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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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勾起了单迹的好奇心。他从窗沿上跳下来,四处看了看。
屋子中间摆了一张长桌子,从那里飘来了淡淡的墨香。银长冰正站在桌前,在铺开了的宣纸上画着什么。阳光径直穿过雕花的窗户,若有若无地洒在他身上。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着,白皙的指尖沾上了墨汁,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描绘着。柔韧的发丝随意地搭在青灰色的长衫上,有那么几缕却从额边滑下,落至那晕开了的墨迹旁,连成一体。
当真是年少风华。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画画。”单迹走向银长冰,瞥了眼他的画,“这画的是?”
“不过是我画的时候,你都不在而已。”银长冰勾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杜丽娘。要不要题个字?”
单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杜丽娘?你没事看什么《牡丹亭》?”
这个世界的设定有很多是与现世重叠的,比如文学作品、生活用具,只是在作者的世界观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些。所以有《牡丹亭》也不奇怪。单迹奇怪的是,银长冰这样的人竟会看这种刻画儿女情长的书。
“什么书都要涉猎一些的。”银长冰对着自己的画笑笑,把毛笔递给单迹。
单迹摆摆手。在那边用了十多年的硬笔,用起毛笔来是极其不顺的,自己要真的写起来就真是“献丑”了。银长冰有些失望地垂下手,俯下身来在画的右上角写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的字与白珩工整的小楷不同,是恣意的行书。单迹看着,却不但没有欣赏的心情,反而像被噎到了:“我说,你……有心上人了吗?”
女儿出嫁大概就是这么个感受了吧,单迹心想。现在看来,这银长冰和白珩挺像的,一看就是会被困死在一个坑里不出去的类型。
“那倒没有,只是看完书了有些触动罢了。”银长冰放下笔,第一次正眼看向单迹,“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单迹对着画,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阵,终还是忍不住道:“若是如此,你听我一句。”
“嗯?”银长冰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手腕,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从来自恃清高,用一个音节回答别人是很常见的。但在单迹耳里,这一个“嗯”字着实不同寻常,听起来竟带了点缱绻。
单迹干咳一声,接着道:“我视你为弟弟,所以在此给你一个忠告。这一生都不要爱上别人。情感,是会妨碍人的东西。”
他说这话确是发自肺腑。这个念头,从看到白珩紫玉的凄惨故事之后就愈发的明晰了起来。高高在上的神明,因为所谓的爱堕落至魔,数百年不得解脱。他不明白,这么做值得吗?他憎恶孤独,却也不想被所谓的爱情束缚了手脚。
银长冰看着他,平静的眼眸里除了点审视的意味什么都看不出。然后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在单迹看来十分邪魅的笑:“哦。”
两三个月未见,这小子是吃错药了吗?
单迹还想说什么,但银长冰显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收拾起了桌面:“帮我整理一下,一起回潜龙居吃顿饭吧。大家都在等你。”
当年带上山的二十个童侍,只有银长冰因为帮助单迹通过试炼的功劳搬到了前院,其他人依旧住在潜龙居。隔一段时间,单迹就会被催着回去一趟。当然他本人也是极其乐意的,全教上下,只有那个地方真正给了他家的感觉。
“话说,这桌子是哪来的?”
“我从房间里搬来的。”
“天,为什么你就不能在房间里画?你到底怎么搬来的?”
“一路扛过来的呗。这都是为了气氛,你这种俗人是不会懂的。”
“每天都搬?”
“对啊,早上过来的时候搬来,晚上回去的时候再搬回去。”
“…….你还是继续放这里吧。我让人给你房间加张桌子就好。”
于是,单迹确信,这人真的吃错了药。
☆、出征
“大家,很久不见了。”一到潜龙居门口,单迹就张开双臂抱住了飞奔过来的秦莲苑。小丫头现在已经十余岁了,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时常叫单迹头疼。
“越颐哥哥,这回去哪了?”秦莲苑跳起来在单迹脸上“啵”了一大口,然后向其他孩子招手,“大家快来啊!”
经过六年,单迹总算记住了大家的名字,不过平时能和他多说几句话的也就银长冰、秦莲苑和宋静卿三人。
这二十个孩子想来是涵方子精挑细选过的,不是容貌出众就是才华横溢,再不济也身强力壮。
单迹很快注意到了躲在人群后面的宋静卿:“静卿,你术法学的怎么样了?”
宋静卿脸一红,走到前面:“自,自然比不过教主。”
或许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宋静卿只要和单迹说话,就会面红耳赤、吞吞吐吐。作为管理潜龙居的人,平时做起事来是非常雷厉风行的,但一碰上单迹,就会找不着北。个中缘由,即使单迹再怎么粗枝大叶也不至于不明白。
但对方不说,他也就不会点破。一来是对爱情敬而远之的态度,二来是自己一定要离开,女子须得从一而终,一嫁就是一辈子,总不好辜负了别人。
“不用和我比啦,”单迹露出招牌式微笑,“进步了就好。”
一群孩子簇拥着单迹进了屋。
潜龙居里也是有很多下人的,但只要单迹来,孩子们就会亲自动手做菜。六年那么长,哪怕单迹是一个月才来一次,也足够这些人弄清单迹的喜好了。
看到满桌的饭菜,单迹只觉得胃口大开,被旅途折腾了许久的食欲大张旗鼓地宣告归来。为了让其他孩子更多地接触单迹,银长冰坐到了较远的地方,秦莲苑和宋静卿分坐他两侧。
秦莲苑比单迹小得多,所以举止言谈间大大咧咧,看来是真的把他当成哥哥了。整顿饭吃下来,她就没闲下来,不是给单迹夹菜,就是和他扯自己的趣闻。而宋静卿则拘谨成了一块木头,基本上是食不下咽。
单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脱口道:“静卿,你不多吃点,太瘦了,以后可没人愿娶你哦。”
此话一说完,全场寂静,单迹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银长冰眯起了眼睛,双眸中满是鄙夷,就像在说:“今天下午是谁和我说‘不要爱上别人’的?这会儿就在这谈婚论嫁?”
“如,如果教主喜欢胖一点的,我就多吃一点。”宋静卿立马端起饭碗吞下一大口饭。
单迹尴尬地眨了眨眼,很快正色道:“大家,其实呢,我今天来也是来告别的。”
银长冰放下饭碗,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转换话题。
“我有事要和坐镇西、南、北的三个大人物谈谈,所以两三年内不会再回来。”单迹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静卿,你要注意身体,大家就看你和银长冰的了。”
宋静卿还没反应过来,银长冰就开口道:“为什么我不能一起去?”
单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歪了歪脑袋:“你不应该在这里看完书阁里的书吗?”
银长冰皱了皱眉,一脸欲发作的表情。
单迹“咳”了一声,目光游移,示意他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事。
银长冰抿抿唇,拿起饭碗继续吃了起来。
单迹以为这事暂时解决了,刚松了口气,就听到秦莲苑嚎啕大哭起来:“越颐哥哥,要出去这么久吗?”
“唉我…….”他伸手抱住秦莲苑,抱歉地看了眼其他孩子,柔声说,“对不起哦,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离开大家啊。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呐。”
他实在不是善于安慰人的类型,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年纪稍小的孩子全都哭了。单迹见事态更糟糕了,干脆跟着孩子们假哭起来。
银长冰心道,这家伙果然极品,一边默然地继续吃饭。
等到事态终于平息,已是到了深夜。大孩子们抱着小孩子恋恋不舍地回了各自的房间,单迹才和银长冰走出了潜龙居。
宋静卿追了出来。
她已有十五岁,在这个时代,是到了要出嫁的年龄的。再回来时,她应该就是他人妇了。想到这里,单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她。
宋静卿追出来,其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自知和言越颐之间没有可能,可看着他那么温柔的笑容,心里又忍不住期待。
倏地,她感到额头一凉,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
竟是单迹亲了她一口。
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待她睁开眼时,已是人走茶凉,眼前唯有被风吹起的树叶。
谢谢你。
还有,再见。
满目萧然。
“看不出你还是个情圣。”银长冰在背后幽幽地说,“今天下午听你那么说我还当你是纯真的少年。”
“别闹。”说起这事,单迹心里不大好受。再怎么说他刚刚也是上了一个女孩的心。
“然后呢,为什么不带我去?”
单迹想也不想就答:“你留在这里,把书阁的书看完。”
但是银长冰并不吃他这一套:“然后呢?你让我看完书有什么意义?”
单迹顿住脚步。他也不知道有自己帮铺路的现在,银长冰看那些书还有什么意义。可能是书里的人物设定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银长冰见他不答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你什么意思?把我当宠物养?”
……现在看起来还真像。
单迹为银长冰做出的打算是,自己帮他打下天下,他只要刺杀自己就好。看小说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令人心疼的角色,到这边见识了他贱的程度后,这种感觉已经磨灭了不少,但他还是想要为他做这些,也可能是自己本身就有喜欢打杀的嗜血的一面吧。
单迹扶额,道:“这次出行,要面对的是比紫玉还要可怕上几倍的人。我要带上沈瑜,老师年事已高,一个人坐镇恐怕有些力不从心,你在这里帮他一把吧。”
银长冰冷笑:“涵老不过六十有余,老当益壮,我留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说到底,你到底想要我干嘛?”
单迹听着这话不对,眉毛向上挑了挑。
“是想利用我作对比显示自己的优越?还是……”银长冰嘴角一勾,“男宠?”
单迹觉得,自己应该很生气。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感到愤怒。也是,本来就是自己的疏忽,对银长冰好得太明显了。一个男子,即使他尚未长大成人,被人一直宠着惯着而未做出点贡献,一般是会觉得自己活得窝囊的吧?何况,银长冰还是如此刚烈的人。其实试炼时他帮了很多,但估计他并不这么觉得。眼睁睁地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同伴被敌人贯穿来两次早已成为了他的心理阴影,再不解决,可能就要成为伤口了。
于是,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几乎是啼笑皆非地道:“‘男宠’?你是听谁说的还是从哪里看的?还是有下人这么议论?”
“这不是重……”话没说完,银长冰就倒吸了一口气。
单迹一个出其不意的扫堂腿把银长冰摔到了地上,然后蹲下身,伸手抬起银长冰的下巴:“爷我一身武力,要让你成为男宠有那么麻烦吗?美人?”
银长冰的脸一下子全红了,不过夜色正深,单迹没怎么看清。六年来,两人时常调侃对方,但银长冰从没被这么调戏过,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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