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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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回方才的庄园,到时候给程青或杜重风领路;再一人返回长安,禀告玄祺,形势严峻……”说到此,王子献眯了眯眼,“也许京兆府里的天罗地网,未必能留得下河间郡王,让他斟酌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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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长安城内耀眼的灯火渐渐黯淡,川流不息的人群终究缓缓散去。李徽等来了禀报消息的部曲,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他遥遥地眺望着河间郡王府的方向,吩咐道:“我出京一趟。京中诸事,暂时交给阿兄处置。顺带告诉悦娘,让她与叔母小心今晚的夜宴……”既然该死的人未死,假王与李仁便是活生生的欺君证据,不容有失。
同一时刻,南山之郊的某座庄园中,程青从小憩中醒来,懒洋洋地道:“怎么?都一夜过去了,杜重风还不曾劝服那个老顽固?”他叹着气,踩着木屐,披上裘衣,摇摇晃晃地往外而去:“可怜天下弟子心,既然劝不得,少不得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了。否则,坏了事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那可是生灵涂炭的罪孽,即便他自认为并非甚么好人,这种血债也不想沾染上半分。当然,某些罪魁祸首既然能够狠心犯下弥天大罪,同时也该有承担结果的觉悟。胜,或许并不可能流芳千世,但至少能获得人间至贵至尊之荣;败,则遗臭万年,永生永世都将镌刻着耻辱。
见他几步便要出院门了,孙槿娘忙将部曲传来的话告诉他。他侧了侧首,正要评论几句王子献的坏运气,眼角余光倏然发现角落里的一缕寒光,立即退后数步,避过暗地里射来的一箭。孙槿娘怔了怔,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推到旁边,避在木门后头。而屋里的阿圆立即引弓回敬,院外大树上随后便栽倒了一具尸首。
“昨夜一团乱,时间又紧,阿郎并未完全清理干净,便带人离开了。”孙槿娘皱起眉,“程郎君别忙着去见杜十四郎和那位周先生,赶紧将庄园打理干净才是正经。否则若是逃出了一个半个,将消息告诉了河间郡王,可就功亏一篑了。”
“本以为事已至此,不必我再去当甚么细作……”程青再度一叹,“却没想到,分明形势大好,居然还能让河间郡王逆转局面?啧啧,如此说来,我还是须得去一趟胜州?罢,罢,若是河间郡王死在京兆府,我也挣不着甚么功劳。说不得,或许这才是挣功勋的机会呢?”
想明白后,程驸马顿时便精神抖擞起来。他领着三五部曲在庄园中仔细搜查了一番,果然寻出了几个藏在角落中的轻伤者,将他们捆将起来关押在冰窖中。挨个查粮窖酒窖时,又与躲藏起来之人战了一场,斩杀了数人。辛辛苦苦劳累一番后,方将这座庄园彻底清理干净,尽数换上了自己人。
这时候,杜重风与周籍言先生师徒二人早已经陷入了僵局。一个苦劝而始终无果,一个则从头至尾闭目不语。杜重风甚至觉得,正因为是他来劝,周先生方如此倔强,迟迟不愿冷静下来细细思索是非得失。与其说他们是师徒,倒不如说他们是分道扬镳的家人。曾经有多信赖彼此,如今就有多失望。
“先生,一个毫无慈父之心,眨眼间便能舍弃嫡亲儿子的主君,值得效劳么?一个勾结外敌的乱臣贼子,值得效劳么?!幼时先生教我的礼义廉耻,教我的世家气节,我字字铭记在心,难不成先生却忘了个干净?!”
“……”周先生眼皮微微颤了颤,依旧默然,不知何时已经瘦骨嶙峋的身躯挺得笔直,一如既往地固执。
杜重风定定地望着他,只觉得喉间犹如火烧,嘶哑得再也无法说出只言片语。不过,令他更为失落的,却是无论他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周先生都并未理会他。仿佛他们师徒之间,除了道不同以外,什么都不曾剩下。胸臆中翻腾的担忧与愤怒此时也渐渐平息下来,仿佛燃烧过后的灰烬,缓缓冷却了温度。
角落中的火盆早已熄灭,他却迟钝得就像如今才感觉到彻骨的寒冷。而且,不过刹那间,寒意便将心底燃尽的那些灰烬冻结。这令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个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让人暖和起来的人,让他有些迫切地想回到那人身边去。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轻响,他念起的那个人就这样突然地出现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皱着眉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他身上:“在这种冷冰冰的地方待了一整晚,你们可真能熬得住!!”
带着暖意的大氅瞬间便将另一人的温度,传递到了杜重风心底。他怔了怔,神色微缓,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走到他身边的人伸手,轻轻松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唯一能让你伤神的,不就是这个固执的周先生么?我料想你这回恐怕也不容易,觉得留在长安看灯也没甚么意思,就来寻你了。若不是这座庄园实在藏得太隐秘,或许还能来得早些呢……”
简而言之,他便是中途迷路了。杜重风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正欲再问究竟是谁帮他解了困,又有一人伴着朝阳投来的浅淡光芒缓步而入:“周先生既然不愿听杜十四郎劝说,可否拨冗听孤一言?或者,与孤辩上一辩?”
能自称“孤”者,当然不可能是寻常人等。周先生张开眼望去,一时间竟有些瞧不清楚那逆光的年轻人的模样。直至他踏进来,将门合上,才认出眼前的这位新安郡王。
于是,周先生终于开口了:“大王对圣人真是忠心耿耿。便是不过新婚数日,亦舍得离开家眷,不惜深入‘敌巢’,实在是难得。”语中并不掩饰轻讽之意。
李徽勾起唇角:“为圣人分忧,岂能分何时何刻?我家内眷素来秉性正直,必定比周先生更懂得何谓家国天下,何谓忠君爱民。”当然,关键在于,他家内眷都已经出门追击敌人了,他这个一家之主又岂能落在后头呢?
“越过本分,管不该管的闲事,大王便不担心日后么?”
“孤暂时只看眼前,无须周先生替孤多虑。”
☆、第三百零七章 多方布置
因着事态紧急,李徽也没有兴趣与周先生继续虚与委蛇了。他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枯瘦佝偻的老人,淡淡地道:“些许日子不见,周先生竟然再也不复以前的风采,实在令人唏嘘不已。可见,莫名的仇恨与执念确实能消磨人的精气神,周先生说是与不是?”
周先生直视着他,冷笑道:“这些仇恨与执念,难道不是你们李家人给的么?!”
“所以,周先生为此而投奔了另一个李家人?”李徽唇角勾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讽意,“原来,周先生忘了,他亦是宗室郡王么?”不待周先生脸色铁青地试图反驳,他便又轻笑一声,紧接着道:
“而且,你的那些仇恨,着实没有道理。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耻与自私寻得了光鲜的借口罢了——如此拙劣的借口,在家国大义之前,实在不值得一提。难不成你至今都并未察觉,杜十四郎不是背叛了你,也并非为了荣华富贵投效了我们,只是心中怀着世家子弟的风骨么?呵,也是,你当然察觉不了,因为你早就舍弃了作为人、作为大唐子民的铮铮铁骨。”
“身为大唐人,纵是心有怨愤,也不会勾结异族,造成生灵涂炭、伏尸千里的惨状;身为大唐人,绝不会因一己私仇,刻意掀起叛乱,祸及无辜百姓。周先生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居然连这种最为简单之事都无法理解,难不成圣贤之训都被你忘到了九霄云外?!难不成你读圣贤书只入了眼,却从不曾入心?!”
年轻的新安郡王满面凛然之状,气势逼人,目光清正而锐利,仿佛能撕裂虚伪的面具,叩问那颗软弱而扭曲的内心。周先生脸色一变再变,欲开口驳斥,却屡屡被他打断,方才尚且汹汹的气势顿时渐渐枯竭。
这时候,李徽却放缓了声音,嘲弄道:“若是周先生想做中行说,史官也能令你遗臭万年。只是,连中行说你也未必能做得成。毕竟,如果你不愿吐露实情,接下来便该去大理寺狱中等着问斩,再也无法效忠你的主君了。啧,为了救你一命,杜十四郎可真是白费了一番苦心。”
周先生微微一震,立即抓住机会质问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主家数十口人!死得只剩下一脉单传!难道我不该为他们报仇雪恨?!不该告慰那些冤死的鬼魂?!对付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家人,不将你们的依仗彻底毁个干净,又有何意义?!”
“数十口人,谁是冤死的?”李徽不急不缓地反问,“难不成你要矢口否认,你的主家父子二人不是意图谋逆之辈?不曾因欲立从龙之功,所以给废太子出谋划策如何藏匿兵甲,如何再来一回‘玄武门之变’?他们判斩首,何曾有甚么冤枉之处?至于无辜病亡的家眷儿女,不过是受他们的牵累罢了。他们与杨家,没有任何区别——先生不妨说说,杨家受冤枉了么?”
“李嵩呢?!罪魁祸首李嵩呢!!他还活得好好的!!”周先生眼中带着彻骨的恨意,“从犯都死得干干净净!他这个主犯却好端端地活着!从流放到召回京城……若不是我们,说不得他还会重新得到封爵!凭什么?!凭什么!!”
“周先生是名士,对大唐律应当并不生疏。律法疏议中有‘八议’,其一,便为议亲。取内睦九族,外协万邦,布雨露之恩,笃亲亲之理。祖父身为皇帝,赦免太子死罪;身为父亲,赦免儿子死罪。一片慈父拳拳之心,如此难以理解么?而且,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李嵩与家眷儿女同样被流放,过了十余年的凄苦日子,周先生莫非都忘了个干净?”
“此外,如今废太子已经是出家人,断绝了一切尘缘,被困寺庙之内,与监牢又有何异?退一步而言,就算废太子与先生有私仇,先生便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而非投效逆王,企图翻覆朝廷社稷!!当今圣人与先生有何冤仇?无辜百姓与先生又有何私怨?!先生凭什么因一己之私而累及他人?!”
周先生早已陷入执念之中,自然听不进去这些话:“我的主家是先帝下旨杀的!废太子是先帝放的!这个皇帝是先帝选的!!大王居然说没有冤仇?!父债子偿!兄债弟偿!主家数十口人的性命,仅仅用废太子一人来添补可不够!!”
李徽拧紧眉,还欲再辩,眼角余光瞥见一旁静立的杜重风,忽然计上心头。接着,便只见他以看“疯子”的目光望着周先生:“先生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否则也不会有祸及家族之刑法了。不过,若是所有罪人之亲族都如先生这般想,呵……大唐律便成了活生生的笑话了。既如此,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既然先生不肯招认,那先生的过错便该由杜十四郎来好生弥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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