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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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怎么来了?担心昨夜之事么?”李徽笑容依旧,上前数步之后,倏然停了下来。
因为,李欣已经缓缓地将他身后的杨慎推了出来,慢条斯理地道:“听说,他是王子献的弟子。同时,也是你的弟子?”
懵懂无知的阿桃小少年满面迷茫地望着自家另一位先生,本能地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始终保持沉默。或者,该去寝殿中照顾先生?毕竟,生病可不是甚么小事,他作为弟子理应孝顺先生才是。可是,眼下他该如何开口?总觉得自己快被一阵强过一阵的寒风冻得完全僵硬了。
“是。”李徽冷静地回道。
李欣淡淡地望着他,目光锐利:“玄祺,我很失望。”
他早已察觉这二人的举止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也曾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自家阿弟顺利大婚,一切看似没有任何异样,于是他便以为自己想得太多了。只是,怀疑仍然潜藏在心底,因某些细枝末节而不断生发,最终由于李璟一语道破而恍然大悟。
这天底下,哪有一个弟子同时拜两位先生的道理?成为甲第状头王子献的弟子之后,又何须另拜其他人为师?!这天底下,又何曾有新婚夫妇便分居的道理?郡王妃不入住寝殿,每天与挚友“抵足同眠”?若是传出去,谁会不知其中的缘故?!
“阿桃,去照顾先生罢。”李徽温声将小家伙遣开之后,方接道:“阿兄,我确实与子献情投意合。娶了杜娘子,也不过是因祖父遗命罢了。我们也已经商量好了,只做有名无实的夫妇。”
他神态从容,淡定如常,似乎早已准备好如何面对如今的场景——事实上,也许因曾经许多次想象过阿兄大发雷霆,又无数次设想过该如何应对,事到临头,他反倒隐约觉得轻松了些。毕竟,日后再也不必千方百计地欺瞒兄长,也不必因刻意回避他而不敢让王子献住在王府中了。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放下所有多余的顾虑,或许便是他眼下的心态罢。
李欣见他毫无愧疚之意,再也抑制不住滔滔怒火,双目竟气得微微发红:“荒唐!!堂堂大唐宗室郡王,太宗皇帝的子孙,居然做出这等事来!你可对得起祖父与祖母的教诲?!可对得起母亲的抚育与慈爱?!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陇西李氏传承千年的血脉风骨?!”
李徽丝毫不为所动:“当然。我活得堂堂正正,上忠下孝,友悌亲善,并未对不起任何人。便是祖父祖母地下有知,我也可禀告他们——此生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良心,自觉足矣。”
“胡闹!!”李欣满面乌压压的阴云,仿佛下一刻便有万钧雷霆轰然而动,“给我去昭陵跪着,好生清醒清醒!!”
“身为朝廷命官,公务在身,无圣旨不可随意出京。”
“那便给我去祭殿跪着!!”
长兄如父,新安郡王便是心中有再多不满与委屈,瞧见兄长的恼怒之色后,亦是只得遵从了。当然,这种时候他绝不会火上浇油地再来一句——其实列祖列宗早便知道了,看似也并没有任何不满。毕竟,子献都已经跪过祭殿,给他们上过香了,他们也没有托梦显灵发怒。
——若是嗣濮王殿下得知他此时在想些什么,恐怕定要捋起袖子动家法了。
同一时刻,密道之中,李璟悄悄地瞥了瞥自家兄长,打破了沉寂:“阿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方才大堂兄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从来没见过他瞬间变脸的模样,呵呵,还真有些可怕……”
李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猜得真相之后的情绪,将他揪了过去:“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天水郡王觉得莫名其妙,“知道阿桃的身世么?他姓杨,应该是弘农杨氏之后。王致远的母家不就是弘农杨氏?也许是母族那边的孩童。总而言之,这并不重要。他们收了徒弟,自然便是觉得这孩子可信。别看他方才木呆呆的,平日里也有十分机灵的时候,文能背诵十三经,武也毫不逊色……”
李玮完全放弃了与他继续沟通,颇有些嫌弃地撒开了手:“滚罢。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暂时别在我面前出现。”他忽然有些理解,以前自家阿爷皱着眉看着他们兄弟俩叹息的复杂心情。若是他生了这么两个不开窍的儿子,恐怕迟早都会憋不住想动手!!
于是,天水郡王从善如流地滚了。今夜他本打算赏灯,却没有人相陪,总觉得提不起兴致。不如——去寻永安族祖父请教武艺!!
不过,当他兴致勃勃地来到永安郡王府时,却吃了闭门羹。据说,老郡王刚从大明宫回来,正在休息,不见外客。他只得暗叹自己来得不巧,略想了想后,便又转身往宋先生与何城所居的“怡园”而去。周籍言先生毕竟是杜重风的恩师,昨日“招供”之后,李徽就暂时将他软禁在了“怡园”当中。
他并不知晓,待他走后,永安郡王府的管事立即来到正院禀报。内堂屋檐下,永安郡王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床上,轻哼了一声:“家丑不可外扬。”说着,他扫了一眼院中跪满一地的儿孙们,厉目如刀。
☆、第三百一十三章 反应迥异
刺骨的寒风中,一群年纪各异的男子跪在雪地里瑟瑟地发着抖。年长的已经两鬓斑白,年幼的则仅仅只是十来岁的少年郎。饶是他们都生得身强体壮,被剥了半截衣衫,浑身捆着荆条跪在地上,亦是不多时便已然脸色煞白。更遑论还有几人的背上被抽得皮开肉绽,连涌出的血都冻得结结实实了。
李十六郎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摇摇欲坠的两个堂兄,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祖父会如此震怒。前脚他刚从大明宫回来,众人忙不迭地自演武场上过来迎接,转眼他就飞起一脚,将几位世父叔父以及他阿爷踢了出去,命人将所有人都捆了。
“父亲息怒。若是晚辈们做错了什么,请父亲示下!”年纪最长的世子终于问出了口。他话音刚落,那两个一直留在京中的纨绔子弟便一阵鬼哭狼嚎。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受得住这等苦楚?简直恨不得赶紧生一场大病,躲过祖父莫名而起的滔天怒火。
“不长进的东西!!”永安郡王一甩手中的马鞭,抽在两个不成器的孙子身上,疼得他们倒地乱滚起来。立即便有管事将他们拎到角落中,以免有碍郡王殿下观瞻。同时,马鞭又一次落在几个儿孙身上,再一次抽得他们背上开了花。
“做错了甚么?还用老夫直说?!以为老夫已经老眼昏花了,看不出你们心底的盘算?!”老郡王中气十足地大喝,“先前老夫就觉得奇怪,让你们几个出去剿马贼,剿来剿去也剿不干净!丢来上百颗头颅给老夫,就以为能够交差了?!嘿,如今想来,你们既然能做得出勾结叛逆的事来,杀良冒功应该也不在话下!!”
听得他的怒斥,世子一愣,转身看向身后那两个被抽得浑身冒血的弟弟以及侄儿。他简直难以置信,但老父亲的话必定不会有错——无论是杀良冒功,还是勾结叛逆,都是足以让全家陷入绝境的罪名!!
“父亲在说甚么?儿子何曾做过‘勾结叛逆’、‘杀良冒功’的事?!父亲莫非是在外头听了别人污蔑,便想到了儿子身上?!儿子实在冤枉!!这么些年来,吃着风沙剿灭马贼,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马贼那么容易剿灭,不如让兄弟们去啊!!谁想再淌这条浑水?!”
“父亲若是轻信了小人谗言,那便正中了他们的女干计!咱们永安郡王府在沙州多年,想是令许多人都起了心思!正谋算着该怎么离间咱们父子兄弟呢!!父亲万万不可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两个儿子梗着脖子不认罪,孙儿也趁机大哭冤枉,永安郡王再度冷笑起来:“既然你们嫌沙州苦寒,不愿去塞外吃风沙,那就留在京城享福享乐!只是——”他耷拉着的双目中射出了寒芒,积累了数十年的煞气瞬间便发散开来,犹如无形的箭雨落下,将敌人射得千疮百孔:“休想再仗着老夫的身份犯事!”
老谋深算如他,并不需要任何证据,在听见河间郡王的属下是一群马贼的片刻间,就将这些年隐藏的疑惑想得一清二楚。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些儿孙了,有的忠诚耿直,有的暗藏私心,有的顽劣不堪,有的只知玩乐,有的却满腹阴暗。
就算他此刻不在沙州,无法查清楚事实真相,也可预料到之后会涌现出什么证据。他一生光明磊落,内宅和睦,尽享天伦之乐,绝不能将一世英名与后代的前程都毁在这些早已走错路途的儿孙身上。至于痛心、愤慨、懊悔,作为一位父亲,他当然并不会比寻常人少几分,只是不得不及时做出决断罢了。
既然当初已经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就必须担负起后果。而无辜的亲眷,自然没有必要因他们受牵累。他是一家之主,亦是最具权威的长辈,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晚辈效仿的榜样。如何剪除这几枝长歪的树杈,也同样是一次对他们印象最为深刻的教诲。
想到此,永安郡王闭了闭眼,低声道:“取刀。”
身边的老管事迟疑片刻,方将他多年来随身佩戴的横刀捧了过来。跪满一地的儿孙们顿时惊呆了,世子待要再言,两个还想狡辩的儿子便大声嚷嚷起来。言语间,无非依旧是否认与煽动——事到如今,他们竟还怀着侥幸之心,以为自己能够蒙混过关。他们竟然还未意识到这是多可怕的过错,足以毁掉整个家族。
永安郡王握住刀,猛地张开眼立了起来,举刀斜劈过去。数声惨叫之后,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整片雪地。所有儿孙霎时间都愣住了,迟迟未曾反应过来。方才还在角落里嚎哭的二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竟失了声音。
“给他们包扎,下午老夫亲自押到大明宫去请罪。”永安郡王沉声道。负荆请罪是必然的,亲自挑断了他们的手筋便是他的态度,也不能教圣人为难到底该如何处置他们。他必须以自己的行为明示圣人,绝非想借此取得名声或者逃脱罪名。
“父亲,儿子也一同去罢。”世子沉默片刻,接道。
年老的永安郡王握着染血的横刀,满头银发,依旧背脊挺直:“也好。老夫一把年纪,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蹬腿。你都早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也该让你经些事了。回沙州之后,你便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而后把他们这两支都送回京城,随意安置。”
停了停,老郡王回首瞥了一眼一付失魂落魄状的其他儿孙:“都滚回去取暖穿上衣衫!说不得过几日就要回沙州点兵开战了,都给老夫精神些!!养了你们这么些年,如果打战还不如越王府家的景行,呵……”
李十六郎几乎是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瘫倒在地手筋被挑断的堂兄李十四郎,费尽力气才挣脱了浑身的荆条。他还有些懵懵懂懂,但听祖父提起某个人之后,他就知道该去找谁打听此事了。就算李璟不知,不是还有新安郡王李徽么?那可是宗正少卿,又是圣人疼爱的侄子,还有什么消息不知道呢?
这时候,李十六郎心心念念的天水郡王刚赶到“怡园”。这是王子献特地为宋先生以及师弟何城准备的三进小宅邸,论起景致与风雅,比之藤园亦丝毫不差。顺带一提,经过宋先生的仔细考验,过三关斩六将之后,阎八郎的堂弟阎十五郎也被收入了门下,正式成为了王大状头的小师弟。
此刻,宋先生啜饮着阎十五郎亲自温热的烧酒,正不疾不徐地与周籍言先生对弈。周先生目前的心境显然并不适合下棋,不多时便败下阵来,输了足足六目半。他佝偻着身体,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几分,始终沉默不语。
宋先生素来是老顽童的脾性,以前对他各种羡慕嫉妒,只觉得他这位“名士”都是被杨家捧起来的。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他自己成了人人称颂的“名士”,周先生却是不得不隐姓埋名的“阶下囚”。昨日初见时,他难免存着几分自得之感,到了如今,却只剩下心底的叹息与感慨而已。
真正治学的名士,绝不会只修学不修身更不修心。周先生因偏执,早已落了下乘,而他这种看得开的孤家寡人,反倒连连收获了称心如意的弟子,不得不说——时也,命也,运也。
不过,周先生倒也并非再无希望,毕竟还有一位良才美质杜十四郎呢。若是他能想开些,看着杜十四郎重振家族,或者过得逍遥自在,此生还有什么遗憾呢?当然,前提是,他确实不再钻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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