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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番外 作者:三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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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他写熟了,拿开模本,叫他自己快写,没准还能出个行楷什么的。 
梁长书目光稍驻留了片刻,又撇了眼穆炎,勾出一抹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 
穆炎垂手立在我身后,低头不语。 
这话根本不对,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几张字虽是初学,稍稍加以时日,便肯定比我的几张好出一大截。 
但鉴于目前的处境,对于这种貌似幽默的讽刺,我一贯左耳进右耳出,保持沉默。 
也就原样坐着,没有反驳什么。 
只是…… 
——既然讨了穆炎过来,管教之事,还是不敢劳动梁长书梁大人费心过问的好。 
好不容易等的梁长书走了,回头去看穆炎。 
“穆炎。” 
“公子?” 
神色如常,并无不妥。 
松了口气,倒是我把他想脆弱了。又不是那两个宝贝弟弟,十几到二十来岁之间,夸奖贬责都得特别小心。梁长书这种作为,并不至于伤到穆炎的自尊。 
原来他无视闲言碎语的本事,比我还高上一筹。想来,和生死夹缝间走惯了有关。 
“差不多是时候用膳了。” 
只是,有时候我倒宁愿他敏感麻烦些。起码,会更像个人。 
一个二十二岁的人。 
而后的几两天,梁长书以广湖公子大祸初愈,尚须静养,路途劳顿,不宜见客为由,推了一干老熟人的拜访。 
我和穆炎安安静静住下,这里的房间较大,布局和梁府中那个小院不同,内室屏风宽八扇,而非四扇。除了床之外,窗下尚有一卧榻。另多了好几对靠墙的座椅和相配的小几,以及装饰品。 
穆炎总算不用再打地铺,除了采光比较好之外,这是大房间带来的唯一便利了。 
早上还是去习箭投壶,不过作陪练的老武师缺席了而已。 
下午依旧冥想、教字、画画,若说有改变,不过一样——用的东西都换了。 
穆炎还在就好。 
三十七 
冬月二十五。 
“公子。”穆炎立在一旁看着我正正经经着衣着冠,配上腰间挂的玉石垂饰,低低出声道。 
“何事?”我转身望向他。 
“请容属下随公子赴宴。” 
“穆炎,今日此宴,我全身而退不难,却保不准他们是否会迁怒下人,或者拿你杀鸡儆猴给我看。”透过垂幔,撇了眼外厅门口守着的两个人影,我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所以……” 
穆炎沉默了会,而后答,“公子小心。” 
“恩。”我点头,走到他面前,道,“你在此等我回来便好。可能会迟一些,你千万莫要出去探寻才是。” 
“……”穆炎稍低了头撇开视线,额际几根碎发垂落不动,没有应。 
我静等。 
他,非应不可。 
全身而退,自然是夸口。保住性命,却是的确能够的。 
但穆炎摆在外面的身份,差不多算是我的房里人。诸多所谓的故人乍见之下,可就不好玩了。 
因此,就算没有人随身,难免吃些亏,他还是不能去。 
“……是。”穆炎终究拗不过我。 
系好垂饰,我转身出了门。 
五对三人合抱粗的黑漆柱,撑起了高达八九米的大殿。层层叠叠的纱幔垂帘,围住了殿中两边二正二副一共四排的矮几。 
正中间上方尚有一案,宽是其他的两倍,显然就是梁王之位了。 
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地上一尘不染,几上酒菜俱备,仆侍婢女垂手而立,副席上一干人等俱已在座,正席也满了一半。 
却悄然无声。 
跟在礼官身后,走到宴上,看到的便是这般的情形。 
东平来使的接风宴,在梁国,的确属于大事一件了。 
礼官问过身份,将我引到左边第二几。 
两边前面一共六几,和上头的案一样,都空着,只有我这儿突兀地坐了一个人。 
我随他示意坐下,敛袖静等,心里却突突一跳。忍不住往门口几张案子溜去一眼。 
——那里比较安全。 
却正对上一人阴翳的狭长单凤眼。 
此人剑眉入鬓,薄唇冷峭,身姿颀长,头顶青玉冠,皂白暗纹袍,绣金黑裘带,一色的描花护腕束了袖子,跨过高槛,正向里缓步走来。 
他身边,是梁长书。 
一秒。 
两秒。 
三秒。 
我移开了眼。 
“寺御君,请。” 
“周治侯,请。” 
梁长书落座右边第一几,寺御君则在右三。 
来不及再打量他,门口礼官唱名,却是正旁君到了。 
乍见之下,只会觉得他面貌平常。第二眼时,有那么一两成人能读出他眼中神采非常。 
借光于前世的人口泛滥,媒体的全球相通,我对这种隐隐的光芒,尚算熟悉。 
那是七老八十的政要,年轻有为经了风雨的前辈们,所拥有的,坚不可摧的自信、冷静和务实。 
再看,一个干净利落的侧面落入我眼中。 
鼻梁高直,额头宽坦,线条流畅不失锐气。 
他的侧影,倒是比正面英气逼人得多。 
“广湖公子?”正旁君笑吟吟在我案前站定。 
“久仰。”我起身,作揖相礼。 
他还了礼,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在左一的位上坐了。 
梁王一身深青,玉冠高簪,最后出场。身后跟了一个礼官,两个美婢,两个带刀武士。 
——感谢上天,这里没有龙纹明黄的习俗,也没有太监这类职业。 
礼官唱声中,全体起立,见礼。 
“正旁君自东平祧都而来,一路颠簸,甚是辛苦。今日稍备薄宴,权作洗尘。” 
“梁王厚爱,正旁惶恐。”正旁君朝梁王欠欠身,满过一杯双手举樽,道,“梁国的美酒,敬梁国的主君,正旁先干为净。” 
梁王身后的婢满了一樽,奉给梁王。 
梁王接过,仰头喝了,亮过空樽,而后轻抬手。 
“歌——舞——”梁王身后的礼官唱道。 
“歌——舞——”门口的礼官接唱。 
我暂时微松了口气。 
歌是管弦乐,笙箫琴瑟。舞是群舞,一共女子二十四人。 
二十四人中,二是二人着一色长袖粉衣,独独剩下两人,鹅黄衫子另带白纱披肩,尤其耀眼。 
舞蹈并不复杂,也没什么奔放动作,不过一折一起,举手投足,衣袂轻扬之间,尽显妙龄女子柔美身段,是独独排给男子看的舞。 
总地来说,编排得不错。 
一曲终了,二十四人叩过,粉衣的都下去了,而两个鹅黄衣衫的舞姬则斟了一樽,一个持壶,一个举杯,都是十指纤纤,点点蔻红。端到正旁君面前,温言细语敬上酒去。 
我注意到,她们不是在案前敬的,而是到了正旁君身侧一尺处。 
——心下,微微悬了起来。 
正旁君接过饮了,递还空杯。 
那奉酒的女子却没有接空杯,而是侧身偎了过去。同时,持壶的女子松手放开了手中酒壶。 
正旁君往旁边让了一让。 
女子重心失稳,慌慌倒向前。 
正旁君疾疾退开,浅色衣衫上滴酒未湿,蔻红不沾。 
“蠢货!”梁王骂倒,“敬一杯酒都不会么?来人,拉下去,各打二十大板,逐出宫中,贬为粗奴!” 
丝竹之声嘎然而止。 
宴上气氛当然不会因为这点意外一直低落不起。 
趁着他们相言甚欢,我借由内急,溜了出去。 
好在这里宴席的礼仪尚未太过复杂,一切可谓从简。否则,我哪里能出来透气。 
一路慢慢走去。 
刚才那两个女子,既然是梁王的人,如此大胆的敬酒,没有梁王的授意,又怎么可能。 
这年头,连正旁君这样的文臣也得习练身手,否则,出使某处时候,没准就被美丽的舞姬投了怀送了抱,担上了一个调戏君妃的罪名。 
只是,正旁君身手敏捷固然可喜可贺,梁王当机立断也是值得钦佩,那两个使命不成的女子,却挨不了什么日子了。 
路不算长,左右思量着,一会会便走到了头。 
茅厕里面不香,看来不适宜多呆。 
出来,再往回磨蹭着走。 
宫庭院里,不少早梅已经开了。红的白的,盛放的欲放的,就这么一朵朵,在夜风里傲然笑。 
又走了几步,立定在廊下。 
身后,一长串竹骨绢面的廊灯。 
明亮,却冰冷。 
面前,远远近近的花树。 
被笼罩在夜色暗中,却自有暗香送来。 
“广湖公子喜梅?”身边忽然冒出一个淡然温和的声音。 
明明淡然温和,却亦是傲然冰寒。 
不难听出来,寺御君。 
“冬月里,独独此花。”我回道。 
“公子忘了水仙了。” 
“水仙本应阳春开,被人赏玩,不过折辱了芳魂而已。” 
“既然喜欢,不妨剪几枝。” 
“花,开在枝头,才好长久。折了,总是可惜的。”我微微一笑,“多谢寺御君。” 
三十八 
梅种的不少,不过已开的不多,淡淡幽幽的香,正好。 
寺御君身上,有一种和老武师相似的东西,能让我安神。 
或许武功卓绝的人,对于自身的强大自信,散发出来,便是笼罩在他们身周的,冷然的平和沉稳了罢。 
“就要上有名的梁国宫廷秘菜八段鱼膳了,两位不去一尝么?” 
我和寺御君愕然转身。 
正旁君一手提了衣摆,急急忙忙越过我们朝茅厕方向去,一边还回头挥手来了句,“再不去,热的可就凉了。” 
++|| 
我听到了自己心中,有什么刚刚获得的印象,颠覆破碎的脆响。 
回到宴上,不会会,果然上了八段鱼膳。 
一条鱼,形状完整,承在特制的长盘里,头尾两段,中间六段,一共八种做法。 
味道,还是不错的。 
副座上展开了一次关于八段里头哪段味道最好的争论,从最基本的色香味开始,慢慢引经据典,吵得不可开交,渐渐把正座上,前十座之后的一干人等也卷了进去。 
前面几个,不是不管,而是他们自有喉舌在那些雄辩博引的人中间。 
我么,自顾自吃鱼。 
可惜,我不找麻烦,麻烦还是找上了门来。 
“广湖公子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不知高见如何?” 
自从开始巡酒上菜,挑衅讽刺不知有几次了。 
不过因着正旁君在,又或者真知情的几个得到了足够的警告,没有人针对我身份提出什么怀疑,权作接受了失忆后冠了个新名的广湖公子。 
所以我也就隐忍,装傻,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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