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小心!”司徒裴提醒他,“这小家伙凶得很,刚才还挠伤了不少弟兄。”
许轻凡对他的置若罔闻,径直用手抚上雪貂的头顶。
那只雪貂本来还是龇牙咧嘴,凶相毕露,许轻凡刚伸出手,它就一副要狠狠啃上一口的模样。
只是在对上了那个人类孩子的眼睛后,雪貂不由地顿了顿。
他的眼睛,透着霜雪般的孤寂与悲伤,简直像是看见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司徒裴惊讶地发现那只在他怀里还不住扑腾,野性难驯的雪貂竟然亲密地舔起许轻凡的手心。
“痒。”
许轻凡轻斥一声,大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新月。
如同雪地初融,带着清澈温柔的美好。
许轻凡从莫名其妙发呆的司徒裴怀里抱出那只雪貂,雪貂温顺地趴在他的肩头,发出“呀呀”的柔和叫声。
它的后腿弯曲成奇怪的形状,显然是受伤的模样。
许轻凡敛了笑,扯了扯司徒裴的袖脚。
“我想养它。”
终于回魂的司徒裴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满口答应。
“小轻凡说什么都好。”
许轻凡低下头,小心地逗弄起雪貂,同时隐蔽地翻了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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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行了数月,离北朔的愈发地近了。
自然,离燕国也就愈来愈远。
随着时间的流逝,许轻凡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地少了,倒是每次驻扎时呆呆地立于雪地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每每那时,那只被命名为白球的雪貂,总是会趴在他的肩头,不时用舌头温暖他开始冻僵的脸。
可是即便如此,那缭绕不散的悲戚不舍,从来没有为之少上几分。
司徒裴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孩子的心痛,不舍,孤独,愤恨。
终究是,无能为力。
在即将到达北朔边陲的那天晚上,许轻凡将白球赶走了。
他和那只雪貂感情极好,同吃同睡。可是在驱赶他的时候,也是极为无情的。
白球呜咽着在地上翻滚,始终不肯离开许轻凡。
许轻凡狠下心,借了一条马鞭,边抽边赶。
“走啊,你给我走!!”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手下却没有丝毫放松。
终于,白球被他打怕了,仰头悲呼一声,最后看了许轻凡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站在原地的许轻凡,脸色惨白,面容惨淡,像一碰即碎的白瓷娃娃,喃喃自语着。
“走了好啊,燕国的本就该留在燕国,去那笼子里做什么?”
他紧紧捏着脖颈上挂着的绣囊,晃晃悠悠地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自始至终,司徒裴都在一旁看着,他的脸上是少有的冷漠,带着钢铁般的坚硬,手指却狠狠地嵌入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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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记得那一次与许轻凡的谈话,那个孩子淡淡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 “我们北朔地域广大,物产丰饶,都城更是繁华无双,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雕栏玉砌,兰香美人…”
“…也许北朔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
第6章 第六章
在白球离去的第二日,天色尚早,晨光微熹,车队便要动身。
‘途中遭遇百年难逢之大雪,行程已被拖延,接下来几日,免不得得多赶些路。’
司徒裴这样思忖着,自然便想起昨夜似是有点崩溃的许轻凡,心中百感交集。
若是他能留于燕国,受到重用,定会成为北朔大患,让人日夜难眠。
可惜,世事本就没有‘如果’,既然已经被当成政治的牺牲品,所谓的未来,又是何等的轻薄可笑。
“将军,”一位士卒小心地上前请示,让有些神思不属的司徒裴骤然回神。“那位殿下的举动有些奇怪。”
司徒裴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殿下是谁,不由自主地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天际微亮,却还是拢着大片灰黑的乌云,不知何时又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让视线有几分模糊。放眼望去,银装素裹,漫天遍地都是相同的颜色。
过于纯粹的色彩。
犹如此刻静静立于雪地的人。
这本是这段日子里屡见不鲜的场景,士卒们虽然心头唏嘘,但总归还是习惯的。
只是,今日似是与往常有些不同。
许轻凡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免冠徒跣,及腰的黑发在风中舞动,渐渐地沾染白雪;赤着的双足,白皙如玉,本就如同霜雪雕琢而成。
犹如雪地孕育而生的灵魅。
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
在这样的天气里,身体并不强健的许轻凡这般打扮,简直就是把生命视为儿戏。
可是,司徒裴不想上前阻止他。
无论任何人,愿意赌上生命去完成一件事的时候,贸然的打扰,都是一种侮辱。
许轻凡在唱歌,一首很简单的歌。
他的声音不像素日里的清亮,反而断断续续,带着沙哑。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就这么两句词,于许轻凡唇齿间不断辗转。
这是屈灵均的《国殇》,司徒裴毕竟是出生世家,自然不是半点不通文墨的普通士官。
他很明白,在即将告别故国,来到一个陌生危险又对自己的祖国虎视眈眈的国度前,吟咏这这篇文章是什么意思。
那位小殿下,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足够的判断。
许轻凡终于停下了吟诵,整理了被风吹乱的衣袍后,郑重地跪了下去,直面向燕国国都的方向,然后重重叩首,亲吻属于燕国的土地,泪水肆意横流。
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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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憨态可掬的圆滚滚的雪貂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见许轻凡后又是欣喜又是胆怯。
到了最后,它还是忍不住凑了上去。
在它的小爪子轻轻搭上许轻凡的肩头时,像是不堪重负般,许轻凡倒在了雪地上。
原来,在许轻凡向母国叩别的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了。
在司徒裴心急火燎地冲过来之前,‘昏迷的’许轻凡不动声色地把白袍下暖呼呼的布袋埋进了雪地里。
之前在宫里弄来的生石灰没白带。
自制暖宝宝,手工帝就是这么任性!
虽然还是好冷QAQ
第二次被司徒裴公主抱的许轻凡直打哆嗦。
没办法,处女座的吹毛求疵你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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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轻凡醒来的时候,车队早已进了北朔。
无可奈何地,那只一直扒着他不放,一受委屈就死命卖萌的雪貂白球,就顺理成章地回到许轻凡身边。
回到北朔后,收起了放浪不羁模样的司徒裴很少会再来打扰许轻凡,取而代之的,则是层出不穷的小玩意和各类吃食。
据司徒裴的说法,这是当地特产。
对此,许轻凡嗤之以鼻。
北朔的特产里会有燕国特有的雪花酥?
不过,这也合了许轻凡的意。
许轻凡是真·吃货·无双。
【挥泪别母?
远至北朔?
初遇国君(未完成)
初遇国君(未完成)
得君独宠(未完成)
国破家亡(未完成)
赐死身亡(未完成)】
再次完成一个分节剧情的许轻凡伪·伤心欲绝(实·其乐融融)地向着北朔的国都进发了。
伴随着圆润了不少的小肚子。
第7章 第七章
永嘉五年,燕国九皇子许轻凡入北朔为质。
——《五代史●北朔卷》
车队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入的昭郡,那时人烟稀少,除了一些要早起准备的商家小贩,便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在许轻凡掀开毡帘,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他身着一领及裳俱表以紫貂,袖端薰貂,绣文两肩前后正龙各一,襞积行龙六,间以五色云之朝服,粉雕玉啄的小脸仪容端肃,烨然若神人。
这是燕国皇室特有的皇子服。
面对这样的许轻凡,司徒裴突然发现,满心满口的言语,竟无一句能说出口。
在许轻凡跟随着宫里的公公离去的时候,司徒裴还是艰难地挤出一句。
“你…好自为之。”
许轻凡的脚步滞了滞。
“多谢。”
他的声音很小,散在了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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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霁手持银剪,轻挑着将暗的灯烛。
身居后宫,他只着一身黄色盘领官袖袍常服,前后两肩各有金织盘龙纹饰,烛光辉映,将他俊逸的脸庞染上几分神秘莫测。
“阿裴,今日朝会上对那燕国质子可是众说纷纭。你与那燕国的九皇子处了旬余月,倒是与朕说说,他可有何出彩之处?”
站在他身侧的司徒裴心中一动。
他与慕容霁自小相识,除却身份地位,说是亲如兄弟也不为过。
这次让他前往燕国,自然不仅只是护送一位质子那么简单。
“不过一八岁小童,无甚出奇之处。”司徒裴淡淡说道。
与面上的淡然不同,他的双手紧握。
这怕是我最后一次助你罢。
慕容霁扫他一眼,却是笑了,“你说的话,我自是信的。朕有些疲了,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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