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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来的先生 作者:白云诗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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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白杨是他唯一的儿子。
  让他怎么有脸见地下的亡妻。
  白富强忽然心酸起来,眼泪也漫上来。
  “金老板,我们平常人家,小门小户,你是有钱人,不知道我们的艰难。我这儿子没见过世面,多半是图你的钱,你一表人才,要什么好姑娘你找不到?”
  他不肯在晚辈面前落泪,只好用力捂住脸。
  白杨连忙说:“我不是为钱。”
  世安止住他,温声道:“伯父最明白事理,岂因贫富论人之高低。杨杨心地纯洁,不是贪图钱财的人,伯父比我更明白。我现在一身落魄,杨杨也没有嫌弃我,患难之情,伯父都看在眼里。”他拉过白杨,缓缓俯身叩首:“求伯父成全。”
  白杨也泪汪汪地求他:“爸,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什么事,我爱他,求求你。”
  白富强无言以对,自己擦泪,忽然问:“孩子怎么办?”
  白杨被他问得一愣。
  世安沉静道:“可以过继。”
  白杨也反应过来:“小孩可以领养。爸你想要几个孙子?孙女也行!”
  “放你圌娘的屁!”白富强一拍桌子,朝金世安怒目而视:“领养?你说得容易!领养的还是我老白家的种吗?你又不会大肚子!”
  白杨被他吼得缩在地上,听他爸说“大肚子”,又突然想笑。他偷眼看金世安乖顺无比地伏在地上,更加想笑,憋得小腹一阵酸痛。
  这个问题世安无法解决,世安只好安静如鸡等白富强怒气过去。
  白富强恶狠狠地看着他俩,看了半天,终于无话可说。白富强站起来就走:“随你们的便,老圌子回家去。”
  白杨和世安都站起来拦他,白富强推开他们:“见你们两个我就生气,以后少在我眼前,票我买好了,都别拦着。”又看白杨:“你以后不要再回来,老圌子脸都给你丢光了。”
  他虽然年过五十,然而毕竟是军旅出身,力气极大,白杨和世安被他推得一个一边,眼看他气哼哼地开门就走,只好又追上去,一直追到楼下。
  白杨看他爸走得坚决,吓得一包眼泪:“爸我错了,你别走,我错了,都是我浑蛋害你断子绝孙,爸我错了!”
  世安在一旁听得汗颜,这错认得还不如不认。他生怕白富强又要打儿子出气,只把白杨护在身后。
  白富强却没动手,只盯着世安:“你送我去车站。”
  世安连忙应下,白杨也要跟着,白富强怒道:“你滚回去,没你的事。”
  白杨还要跟着,世安柔声安抚他:“你先回去,伯父一定有话要对我说,别怕。”
  白富强看他俩腻腻歪歪,更觉得闹心,大声吼道:“孬种玩意儿,滚回去!”
  世安更加汗颜,心想白富强和他儿子倒是家传的没有心眼,骂儿子孬种,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白杨到底被留下了。世安一路开着车,送白富强去高铁站。
  两人一路无话,世安不好多言,白富强更和他没话好说。到了车站,白富强却不下车,世安自然不会催促,诚恳地看着他的岳父大人。
  白富强也看着他,看了许久,长长地叹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缎小盒,朝金世安摔过去。
  世安接在手上,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根金项链,一个玉镯子。项链并不粗大,镯子也只是一般成色,两样首饰都有些黯淡,显然是有了年头。
  “是他圌妈妈圌的,”白富强沉着脸,“原本我是打算媳妇过门,当个见面礼。”
  世安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车窗外人流鼎盛,他也不好立刻下车给他岳父行大礼。
  踌躇片刻,万语千言在他心头周旋,而他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白富强却看着他:“你要是对杨杨有一星半点的不好,我能把你拆筋扒皮。”
  “是、是。”
  “一样的,他要是敢有什么对不起你,我也管把他打死了。”
  “不会,不会。”
  白富强长叹一声,开了车门,世安也下车欲送,白富强按住他:“别下来了,你们有头有脸的人,做什么都有人看着,再让记者拍到了,对你不好。”
  世安心中无限感激,更无限感动,白富强按着他,他也就握住白富强的手:“爸,你放心。”
  “滚你的蛋,还就喊上爸了,轮得到你吗?”
  白富强甩开他的手,寒着脸下了车。
  世安从车窗内遥望他背影,依稀见他伸出手去,反复地擦脸。
  白杨在家里泪汪汪地等着,门开了,金世安一个人回来了。
  白杨眼巴巴盯着他,世安缓步走到他面前,紧紧拥住他,良久方才松开,把白富强给他的盒子拿出来。
  “……是我妈圌的。”白杨擦眼泪。
  “伯父说,他原本预备留给儿圌媳圌妇,做见面礼。”
  白杨怔了一会儿,忽然无声大哭起来。世安把他拢在怀里,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落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两人泪眼相看,都觉得心中酸甜,白杨在世安怀里抽抽噎噎道:“金世安,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做明星。”
  世安圌替他擦了眼泪,“为什么?”
  “我妈一辈子都很想唱歌演戏,可是她在文工团,一辈子没出头。”白杨哭得鼻涕也出来了:“她走之前跟我说,说好希望看我做个大明星。”
  白杨的母亲,也许只是看出了儿子从小热爱什么,而白杨却把他圌妈妈圌的话,记了一辈子。
  懵了一会儿,白杨又看着世安说:“我妈一定没想到,我娶了个这么高大威武的媳妇。”
  世安又气又笑,打横把白杨抱起来:“我是要教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新媳妇。”
  
 
第72章 桐枝
  钱到位了,爹也点头了,白杨已经没有什么心事,全身心投入到电影的后续拍摄里。
  张惠通对浪费的几天时间心痛万分,但白杨和姜睿昀很快又把这个时间争了回来。不仅是他们,《秦淮梦》剧组可说是囊括了国内外业界的各路良将,从主角到龙套,每个演员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戏精。
  越高层次的合作就越能给人以巨大的提升,他们根本不去研究过和不过,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尽善尽美。
  白杨和姜睿昀对戏的速度越来越快,当初第一场开拍,他们拍了一整晚,他们已经习惯了张惠通恶魔般的“重来”。
  而张惠通现在只重来一两遍,有几场戏甚至一遍就过。
  白杨担心张惠通是在赶时间,小心翼翼地问他:“张导,如果不满意,我可以不休息的,重拍没事的。”
  张惠通笑着看他一眼:“你演你的,重来不重来,是导演的事。”
  张惠通并未对他们的表演作任何评价,起初他还夸赞两句,后面几乎全程一言不发。
  只有跟他长期合作的主创们明白,张惠通无比赏识这两个新人,这两个新人也真当得起他的赏识——因为满意,所以张惠通才一言不发,他觉得不满意的时候,才会去给演员讲戏,鼓励他们。
  白杨和姜睿昀已经不需要他的鼓励和指导,他们的演出完美无瑕。
  张惠通有时真觉得他们俩天生就是一对卯和榫,对戏的节奏太好,好到一发即中让他欣喜若狂。该怎么形容他们的表演?简直戏假情真,就是假戏真做也不过如此。
  真实、纯粹,他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也在无数影帝影后的合作里见过,只是没想过居然能在两个年轻的新人身上看到这样高水准的表现。
  不仅如此,这两只雏鹰在《秦淮梦》四个月的拍摄过程中,完成了表演技巧的急速升华。他们的表演风格迥然不同,但放在一起又出奇地水乳鬮融,一个侵略如火,另一个徐静如林。
  姜睿昀的演出能够带动整个片场的节奏,是主导式的表演,而白杨完整地承托了他的侵略性,把姜睿昀的锋芒柔和地包裹住。他们在没有任何协商和约定的情况下,精巧地完成了对电影节奏的分割,一个人泼洒浓烈的颜色,另一个人让颜色变得协调。
  姜睿昀难得,白杨亦难得,锋芒毕露者难得,上善若水者更难得。
  这些来自影坛巅峰的人们都明白,《秦淮梦》之后,中国的电影界,将升起一对真正珠联璧合的双子星。
  六月底,他们在南影厂的摄影棚里,拍摄《秦淮梦》最后一场,杀青戏。
  杀青的戏往往并不是电影的最后一幕——好像每个剧组都有这样潜意识的约定,大家不把故事的结局放在最后拍。最后拍的,常常是故事的开始,又或者只是普通的过场。
  像花谢了,还留一段余香在枝头叶上,梦醒了,还留一点残意在眼底心里。
  已经是六月炎夏,南京更是热得无法形容,摄影棚里虽然有空调,基本吹不到演员身上,空调是为设备服务的,白杨和姜睿昀被数千瓦的大灯烤着,还得演出一副春寒料峭的样子。
  为怕出汗,两人脸上都打了许多定妆的粉,灯光里看去,比平时格外显得柔和,像是魂里梦里柔光过的回忆。
  戏里还是春天,戏里的窗外下着微寒的春雨,姜睿昀把着白杨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写杜工部的诗。
  家国离乱,而富贵之家隔江犹唱**花,安世静和沈白露在榕庄街的小宅里避世,白露说,少爷,再教我写写字罢。
  世静便从背后环住白露,扶着他的手,缓缓地着墨,却始终不落笔。笔在砚池里反复舔着墨,带着不明的暧昧色气。
  世静微微侧目,以目视白露,脸也缓缓地贴近了白露的脸。
  白杨对姜睿昀的演绎已经深感佩服,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姜睿昀把脸靠过来,他也就缓缓垂下头,去看世静手里的笔——三羊七紫,柔中带刚,搅在墨池里,像人心里抖动的一池春水。
  他们中间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再向前一分,就是真正的耳鬓厮磨。
  而世静终于没有再靠近。
  白露的脸上是无可避免的羞涩,和一缕无法言说的渴望。
  人的恋情,多像这春雨里的花朵,他们都盼着对方是蝴蝶,能向前飞出一步,却又在余生里各自开成了寂寞的花。
  同在枝头各自开,背展春风结芳愁。
  白杨带着羞涩的表情,垂着头,忽然觉得伤感。姜睿昀演得真好,若是他真的贴上来,就太过流俗——白露和世静只能这样,近到几乎魂梦相通,可是再也不会多近一分。
  如果自己是沈白露,白杨想,他也许会主动拥抱安世静,拥抱这个沉默的、温存的、清冷的男人。
  姜睿昀投入了,他也投入了,他们本不是恋人,却不约而同地为这一对剧中人惋惜而心酸。
  戏就要杀青了,再婉转的曲子也要离散无声,世静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任何台词可以让他说,所以白露才觉得哀怅,白杨更觉得哀怅。白杨真想替沈白露吻一吻世静,吻开他心里许多纠缠的结,吻破他们始终没能走到一起的结局。
  只能是想想而已,他会这样想,观众也一样会这样想,这就是张惠通想要的东西,在观众心里烙一个永远的、哀伤的印记。
  世静把手嵌在白露的指间,是另一种十指交缠,两人看笔在纸上走着,轻声念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而他们终将一别,花容浸泪,振翅高天。
  姜睿昀没有再写下去,他和白杨保持着那个欲语还休的姿态,鼓风机向他们脸上送过最后的、虚假的春风。
  一段风月,至此终焉。
  “咔。”
  张惠通含着泪,用一个至简的音节,宣布了这段无终之恋的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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