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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过青山/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作者:香小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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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穿今 民国旧影

  息栈死拽着不让:“那野马山都成了一座荒山了,你那绺子窑洞的早就没了,你一个人回去做什么呢,还想着做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土霸王么?你已经是光杆司令了!”
  息栈跟学校打报告,申请单间宿舍。
  校后勤领导说:“咱们学校宿舍奇缺啊,只有已婚的教师才能分到单间宿舍,方便安置家属孩子什么的。息老师你还是单身呐,所以只能将就一下,住单身宿舍,两人一间的。”
  息栈琢磨了半晌,咬咬牙说:“我已经结婚了。”
  房管领导很纳闷:“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你档案上写的明明是未婚嘛!”
  “嗯......以前,以前在乡下结过婚的。”
  领导理解了,笑着说:“哦,哦,是年轻时候家里给订的那种婚吧?息老师你这样,带着你爱人去到民政局登记一下,办理一份正式的婚姻证明,拿来给我,这样我才好给你分房子!咱们得按程序办事的哈!”
  息栈很无奈。他知道自己与大掌柜的婚姻,是没办法拿到民政局去办理什么证明的,不能够被外面的人承认。 
  没有单间宿舍,也就不能与大掌柜住在一起。
  息栈与大掌柜在兰州郊外的某小村子盖了个小平房,砖墙瓦顶,四围有个巴掌大的小院子,养了一条黄狗,几只鸡。
  可是这男人哪肯闲在家里待着,才闲了几天,就暴躁得要火上房了。每天在院子里追那几只鸡解闷,没几天就把鸡都弄死了!
  恰好听说黑狍子那厮最近也搬来了兰州,在郊区哪个小钢铁厂里做工。大掌柜乐得屁颠屁颠地又去了,走了黑狍子的后门儿,跑到人家运输车间做了个小组长。每日大包小包地装车运货,忙得不亦乐乎,却把息栈气得头顶冒烟儿。本来是心疼男人,怕他劳累,这厮怎么就这么不善体人意呢!
  黑狍子与秦寡妇的儿子已经长成个大小伙子,浓眉大眼的憨厚模样,没念过什么书,十六岁开始就到厂子里做工人。
  小黑子打小就听他爹娘白呼野马山大掌柜如何地威风八面,彪悍无敌,大约是出于每个男孩子天生对武侠小说中绿林豪杰的向往与崇拜,对咱们大掌柜甚是尊敬,逢年过节就提着腊羊肉和烧酒来家里看望。每一回听某大掌柜在那里胡吹乱侃当年的不寻常经历,那是听得炯炯有神,兴致勃勃。
  息栈每次看见小黑子,就愈发觉得自己对不住大掌柜。
  男人年纪一天大似一天,眼见着额头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密,大腿小腿中的旧伤每每在阴雨天就会发作疼痛,却膝下无儿无女,无人照顾。
  息栈平日里教书和写文章非常之忙,无法每日上床去陪男人,只能每周两趟蹬着自行车回到郊区的家中,去给男人做饭洗衣。每次要做好够吃三天的羊头肉、羊蝎子、羊肉汤,把男人的外衣内裤都换洗干净,叠放整齐。
  某一日,息栈与大掌柜的农家小院儿里来了稀客。
  是西北某军区总司令的媳妇。
  司令媳妇还带着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的一枚小家伙,两只小手才只有个水晶包子大小,就已经拿个木头小手枪,“啪啪”地比划了。
  大掌柜乐得一把拎起小家伙,在空中抛了三抛,又搁在臂弯里颠三倒四地摆弄个够:“哎呦呦,瞧瞧俺们柳小宝,还会打枪了呢!回头老子教给你怎么打枪,可甭跟你那个娘学,她根本就不会打枪,每回拿个枪瞎瞄!”
  当年那个英武帅气的尕师长,作为经历过长征、抗日和内战的那一拨老红军的一员,如今已经是军区司令,统帅千军万马,官拜上将军衔。
  就是解放前的那一年,柳将军率领西北野战军某部攻入了宁夏和甘肃,马云芳的老巢,一路横扫千军,势如破竹,灭掉了马家军的骑兵主力,逼得马氏兄弟坐飞机逃去了台湾,算是报了当年红军西征军在河西走廊几乎全军覆没的血仇。
  息栈再也没能有机会见马师长一面。
  马师长据说是跟随马大帅去了台湾,临走都没能给息栈留一句话。
  司令媳妇带来了大包小包,交给大掌柜:“当家的,您可得瞧瞧,这是从北京稍来的好东西!许大元帅和刘副总理专门让转交给你的呦!”
  许茂璋和眼镜参谋还没有忘记了当年在野马山上磕头洒血、义结金兰的大掌柜。
  许茂璋在解放后被他们陕甘宁绺子的主席加封了元帅。
  眼镜参谋后来也做了这个国家的副总理。
  当然,人家那个牛掰哄哄的陕甘宁绺子的大当家,做个这个国家的主席。
  息栈觉得这支农民起义军的大头目简直忒牛掰了!这令人咂舌的发迹腾达,不亚于当年太祖高皇帝由泗水亭长、沛县小吏,起兵一统天下,做了大汉朝开国之君。
  息栈打开从北京千里迢迢邮来的包裹,是两只全聚德的真空包装烤鸭,两条大前门香烟,还有一对英雄牌钢笔,说是给咱们堂堂的息老师和未来的息教授,教书写文章用的笔。
  那个年代,只有国家领导人才抽得起“大前门”,咱大掌柜又“被”走了后门儿,已经跟国家总理抽一个牌子的烟了。
  大掌柜咂着“大前门”,打趣司令媳妇:“哎呦呦,俺说红儿啊,你瞧瞧,当年你幸亏没有跟老子在一块儿,你现在是牛气哄哄的女将军了,你男人都做司令了!你要是那会儿跟了老子,到头来也就是个灰溜溜被剿了枪的压寨夫人!”
  司令媳妇冷笑一声,狠狠瞪了大掌柜一眼,说:“当家的,还有件事儿要告诉你呢!你还记得当年芨芨台那个掌柜的柴九么?”
  “记得,那还能忘了!这王八羔子跟老子关在一间地牢子里,就住对门儿呢!”
  “呵呵,这家伙终于被我们抓住了!”
  原来,西北全境解放时,马家军战败,丢弃了玉门关老巢。当年大掌柜驻守潼关守了八年,陆大膘子壮烈埋骨黄土高原,而柴九那个倒霉蛋就在地牢里守了八年,都快长成牢房里的一棵木桩子了。这人最后终于趁着马家军弃城败走之时,与其他牢犯一起越了狱。
  柴大掌柜隐姓埋名,流落于甘肃与内蒙交界的沙漠村落,最终是在西北野战军大规模扫荡搜山、剿灭残余匪寇的行动中,被揪了出来。
  柳司令接到部下报告,说抓了个只有一只耳朵,行迹十分可疑的家伙。司令媳妇一听是“一只耳”,急忙跑去辩人,果然就是咱大掌柜的老熟人。
  于是柴大掌柜被就近“发配”到了柴达木盆地边缘的德令哈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刚解放那会子,青海就是全国劳改犯的最大聚集地。德令哈农场关押了从全国各地运来的五花八门的政治犯和刑事犯,什么国民党军政特务被俘军人,地主富农,反党反革命,资产阶级右派;刑事犯无非就是小偷,强盗,强女干犯,还有就是像柴大掌柜这样老资格的土匪流寇。①
  司令媳妇提起柴九,描绘得活灵活现,说话间的豪爽之气,分明还是当年野马山上挥舞着红缨鞭、英姿飒爽的红姑奶奶。
  据说劳改农场那鬼地方简直比关西大漠条件还要糟糕,海拔几千米,荒无人烟,沙尘暴每天早中晚报道三次,比犯人报道得都准时,昏天黑地,飞砂走石,每每让人觉得就快要将沙漠中这一块农场绿洲彻底地吞没。
  慕红雪说:“那个农场就只有一条公路通往西宁,咱解放军把守住了这条公路,犯人怎么跑也跑不出来,往沙漠里边儿跑,不是累死就得渴死饿死!柴大掌柜就慢慢在那里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吧!”
  息栈回到学校不久又碰见另一拨老熟人。
  敦煌县文化馆来了一个团,到兰州大学和师范大学的隋唐文化研究所进行学术交流。息老师也去旁听讲座,在敦煌文化馆研究员的队伍里赫然发现了杵着一只拐,跛脚走路,戴了一副眼镜的某书生,咱野马山当年的丰总参谋长!
  丰老四的一撮小胡子仍然半长不短地挂在下巴上,胡须已经花白,面颊已然显出老态,只是那一双滴溜乱转的小眼睛,尽显精明之色。一见到息栈,乐呵呵地握手:“息先生呐,久仰久仰,丰某失敬失敬!”
  一句“先生”又把息栈整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是一个周末,下课散学后,息栈匆匆撩下课本讲义,车棚子里取了自行车,飞速奔向学校大门,急着赶回郊区的家,给男人做晚饭。
  校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一声吆喝:“息老师,您的信!”
  息栈一骗腿,从自行车上下来:“老师傅,哪里来的信?”
  “不知道呦,看这邮戳盖了一层又一层的,好像是国外来的信呦!”
  信件是大信封套着小信封,来件地址写得乱七八糟,邮票也贴得甚为古怪。息栈辩认了半晌,信似乎是从那个叫做沙特阿拉伯的国家寄来的,中途还转道香港,才递进了国内,辗转到达兰州。
  收件人地址也给写错了,因此折腾了大半年最后才转到息栈手中。 
  息栈拆开信纸一看,泪水瞬间夺眶奔涌,指尖颤抖,涕泪晕染宣纸,信笺墨迹斑斓。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全信只有九十六字。字字细腻多愁,句句血泪缠绵。
  栈桥晴雪,露亭观山。莲舟唱晚,对月贪欢。
  清鸣凤语,柳岸拂鸾。剑气沉喑,诗酒茶烟。
  横波匀黛,粉颈玉肩。水静风止,鸟寐花眠。
  青衫燕袖,天外贤禅。艺绝六郡,色冠长安。
  桑梓故人,了悟前缘。执手画眉,晓梦朱颜。
  乱世偷生,执戟西桓。落霞孤鹜,秋水长天!
  马师长落脚台湾,那个年月两党敌对防范,互不通邮,鱼雁受阻,亲人离散。
  息栈后来多方打听才弄明白,信中所指的“执戟西桓”,是马氏兄弟受命“出使”沙特阿拉伯,分别做了民国政府派往沙特的“大使”与“参赞”②。信件是从沙特阿拉伯寄出,七拐八绕,转道香港才得以流入大陆。
  落霞孤鹜,秋水长天......
  息栈捧着信笺,喃喃地念着最后两句,眼中潭水淋漓。
  他知晓二人今生今世,就此天各一方,恐再没有机会相见。梦中偶遇的旧人,如同天边一只孤鹜,碧色江南一岸,长天秋水之湄......
  注:
  ①青海德令哈农场的资料,参考《我在劳改农场的二十年》,作者绿洲遗老。
  ② 沙特在1990年正式与中国大陆建交,之前是与中华民国(台湾)维持外交关系。马步芳作为穆斯林,当时曾出任中华民国驻派沙特的“大使”。
  97、恩爱夫夫隐于市【尾声三】 ... 
  第九十七回.恩爱夫夫隐于市【尾声三】
  秋高气爽,雁过南山。
  话说息老师也曾带自己男人逛过几次校园。
  场面基本就类似于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大掌柜晃晃悠悠地在几座教学小楼之间东看看西望望,很是新鲜:“哎呦,这帮小娃子,咋个人人肩上都斜挎着个马鞍袋呦!”
  迎面碰上了某后勤领导:“呦,息老师!这位是......”
  息栈笑意温软,指着男人说:“他是我家兄长。”
  “哦,哦......”
  领导瞥了一眼大掌柜,男人这魁梧身材,浓重眉眼,身上分明还带着某种山野间的泥土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眉清目秀、儒雅飘逸的息老师的兄弟,到像是旁边儿负责修建新操场的那施工队的工头老大!
  领导笑眯眯地关照:“息老师,你那房子还要不要了?回头记得把你与你爱人的结婚证明开一份给我!不然我把房子分给别人了,好几对儿新婚的老师排队呢!”
  大掌柜悄悄问:“啥子结婚证明?”
  息栈说:“没什么。......当家的,咱俩人当初成亲,你也没写个字据,盖个戳,给我做证明。”
  大掌柜乐道:“写啥字据盖啥戳啊?老子跟你拜了天地还不作数?”
  “唔,作数,就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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