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作者:黑糖煮酸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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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更大了,把游侠后半段话都吞没在声浪里。年轻的游侠憋的脸颊通红,最后从怀里掏出个匣子,从匣子里拿出什么东西,啪地拍在了桌子上。
“你们看!就是这个!”他声嘶力竭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陨铁!我娘说它最能辟邪!”
他拍到桌上的物件是个黑不溜丢的玩意,足有半个巴掌大,像片贝壳,边缘锋利得发亮。酒客们向桌上瞥了几眼,继续笑的笑闹的闹,像要以此驱散刚才的畏惧似的。年轻人挨不住这嘘声,气鼓鼓地把暗器收回口袋里,蹬蹬跑着出去了。
凡人们没有注意到,有几个修士脸色微变,在不久后跟了出去。
魏昭没走出多远,身后便缀上了几个修士。那几个修士彼此撞见了,分成几拨争执一阵,腰间悬着剑的那一拨脱颖而出,冲上来拦在了魏昭面前。
“这位兄台。”为首的修士草草一拱手,“我等乃凌霄阁修士,前来调查如意山庄灭门一案。请这位兄台随我们去僻静处一叙。”
“为什么?”魏昭警惕地说,“凌霄阁?有北海帮厉害吗?”
修士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面前的愣头青不仅不买凌霄阁的面子,还报出个凡人帮派的名字来。他还没说什么,身后更年轻的修士已经皱起了眉头,生硬地说:“别插科打诨!凌霄阁怀疑你与灭门惨案有关,你是跟我们走一趟,还是我们得动手请你去?”
“师弟,不得无礼!”为首的修士呵斥道。他嘴上这么说着,双眼却紧紧盯着魏昭。
“光天化日……啊不,光天化月,朗朗乾坤,你们竟要动手吗?”魏昭一脸惊异,“我知道了!你们要抢我的东西!”
他后退一步,伸手打开了匣子,将里头的扁平“暗器”捏在手中,一副作势欲扔的样子。修士们脸色大变,为首的那个叫道:“快放回去!”游侠却自以为抓住了什么把柄,伸手将暗器舞得密不透风。
“师兄与他废话什么!”那师弟急道,“再不赶紧,怕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被引来了!”
这话已经说得晚了。
被凌霄阁挡在后面的小宗门修士还在犹豫,从暗处已经冲出几个蒙头盖脸的修士。为灭门惨案来的不止是调查情况的宗门,还有寻找机缘的散修,这些寻宝的散修聚散如鸟,可不像有门有派的修士那样规规矩矩。
他们人未到,法宝已至,各色符箓兵器在空中扯出几道光影,道道直指拿着暗器的游侠。凌霄阁的修士登时拔了剑,天下第一剑宗果然名不虚传,一把把飞剑先发后置,与半空中的法宝斗得旗鼓相当。
两方攻击都没避开游侠,不如说他们有不少直接冲着游侠来,想斩落他的胳膊,直取手中暗器。但那游侠滑得像泥鳅,明明跑得毫无章法,却连滚带爬地避开了一连串攻击。一回合后几方法宝缠斗在了一起,谁想袭击游侠,谁就会被几方集火,反而让游侠得了喘息之机。
脸上蒙纱的散修抓着游侠上了飞扇,没飞多少里就被连人带扇戳了几个窟窿。一只大手遥遥去抓跌落的游侠,才刚抓紧掌根就被一剑挥断。游侠哇哇大叫着滚落在地,竟然昏头昏脑地滚进了河里。从柳荫下蓦地滚出两圈丝带,将他缠得死紧。
“枯荣道!”有人失声喊道。
人人闻之色变,那丝带的主人也不反驳,只娇笑道:“此等大礼,奴家便收下了。”
“妖女尔敢!”远处传来一声暴喝,降魔杵从天而降,将绸带硬生生砸断。游侠滚葫芦似的跌回水中,顺着湍急的河水向前冲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城中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转眼间已经有修士死伤,被波及的凡人只会更多。城中的惊慌、贪念和杀意源源不断地流入魏昭体内,让他如饮琼浆。
河下游更加鱼龙混杂,还有乾天谷在大周的产业。要是游侠带着他的匣子落进了那里,会发生的事让魏昭想一想便能笑出声来。但此时忽然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向上一提,扔在了地上。
魏昭眼前一暗,已从刚才嘈杂的河边到了另一处昏暗的地方。这是传送阵法,魏昭不是第一次见识,转瞬间想出了继续把水继续搅浑的方法。可他刚刚回了个头,整个人便愣住了。
“把它放进匣子里,匣子能隔绝感应。”身后的修士说,“你手中的暗器不是凡物,那是龙鳞。”
这修士一身素色道袍,面色平和,俊逸出尘。他身上空空如也,魏昭不能读到任何恶念。
可这都不是魏昭发愣的原因。
魏昭体内的魔气翻腾,险些突破这个捏造的壳子,蔓延到外面来。面前这人极其熟悉,即便再过上十年,二十年,三百年,魏昭也不可能忘了这张脸。
他是公良至。
第4章 卫钊
魏昭有个师兄,名叫公良至。
说是师兄,却不像别家宗门那样彼此恭敬有礼。公良至比魏昭早一年入谷,年纪和他相同,两人见面时都是七岁。师傅大半时间都在闭关,大师兄二师姐在他俩上山时早已筑基,陆掌门的沧浪峰上只有他俩年龄相仿,一来二去,没大没小,成了顶要好的朋友。
要让魏昭说公良至的事,他能噼里啪啦说一天不带停。不过这些事,半点都没被记在那本《捕龙印》上。
书上的公良至是个爱岗敬业的门派长老,棒打鸳鸯的老古板,有和没有差不多的主角师傅、女主她爹。他的戏份比魏昭这个大魔头还少,比较重要的只有一场:运起门派大阵狙杀已经化身魔龙的大反派魏昭,功败垂成,被破了阵的魔龙吃了。
魏昭眨了眨眼睛,吁了口气,把体内跃跃欲试的魔气又压了回去。他手忙脚乱地把龙鳞放回匣子里,警惕地看着公良至,刚才那一小会儿愣怔也能被当做被陌生修士吓到的惊讶。
“龙鳞?”他一派天真地问,“很稀罕吗?”
“自两百多年前屠龙之战后,这世上已经没有真龙了。”公良至答道,“真龙身上每一个部件,都能让修道者趋之若鹜。”
“这倒是。”魏昭点头道,“我还当仙长们都清心寡欲,没想到神仙也会抢我东西!”
“当不得神仙二字。”公良至摇了摇头,“还在人间,难免欲壑难填。此处亦非久留之地……”
“你也要抢我?”魏昭皱眉道。
“贫道不缺龙鳞。”公良至神色淡淡地说,“只是你怀璧其罪,要是不想个法子藏起来,只怕今日之事没完没了。倘若小兄弟信我,便再随我走一程吧。”
魏昭上下打量公良至,片刻后露出个笑容来。“我看道长像个好人。”他点头道,“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公良至。”公良至答道,手下不停,已经开始布第二个小阵。
魏昭嘴上麻利地叫了声“公良至道长”,歪着头去看布阵。他以前被公良至的阵法带着逃命过好几次,只觉得对方布阵的手法变得更加谙熟简练,所用的真气却不见得比以前强多少。“道心破碎,再无进异”,这话在他脑中盘旋,结出个大大的谜团。
《捕龙印》开场的公良至已是元婴真君,从未提过道心破碎之事。一个几百年后面不改色地企图手刃总角之交的元婴真君,魏昭以为,就是自己在他面前坠入玄冰渊也不该让他道心破碎,更别说死了个凡人。
他们好得像一个人的时候,魏昭可没听说过什么凡人女人。
他这么自顾自想着,嘴巴和脚下半点没耽误,该套近乎套近乎,该入阵入阵。这一晚他看公良至布了七八个阵法,他们兜兜转转跑出去上千里地,待天色将明,追兵已经一个不落地被甩掉了。
“多谢道长!”魏昭对公良至行了个游侠礼,“多亏道长仗义出手,我才没被那些人抢了呢!”
公良至忙了一晚上,真气和阵材耗空大半,面上倒看不出多少倦色。他颔首还礼,说:“贫道虽能带你脱身,但这并非长久之计。龙鳞对凡人无用,小兄弟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将它卖给仙门,换取一份可用的东西。”
公良至所言不差,一个凡人游侠拿着一片龙鳞,宛若三岁小儿持金过闹市。他还没说另一消息,近日断空真人的遗府出世,眼看再过一个月便会自行开放。各大门派飞快地召集好了弟子,却发现要有一缕龙气在手才能靠近遗府。得到消息的修真者到处找真龙遗蜕,便是古早炼制坏了的鸡肋法器,只要有龙身上的一个部件,便能卖出天价。
他不说,魏昭却清楚。无他,让断空真人遗府提前出世的,正是他本人。
要是没公良至横插一手,魏昭也自有脱身的办法。这一晚被龙气引来的修士大半只有练气修为,便是枯荣道的妖女和雷音寺那位用降魔杵的僧人也不过筑基巅峰,不足为虑。拿着龙鳞的游侠会在这一夜带来腥风血雨,第二日便与龙鳞一起不知所踪,种种证据指向凌霄阁,凌霄阁的人却会以为是乾天谷得了利。
北有凌霄阁,南有乾天谷,两大顶尖宗门一南一北称霸已久,凌霄阁不会容忍别人得了便宜自己背锅,乾天谷也不会咽下被肆意质疑的气。两者虽不会因一片龙鳞起多大争端,但龃龉已经埋下了。稍后断空真人的遗府开启,魔修鬼召的行迹再现,如此种种环环相扣,由不得修士们以和为贵。他们要是真的清心寡欲,哪来现在的魏昭呢?魏昭早已做好准备,要让这世间欠了他的、将要欠他的,全部连本带利还回来。
只是没想到,计划里远被排在后面的公良至冷不丁跑到了棋盘正中。魏昭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把自投罗网的鱼扔出去。
“道长说让我卖给仙门,”魏昭摆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来,“他们会不会要我说出龙鳞的来历?”
“你照实说即可。”公良至说,“宝物投怀之事也并非毫无先例。”
“可是,可是……”魏昭支吾道,“他们要是让我再给演示一次宝物投怀,我哪儿去表演啊?”
“哪里有这种事?”公良至啼笑皆非道。
“真的有!”魏昭煞有其事地说,“我见过一名商人从地下挖出一盒古钱,把它献给了县官,县官却觉得商人运道都好,天天押着他再挖一盒古钱出来呢!”
“那是县官贪心作祟,敲诈勒索。”
“修道的也没见多不贪心呀!你看这儿,都给他们划破了!”魏昭扒拉着领口,梗着脖子给公良至看,“而且我也不记得从哪里得到龙鳞的,那些恶道士要是给我,嗯,给我搜魂,把我魂灵儿搜坏了,我找谁哭去呀?”
公良至往他领口一看,只见那儿只有小拇指长一条伤痕,不由在心中啧啧称奇,觉得这人真是好大的运气,在围攻下居然只擦破点皮。他听游侠说得越来越离谱,失笑道:“搜人魂魄乃是魔修行径,非得元婴以上的魔头才能施行。你若真放心不下,贫道倒也可以给你当个掮客,替你转卖龙鳞,昭告天下,也省得有修士再来缠着你。”
“真的?多谢了!”魏昭一脸的感激,又露出几分好奇,“道长为何要帮我呢?你说不要龙鳞,就是你要,直接从我手里抢,我也打不过你。”
“不忍见无辜之人被殃及罢了。”公良至说,“小兄弟想用龙鳞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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