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所不知 作者:淳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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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不是沉不下心来啊,明明对很多事都有兴趣啊,却因为他,只能将所有的兴趣都强行压下,以心浮气躁没耐心的形象瞒过所有人。
天资愚笨不是自己的错,可有个天资愚笨的兄长,怎么反而成了罪过呢?
“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不愿意承认,我装作被你瞒过了,因为,我知道如果你不让着我,那我就真的……一无是处了。”赫子阳说得艰难,声音微微颤抖。
“可是,因为我不想面对,就看着父君对你失望,看着大臣们放弃你,理所当然地看着辰辰你为了我舍弃那么多却装作什么都不懂,你说我笨,其实我才不笨,我就是坏……”
赫子阳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我怎么,怎么这么坏呢……对不起,辰辰,我真坏,我真的没想到我这么坏……”
赫子辰静静地听着,面色淡然,看不出半点情绪,等到赫子阳终于快哭完后,他突然笑了。
“子阳,有句话,虽然已经说过一遍了,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赫子辰掏出块手帕递过去,凑到赫子阳耳边,带着笑意轻声道,“你真的很笨啊。”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这样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
“你说得没错,凡是你能做好的事,我都懒得花心思,可这并不是为了什么让着你……”说到这里,赫子辰挑眉,露出个神秘的笑容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赫子阳脸颊上还挂着颗泪珠,愣愣地道:“为什么?”
赫子辰厚颜道:“因为我聪明啊,还很懒。”
“我们是一辈子的亲兄弟啊,管它什么事有一个人擅长就好了,既然你做得还不错,我又何必花心思?我这人啊,的确不是勤快不起来,可能偷懒还是偷懒的好,我感兴趣的事那么多,没有必要非执着于一两件。我只是……在聪明地偷懒而已。
“最近的这些政务真的很烦,子阳你处理得挺好,所以我也懒得管,自己跑一边偷懒去了。说好听点,我们是各得其所,说直白点,就是我在欺负你。
“可我没想到你笨到这个地步,明明什么都是你在奔波,所有的事都你一个人做了,你居然、居然还觉得对不住我。”赫子辰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捂住肚子道,“哎,子阳,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
“可……”赫子阳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止住了。
“子阳,你记住,你一点也不坏,你是我心里最好最好的哥哥,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亲兄弟。”赫子辰侧过身抱着他,双臂紧紧地箍了一下,“所以,子阳,你一定不要觉得自己亏欠我。”
最后一滴泪落在赫子辰肩头,赫子阳怔怔地听着,半晌才道:“……好。”
这是兄弟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行比较深入的谈话。
仿佛一切都敞开了谈,又似乎还有许多未尽之言,被达成默契的两人缄口不提。长大后总有些事会变,可两颗心之间又何曾有过嫌隙呢?
堂里烛火摇曳,两人相依;门外月色皎然,一影独立。
圣凌望着里面的人,紧了紧手里的包袱,最终还是沉默转身,踏着月色而来,又踏着月色而去。
有生国不兴嫡长之说,储君之位向来是有德有能者居之。
在几年前便有大臣提出,大公子温和敦厚,却灵敏不足,小公子聪慧颖达,当取而代之。是赫重明和秦练态度坚持,托辞现在两位公子还小,大公子或许是属于晚慧的那一类孩子,将此事压了下来。
而这些年来,赫子阳却未在任何一方面展现出过人天赋,其品性或许堪为良臣,却不足以为君王。
这一年,赫子辰和圣凌十七岁,赫子阳十八岁,有生国男子十八岁加冠。
按照传统,待大公子加冠礼后就要入朝为政,到时候便一切成了定局,大臣们终于按捺不住再次提起取代之说。
事实上,时间过去这么久,赫重明也有些动摇了,大儿子人品脾性自然都是上佳,但确实少了几分机敏与王者之气,而小儿子虽然顽皮,行事却从未过界,看似脾气臭,实则心性豁达,是一块值得雕琢的璞玉。
最后赫重明决定让二人用行动证明,到底谁才是更适合国君之位的人,于是便有了这段时间对二人的考验。
这次的松口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赫子辰寄予了希望,但赫子辰却让他失望了。
在赫子阳加冠前一个月,三人最后一次外出游历,这像是一场仪式,一场不同于加冠礼却更为郑重的仪式,是同伴的践行,是与少年时光的道别。
当然,这只是三个少年心照不宣的想法,事实上,这次出行是借着超度怨灵的名义去的。
旸谷城外有一村子,村中一户人家,儿子丧尽天良,在父亲过世后将年已七旬的老母背到深山遗弃。
老妇在山中苦捱了几日,饿得奄奄一息之际被山中野兽活活分食,由于死前情绪极度怨憎绝望,死法又过于惨烈,老妇的亡魂充满了怨气,没能顺利飘去失河净化转生,而在山中吸取草木精气后化为怨灵。
怀着强烈的恨意,老妇的怨灵回到村中展开了一场杀戮,村中多人被害,生者便赶来朝摘星楼求教。
那老妇生前并非大女干大恶之人,超度起来并不复杂,摘星楼随便哪个弟子都完全可以胜任。白凤之所以派了圣凌前去,并且建议赫子辰和赫子阳同行,也是有意给不觉间疏远了的三人一个联络感情的机会。
赫子辰向来最喜欢四处跑,自然非常乐意地应了,而由于身体原因很少出宫过的赫子阳,也出于某种想法跟着一道去了。
最初,大家都出于一番澄净心意。
谁也没想到,原本以为别具意义的出游,竟成了一场相隔万丈深渊的永诀。
第25章 少年时(8)
圣凌等三人到了那村子里,发现情况和他们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原本以为以为老妇之死始于被儿子抛弃,那她的怨灵第一个要疯狂报复的便是她的儿子才对。可事实恰恰相反,等他们赶到时,全村人都被她害死了,一个个死状极其惨烈,全村唯一的留下的活口便是她儿子一家。
对于这个事实,赫子辰既震惊又愤怒,觉得即使是怨灵也未免太过不分皂白。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不去找凶手报复,反而牵连无辜,想来这老妇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于是提议不用超度她了,直接将其打得魂飞魄散便是。
但赫子阳有些于心不忍,也不相信那老妇会这般险恶,认为其中必有缘由,说不如先问清楚了再做决定。
两人起了争执,但决定权还在圣凌手上。如以往很多次一样,在二人有不同意见时,圣凌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赫子阳一边,这回依旧如此。
圣凌念起了咒语,赫子阳以含净化之力的笛声助之,在二人合力净化之下,老妇魂体上暗黑色的怨气一点点离散消泯,露出了一张面目慈和的脸。
她望着满村的尸体,一时有些茫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犯下如此罪孽。
“这……不是我,不是我……”老妇的亡魂浮在半空,不住地摇头。
“怎么不是你?就是你!”
赫子辰有些看不下去,全村上下百十来口人的性命可不是一番所谓的“悔悟”能弥补的,他骂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些村民全都是你害死的!他们犯了什么罪?你这丧心病狂的老太婆,真要报复怎么不找你儿子?”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它!是它让我做的!我只是……我只是被蛊惑了……”老妇的声音苍老而虚弱,眼里无尽的忏悔,却流不出一滴泪。
圣凌眉头微皱,看上去有些疑惑,赫子阳忙问道:“婆婆,你告诉我们,它是谁?谁让你做的?”
“我不知道它是谁……在山里……”那老妇声音越来越轻,身形越来越淡,在消失前朝某个方向看了最后一眼。
赫子辰顺着那个方向一望,在石磨后揪出了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正是老妇的儿子。
那男人缩成一团,被赫子辰揪住头发抬起了头,见母亲的怨灵终于消散,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跪下来,连连道谢:“多谢几位小仙人的救命之恩,多谢救命之恩!”
赫子阳看着他一脸的劫后余生,忍不住问道:“你娘死了,你不伤心吗?”
“伤心?我干嘛要伤心?我就嫌她死得不够干净!这老家伙活着的时候就碍眼得很,死了还出来造孽,您看看,这害死了多少人啊……”那男人义愤填膺道,“正所谓‘大义灭亲’,这老东西犯下这般罪孽,便该永世不得超生!”
“闭嘴吧你!”赫子辰一脚将那男人踹出老远,犹嫌不解气地给他下了道咒。
这咒叫作百鬼噬,被下咒之人将一生噩梦缠身,无数恶鬼对其进行意念摧残,中此咒之人往往非死即疯,属于有些阴毒的禁术。但这回,即使是最心软的赫子阳也没有阻止。
或许有的人永远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那就让其夜夜为恶鬼纠缠,终生不得安寝吧。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山里走一遭?”超度了村民们的亡魂后,赫子辰这样问另外两人。
那老妇消失前说自己是在山里受了什么东西的蛊惑才会犯下这滔天罪孽,赫子辰本人是不怎么相信的,但想来他好心的哥哥和尽责的圣子是想弄清楚真相的,而他自己么,就当作是去深山游玩,也不介意陪他们走一遭。
圣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一行三人便朝山里走去。
山中魑魅众多,也难以弄清到底谁蛊惑了老妇的怨灵,倒是让他们顺手收拾了几只邪祟。
赫子辰一会儿窜到树上,一会儿追逐山中野兽,完全当作是在游玩。
“咦,那是什么?子阳,圣凌,你们看!”他在一高处岩石上远望时看到了什么,连忙呼唤同伴。
圣凌一跃到了赫子辰身边,朝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伸出一根手指向那边,表示要过去一看究竟。
赫子阳爬上那块岩石,也朝那边望去,当即惊叫了一声。只见山壁上一个嶙峋的山洞,洞内隐约有黑气缭绕,明明是白天,看起来却鬼气森森的。
“那个,会不会就是那个婆婆说的地方?”赫子阳猜测道。
赫子辰倒是干脆,当即从岩石上跳下去,边走边道:“管它是不是,先去看看呗。”圣凌和赫子阳也随后跟上。
远望时觉得那洞内森然诡谲,然而走近了却发现和一般山洞没什么区别,既没仙草莹然,也无邪祟精怪,就是个普通的山洞,只是洞内甬道看上去颇为曲折深邃。
赫子辰有几分不甘心,便提议进去看看,没准这不起眼的山洞内有什么意外发现。
赫子阳有些踌躇,无论现在这山洞看起来多么平平无奇,他始终记得先前远望时那令人心生寒意的那一眼,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恐惧,但看赫子辰颇有兴致,而圣凌也似同意了,只好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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