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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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看了他许久,从那软绵绵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单迹面前,按住他的下巴,在他的额心烙下一吻。
“这是西域的风俗,意味着,祝你好运。”女帝嘴角上扬,“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单迹。谢谢你,给我看了一个如此有趣的故事。愿你顺利回归故土。”
“唉,我——”
单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色倏地变化,单家大宅就成了每日都要面对的房门。
“你什么?”银长冰正虚坐在床边上,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我感觉快要下雨了。”单迹改口,把门给掩上了。
他也没说错,此时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狂风大作,阴云密布。窗纸“沙沙”地响着,单迹站在床边看着忽明忽暗的天色,心情也变得压抑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银长冰飘到他身边,“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单迹看着银长冰焦急的神色,忽地笑了:“长冰,这么多年,你真的变了很多。”
银长冰抓住他的手:“什么?”
单迹用另一只手包住银长冰的手:“刚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仅仅是出于一个‘这孩子生得好俊俏’的念头,我向你伸出了手。那时我即将继任教主之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你这么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一定会来巴结我,可你呢,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那时的你是多么的高傲啊,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你这个小屁孩心甘情愿地叫我一声‘哥’。努力了六年,你才终于叫了,在妖怪们祭月的那一天,你第一次叫我‘哥哥’,但是我并不开心。相反,我觉得心都要碎了。那样的你,怎么忽然就变得这般低声下气、患得患失了呢?”
单迹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谎话夹杂着真话,一股脑儿地把想说的全说了:“我一直都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可是你总不愿意,不是跟我跑去乌晓山上送死,就是四处奔波去见那些怪物们。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觉得自己很弱、派不上用场,但其实啊,没有你,我早死了。对你,我从很早之前就想说,一直以来,谢谢你了啊,我的弟弟,我的最爱。”
“别说了!”银长冰一把把单迹推倒在地上,“你在和我告别吗?”
单迹被地板硌得生疼,长长地“嘶”了一声,怒视银长冰:“你娘的,谁和你告别?我这不是在鼓舞士气吗?”
方才那抹缥缈消失不见,单迹又变得没心没肺了起来。银长冰眨眨眼睛,不解地看着他。难道先前的都是幻觉吗?
“你又来了。”女帝坐回柔软的皮沙发。
男孩边走边说:“唔,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术法。单迹每解决一个怪物,我就会出来活动活动。”
女帝把双手搭在靠背上:“那你为什么不去单迹面前活动,反倒来我这里活动?”
男孩在她对面坐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杯红酒,有模有样地喝着:“你不要生气,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少来这一套,你心心念念的,不是只有那个人而已?闹了这么大一出,也是为了他。”女帝不满地看着在她的空间里肆意的男孩,“然后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男孩晃着酒杯,噙着一丝苦笑,没回答她的话。
“我不明白,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男孩眼中闪过冷光,手指微微用力,酒杯就被捏碎了。“我只是想向那个人证明,我们之间是有可能的。”
“有可能?”女帝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所以你就要再杀他一次吗?”
男孩猛地跳起来,用手捏住女帝的脖子:“住嘴。”
女帝笑容不变:“你知道你杀不了我。这是我的空间,我的话就是法则。而且,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
“哼。”男孩松开手,“这么帮他,难道你爱上他了?”
“不过是因为看了一场好戏罢了。”女帝甩了甩水袖,豪华的背景开始瓦解,“他们都是好孩子。”
男孩的身影渐渐消失:“你,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如何,最后一场,就要开始了。”
☆、风云
“不像。”银长冰把冰冷的手放在单迹的脖子上,双腿架在他的腰两侧,半陷进了地板里,显得很是诡异。
单迹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真是在告别。本来打算轻松愉快地说出来的,可一下子没控制好情绪,伤感悲凉便不小心流露了出来,暴露了自己,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单迹的脖子本就十分敏感,现在银长冰的手放在上面,一片冰凉,满是威胁之意,单迹彻底怂了。
“你,你,你要谋杀亲夫吗?”
银长冰被他问得一呛,差点没稳住:“什么,我问你话呢,别想转移话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单迹干笑两声:“想干什么?不就是想赢吗?”
银长冰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单迹:“你知道,我无意做皇帝。我最想要的,是像最开始一样,每天和你一起待在书阁里。我们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
这单迹早就知道了。银长冰上了山,神树却没有换代,说明他已志不在此。单迹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所以他的人生志向也被扭曲了。
单迹敛了笑容,无比深情地说:“对不起。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但是,你是从贫苦人家里出来的,肯定知道,贫穷是多么可怕的魔鬼。武帝以来,苛捐杂税,民不聊生,你难道不想改变这种情况吗?”单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能者多劳。虽然我从未让你参与谋划之事,但你看了那么多书,其中肯定不乏帝王之术。以你的脑子,肯定能胜任。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会站到比我更高的位置,这是我对你的期望,也是你的天命。”
银长冰顿了许久,认命地松开手,道:“我不知道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是你能向我保证,你绝不会伤害自己吗?”
不能。单迹垂下眼眸,不敢直视银长冰的目光。
“你能向我保证,即使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了,你不会离开我吗?”
依旧不能。单迹的手藏在衣料下面,偷偷攥成拳。
“看着我。”银长冰抬起他的下巴,“别像那晚一样什么都不回答。”
单迹叹了口气:“我保证,长冰。我保证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留在你身边。我保证我会永远爱你。”
不带任何怀疑的,银长冰释然地笑了。他从单迹身上趴下来,先躺倒了床上。“睡觉吧,哥哥。保持体力最重要。”
一会儿凌厉,一会儿傻乎乎的,单迹真觉得这宝贝弟弟有点人格分裂。他坐起身来,捋了捋头发。一阵狂风从窗纸的缝隙渗了进来,吹起他的发梢,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做出了自己无法实现的保证。他骗了银长冰。但是——
银长冰怕是累得要紧,又担惊受怕了一天,所以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维持灵体形态不仅很耗宿主的体力,也很伤灵魂本身。单迹看着他的睡颜,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诚的微笑。
但是,我真的会永远爱你。
闪电划破天际,暴雨倾盆而至。
第二天大清早,单迹就坐进了正殿里,接受各方来的战报。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面临战争,相信也是唯一一次指挥战争,可处理起来竟意外地得心应手。
……真是托了那些漫画小说的福。
“教主,敌方前阵是五千名术师。距离您标记的位置约有三舍。”
“教主,女帝带领的分队已经就位。”
“报告,两方的前头部队已经开始交战。”
……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赫芸端上一杯安神茶。
单迹毫不客气地端过来喝了。“暂时还不用,你先休息一会儿吧。用不了多久,伤员就会大批大批地送回来了。”
她怀里的澍沨动了动,跳到了地上。“我觉得很奇怪,你到底是用什么保证赢古昧的呢?”
单迹伸手抱起澍沨,亲昵地放到自己腿上:“嘿,小孩,最近过得怎么样?”
澍沨瞥了眼他身后的银长冰,乐道:“你这样,你的宝贝儿就要吃醋了。”
银长冰瞪眼:“你看的见我?”
澍沨点点头,用手指戳了戳单迹的额头:“你啊,快回答我的问题。”
单迹死命地揉了揉澍沨的脑袋,把他柔顺的头发弄乱:“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澍沨“啧”了一声,看向银长冰。那人的神色悲怆,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一夜之间,单迹心里就藏了这么多的秘密。澍沨没有女帝的读心术,不知道单迹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他知道,这人就快要回去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到时候,你要银长冰怎么接受呢?
且说,隋安帝此时是焦头烂额。
先帝在时,朝廷就有了倾颓之势。国库的亏空代代累积,到了武帝这里,已经是快要见底了。不得已之下,武帝下令增加税收,给本就生活艰辛的百姓更大的负担。一时间,民怨沸腾,各大反对势力纷纷崛起。这江山,到了隋安帝手上,就是个烂摊子。
平心而论,如果生在盛世,隋安帝算得上是一代明君。他有的是平定四海、整顿吏治的野心,然而内忧外患之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次刚攘除了外地就马上回手收拾乱党,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
那言越颐,不知吃了什么疯药,忽然就联合了西域的女帝,北域的赫家,若不是南域被鹰廷占领,怕连南域也会被他吞了去。即使现在不出手,也迟早会被言越颐灭了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古昧的失败,让他九成的胜算一下子降到了四成,现在隋安帝能赌的,也就是战士们刚赢了胜仗,胸口里那口还未来得及散去的豪气。
隋安帝站在皇城最高处,凭栏远眺,心里满是悲愤之意。然而,要恨,也只能恨自己生不逢时,处于乱世之中,哪怕怀着一颗励精图治、誓为明君之心,也注定要成为众矢之的。说是天子,可与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又有何异?
乱世为王,不如盛世庶民。当皇子时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争夺皇位不过是十年前的事,现在看来,却成为了笑谈。坐着这皇位,究竟有何意思?还不如放歌而去、我意逍遥的游士。
“皇上。”一个中年男子打断了他的深思。
隋安帝转过身,看向这男子。男子的脸上有一块烧伤,原本平和的脸上充满了煞气。
“怎了?”
古昧道:“还请皇上回去。这里太危险。”
隋安帝嗤笑一声:“我的将士们在外九死一生,你还想我偏安一隅?朕在你们眼中竟是这般贪生怕死?”
古昧拱手抱拳:“哪里。正如象棋里大将一旦被将死,全盘皆输。陛下您要是死了,我们可就完了。”
几个黑衣人从门后蹿出来,围到隋安帝身后。
隋安帝放声大笑:“好啊,古昧,你这是利用朕,去完成你的报仇吧?”
“微臣岂敢。”
“岂敢?”隋安帝背过手,“我让你用药杀了言越颐,但你却想把他收为眷属。这些个事,还真当朕不知道啊?”
古昧抬手,那些黑衣人便给隋安帝让出了条道。
“此事的确是我有瞒圣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言越颐此人不可不杀,皇上您不可不保,还请您回到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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