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多年,江莫愁的心意连黄泉殿门前的石狮子都瞧得出来。池月不瞎也不傻,只是习以为常、视而不见罢了。
倘若那个女人还活着,他会尽力去弥补,甚至可以拿这条命来偿还她所付出的一切。
可那不是爱。
再怨再悔、再憾再愧、再不甘心……也不叫喜欢。
池月真正的心结,就在于自己居然会爱上那具驱壳里的另一个灵魂,一个没心没肺、满口粗言、贱裂苍穹、蠢爆八荒,最后还骗得他险些丧命的男流氓!
一定是月老喝多牵错了线。那姓燕的混蛋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丝毫感人的地方(除了智商),他怎么会喜欢上这等重口的东西!难不成是因为那流氓技♂术好?
啊呸,那货在床上都弱爆了!
池月越想越憋屈,深感自己一朵大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于是怀着满腹怨气回了黄泉殿,准备教教某人怎么升级成良种肥料。然而他尚未跨进卧房便感应到杀气,推开门就见到有人挟持了自己的牛粪……
燕不离被河不醉用剑勒着脖子,干笑着冲他打了声招呼:“呵呵,宗主晚上好,您这一身风格还挺清新的啊。”
池月低头瞅了瞅腰上绣着两只小黄鸭的围裙,绷着脸解了扔到一边,沉声道:“河不醉,多日不见,你这是喝醉了不成?!”
“宗主见谅,属下也是无奈之举。”河不醉又叙述了一遍自己悲惨的身世,燕不离听着都想替他哭一鼻子。
“看来本宗又养痈为患了……”池月冷哼一声,“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是唐连珏?”
河不醉道:“说了宗主就会放过我爹吗?”
“不会。”
“那又有何意义?”
“本宗可以早点掐死你啊。”
“……”
河不醉觉得再和他多说下去自己会先被气死,把话题又撤了回来:“属下自知功力浅薄,故而出此下策。只要您肯自尽,属下一定保证夫人无恙。”
池月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个白痴一样:“本宗凭什么要为坨牛粪自尽?”
燕不离:“……”妈的,那你不就是天天睡粪堆旁边轰都轰不走的苍蝇?
河不醉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智障了。
池月可是清楚燕不离的真实身份的,倘若自己手里的人是江莫愁也许他会有顾虑,但燕不离对他而言就是一坨那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啊。
燕不离摸着肚子叹了口气:“高尊动手吧,这样也好,我们娘俩在九泉之下也不必分开。”
池月:“……”猪队友可以闭嘴吗?
河不醉难得的领悟了:“宗主这是连孩子也不顾了?属下明白了。”当即手中剑锋一紧,纤细的脖子上便划开了一道血痕。
燕不离眉头一皱,紧握住对方执剑的手,心里狂骂:夯货,你他妈真拉啊?!
“慢着。”池月袖中拳头渐握,“河不醉,本宗对你亦算有恩吧?”
“宗主大恩,属下唯有此命相抵。”
“那倒不必,若真两命相抵,我当年又何必救你?”池月语气淡然,“本宗可以自尽,但你必须保证夫人母子平安。我要你活下去,用余生来报未还之恩,你可做得到?”
站在他对面的两人皆是一震,本以为计划已经失败,没想到池老魔竟然真的……答应了?!
“属下遵命。宗主放心,今后夫人就是河不醉的主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无人可以伤她。”
“很好。”池月笑了笑,目光无声的转向燕不离,“本宗死后你就自由了。也很好。”
燕不离心头一紧,指甲狠狠嵌入某人的手腕。河不醉咬了咬牙,忍了。
“夫人能答应本宗一件事吗?”
“什么事?”
“等孩子生下来后替我揍他一顿,告诉他这是他欠老子的。”
燕不离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望着对方淡笑的眉眼,视线逐渐模糊,只能艰难的扯着嘴角道了一个字:“好。”
池月刚扬起右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动作忽而停在半空。
“对了,夫人可以考虑给孩子取名‘池上燕’,本宗觉得甚有意境。”
燕不离一恼,张口便要骂。
可他一个字也没骂出来,因为那个人说完便挥掌而下,牢牢拍在了自己的心口。
河不醉感到腕间一阵剧痛,手中的剑终于松落在地。
一起坠下的,还有一个人的血,和另一个人的泪。
燕不离木然的看着一道血箭从池月嘴里喷出来,木然的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倾倒,木然的看着天下最该死的魔头合眼断气。
身体里仿佛刚、被一场夹杂着冰刃的飓风扫荡而过。心肺皆碎,满腔狼藉。
原来这就是报仇雪恨的感觉。
就像自己也死了一样。
第66章:衷情
“燕少侠……”身侧传来河不醉微哑的声音。
燕不离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喉间的哽咽道:“我没事。”
“可我有事,”河不醉抽着冷气道,“我胳膊快让你掐折了。”
“……”燕不离连忙松开手,如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近地上已经沉睡的人。
那双深邃如潭的眼此刻正紧紧阖住,苍白如纸的唇角残留着醒目的血痕。眉稍却舒展如柳,未染衰愁。表情也淡若止水,不悲不喜。仿佛对他而言死亡并非痛苦,而是一种解脱。
燕不离颤抖着蹲下去,在他鼻间试探了一番气息,才确信对方真的已经死了。
“池月,你是不是又在和我开玩笑?”一点都他妈不好笑。
“再不睁眼,你儿子以后就叫池浅。”老子说到做到。
河不醉揉着腕子走过去,拄剑半跪下来,叹息道:“真没料到宗主竟然对你腹中的孩子如此看重。”
燕不离失神的笑了笑:“他一直喜欢孩子,还说以后要生十个八个,那样黄泉殿里就能热闹些了。”只可惜一个都未等到,就他妈的下黄泉了……
“燕少侠,我永远不会违背与宗主所立之誓。”河不醉沉声道,“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燕不离苦笑一声:“离开……去哪儿呢?”
长久以来,心中的仇恨就像推着他向前航行的风帆,如今大仇得报,反倒一片茫然不知去处。
“去……诶我去?!”河不醉骤然向后抽身,却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一掌击得翻倒在地。
“本宗的人,你想带哪儿去?”一个凛冽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燕不离脸上还挂着泪珠,目瞪口呆的看着池月坐起身来,惊恐的喊道:“诈、诈尸了?!”艾玛,老子的《道德经》呢?
池月黑着脸瞪他:“敢祸害我儿子,本宗就是入了土也得爬出来找你算账!”
河不醉捂着胸口,强撑着支起身来:“倒是属下疏忽了,竟一时忘了宗主的龟息大法……”
“你不是疏忽,你本来就是浆糊。”
燕不离终于反应过来,怒然道:“池老魔你居然诈死?!”
“哼,是你们骗我在先。”池月冷笑一声,抬起右掌,毫不留情的向河不醉拍去。
“别杀他!”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他前面,燕不离张臂将河不醉护在身后,“如今唐家已灭,何必非要斩尽杀绝?”
“让开!”池月急忙收了掌风,勃然大怒道,“难道要留着这些祸患给本宗找麻烦吗?敢来黄泉殿行刺,就要死的觉悟!”
“你他妈傻啊?还不快走!”燕不离急得跺脚,侧头冲河不醉喊道。
对方浑然惊醒,硬提了口气跳窗而逃。池月立即抽身追去,却被某个拖油瓶死死拽住了袖子,他反应敏捷的把衣服一脱,谁知对方又一把拽住了他的裤子。
妈的,难道要他堂堂宗主裸着去追一个法尊不成?
“燕不离,你非得找死是不是?!”池月瞋目切齿,眼里燃烧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暴怒的狮子。
“如果你今天一定要杀人才能息怒,那就杀了我吧。”燕不离凄凉一笑,“反正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总会想方设法杀你的……我才是最该铲除的祸患。”
池月一双拳头攥得嘎嘎作响,却终究无法下手打这个混账东西。憋闷的怒气在肺腑中猛然一滞,忍不住又啐出口血来。
击在胸前的那一掌固然是做戏,可如果不真的受上几分伤,又如何瞒得住河不醉那样的内家高手?
见对方突然气衰力竭,燕不离慌忙爬起来扶住那个晃动的身影:“你、你没事吧?”
“滚开!”池月挥手扫开他,讥讽而笑,“我死了不是正合燕少侠心意吗?何必惺惺作态。”
燕不离退后一步,脸色骤然苍白。
气氛僵滞之中,门外忽然响起暗卫长的声音:“宗主恕罪,属下等无能,让人逃了。”
池月一点也不意外,擦了擦嘴角的血道:“罢了,你们没被全灭本宗就挺欣慰了。”
暗卫长脸上火辣辣的,这一波一波的刺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黄泉殿都他妈快变公用茅厕了……
“属下该死,不知宗主和夫人可还安好?”
“本宗无妨,夫人脖子受了点外伤,一会儿拿药来。”池月暗自运气平复着伤势,他深知自己受伤的消息不宜外泄,否则两位师娘能把他唠叨到生活不能自理。
“是,宗主。”暗卫应下后又问道,“膳房送来了夫人的夜宵,可是要现在用膳?”
“端进来吧。”池月声凉如水,面无表情的捡起衣服穿回身上,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刘厨子颔首哈腰的进了卧房的外间,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偷眼一瞅两个主子脸色都不太对,以为是夫妻俩吵架了,便又好死不死的说了一句:“夫人趁热吃吧,宗主给您忙活了两个时辰呢。”
某人杀气腾腾的扫了他一眼:“多嘴!”
刘厨子顿时就像抽了架的老丝瓜……蔫了。
燕不离看着满桌佳肴,竟然都是自己随口说的那些菜,不禁鼻尖一酸,点头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是,小人告退。”对方连滚带爬的带上门溜了。
燕不离坐下来,执筷端碗。只是没吃几口,眼圈还是忍不住一红,悄然落泪。
池月简直要气炸,咆哮道:“有那么难吃吗?!”
“……不难吃。”
“那你哭什么?!”妈的,吃老子的,住老子的,怀着的也是老子的,还他妈想杀老子,你还委屈了怎么着!
“池月……”对方抬起脸,眼中带着哀求的神色,“你把我关起来吧,不要再见面了。”
“什么?!”池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燕不离也觉得一个大男人哭鼻子很丢人,可就是压抑不住心里浪潮般涌上来的难过,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被理智和感情两股绳撕成两半了。
“随便哪里都好,将我锁起来。生完孩子之后,就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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