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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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静静旁听的嗣越王李玮也禁不住补充道:“云州所受的攻击,说不得比幽州还更强烈几分。毕竟,云州离单于都护府、朔州等地较近,若是万一有甚么意外,便极有可能陷入三面夹击的困境。”
“陛下与大王尽管放心。”王子献接道,“简国公和永安郡王应当会急行军赶到云州,再派出两支先锋军驰援幽州与平州。若是河北道的府兵能及时赶到,粮草也陆陆续续运达,便一定能熬过这一回的困境。待到之后,再一举反击亦不迟。而且,此时陛下坐镇太原府之中,既可彻底安定军心,亦能鼓舞士气。”
君臣三人围着舆图,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那些争论的臣子见状,立即围了过来。尽管他们满心也想着加入讨论当中,当若是对兵事半通不通,总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倒不如默默地听着便是了。于是,到底也只有寥寥几个言之有物的臣子开始发表自己的建议,其余人等皆静默地立在一旁。
数封紧急的密旨都发出去之后,圣人方略微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御驾亲征,本以为是十拿九稳之事,却不想临来居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听到军情的瞬间,他甚至曾怀疑过,这一切是否为河间郡王的阴谋。想借着外敌之力,令他不得不紧急迎战,最终落入战败的屈辱之中。倘若果真如此,那他大约此生此世都无法直起腰面对列祖列宗了。
而今讨论之后,一切复又变得有条不紊起来。敕旨发下,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地,河北道诸州定然会在三日之内点兵赶往幽云平三州。就算靺鞨与高句丽将城池围起来,短短数日内也不可能破城。在种种极坏的推测都被推翻之后,无形之中,他内心深处也安宁了许多。
“陛下龙体贵重,不若暂时离开行宫,前往太原府罢?”王子献再度提议道,“至于行宫,留下原先驻守的卫士即可。”如今的情势实在危险,再留在行宫已经不合适了。无论是为了安全或是军心考虑,圣人都只得做出更好的抉择。
“叔父若是不愿离开,侄儿心中总是沉甸甸的,生怕自己辜负了叔母与悦娘的嘱托。”李玮也苦笑道,“叔父就当是心疼侄儿,尽快让侄儿护送移驾罢。”
念及妻女,先前始终坚持不入太原府的圣人犹豫片刻后,终是颔首答应了:“待到这两天的急报陆陆续续抵达后,朕便前往太原府。”他当然明白,与自己这个皇帝的安危相比,行宫暂时可忽略不计。得知行宫中空无一人之后,逆贼也未必会冒险前来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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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日过去,幽云平三州的紧急军情再度传来。这一回却是好消息——简国公与永安郡王派先锋官先后赶到云州,协力击退了靺鞨。取胜之后,先锋官之一天水郡王再度拔营,前往幽州相助。而目前为止,尚未有幽州与平州陷落的消息传来,想来两地府兵与民众也正在英勇地抵抗来犯之敌。
行宫众人无不额手称庆,圣人遂命殿中监传口谕,明日便迁往太原府州城。不少最近经常入宫觐见的突厥、铁勒族长闻讯而至,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向圣人请战,共御外敌。圣人却含笑拒绝道:“你们的部族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个冬日,朕如何忍心让他们骨瘦如柴地踏入战场?待到来日兵强马壮的时候,你们再来请战也不迟。”
不少族长都深为感动,更有好些为自己此前的小心思深感愧疚者,于是对圣人越发景仰,只恨不得字字句句都向天可汗表忠心。
然而,立在旁边的王舍人却很明白,圣人此举也不过是因着他如今并不相信这些突厥人与铁勒人罢了。当然,眼下也并不乏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异族将领。尤其那些当年留在长安尚公主或娶宗室女的将领们,如今都成了皇亲国戚,子孙皆同样流淌着李家的血液。但绝大多数突厥人与铁勒人都不通晓中原礼节,更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动辄时降时叛,一切以利益为先——
在如今这般紧急的情势之下,再也容不得又一次背叛了。因为一次失误的判断,或许便会断送大唐的边疆,使无数黎民百姓陷入战火之苦。
夜色渐深,圣人终于稍稍得了些空闲,在寝殿中休憩。期间陆续来到行宫中的族长们,则由鸿胪寺少卿及其属下负责招待。至于他们希望能见到或者根本不想再见哪怕一面的王舍人,则被鸿胪寺众人礼仪周到地“请”出去,专程招待友人恩耳古爷孙。
王子献开解了因求战被拒而颇感失落的祖孙二人,亲自领着他们去歇息,又邀请道:“明日陛下启程前往太原府,二位不如同去?在太原州城里走一走,或可带些合适的物品回部落中送给亲眷们。”太原乃龙兴之地,论繁华虽不如长安与洛阳,却同样是雄伟而又热闹的北方商贸重城。
恩耳古祖孙颇为意动,立即答应下来。他们一族这个冬日过得实在太苦,眼看着便要开春了,如果能给族中的儿郎姑娘们带些鲜艳的布匹或饰物,他们一定会像过节一样高兴。至于换布匹和饰物的钱财……不是有王舍人在么?朋友一场,先借些钱财,等到日后再十倍百倍还他也不迟。
王子献向恩耳古祖孙告辞后,遂在行宫中缓缓踱起步来,心里推演着北疆交战的局势。
以他来看,眼下其实并不算是最危急的情景,若是吐蕃与西域突厥人同时进攻,那才是大唐自开国以来面临的最危急的险境。当然,吐蕃与西突厥太过遥远,河间郡王很难数千里迢迢与他们勾结在一起。而且,倘若他当真垂涎于帝位,也绝不可能主动引来两匹饿狼,亲自割肉喂饲,给自己日后埋下隐患。
不多时,他便遇上了嗣越王李玮。二人虽并未深交,但因李徽之故,对彼此亦是十分信任。而且,根本不必商量,他们便对圣人的安危达成了默契。
“若非致远提起,叔父或许还想继续留在行宫里。”李玮坦然地行了个叉手礼,“我虽是侄儿,但面对长辈时也有许多话不能直言,往后或许也须得烦劳致远了。”
王子献笑了笑:“大王无需如此,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叔父的安危应当是我分内之事,你是中书舍人,只需负责拟旨便足矣。”李玮回道。
“话可不能如此说。臣子侍奉君王,便理应以君主之安危为要,更何况——”王子献勾起唇角,“既然都是一家人,大王又何必与我这般客气?”
闻言,嗣越王殿下不由得怔了怔,倏然才想到,眼前这一位与堂弟李徽之间的关系。他不禁觉得略有些尴尬,脸色变了变,终于想起临行之前大堂兄李欣那张冷脸。说实话,若是李徽不是堂弟而是堂妹,他定然会支持他们二人。就算大堂兄坚持反对,说不得他还会主动说服他这样的妹婿究竟有多可靠。只可惜,两个都是堂堂男儿,他实在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见他忽地默然,王子献不禁失笑:“大王放心,我不会请托大王替我向大兄求情。”
“……”嗣越王殿下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若是你胆敢在大堂兄面前唤“大兄”,我便敬你是一条汉子。
这时候,王子献注意到,不远处又有一位族长带着族人前来觐见圣人。此时圣人似是已经醒了过来,鸿胪寺官员们遂将他们带向了议政殿。然而,王舍人眯了眯眼,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立即给李玮使了个眼色,自己快步迎了过去。
李玮微微一凛,将不远处的千牛卫都招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这些千牛卫虽不太明白为何将军让他们仔细查看行宫之外的情况,却都隐约察觉了甚么,立即匆匆离开了。
而王子献已经来到那一列来客面前,无视了鸿胪寺官员隐晦的不满,笑盈盈道:“这不是托帖族长么?也是来觐见天可汗的?族长身后这十几位勇士,我怎么觉得如此眼生?看起来应当不是族长的儿孙罢?”
这位托帖族长是之前跟着他回来的一位铁勒部落族长。当时他应当是动摇不定的人之一,但据说私下与那两位心向河间郡王的族长走得极近。王子献自然不会轻易放下任何可疑之处,从来都不曾信任过此人。
“王舍人好记性。”托帖族长清咳一声,“他们确实不是我的子孙,而是部族中的勇士。因倾慕天可汗的风姿,特地央求我带他们来觐见。”
“噢?是么?”王舍人唇角勾着,眼底却泛起了寒光,“我想,族长依然小觑了我的记性。你们这些部落当中所有的男女老少,我都已经见过了——我怎么不记得,你部族中的勇士有这么些人呢?”
托帖族长顿了顿,方又笑道:“那必然是王舍人记错了。”
“我从来不曾记错过。”王子献淡淡地道。
鸿胪寺官员们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千牛卫们迅速围拢。而托帖族长身后的那些大汉也不再装鹌鹑了,每一个都眼冒凶光,几乎是如饿虎扑食一般朝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扑了过去,显然意图挟持他!!
☆、第三百三十四章 救驾之功
“王舍人!!”
“王舍人小心!”
这一刻,鸿胪寺官员们已然忘了之前对这位年轻官员的各种腹诽,几乎是本能地大喊起来。甚至还有人觉得无比愧疚,为何自己方才后退的时候,没有将王舍人也一并拉着往后多退几步。就算大唐官员们无不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但区区一位没有任何武器的文官,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十来个魁梧大汉的袭击?!
正当他们以为即将目睹鲜血横流的场景时——
王舍人干脆利落地空手夺白刃,将闪着寒光的匕首抢了过来,反手便划断了对方手腕的筋脉。在一片血流与惨嚎声中,他顺手就抓起第一个扑向他的大汉抡了一圈,而后狠狠地砸了出去。一个照面,围在他身边的大汉们便纷纷倒地,后头好几个大汉措不及防,也都被砸倒在地,等待他们的只有千牛卫的横刀。
也有几人及时避了过去,举着匕首齐齐地刺过来,王舍人一个扭身,踢腿横扫,而后轻盈地借力跃起来,按住正满面惊慌意欲逃跑的托帖族长的脑袋,生生地将他按倒,脸都印进了泥土之中。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众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一场袭击便已然结束。
千牛卫们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文官,心中无不有些可惜。这般好的身手竟然不选择行伍,居然不能光明正大地上战场搏杀,实在是白白浪费了他的才能。而鸿胪寺官员们的神情则完全僵硬了。这一刻,他们竟忽然觉得,这位中书舍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令人觉得意外了。
“将刺客都押下去,严刑拷打,让他们将同党都招供出来!”唯有李玮的神色如旧。毕竟,堂兄李欣因家中人都不理解他对王子献的警惕之心,早已将此子的凶残与他形容了许多次。制服刺客当然算不得甚么,这群从未经历过血腥的文官与千牛卫恐怕无法想象,年约十三四岁的王舍人曾经十步杀一人,漫步尸山血海中的场景罢。
“刺客?!他们想借着觐见,直接刺杀朕?”议政殿内,圣人拧紧眉,“朕身边随时有数十千牛卫守护,进入议政殿时也不能夹带任何兵器,他们打算如何刺杀朕?又是受何人指使?谋划这种必败的刺杀又有何益?!”
“圣人,他们的谋划也许不在于觐见之时,而是在夜里。若不是臣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恐怕他们便会如其他族长那般,在行宫中留宿。”王子献道,“臣以为,行宫外应当还藏着一群贼子。也许他们正等着深夜时那几个细作暗中行动,打开行宫大门,再冲进来行刺圣人。为御驾安危考虑,还请圣人立即移驾太原府。”
“明知行宫外有逆贼窥伺,你居然还敢劝圣人移驾?”兵部左侍郎怒斥道,“岂不是欲陷圣人于险境之中?!真是其心可诛啊,王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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