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力也一直无法集中,不断分神,渐渐地渗出一脑门汗。
下午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茅小飞,而且是陈宋都拦不住的人。
看见那个五官只能用“漂亮”形容的男人,茅小飞觉得很眼熟,这人唇红齿白,是个极俊的年轻人。也是好看,却和金沈透着阴柔的冶艳不同,俊朗的气质从眉目之间流露出来。
他很干净,即使长着挂三分艳相的脸,却有一副缥缈登仙的风骨。
“你就是茅小飞,我们见过,记得吗?”康紫鸿眨了眨眼,神色自若地推开门,从茅小飞身边步入他的房间,如同出入自家后院。
“你是谁?”
“怎么,穆参商没和你提起过我?”康紫鸿大大方方把屋子里打量了一圈,顺势坐下,先倒出一杯水洗杯,又倒出一杯自顾自喝起茶,才一口就不禁皱起眉:“隔夜的茶你也喝啊?”他摇了摇头,仿佛极难忍受茅小飞的生活习惯。
“你还没说你是谁。”茅小飞冷硬地说,他心情不好,打不起精神应对这个陌生访客,无论他长得再好看。茅小飞怀疑自己已经丧失基本审美观,看谁都是一个样,唯独穆参商不同,他最可恨。但想着穆参商一背的伤,他终究有一点心软。
“我叫康紫鸿,在军营里见过你一面,当时,好像你儿子发烧,你记着求见穆参商,让他允许军医过去看看。”康紫鸿微微眯起眼,两道弯弯如同柳叶,“今天来找你,不是我愿意来的,只是你和他都惹上一身麻烦,我跟你几乎不认识,顾不上,但穆参商是我从小作伴的好友,我不想看你们把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弄得很复杂,最后白白搭上旁人性命。”康紫鸿白玉一般的手指托着腮,玩味地打量茅小飞的神情,撇撇嘴:“你该有二十三四了吧?也不小了,穆参商口味变化真是太大了。”
“康紫鸿。”这个名字在茅小飞齿缝里咀嚼片刻,某些古早的记忆浮现上来,他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大了眼睛,“你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画师。”
“名动天下不敢当,不过一画难求是真。”康紫鸿笑了笑,“等你卷铺盖走的时候,我可以送你两幅。”
康紫鸿的画,就像金子一样可靠。
茅小飞却连刚看见他的意外都没有了,耷拉下眉眼,不客气地说:“不用,我是市井之流,做不来附庸风雅的事。”
“哎,又不是叫你拿回家挂着,让你换钱花不懂啊。”
“除了上门送我钱,你还有别的事吗?”茅小飞阴郁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是谁,而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康紫鸿曼声道,语调之中仿佛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不仅茅小飞没被吊起胃口,反而胃部一阵紧似一阵地抽搐,他右手握成拳轻轻抵在腹部,没有过多流露难受。
“我不想知道,你可以走了。”
“真是没趣儿的人,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像你这么平凡无奇的人,又没什么趣,玩儿不会玩儿,长又长得不好看,穆家最有前途的长子,会看得上你。”
突如其来的一阵胃痉挛让茅小飞脸色发白,他松开手,走过去揪起康紫鸿的衣襟。
康紫鸿意外得眼珠子快瞪了出来,从来没人这么对他无礼过。
“哎,这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弄明白他为什么看上你,就连多在他名下的宅子里待一刻也受不了。”康紫鸿下巴被茅小飞往上提的拳头顶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失态。
“我不用你告诉我,这些日子已经有太多人告诉我有多配不上他。”茅小飞把康紫鸿扔出去,他留了两分力,没把他摔在地上。
康紫鸿却整个人扑在门上,恶意地笑眯着眼。
他说出来的话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无孔不入地从耳朵里钻到茅小飞身上每一寸皮肤。
“东门月你还记得吗?那个求娶你前夫不成的庆细小霸王,之后你就嫁给了安阳王。穆参商和东门月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一直把东门月当成亲弟弟,东门月写了封信,让他对军营里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儿置之不理。穆参商治军严明,怕弄出事,于是他亲自上阵,帮忙收拾你。你知道他把这招叫什么吗?”
寒意冻住了茅小飞的手脚,他门关不下去,傻愣愣地看着康紫鸿,看到他那两片形状优美的淡色嘴唇不停翻动。
“你抢了东门月的心上人,让他尝到了被心爱的人抛弃的滋味,你觉得,穆参商会怎么还施你身?”康紫鸿得意地推开了门,拍拍茅小飞的肩膀,他仍然带着笑,压低了嗓音挨着茅小飞的耳朵说:“而且你知道穆参商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吗?”
“为什么?”一个大家族的子弟,一副清心寡欲的冷淡样子,却跟他上了床。茅小飞嗓子哑得不行,却咳嗽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
“以前我们跟着一个老师傅学画,他除了学画,每天的必修课就是习武,那天回来的时候,恰好我洗完澡。你猜他怎么着?”
茅小飞茫然地看着康紫鸿,不用他问,那些字眼也一个一个往耳朵里蹦。
“他流鼻血了!”康紫鸿忍俊不禁,“他就是根木头,在军营里什么样的男人没看过,成天混在一起的武夫谁不是光着膀子,可他看我看得流鼻血,第二天我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裤衩都洗好了晒在外面。你说他又为什么,避着所有人,一大早起来洗裤子?”
茅小飞傻了似的,喃喃道:“为什么?”
康紫鸿一拍脑门,想不到茅小飞这么木讷,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仍然发笑:“因为是我让他开的窍呀,是我让他知道了看着男人他会想那档子事,就是没想到,他会看上你这样的。要是我早一点下手……”康紫鸿咂巴了两下嘴。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茅小飞没有进门,直接走了。
再不走,他的心就会被人揉碎了,脸就会被人踩到尘土里去了。茅小飞漫无目的地直冲冲往前走,谁叫他也不理,他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像个没头苍蝇在穆参商的宅子里乱转。
每走一步他都想把这房子拆了,每吸一口气他都会想这是穆参商的家,而每一次想起那个名字,他都想吐。
☆、一二七
等茅小飞停下脚步,他已经来到廊庑尽头,前方是一大片湖,现在这片湖结了冰,像一大块完整的玉石卧在大地上,以朱红阑干为它镶边。
冷风穿过冰面带来的寒风让茅小飞清醒了不少。
茅小飞一个漂亮的跃身,跳上阑干,右手掌心握住冷硬的横杆,翻下湖去。
冰面踏上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冻得很结实,越往湖中心走,越能看清中间有个重新结冰的冰窟窿,蛛网一般的裂纹被新的冰层覆盖。
站在冰窟窿上方,茅小飞愣了愣,傅冬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他蹲在那里,长长吁了口白气出来,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倒在地。冰面兀自纹丝不动,彻骨冰寒从茅小飞湿漉漉的裤子上透入,他感到整个屁股墩儿都快冻硬了。但这样的寒冷,让他很安心。
在地上呆坐了一会,茅小飞摇摇晃晃站起来,把鞋子脱了,想滑冰。上齐的冬天比这冷,下的雪比这大,冰比这更厚,不过没钱买冰鞋就是了。茅小飞敞趟子在冰上滑了两圈,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这样太舒服了。
化雪的天比下雪的天冷得多,猛吸一口气,就像吞了一口冰渣子,就一个字,爽。
而极度的寒冷也让茅小飞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让他头痛的那些事情,他在冰上越滑越快,刹不住时,就整个人往地上滚。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茅小飞总算没力气了。
他躺在冰面上,白晃晃的日头离得很远,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酸痛难忍,再没力气爬起身来。
陈宋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茅小飞在冰面上躺了,马上派人过去。
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睡着了,管家,现在怎么办?”
“把人抬回房间去,手脚放轻点,别惊动他。”陈宋叹了口气,转而去找大夫。
这一觉茅小飞睡得格外沉,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他是被饿醒的。
“大哥,你醒了!”伯山玺霍然起身,抓住旁边的伯山珏肩膀一通猛摇,“醒了!粥,粥呢,哥,你去拿粥。青棠,去叫那个老头过来,人醒了!”
先是伯山玺伺候着喝了杯水,茅小飞口干舌燥,杯子太碍事,提起茶壶直接对着嘴灌,喝下去大半壶水才觉得好了一些。
肚子也咕咕直叫。
伯山玺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在旁边喋喋不休:“大哥你不知道,这两天你生病,府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看茅小飞神情恹恹的样,伯山玺自说自话地接下去:“就是那个大画师,康紫鸿!他一幅画在市面上都炒到一百两金了,既然他在这里作画,咱们走之前,让他多给画几幅,拿出去当金子卖了,你说怎么样?”
康紫鸿?
这个名字的出现,才让茅小飞脑筋稍微活动了一下。康紫鸿来了,带来他曾经疑惑过的答案。他其实已经没那么想知道,最早穆参商追着他要跟他好的时候,他确实怀疑过。穆参商看上去就不像个会喜欢男人的主,在军营里,他就是个不能更不起眼的小兵,怎么也没有少将军亲自过问的道理。现在什么都清楚了,穆参商开始留意他,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了东门月给他的那块木牌,怪不得别人都没有,因为这是一个信号,指示这个人请你随便玩。
茅小飞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容却透着凄楚。
“大哥,你说怎么样啊?”伯山玺拽着茅小飞的胳膊一晃,想不到他身子一歪,直接压在伯山玺半边身上,伯山玺连忙手忙脚乱把他扶正,让茅小飞坐好。
“大哥,你没事吧?”伯山玺担心地问。
茅小飞回了点神:“没事。”
伯山玺不由分说地摸了摸茅小飞的额头,急道:“什么没事啊,这么烫,我说你们一个两个没事滑什么冰,还都不会,玩儿没玩儿出什么花样来,病倒是都一样。大哥,你心里要是有事,可以跟我说啊,这里你要是待着不痛快,咱们回上齐去,怎么也饿不死,这不是你说的吗?”
茅小飞忍不住笑了。
见到康紫鸿,听完他那一席话,茅小飞再没有半点笑的心情。现在看着面前这个毛头小子,有个人为他跑上跑下,总是能让人心里一暖。
“等我和傅冬,都养好病,就回去。”茅小飞一说话嗓子眼就疼,应该是雪风吃多了,嗓子有些受损。
那天他实在昏头了,为了点小情小爱,居然跑到外面去发疯。
茅小飞又笑了起来。
这样勉强而恍惚的笑让伯山玺难受,他抓着茅小飞的胳膊,让茅小飞看着他:“大哥,你把我当小弟、跟班什么都行,以后你能不能把我当成朋友?”
茅小飞一头雾水,他现在没太多力气想事情。
“你帮忙护着我的马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普通人,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更好的生活,当然,你也跟我不一样。”伯山玺顿了顿,“你在追赶那些真正了不起的人,而且你现在很了不起,你救了成千上万的桀林百姓,你已经是平凡人里的英雄……”
茅小飞动了动肩膀,想从伯山玺的手里挣脱出来,但他很是疲惫,像小时候高烧好几天才醒过来那样,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不是,别拍我马屁,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想说……王公贵族有他们的活法,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活法,而且大哥你现在武功这么好,我们回去上齐,做一门买卖,走镖,给人当护院,甚至去找份儿衙役的活儿都不难。他让你难受,你就不用在这里找罪受,你这个样子,我看着难受。”伯山玺说得眼圈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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