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惜一向脸皮薄,性子生来内敛矜持,这般剖明心际,与她而言,已是分外羞耻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勇气,脸色也由苍白转为红润,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闻墨弦看着因为紧张羞涩,而轻微发抖的人,眼里既怜且疼。她没料到这人竟是如此直白地将所有的感情全倾诉出来,将她柔软的心暴露在自己面前,毫无遮蔽!即使她此时已然羞窘到不知所措,却依旧展现着她的坚持。紧绷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嘴唇轻启,略带颤抖道:“惜儿,你可知,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撇开你我皆是女子,我可能连寻常人最简单的相守都给不了?”
顾流惜猛地抬头,看到闻墨弦眼里弥漫着的苦涩和无奈时,她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了。这人一向温柔淡雅,很少因着自己的身体颓然自怜,也正是如此,她此时流露出来的苦痛,更让顾流惜心痛万分。
她喉咙有些堵,带着浓重的鼻音,摇头道:“墨弦,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能否给我承诺,只要能让我陪着你照顾你,我便心满意足!你身子不好,我陪你一起熬!你好一天,我便陪你欢喜一天,你痛一天,我便陪你痛一天。”
闻墨弦眼睛有些红:“你……你这个傻姑娘,若有一日我熬不过去,我自是什么都不知晓,可留你一人形单影只,我如何能心安。惜儿,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离开你,那种滋味,太难熬了。”
顾流惜听她声音悲苦苍凉,想到当年苏家灭门之时的场景,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说我傻,你又何尝不是?我知道你怕你陪不了我,可是你不晓得,仅仅是你所给我的那些美好,就足以让我有勇气面对日后所有的痛苦。何况你的身子又并不是没有一丝专机,我预料不到日后后果如何,可我却明白,若就此放弃你,我一定会悔恨终生!”何况闻墨弦不愿她形单影只的活着,她又何曾舍得她一人孤零零离开,若真有……真有一日她离了这人世,自己定是要陪着她的,生不离死不弃,这已是她重活一世的唯一所求。
闻墨弦直直看着她,在那双眸子里除了坚持和希冀,看不到半分退缩。许久后,闻墨弦低头喃喃说了句:“原本以为是童言无忌,却不料一语成谶。”
顾流惜愣了愣:“什么童言无忌,一语成谶?”她说了这么多,这人回这么一句是何意思?
而吐出这句话的闻墨弦眉眼温润,脸色也舒缓了不少,看到有些紧张忐忑的顾流惜,眼角眉梢甚至染上了一层愉悦,仿佛之前所有的苦痛纠结都不复存在。随后她故作可惜地皱了皱眉:“原来惜儿竟是忘了,那便当我没说。我还有事,你好生吃饭,我先走了。”
顾流惜这下更是懵了,她们之前的谈话怎么就变成这般了?她脑子迅速运转,拼命想闻墨弦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突然福临心至,眸子猛地亮了,一瞬间璀璨异常!看到那优雅缓行的清瘦背影,她疾速道:“墨弦,你的意思是那契约还做数,对么?”
闻墨弦只是稍稍顿了下,并未停下,当她步子迈出外厅时,顾流惜咬了咬牙:“可我现在已然做不得童养媳了!”
说完就看到迈出去的人陡然踉跄了一下,直接朝外摔去,吓得顾流惜站起身,直接掠过去抱住她。
闻墨弦面子有些撑不住了,抿着嘴一声不吭,这边顾流惜慌得不行,又是焦急又是后悔,哪里还记得原本的意图,仔细检查她的身子,一叠声问道:“怎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闻墨弦面上有些淡淡的红润,低声道:“没事。”
顾流惜松了口气,看着她,神色也有些尴尬。她方才只是情急,这才口不择言,如今到不知要如何反应了。
闻墨弦眼神闪了闪,最后轻声道:“那纸契约早就归于尘埃了,你若愿意履行,我自不会拒绝。”说完她转身出了墨园,留下顾流惜傻乎乎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良久后她才低低说了声:“怎么不愿,求之不得。”眼里光芒越来越盛,嘴角弧度再也遏制不住。晕乎乎地回了房间,她还是不忘嘟囔一句:“童言无忌是真,可怎么能说一语成谶呢?明明是命中注定!”
闻墨弦说是有事,出了墨园后,却是自顾自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此刻她心里恍然觉得不真实,但却克制不住那莫名的愉悦和欢欣。纠结许久的事情最终成了定局,心里那些许阴霾虽无法驱散,可是得到的光明灿烂也让她终是觉得欢喜。原本心知肚明的感情彻底明了,她反而罕见得不自在,想着暂且避一下,压一压快要掩不住的情绪。沉吟半晌转而去了苏若君那。
见她来了,苏若君有些奇怪:“你怎么又来了?”随后却是觉得不对劲,平日里闻墨弦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身上总带着一股寡淡之意,顾流惜来了后,她才退了那层寡淡。面前的闻墨弦依旧是那副模样,可她就觉得她仿佛染了层光彩,整个人透着股欢喜。
“我听紫苏说,你又要出远门了?”
“嗯,不过阿墨,你先跟我说说,不过是过了一会儿功夫,我怎么感觉你不一样了?”
闻墨弦淡然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不一样了?”
苏若君笑得柔和却狡黠:“嗯,有点少女怀春的感觉。”
“咳……咳……”闻墨弦听了她的话猛地咳嗽起来,脸色顿时咳得通红。
苏若君连忙给她顺了顺背,伸手在她几个穴位上按了几下,这才让她缓了过来。
“我不过随意说说,你反应怎这般大?”
闻墨弦喘了几口气,凉凉地白了她一眼。
苏若君憋了笑,也不再逗她。随后正了正脸色道:“阿墨,这炎心草只能暂时缓解你的症状,想要根治还远远不够,之前苏彦派出去的人传来消息,说是曾有人在大理无意见过一种奇花,描述的很像七叶琉璃花,我要走一趟。”
闻墨弦皱了皱眉:“非要你自己去么?让他们去查便好了,你总在外面我不放心。”
苏若君笑了笑:“阿墨还算有良心,不过他们毕竟不精通医理,七叶琉璃花太过娇气,若真有我还怕他们弄砸了。而且虽是寻七叶琉璃花,我也能发现许多其他难得的草药,如此我也欢喜。”
闻墨弦眉头未松,但却也知道苏若君的性子,叹了口气:“那你记得好好带着他们,别总嫌麻烦甩了他们,我会担心。”
苏若君听了她的话,心里一暖:“我知道,若去些险峻之处我自然会注意,我可是惜命的很,你摸担心。”
“什么时候走?”
“这几日便动身,目前你身子不错,我离开一段时日也放心些。只是你前几日损了身子,要好生喝药,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莫要再折腾自己,也别折腾流惜姑娘,每次你不舒服,她都跟天塌了似得,看得我都心疼。”
闻墨弦抿了抿嘴,倒是乖觉地点了点头。
第40章
因着苏若君这几日便要离开,虽说闻墨弦目前状况不错,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复又叮嘱了她一番。
等到她准备回墨园时,已经快午时了,想着顾流惜还等她用午膳,她忍不住加快了步子。只是进了院子却没见到那人的影子,看到在一旁摆饭的紫苏,忍不住道:“她哪里去了?怎得今日菜色少了许多?”
紫苏忙回道:“流惜姑娘说是回西苑一趟,午膳便不在墨园用了,晚上再过来陪主子。”
闻墨弦怔了怔,坐在一旁却是没了吃饭的兴致。西苑能有什么事,连饭都顾不得陪她吃?方才她们算是表明心际了吧,她怎得这就走了?随即又想到,她好像也是把人晾在这,自己去晃荡了,想到这,闻墨弦心里有些闷闷的。一向都是顾流惜陪着她用膳,间或督促她吃,突然只剩她一个人吃,她有些食不知味。不过随意地吃了几口,她就放下了筷子,让紫苏撤下去。
看到桌上基本没动过的饭菜,紫苏有些担忧:“主子,今日怎得吃这么一点,可是又不舒服了?”
擦了擦嘴,闻墨弦摇了摇头,轻笑道:“暑气胜少吃些也正常,我没有不适,只是不饿罢了,你莫要担心。”
紫苏满脸疑惑,无奈嘟囔道:“主子今日有些怪怪的,流惜姑娘也怪怪的。”
闻墨弦不由奇道:“惜儿怎么怪怪的了?”
“之前主子不在,我来给流惜姑娘送药,她一直有些……”已然清楚那位在主子心里的地位,她还是不好失礼。
“有些什么?”
“流惜姑娘一个人在那笑得傻乎乎的,感觉就同人家捡了银两似得。我问她,她还脸红了,随后支支吾吾直接说要回西苑。”
闻墨弦听了,原本有些闷得心情,陡然开朗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弯起了一个弧度,显然很是愉悦。
紫苏看得有些愣神,她能说主子这模样同流惜姑娘当时很像么?
顾流惜不在闻墨弦有点百无聊赖,喝完药有些犯困,也就阖眼睡着了。
紫苏给屋内点上安神香,悄悄退了下去。夏日炎热,闻墨弦睡得昏昏沉沉,醒了几次却是浑身疲软,仿佛被人困住了手脚。如此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风起急骤,依稀听得竹叶沙沙摇动的声音,风吹着窗户,带起轻微的声响。屋内染上一层凉意,终是让闻墨弦清醒了。
“紫苏”顿了顿,闻墨弦嗓音微哑地唤了声。
紫苏连忙靠了过来:“主子,你醒了。”
“是不是要下雨了?”
“嗯,要变天了,天气有些凉,怕主子睡着凉,我才来看看。”
闻墨弦撑起身子,看了看略显阴沉的房间:“现下什么时辰?”
“今日主子睡得很久,已经快申时了。”
闻墨弦按了按眉心,掀开了薄被。
紫苏连忙帮着替她穿好衣物:“待会儿怕是会更凉,主子得多穿件夹衣。”
闻墨弦点点头,任她加了件衣服。穿戴完毕,她微微推开房门,站在走廊里,看着外面略带阴沉的天空。此时风中似乎已然裹了层水汽,湿润微凉,一场雨已经酝酿开来了。
不到片刻雨水携着风席卷开来,密集的雨水似珠帘般从屋檐上垂下来,很快院子里就是一片雨雾。看了看通往墨园的小径,氤氲在水幕中,空无一人,她心里有些失望。感觉到身上有些湿意,闻墨弦垂了垂眸转,身进了屋。
这边顾流惜却是有些懊恼,原本是因着今日之事开心的无法抑制,却又怕自己太过喜形于色惹人笑话,这才想着回去冷静一番。结果准备过去陪闻墨弦时,却遇到了林越和周锦绣那个刁蛮小姐,纠纠缠缠等她脱身了,这场大雨就落下来了。
无奈之下只好等着雨停,奈何老天爷似乎跟她作对,这一下就连绵不断,雨势也不见停。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许多店铺也关了,顾流惜咬了咬牙,直接冲进了雨幕中,幸好街上几乎没人,顾流惜直接御起轻功朝苏府赶去。
大概是由于雨势大,苏府大门早就紧闭了,这大雨天她也不愿麻烦他们,想了想直接从苏府后墙跃了进去。
看守的人基本都认识顾流惜,见进来的是她具都放行。
进了墨园,闻墨弦房间紧合着,些许微弱的灯光从窗户中透了出来。见此情形,顾流惜懊恼而踌躇。看这时辰,她该吃晚膳了,莫不是今日早早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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