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断灵钉,还有劳什子的封印?不过明心老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看起来像真的。
就等“解开封印”好了?
“那……好吧。”陆卓扬勉强答应。他正憋了一肚子的疑惑要问,就算因为他占了原身的身体,几位老人要置他于死地,至少也要做个明白鬼才是。
解开封印的过程出奇简单。
陆卓扬以为会和扎断灵钉一样的大阵仗,非搅得天翻地覆,狂风大作不可。
孰料明心老人随手从地上捡起两只来回滚动的白瓷杯,试着对敲了一下,觉得发出的声响还算满意后,就有节奏地相互敲击,奏出一首旋律简单又好听的曲子来。
听到曲音响起时,陆卓扬心中惊骇不已——这不就是他小时候晚上不肯睡觉,老妈哼给他听的摇篮曲么!
二者唯一不同的是,老妈哼哼的永远是其中一段,而明心老人弹奏的却是一首完整的曲子。
陆卓扬越听越心惊,脖颈间也越来越热,他拉下衣襟低头去看,却见皮肤上几道花纹怪异的图案由浅及深,变得鲜明起来,在图案的颜色达到最深时,猛然一阵乱跳,线条一下子就乱了,像有生命一般扭成一团,越缠越紧,最后拧成一条线,又围成一个圈,越缩越小,变成一颗针尖大小的浅色黑痣,附在了锁骨之上。陆卓扬想去摸,却没摸着。
“叮——”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终止,黑痣像被什么烫着了,发出呲地一声响,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陆卓扬手指落了个空,只能转而摸摸锁骨,奇怪道:“这就没了?”
他话音刚落,便觉一股针刺般的疼痛如排山倒海涌入脑中。
这痛楚他熟悉的很,和他第一天在这个世界醒来,原身的记忆突如其来出现脑海中时发生的疼痛是一模一样的!
不不不!还更疼上几分才对。
先是断灵钉,后是解封印,没哪次是不疼的——他还能更倒霉一点不?
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般疼痛如潮水般褪去后,陆卓扬缓了缓,拭去脸上汗渍,抬起头看了明心老人一眼。
“感觉如何?”明心老人问道。
“我好像……”陆卓扬张了张嘴。
他的记忆有一瞬间错乱。
不过很快这种时间和空间的混杂感就消失了,连带着先前被灌入的、虚假的、为了让现在这个他适应而凭空捏造的原身“记忆”一并被掀开,被剔除。
——根本没有原身和冒牌货的说法。
这世间本就只有一个陆卓扬。
他全都想起来了。
☆、思绝
是夜。
万籁俱寂。
一队巡逻守卫穿过连廊,消失在折角处。
黑暗中一道影子从房梁蹿下,一个闪身,隐进假山后头。片刻后,又一道人影也窜了进来。
二个黑衣人凑到一起,其中一人拉下面罩,露出属于女子的小巧白皙脸庞,颇有些得意地甩甩手中之物:“钥匙到手了。你呢,拿到了吗?”
另一人也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温和清秀的脸,却是个年轻男子:“该是这把。”
一男一女鬼鬼祟祟夜探逐云门,不是李如雨和方天月是谁?
说话间,方天月将一个长形黑布包裹递到李如雨面前。
李如雨接过包裹,打开一条缝隙,就着昏暗的光线粗略看了看,又塞回方天月手中,道:“有‘念忧’二字没错,是陵哥哥的。赶紧走。”
二人略一合计,重又将面罩戴上,朝偏房地下室的方向窜去。
逐云门的名声在外,蠢到送上门犯事遭罪的人不多,惦记关禁闭弟子的更是没有,是而地下室几乎没留人,只有个值勤的低阶弟子在地上屋里头候着,以防突然发生些意外,也好有人照应。
方天月和李如雨悄身混入偏房内时,值勤的低阶弟子正打着哈欠,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方天月左右找了一圈,没寻着趁手的暗器,于是摘了李如雨的发簪,使个巧劲打在值勤弟子身上,那人愣是一声未吭,脑袋一歪,便打起了呼噜。
发簪顺着他的衣摆滚落地上,方天月从藏身处跳下,弯腰捡起,拭去上头尘灰,又仔细吹了吹,这才递到李如雨面前,陪笑道:“物归原主。”
李如雨嗔他一眼,也不二话,动作利落地打开机关,直奔地下室。
姜陵早已等候多时。
“钥匙可拿到了?”姜陵问道。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我是谁,爹爹藏的东西,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出来。”李如雨洋洋自得,将钥匙递给方天月,“天月哥哥,你来开。”
方天月接过,顺势插/进石门锁孔中,依着李如雨念诵的口诀顺逆各转过三圈后,又将钥匙往里按进一截。
咯嗒一声机关脆响,石门便咯咯咯地磨着地面,缓慢朝外挪开。
方天月见状,赶紧拉住李如雨往后退开一步。
门缝开出一尺宽,姜陵便一个跨步侧身闪出,与二人对了个正脸。
月余未见,方天月无甚变化;李如雨脸上稍稍长了些肉,显得更白皙乖巧了些;倒是姜陵瘦了不少,脸色也差得很。
这必然是受了不少苦,李如雨只觉心疼,不过她也知现下不是叙旧的好时光,也没多说什么,取过长形包裹递给姜陵,又将一个乾坤袋塞进他手中,道:“爹爹还在一心堂,不过也待不了多久,陵哥哥你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姜陵低头一看,是他用惯的那个乾坤袋:“多谢师妹,我——”
“我什么我,陵哥哥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李如雨恨声道,“赶紧离开,我与天月哥哥留在此处,替你拖延片刻。”
方天月道:“如雨所言极是,姜公子既有心要走,便不要拖延了。”
姜陵与他对视,略一点头,道:“师妹便交给你了。”说罢握紧长剑,疾步离开地下室,隐入夜色中。
粗略算着姜陵需要的时间,估摸已经离远了,方李二人这才回到地上,推醒了值勤的低阶弟子:“喂——醒醒。”
待那低阶弟子揉着朦胧睡眼醒来,李如雨才指指机关门,状似无意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哦,我师兄跑了。”
驭灵山,清景阁。
陆卓扬跪坐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明心老人等了他片刻,随后捋了捋长须,问道:“可想起来了?”
陆卓扬也不抬头看他,只点了点头。
明心老人了然,又问:“可曾后悔?”
陆卓扬回得干脆,很快就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想必也没什么想问的了。”明心老人锤了锤膝盖,像个普通老者一般,一手撑住地面,慢吞吞地站起来,“天色不早,想通便回去歇息吧。”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还有正事要做,可别耽搁了。”
陆卓扬依旧低垂着头,并未回应。直到明心老人站在了楼梯拐角准备下楼,才听见他略有些沉闷的声音:“徒儿……自有分寸。”
“那便好,那便好。”明心老人喃喃自语,慢慢踱步下了楼梯。
清景阁内便只剩下陆卓扬一人。
他枯坐半晌,随后抬手在胸前一撩,侧过头,将挂在脖子上的绳索取了下来。
绳子底部缀着玉佩相思,此时正躺在他手心里,微微震颤。
……是姜陵。
偏偏是这个时候。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相思不止,涯角无声。
也不知姜陵现在人在哪里。
陆卓扬只愣愣盯着相思,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如今这般光景,还有人思他念他,自当心中安定才是,也不枉“为自己活上一回”。
只是为何心里头却这般苦?糖里头掺着黄莲,蜜里头还混着沙。
相思连着震颤好长一会后,突然停了。陆卓扬一愣,摊着一双手,有些无措。
孰料没过片刻,玉佩又震得个天崩地裂,仿若一双手都托它不住。
姜陵啊。
陆卓扬心中一动,再抑不住心绪,以掌抵面,无声啜泣起来。
……对不起,他说谎了。
方才明心老人问他“可曾后悔”时,他没回实话。他从来都知道,置身其中、知晓一切,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只是当初却没有想通透,现如今却是太晚了。
若有机会从头再来,若有机会再问一回。他陆卓扬,定不会再做同样的抉择。
二十二年前。
驭灵山上,老掌门同时收到了两枚送信纸鹤。
一枚云:不辱使命,山野小镇寻见阴魂阳明之体。
另一枚云:极西之地突生异象,清泉枯竭、河流倒灌、浓雾四起、百兽发狂,恐生大变,望周知。
当夜,驭灵山顶红光大作。
老掌门暗道不好,召集门内所有弟子,立下重言,道:“誓死镇守锁魔井。”随后连夜带领驭灵派众御剑乘风,往西而去。
极西之地乱象持续了几日,驭灵派众赶到之时,只见得满目苍夷,丛林尽毁、生灵涂炭。这场百年难遇的地动之灾,已将整个极西之地夷为平地。
因着方圆百里内渺无人烟,对世人影响甚小,是而未曾引人注意,只有由西往东逃出生天的人带回一丝半缕的小道消息,聊作谈资。不过数日,也从街头巷尾隐去了声迹。
随后风平浪静,直至月余后修真界又传出了一个大消息,更是将此事推掩得一干二净——驭灵派掌门禅位归隐,将门派托付与了首座弟子。而此人便是明心和萧无妄的师兄何其有。
修真之人只当驭灵派修心养性、豪放豁达,正当盛世却急流勇退,是为修真界的异类,却也教人不得不佩服。
然修真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驭灵派老掌门并非退隐,而是将毕生修为连同门内一百三十九名弟子的性命,一齐埋葬在了极西之地。
这场毁天灭地的地动之灾,不仅仅将极西之地搅了个天翻地覆,更是动摇了在此处的锁魔井根基。
“世人只道锁魔井可困守世间一切邪祟,却不知最初是谁人设下的锁魔大阵,千百年又是谁人镇守,地动之灾后更是无人想起这口深井来。
“只是旁人或可不管不顾,我驭灵一派却不能置身事外。
“守护锁魔井乃我派立派之基,千百年来一直肩负此任。
“只是多年以来,锁魔阵多多少少出过几回纰漏,却从未损毁得如斯严重。”初见地动之灾后的锁魔井时,老掌门仰天长叹,与众弟子道,“此次吾等,怕是有来无回了。”
极西之地毁,锁魔阵大破。
老掌门当机立断,命一百三十九名弟子不眠不休,设临时大阵将井中恶魂困住,又命三位亲传弟子以血肉之躯重画阵符。
然众人之力终究有限,若重启锁魔大阵,非由阴魂阳明体集井镇之力镇住阵眼不可为之。
老掌门三位亲传弟子中,以萧无妄资质最高,或是三人唯一可来回急奔且仍有余力绘完阵符者。是而临危受命,去将命盘相符之人带回。
也不知是否是场巧合,锁魔井破阵同时,百年未曾寻见的阴魂阳明体便现世了。算年纪,出生尚不到满月。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陆卓扬。
☆、念断
五年后。
又是驭灵山中宁静的一天,天朗气清,年少的驭灵弟子们聚集在空旷的草场上,整齐列队,专心认真地扎马步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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