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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番外 作者:三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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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都破。 
从内而破。 
梁长书和寺御君听完,一时均无能言语。 
“可叹时某自以为防得了镀城祸事,却防不了梁国内塌!”长长怅叹,我输在时间上,先机被人尽占,那位庞大人我甚至都不算正式见过面,“若是去年……”若是去年我留在梁都,如今断不会有这般的局面。忽然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心下自嘲,居然在假设一种不可能的情况,这回也没有心情去研究梁长书的神色,转开话头,直奔主题,“如今,是战是降?” 
此语一出,激起千层浪。 
厅外一干将领谋士参军各持己见,纷纷杂杂。 
我静看不语。 
“顽守之城,东平尽屠。”寺御君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厅外嘈杂,一时四下俱静,“唯今之计,寺御当亲递降书,以得正旁君一诺。从此,再无梁国寺御。” 
东平看重寺御已久,就算仅仅为了防止他投奔中尉日后报仇,这条件是一定会应的。 
梁长书似乎有异议,寺御君转头看去。 
两人对视良久,梁长书惨然一笑,抽了发簪摘了玉冠,颓然萎顿。 
我在一旁,头一次注视寺御君的眼睛超过三秒。 
那双眸子深处阴翳无比,几乎被黑暗吞没,但是目光坚定,毫无犹豫。 
走至寺御面前,我干脆利落,郑重跪地,“时临代镀城八万百姓叩谢谭广。” 
一拜至地,一声清响,而后起身。 
寺御姓谭名广,从刚才那句话出口后,寺御君,国柱,神箭,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国灭家破人亡,手有重兵却不战而降,对于一个武将而言,是要背负一生的耻辱。 
梁长书已经承受不住,但寺御君为了八万百姓,七万梁军的性命,背了。 
寺御君弯腰伸手来扶我起身,嘴角却蜿蜒下一抹鲜血。 
“成冉汤烷,带你家……”国柱?公子?梁长书国破而崩溃,寺御君此外又兼家亡、大辱,撑得住才怪,“回营好生休息。” 
“皇甫公子放心。” 
“程参军,诸位帐下,时某手书难以见人,所需文书皆数托付与你等了。” 
“自当尽责。” 
“左老将军。” 
“老夫在。” 
“城防戒备还劳您出马。” 
“老夫领命。” 
“右少将军。” 
“在。” 
“城内抚民整序之事,望将军担待,尚需请梁大人本地驻军一并协助。” 
“领命。军卿不必忧虑。” 
“军营诸事如常,其他人等各自待命,无中帐大印不得私拨人马粮草。” 
“是。” 
…… 
…… 
有事要做的陆续领了相关一干人等退下,眼前厅外院中渐渐空旷,眼下只余灯笼数盏,在夜风里微晃,映着因刚才一番剑拔弩张而杂乱的花木,分外凄凉。 
“穆炎……”我闭目换口气,轻唤。 
没有回应。 
“穆炎?”我乍惊,猛然回身望去。 
八十五 
什么时候,已经如此习惯穆炎在身边了…… 
一唤之下无声应答,我心跳被惊得狠狠一乱。 
厅内一片空空荡荡,只余下三盏残茶,满满的浅浅的,尤自在冒热气。 
环顾四下,竟然空无一人。 
从厅后侧门进了厅后花园,立在回廊下再看四下,还是没人。 
连连唤了几声来人,除了夜里的风,无一应答。 
正不知是梦是幻,却看到东边方向,有火红的光跃出。 
那里……那么高…… 
脑中前些日记清的地图一闪而过! 
烧的是主院的阁楼! 
我拔腿便往跑那边,穿过一条条长长的廊,掠过一根根柱子,把一间间屋子,一进进院子,皆数拉在身后。 
夜风呼啸,刮在脸颊上如刀生疼。府邸里花木,隔墙,拱门,照明的灯笼处处依旧,却不见一个人影,让人惶恐无比。 
前头就是主院,却有仆从跪在院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低低抽泣。 
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往院子里去。 
却看到跪满了一整个院子的人。 
外头些的,粗活下人,侍卫。 
接着,巧婢,伶俐的小厮。 
然后,上了年头的理事,管家。 
最后,阁楼台阶下的,是诸多的幕士,合着男女侍宠。 
抬头,最高一层有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人,正拿着个烛台到处点帘子。 
他身边的靠栏上,尚有毫无声息的好几具小儿女子的人体仆到伏趴着。火光从那边亮起来,他们背光,只能瞧出轮廓,看不出如何衣色,可姿势就足以说明一切,其中一个少年,尤保持着握剑刺腹自戕的动作。 
再低头,却看到有黑衣人往门外台阶上堆了最后一批柴草,陆续迈进门槛。 
他们都穿的一样,但是…… 
我认得出。 
跌跌撞撞穿过地上的人群,我拦住穆炎。 
两手禁不住发抖,藏在自己的衣袖里,隔着布料攥住衣摆。 
“穆炎,你答应了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惶恐,带了乞求。 
穆炎僵硬了身子,没有抬头。 
“你答应守在我身边的,你答应留命给我的。” 
穆炎顿了会,摘下挂件和匕首,托到我面前。 
“你……你……”竟是让我拿了那个,再杀了他的意思…… 
我又气又恨,胸口挤压,绞拧,痛不可遏,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身上尚有几个时辰前他留的酸软,眼下…… 
却到了如此的境地! 
“丙辰六。”一个平板无起伏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要阖门了。” 
穆炎转身。 
我想也不想,一把扯住他。 
他脚下停了一下,而后继续往前。 
侧绕过我,往台阶上去。 
我跟着他转着方向,黑色的衣袖绷紧,被拉出紧紧的缠腕,而后一点点,一分分,一寸寸,从我手指间往外走。 
走离我的身边,走出我的生命。 
徒留下指间,用力拽住粗糙结实的布料,而磨出的痛。 
最后一丝袖子脱离那一瞬,我往后一跌。 
穆炎……丙辰六……往前微微踉跄了一下。 
我连连退了好几步,不知扶了什么一把,稳下身来。 
那边,他已经没入门后。 
最后一扇也合上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后,一声女子的惊叫惊醒我。 
微低头淡淡惨笑。 
转身。 
再不回头,再不看地上所跪的任何人,我快步而出。 
——弃我去者,安可留! 
恍恍忽忽,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城门。 
或许是因为,这条路最直最大罢。 
“军卿大人?”有守门的兵卒举了火把凑过来看了看,认得是我,问了一句。 
摘下腰间印牌递给他,随手在一旁备用传信的几匹马里牵过一匹。 
“大人出城散心么?眼下平军即将兵临城下,为免误伤,大人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摇摇头示意无妨,翻身上马,出了城。 
那几个兵卒追上,举火把的那个急急道,“军卿大人,等等,小的禀了夫长,带几个兄弟陪大人出城。” 
“不可擅调兵马。”我回头答,自己在厅前的吩咐还记得清清楚楚,这原本是为了有的将领不忿,私自出兵而定的,“镀城周围,我熟。” 
寺御治军军法向来严明,那几个兵卒互相看看,有一个轻声嘀咕了句我调了一匹马也是违例了。拿火把的亮出我给的印牌,其余人等这才朝我道过小心,站了回去。 
我轻夹马腹,由着那马自己小跑而去。 
仰头看天,秋冬夜色里的星星稀稀拉拉,也明明朗朗。 
原来,被自己全心相待的人无视和遗弃的滋味是这样的啊…… 
也不是很痛么…… 
起码以我这身体的破烂素质,还没有到要昏厥的地步。 
这马似乎走惯了城外军营和镀城城门之间的路,不知不觉带我回了大营。 
兵马皆数在城内,此地人去营空。 
兜转些马头,拐了个弯,进了住的院子。 
屋檐下一排从低到高的高跷还在。都是竹子加点皮革绳子,简单便宜。 
拿了对踩惯的拆了上头形状特制的皮革下来,绳子栓了穿了,系到马上。 
高桥鞍没有做,好在这马鞍虽不能前后借力,也不错了,又不是骑兵。 
重新翻身上马。 
四顾茫茫,呆了片刻,朝张家坡的方向去。 
我和小粱说过,去去就回的。 
一去,便是一年多。 
说起来,我还有包银子在那呢。 
当初从穆炎那里敲来的。 
回头,刚好给他买副棺材,竖个石碑。 
呵…… 
哼…… 
八十六 
穿出一条山路,前头就是小槐村了。 
而后五里,大槐村。 
再后面,便是张家坡了。 
一抬头,却看到小槐村一片焦黑,四周火光尤剩。 
这是……! 
屠村了?清野了? 
东平还没有兵临城下,先头已允了散兵来此肆虐?! 
城内八万百姓得寺御相保,镀城城下辖地又何止八万! 
下马,撕了衣服下摆一扎四蹄,再扯条长的系了笼头防它嘶鸣,而后左右两根,当袖口缠腕绑了。 
重新上马,折了个弯,抄村后山上小路朝大槐村去。 
这里也是……!! 
大槐村火焰还要高上几分。 
远远山下,风吹来的空气中带着焦臭,和着火焰隐隐的热气浪。 
兜转马头。 
这世间人口乃是第一资源,所以屠城是一种干净利落的征服手段。 
我明白。 
但是明白和看到,怎么可能一样! 
何况所谓屠城,往往一屠老弱病残,二屠精壮男子。 
前者可以减少消耗,有利赋税劳作,后者,自然是为了防止复仇。 
像东平这般,彻底屠杀的,实乃少见! 
却也……能够十分有效地将新地牢牢纳入版图。 
半枯的长草擦过身边,落叶的树枝横打上门面。 
绕过小山头,居高临下一看—— 
张家坡…… 
一片火海! 
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驻着长戟铁枪的百来人,零零散散嘻嘻哈哈四处点火,在被毁的农家院子外,烤耕田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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