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脾气发得有点理直气壮,苏一尘一时倒也没有想出安慰的话。
明泸脚步越发快了,明帆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乐正长枫看着师弟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转了个弯,走到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串冰糖葫芦。
他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一张俊脸又绷得紧紧的,路人看到了无不侧目,有几个姑娘还掩着嘴吃吃地笑。
苏一尘跟着欣赏了一路,一直到进了客栈,乐正长枫找到坐在床角研究自己膝盖的明泸,这才把手中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明泸抬起头来,鼻子红红的,看到冰糖葫芦,眼睛还是发出了一点光,又有些不好意思般,一时没有伸手去接。
“再不吃就化了。”乐正长枫的声音仍是清清冷冷,只是语气十分柔和。
明帆小心翼翼地在桌边看着两位师兄,见到明泸终于接过了冰糖葫芦,这才小小地舒了一口气,又开开心心地过去接过一根来,和明泸一起剥开来吃。
“你才上山三年,功夫不好没什么的。”乐正长枫这句话说得干巴巴,一开始没人听出来他在安慰明泸,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孩才有点吃惊地停下了鼓动的嘴巴。
“我小的时候,功夫也特别差,有时候一套剑法练几个月都不开窍,”乐正长枫说这话的时候,头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位师叔就把他的佩剑拿给我看。”
“什么剑?”明帆问道。
“百炼青钢。”乐正长枫说道,“他说,以肉身而修道,本来就是逆天而行,需要用上百倍千倍的毅力,方能水滴石穿、百炼成钢。”
苏一尘正坐在桌边喝茶,听到了这一句,茶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轻咳两下掩饰。百炼青钢是他的佩剑,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么文绉绉的话?多半是小师侄那时候又矮又菜,在对青峰上犯起小儿忧郁症的时候,自己随口胡诌的吧。
那边明泸和明帆倒是在关注另一个问题:“咱们青羽山有哪位师叔是用百炼青钢剑的?我们怎么不记得呀。”
乐正长枫的眼睛闭了起来:“那位师叔……现在不在了。”
在呢在呢,就在这呢。苏一尘在背后偷了个笑。
“哦……”明泸应了一声,忽然又精神了起来,“谢谢师兄鼓励,我觉得师叔说得很对。既然我比别人差,就更要勤加练习,不辱师门名声!”
乐正长枫抬头看了师弟一眼,半晌又道:“其实,那位师叔还有一句话。”
“什么?”明泸的眼睛亮晶晶的。
“天生我材必有用。如果实在练不好,那是天分如此,趁早干点别的去吧。”
苏一尘看着明泸和明帆瞬间石化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去。
对不起啊两位师侄,这话虽然糙了点,但好像真的是自己说的。
◎
下午,苏一尘和乐正长枫分别在自己的厢房里小憩了一会儿,待到天色将暗,又再次来到了铜雀楼。
柳衡真的应邀而来了。
因为是白天,他没有穿夜行衣,但好歹也知道把玄照溪的黑袍换掉了,穿了一身碧色常服,配上那张唇红齿白的脸蛋,真真当得起秀美二字。
乐正长枫两人到了之后,柳衡一把拉过他们,紧张兮兮地道:“你们怎么约我来青楼门口!”
苏一尘奇道:“难道你昨天不知道这里是青楼?”
“我一直在屋顶上来去,怎么会知道!”柳衡立刻说道。
“怎么?没到年纪,不敢进去啊?”苏一尘轻笑了一声。
“谁、谁说我不敢了!”柳衡头一偏,抬步就往台阶上而去,被苏一尘一把拉住。
“你带银子了么?就想逛窑子。”说着,把他推进了侧门,“严肃点啊,这是来抓凶手的。”
柳衡看起来态度倔强,其实只有一张嘴硬,少年人没什么心思,想事情直来直去。苏一尘没花什么功夫,就哄着他换上了一身女装。
“柳兄做这样的打扮果然合宜,如果凶徒看到的是我,可能三里地外就掉头走了。”苏一尘一面忍着笑,一面在边上大力吹捧。
柳衡皱着眉低头看自己的衣衫,总觉得很是别扭,想要找面铜镜照一照,偏偏苏一尘早就让人偷偷撤走了。
“柳兄,凶徒是冲着珍娘去的,也就是说,你会是第一个接触到他的人,可别大意啊。”
苏一尘这话说完,柳衡总算是心甘情愿地爬到了床上,被子一拉,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冲苏一尘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苏一尘便遣退了闲杂人等,把蜡烛一吹,自己带着小师侄上屋顶吹风去了。
一个时辰过后,屋里仍然没什么动静。苏一尘打了个哈欠,忍不住背朝青瓦躺了下去。
“你累了吗?”乐正长枫转过头看向苏一尘。月明星稀,衬得他舒朗的眉目越发英挺。
“倒是不累,”苏一尘懒洋洋地说道,“就是有点饿了。”
“……”这话可真是有点难接,难道自己下去给他买两只包子?乐正长枫头疼地想着。
“要不咱们去吃宵夜吧?”冷不丁的,苏一尘来了这样一句。
乐正长枫的脸沉了下来,又不能像训诫师弟一样训道友,只能冷着声音说道:“柳衡还在屋里呢。”
“个把- yín -贼,他搞得定。”苏一尘说着,伸了个懒腰。
乐正长枫皱了皱眉:“莫要轻敌,如果真的是个魔物,手段一定非常狠辣。”
“你好像还是不明白啊?”苏一尘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小师侄,心念一动,说道:“要不咱们赌一把?”
“不赌。”乐正长枫斩钉截铁地拒绝,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写着“你喝酒逛窑子,居然还要沾赌”。
苏一尘笑了:“我是说打个赌,我赌那凶手不是魔物,而是个人类。”
“为什么?”乐正长枫和苏一尘在离开义庄时曾经分析过此事,心中也怀疑宣州的凶手并非杀害仙门中人的那个魔族甘野,但要他如此确信,却又没有什么凭据。
“别问为什么,就说赌不赌。”
“……”乐正长枫又想拒绝,但看着苏一尘百无聊赖的样子,勉强改了话头,“赌什么?”
苏一尘对着夜色想了想:“就赌……一个承诺吧?”
“一个承诺?”
“无论谁赢了,都可以提出一个要求,输的人承诺必践,如何?”
乐正长枫盯着苏一尘看了一会儿,竟是摇了摇头:“温兄心思活络,我不敢随便承诺。”
“哈哈哈,”苏一尘低笑起来。这个师侄平时看起来耿直,心思倒也有打转的时候,“乐正兄心里到底是怎么腹诽我的?那么,这个要求一定不能违背天理人伦、正义公道,这样可以么?”
苏一尘说话时十分坦然,完全没动歪脑筋的样子,但乐正长枫和他相处也已一月有余,总算有点了解这位道友行事的随心所欲,因此还是有些犹疑。
“哎……”苏一尘假装叹了口气,“只是打个赌打发一下时间,没想到乐正兄心里如此不信任我,怕我让你去烧杀抢夺还是女干- yín -掳掠哪?”
乐正长枫心思被看破,神色有一丝尴尬,又见苏一尘一双杏眼在月光下眼波摇曳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赌。”
第9章 落网
苏一尘有心再逗小师侄几句,下面的房间里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响动。
他和乐正长枫对视一眼,双双破窗而入,屋里没有点灯,比屋外暗上许多,两人花了几秒钟才适应了那些微的光线,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
只见柳衡站在屋子中间,一只手提着罗裙下摆,另一只手握着剑,剑尖直指脚下,再低头细看,只见一团黑影趴在地上不住扭动,口中还呼哧呼哧喘着气。
乐正长枫把蜡烛点上了,一轮光线立刻把地上的人照了个通透。苏一尘蹲下身去看他,只见那人一张胡子拉渣的脸,眼神浑浊,国字脸、蒜头鼻,长得抱歉也就罢了,他半边头皮焦黑发皱、寸发未生,右额头到下颚还有一道长长的贯穿伤,划过眼睛、鼻翼与嘴唇,大概是受伤时没有调理好,长出来的肉挤压外翻,还浮着一层中毒般的灰色,让整张脸显得异常可怖。他身上的肌肉倒是结实,握着匕首的右手宽大粗糙,只可惜被柳衡死死反踩着,完全挣脱不开。
看着就是个粗壮汉子,半点儿魔族的气息都没有。
柳衡一开始因为三两下就制住了这个突然闯入的凶徒,脸上还泛着一丝激动的红晕,等看清了地上的人后,圆眼一瞪:“你不是魔物!”
那汉子看了看屋内三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牙根一咬,双臂青筋暴起,像是要死命翻过身来抵抗。柳衡耐心不好,见状剑尖往下一送,“噗嗤”一声,在那人后腰上直接开了个洞。
“啊啊啊啊啊!”汉子杀猪般地叫了起来,立刻缴械投降:“少侠饶命!饶命啊!”
“别叫了,死不了,”苏一尘偏头看了一眼出血状况道,“这位少侠脾气不好,你就快点招吧。”
汉子眼珠在黄浊的眼眶内转了转,粗粝的声音偏偏装得低声下气:“我今天领了月钱,就是想来铜雀楼找点乐子,没想到、没想到走错了房间,冒犯了几位……”
苏一尘抬起头看向柳衡:“再给他开个洞。”
“喂,你……”汉子双眼圆睁,阻止的话还没说完,柳衡剑尖一挑,又在他背上开了个血窟窿,这一个比之前的更深,血水汩汩流了出来。
汉子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放开匕首,手掌紧紧攥了起来。
苏一尘索性盘腿坐在了汉子面前的地上,一张脸上似笑非笑:“这位老兄,容我提醒你,你身上可是扛着三件杀人案,还有今晚这桩女干杀未遂,莫非还指望我们好茶好水地伺候你?”
“女干杀未遂?”柳衡一怔,而后银牙咬得咔嚓作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我剁了你的命根子!”说着一脚用力向下踩去,力道大得那汉子整张脸都痛得变了形。
他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没动地躺了一会儿,就在柳衡脚下又要用力的时候,突然开口了。
“哎,我也不是故意的,”汉子叹了口气,语气好像万般无奈一样,“李家那个婆娘长得那么勾人,我只是想和她睡一觉,谁知道……谁知道我亲她的时候,她死命尖叫,叫着叫着,居然吐出一串泡泡,死了。”
女干- yín -妇女的时候把人活活吓得心悸症犯了,这样恶心的行为,乐正长枫和柳衡听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苏一尘接口道:“你犯下杀人案,怕被官府追缉,就想要模仿宿州那个凶手,于是把人的心脏和眼珠挖了出来,对么?”
“……是。”汉子应了一声,继而愤愤不平道,“我一开始没想杀她的,谁知道那个贱人,看了我的脸竟然会吓得断气,真是活该。”
苏一尘冷笑一声:“哦,你觉得问题是出在这张脸上咯?”
“怎么不是,”汉子说着,扬起头看了乐正长枫一眼,“如果长成那样,贱人们自己就该围上来了吧……”
他话音未落,乐正长枫的照影已经出鞘,冷冷地点到了他的鼻尖。
汉子神经质地向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乐正长枫。
苏一尘又道:“就算李家姨娘是意外吓死的,那么赵姑娘呢?黄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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