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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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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重生 天之骄子 主受

    秘书监,司世文图籍,亦掌修史。不过,修史这种青史留名之事往往在国朝之初便已经修完了,亦是许多名家主持的盛事,等闲轮不到寻常文人。至于其他时候,所谓的秘书监,也只剩下“清贵”的名声了。许多文士口口声声说“清贵”,其实不过是想借着名声博取更大的好处罢了。
    杨谦杨状头,以及之前那位郑勤郑状头无不是如此。他们将经营名声看得比甚么都重要,甚至有些本末倒置的意思了。“好名”其实并不是坏事,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毫不在意他人的评论?又有多少人不介意是否青史留名?然而,“好名”到了为了博取名声而不惜一切代价的程度,以“名”为号,谋“利”为实,那便必然是有问题了。
    “阿兄说得有道理!”李璟抚掌而笑,竟转过首对杜重风道,“你看起来与他们并不是一路人,又何必成日里与他们混在一起?那些每日只知道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酸文士,又哪里明白偌大的朝廷是靠着经济庶务这样的实务撑起来的?”
    这回轮到杜重风怔住了,想是他从未接触过如天水郡王这般“率真”之人,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即使是以前的王子睦,心里纵然有不认同,却也并不会如此坦白地道出自己的心事。而且,平日里所见的世家勋贵子弟、文人雅士,说起话来都是弯弯绕绕,哪有这般直来直往,甚至像是横冲直撞的?
    李徽难得瞧见这位少年郎呆住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景行,难得你居然也懂得朝廷实务了。”
    李璟微微抬起下颌,难掩得意之色:“人生在世,衣食住行才最为紧要。所以,管着衣食住行的实务才是最为重要的民生要务。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是生死——若有外敌,务必戍边;若有内患恶人,务必以律法除之——王县尉管的,便是经济庶务这样的衣食大事;阿兄管的,便是内患恶人的处置大事。如何?阿兄,我说得对不对?”
    “不错。”李徽颔首,极为欣慰,“景行,你总算是开窍了。”
    若天水郡王生着犬类的尾巴,恐怕早便止不住地摇起来了。他双眼亮晶晶的,掩不住得意,继续正色“教导”杜重风:“甚么诗词歌赋都是虚的,平民百姓才不在乎这些。他们在乎的唯有生死,唯有衣食住行而已。你们这些文人,成日里只知道浮在天上,何曾落在地上仔细瞧瞧……”他才不会说,就因为自己想浮也浮不起来,其实心底也有些羡慕嫉妒恨呢。
    杜重风微微皱起眉头,竟并不辩驳,而是默默地垂目静思起来。
    李璟以为自己的“教导”有了效果,越发滔滔不绝。当然,他所说的亦是愈来愈偏了,乍听上去仿佛有道理,其实却是处处漏洞。不过,那又如何呢,他高兴就好。至少,他牵制住了杜重风,便不再关注自家堂兄与王子献正在低声说甚么了。
    不多时,有部曲低声来禀报,李徽便起身离开了。王子献独自斟酒饮尽,微微含笑望着已经受不住天水郡王的“教导”,不着痕迹向旁边挪的杜重风,极尽温和地道:“杜十四郎,这些时日怎么不见你来寻我了?”
    “……”杜重风望了望一脸意犹未尽的天水郡王,又瞧了瞧一看就知“不怀好意”的王子献,果断地选择了——还是与王状头周旋比较合适。天水郡王这样的人物他从未见过,应对起来着实有些费力。于是,他回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无需再见面。原本,你与我也不算相熟,更从来不曾欣赏过彼此的性情。”
    王子献摇了摇首,仿佛有些失望地叹息了一声:“你以为这便结束了?他家不知还有多少适龄的小娘子,就等着让你去娶呢。原来如此,却是我想错了。你不想娶那一位,并不意味着不想娶另一位。”杨八娘如今已是宫妃,他们议论起来的时候自然不好提起她的闺名。
    “……”杜重风再次紧紧皱起眉,“我年纪尚轻,从未考虑过婚姻之事。”言下之意,却是杨家的小娘子,他一个也不想娶。而且,杨八娘之事牵动着弘农郡公府的关注,杨尚书能抽出些时间来“照拂”王子献已是不容易了,又如何还会想到他这个籍籍无名之辈?
    “呵,那可未必。表兄待你如同自家阿弟,当然不会忘了你。”王子献勾了勾唇角。就算杨谦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小师弟,他也有法子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来。
    这种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威胁,令杜重风不由得一僵,一时间无言以对。
    虽然不知他们二人在说些甚么,但这并不妨碍天水郡王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光明正大探听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直言之缘
 
    不知何时,那些弹琴吟唱的伎人便悄悄地退了下去。挂着宫灯的八角亭中,只剩下三位风姿各异的俊秀少年郎。年纪较长的饮了些酪浆后,依旧是一付似笑非笑的模样;年纪居幼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满面无奈;剩下那位却是好奇地转着眼眸,瞧瞧这个,看看那个,面上尽是探寻之色。
    “师兄待我确实极好。”不多时,杜重风便重新作出了云淡风轻之状,“既然如此,成为杨家婿又有何不可?我区区一个京兆杜氏旁支孤儿,若不曾受杨家照拂,又如何能有今日?就算不为其他,为着这段恩情,也合该尽心尽力报答弘农郡公府才是。更何况,娶了弘农杨氏嫡脉之女亦算是我高攀了。”
    闻言,王子献抚掌而笑,仿佛很是感动:“我便知道,杜十四郎一向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表兄果然没有瞧错人!说不得再过一两年你便能夺个甲第状头,然后风风光光地娶得佳人归了!到时候有舅父替你筹谋,有表兄为你算计,何愁日后不能青云直上?!啧啧,荣华富贵,儿孙满堂,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缘分,竟让十四郎得了去,真令人羡慕得紧。”
    他口中说着羡慕,目光中却带着淡淡的讽刺,杜重风又如何瞧不出来?
    此人分明就是在嘲讽他:先前对杨八娘明明避之不及,又如何可能突然转过性子来接受另一桩大不如前的婚事?而且,儿女之情尚在其次,杨家已经膨胀得无以复加的野心方是他最避之不及的。短短一段时日过去,献上女儿的弘农郡公府越发炙手可热,他躲着还来不及呢,又如何可能主动地卷入风云变幻之中?!
    想到此,杜重风杜十四郎心头憋闷得紧——分明是血脉兄弟,亦是堂堂琅琊王氏之后,怎么此人与王子睦全然不同?若换了王子睦,就算是面对陌生之人,也不会如此以言相激。让他最为不甘的是,他明明知道这些话不过是激将之法,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确实不可能轻易妥协。
    “杨家?”天水郡王眨了眨眼,终于抓住了关键之处,“原来你们都被杨士敬看中了?啧,这老儿倒是眼光不错,而且还懂得先下手为强。只可惜,一家子都喜欢让人吹着捧着,心里也不知藏着多少弯弯绕绕,真是麻烦极了。而且,说来他们也是悦娘之敌,悦娘之敌就是我和阿兄的敌人。”
    说着,他斜睨了王子献一眼:“你该不会是想投敌罢?此事我阿兄知不知晓?无论会不会得罪杨家,你都必须拒绝那杨士敬!而且,叔父不是答应要给你做媒,寻个宗室女嫁给你么?我们李家的县主,不比他们杨家的庶女好上百倍千倍?!”
    王子献眉峰动了动:“郡王放心,李家人自然比弘农郡公府那些贪婪之辈好上无数倍。我若要娶,也定然只会娶心悦的李家人而已。”他所指的李家人,当然也唯有新安郡王一人罢了。不提甚么县主,也不提圣人做媒之事,谅天水郡王也听不出甚么来。
    李璟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咧嘴笑了起来。莫说是他了,就算是杜重风也不可能想到别处去。他原以为王子献先前曾说过的圣人做媒之事是假的,不过是诓骗他之言,岂料竟是真的。如此看来,亟需摆脱杨家婚姻的人也只有他了……
    然而,王子献说出方才那段话为的却不是他们,而是缓步走近的李徽。以他过人的耳力,早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接近,于是便说出这么一段表白的话语来。旁的人听不出其中的含情脉脉,李徽又如何能毫无感觉?
    新安郡王原本略有些凝重的神情不由得稍缓了些许,瞥了王子献一眼,含笑在他身边坐下来。不待他出言问询,李璟便主动地夸赞了王子献几句,又叹气看向杜重风,满面惋惜之色:“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想不到竟然也这般糊涂,连‘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也不懂。可惜,可惜,方才还觉得你是个有趣之人。唉,往后说不得就是敌人了。”
    “……”杜重风再度无言以对。这样的道理,他又如何可能不懂?只是他的顾虑实在太多,心中又充满了矛盾罢了。而且,杨八娘那一件事,明摆着是杨谦利用他挤兑王子献,并非真正替他着想,所以他当时才那般反感。可若是论起其他事,杨家确实对他只有恩情,若不回报一二——
    见他不言不语,李璟越发觉着不痛快:“也罢,该报恩的报恩,该报仇的报仇。为了带着算计的恩情,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上去,你觉得值得就好!哼,不过,往后你倒是比别人好些,做了个明白鬼!”
    “……”天水郡王,你如此直白地在一个“敌人”面前显露出敌意来,合适么?杜重风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倏然发现,从他想清楚自己的困境到如今,从未有人如此直率地与他说过——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就算有些人看出了他内心中的冲突,却也只是默默地旁观罢了,仿佛对他的为难丝毫不在意。
    天水郡王,是头一个如此坦诚地“指点”他的人。就算他所言的略有偏颇之处,却也并非不曾替他着想过。或许,也只有这般性情的人,才会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说出堪称“推心置腹”的话罢。不必顾忌其他,只是道出事实罢了。
    “杜十四郎。”见他沉思许久,李徽不紧不慢地笑道,“弘农郡公府确实对你有恩,你有心报答他们,我们也都能够理解。且不提他们施恩的时候,是否就是为了图日后的报答;亦不提就算他们不施恩,凭着你自己的才华,又是否能解当时的困局——只是,我想问一问你,普天之下,报恩就只有一种方式么?只有为虎作伥一种选择么?你只有一条将自己也断送进去的道路么?”
    杜重风一震,神色复杂起来。而李璟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以身相许这种事,女子做起来算是佳话,男子做起来……啧啧。”
    杜重风脸色复又一变,而李徽与王子献虽然觉得他不失时机接过话很不错,但此话所说的道理却颇值得商榷。天下间为报恩而以身相许的男子多了去了,谱成佳话的也确实不少。但是,偏偏他这般理所当然地说出来,却像是又有那么几分真切似的。
    见杜重风已经动摇,李徽便道:“明知他们走错了,明知他们执迷不悟,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你不劝阻且不提,反倒要助长他们的野心,这算是真正的君子该做之事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劝,是因劝不住;不帮,是因不应帮。仅此而已。否则,光是累及自身不提,祸及了家人又当如何是好?”
    对于杜重风而言,这世间令他挂念之人,大概也唯有抚养他长大的叔父叔母一家了。他垂下眸,许久之后,才又叹了口气:“你们想让我做甚么?我其实并不是甚么君子,甚至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远远不如子睦那般的率真心性。不劝,不止是劝不住,还因我想自保,也不想让家人受连累。不帮,亦是自私自利之心,并非为了甚么人臣伦理。”
    他并未明言自己不会做什么,只是暗示以他的性情,许多事都不可能做。李徽与王子献自然听得很明白,李璟却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阿兄这般心善,断不会让你太过为难的。而且,你答应不同流合污,日后便是我们的友人了。”方才那一曲唱和隐含的知己之感,令他实在忍不住想要结交这个朋友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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