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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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夏郡王舍下数百部曲的性命,好不容易才暂时摆脱程青的围追堵截之后,立即命所余残部赶紧四散奔入秦岭之中,约定五日之后在荆州之外会合。说罢,他随意地选了一条小径,带着身边最后的几百人踏入了他们曾经走过许多回的秦岭小道。
然而,不等他走出百步,林间便传来一阵笑声:“因果轮回,诚不欺我。不知族兄可还记得,逆王李谌几个月前是如何仓皇逃出长安的?那时的李谌,便如同今日的你。不过,明日的你,可未必能像他一样,有机会逃到北疆去掀起战乱。”
“我也很好奇,上元节时,你是不是在心底嘲笑李谌愚不可及?别人欢度佳节的时候,他却惶惶然北逃,数次三番险些丢了性命。而且,若不是你这位有心人助他一臂之力,恐怕他也活不到今日。只是可惜了,如今却没有另一位有心人,助你逃出生天了。”
江夏郡王抬起首,目光阴冷地望向从树后转出来的堂兄妹二人:“是么?那可未必。”
李徽微怔,忽然觉得身后一寒,立即揽着长宁公主往旁边的树丛扑去。数支箭钉在他们方才所立之处,箭尾轻轻颤动着。兵士们立即就地隐藏,而对秦岭地形了解胜过任何人的王家部曲们则悄悄地迂回前行,很快便寻找出了敌人。
江夏郡王趁机再度逃走了,长宁公主禁不住轻轻地在地上锤了几下:“可恨!又教他逃了!!阿兄,你可知道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当初隐藏在秦岭中的势力,除了逆贼李谌那些佯装山匪的马贼,难道还有其他人?”
李徽心中微微一动,倏然想起了某个早已死去的人。不待他回答,部曲们便过来禀报,抓住了上百个方才躲在旁边放冷箭之人。他们似乎饮了酒或者中了药,射了那一阵箭之后,就昏昏沉沉、摇摇晃晃了,仿佛只等着他们上前捉拿。
这时,程青拎着一个约十岁左右的少年大步行来,他身后还随着一大一小两个僧人。年纪稍长的僧人也未及及冠年纪,虽带着风霜之色,却异常面熟,无论是李徽或是长宁公主都不由得怔住了。
那位僧人见了他们,双手合十,垂目道:“两位檀越安好,小僧便放心了。”
“是你……给方才那群人下了药?”李徽联想到被部曲们捆绑起来的偷袭者。
“阿弥陀佛,情况紧急,不得不为之。”僧人淡淡地道,垂目转动着手腕上的数层佛珠,“这两日正好在这座庄园中投宿,见他们形容诡秘,欺瞒幼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我佛慈悲,定然不愿见他们杀生。”
李徽忽然觉得,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相比,似乎略有些改变。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王子睦王三郎,也不再是大慈恩寺里一心回避世事的年轻僧人圆悟了。
“……”长宁公主亦一直定定地注视着他,迟迟未能移开目光。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各安天命
就在此时,程青皱着眉将小少年扔在堂兄妹两个面前:“方才正要继续绕道追击,这孩子便突然冒了出来,紧紧地盯住我不放。
若不是他后头还有这两个僧人护着,我险些就将他当成逆贼同党砍成两半了。呵,或许不必我多言,你们也该知道他究竟是何人了罢?”
“……”李徽打量着这位凤眸微挑的小少年,确实觉得他眉眼间异常熟悉,不由得温声问,“你自幼就住在附近?可曾出过庄园?你阿娘可曾经常来探望你?”
许是觉得眼前之人太过陌生,又穿着铠甲带着武器,少年郎几乎是本能地往程青身后躲去,却被他毫不容情地揪了出来。于是,他不得不带着委屈之色点点头:“你,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就住在庄园里,阿娘并不经常过来。”顿了顿,他又失落地道:“她已经有两三年没来看望我了。”
李徽不禁沉默片刻,方道:“我是你的表兄,你阿娘犯下了大错,临走之前将你托付给我照顾。只是我一直寻不见你,所以未能履行承诺。倘若你愿意,日后可随我一同生活,算作是我的弟子,如何?”
小少年一脸警惕地瞪着他,本能地抱紧了旁边的程青:“我有阿爷,为何要跟着你?”
“他不是你阿爷。”李徽道。纵然真相对于他这般年纪的孩童有些残忍,但这孩子的身份太过特殊,理应知道一切:“方才那群人应当是你的属下罢?他们之所以尽心尽力地帮江夏逆王脱身,正因为他才是你的父亲。程姑父虽是你母亲的驸马,却并非你的生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少年的反应异常激烈,满脸通红地大声反驳道:“你胡说!!他才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在这里!!那些人也不是我的属下,只是阿娘的属下!他们从来不听我的话,不带我去找阿娘和父亲,只听那个骗子胡言乱语!!你也不是甚么好人,才不是我的表兄!!”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起来。与安兴长公主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上满是惶然不安,不住地抬眼望向神态冷漠的程青,哽咽道:“阿爷……阿爷……”
跟在王子睦身边的小沙弥露出不忍之色,对程青横眉怒目:“无论檀越与他的母亲有何过节,都罪不及其子罢?既然檀越与他的母亲曾经是夫妇,怎么就不能将他当成继子抚养?也总比让他跟着一位陌生的表兄长大好些!”
王子睦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光脑袋:“贪嗔痴三戒,谨记。”他才撇了撇嘴,气哼哼地不再多言了。
程青默然,冷淡的神情稍稍缓解了些,垂眼望着这个无辜的孩子:“你为何会觉得我才是你的父亲?”
“你是阿娘的驸马,就是我的父亲。”孩子抽抽搭搭地答道,“有一回,我悄悄地跑出了庄园,看到好多人骑马射兔子,差点被他们的马踩中。是阿爷你救了我,还给了我甜甜的点心……你一定是我的父亲。”
程青恍然想起了三四年前那件再微小不过的旧事。若不是这孩子记得,大约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也罢。或许这便是你我的父子缘分。”说着,他便牵着孩子缓步离开了:“既然有他在,我就不便再继续追击了。玄祺、悦娘,接下来之事,便交给你们了。鄂国公给我的十六卫兵士,也尽归你们指挥。若他们能跟着你们多取些功劳,也不枉随我走了这一遭。”
“放心罢。”李徽点点头。
这时候,震惊不已的长宁公主才终于回过神来,颇有几分艰难地问:“阿兄?……那孩子,是安兴和江夏郡王之子?”
“十年前,当时的江夏郡王世子确实曾经入京,替父庆贺祖父寿诞。”李徽道,“他在京中前后住了一年左右,方因其父受伤而返回朔州。”前后算起来,这孩子今年应当有八足岁,程青当初的推测是准确无误的。
“可……论年纪,他那时候才十四五岁……而安兴……”长宁公主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安兴长公主是圣人与清河长公主之姊,当时也是近三十的年纪了,怎么可能与不过是个少年郎的族侄……
李徽挑起眉:“一位十四五岁病弱苍白的翩翩少年郎,又姓李——你以为呢?”
长宁公主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连带着甫听到这等惊人之事的信安县主等人亦是颇为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杨慎好奇地围着王子睦与小沙弥惠知转了几圈,忽然道:“先生,这位比丘生得和先生有些像。”
王子睦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小僧俗家姓王。小檀越的另一位先生,也许是家兄。”
听见他的声音,长宁公主这才将莫名复杂的情绪挥退了,再度深深地看了看他,方道:“阿兄,咱们还是赶紧继续追击叛军罢。至于这两位比丘,战场危险,还是将他们送到程姑父旁边,由程姑父顺便带他们回京为好。”
李徽自是颔首答应了,与王子睦道:“待子献归京,我们再去大慈恩寺与你长叙。”
王子睦转佛珠的动作停了停:“小僧必将扫榻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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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个时辰之后,朝廷的将士们终于再一次追上了江夏郡王。彼时他正要转向秦岭驿道,避开在山林中搜索的朝廷军。然而,拼命催马跃上驿道之后,江夏郡王却绝望地发现,驿道上不知何时已经设起了行障。一群面目陌生黑矮悍勇的部曲手执长刀,守在行障之后,虎视眈眈。他们身前则挂满了叛军的脑袋,尸首遍地,血水横流。
李徽与长宁公主等人勒缰而望,低声推测着这群人的来头。即使是友非敌,这些陌生部曲也未必值得他们信任。
不过,倘若嗣濮王李欣在场,或者远在太原府的王舍人在此,便必定一眼即可看出来——当年他们迎接废太子入京时,一路上斩杀的逆贼不就长成这般模样么?他们的首领,不正是和杜重风同为卷入废太子案件的世家之后的桓贺么?!
李徽从未见过桓贺,自是认不出来那位突然出现的魁梧高大的男子究竟是谁。不过,男子身侧另一位身穿白衣的熟悉人影却不可能错认:“厥卿堂兄?他不是已经回荆州了么?怎么会在此处?!”
嗣楚王李厥之后,越王李衡也缓步行来。李厥神情悲愤,似是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或者暂时没有甚么心情与他们致意;李衡却平静许多,远远地向着晚辈们微微颔首,暗示他们稍安勿躁,待会儿可彼此配合,前后夹击。
信安县主咬紧红唇,又惊又喜。安二娘则满脸异色地打量着李厥,心中暗暗生出不祥的预感。
就见李厥拔出腰间的横刀,白光一闪,直指江夏郡王,沉声道:“李攸!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不由分说派人袭击我,还让人潜伏在封地中,欲捉拿我的父母妻儿作为人质!!因受惊扰,我父自尽,我妻早产而亡,爱女甫出生便虚弱而死!失怙之仇,亡妻之恨,失女之痛,今日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死了?”江夏郡王苍白的脸上涌出了病态的嫣红之色,仰头大笑,“可惜啊可惜!!真替废太子殿下觉得可惜啊!!先帝嫡长子、嫡长孙、嫡长曾孙,论宗法继承,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坐上皇位,却沦落到出继旁支的下场!!当初被流放还能好端端的回京呢,如今竟在荆州自尽了,却又是何苦呢?”
“住口!”李厥道,“你欲捉拿我们,也不过是借我们之名来行谋逆之实!就因为你的野心勃勃,令我家破人亡——”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凄惨的人!!”江夏郡王勾着嘴角,笑得格外畅快,“嗣楚王殿下,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可怜么?不觉得自己凄惨么?本该属于你的一切,现在都被你的叔父、堂妹堂弟们占着呢!!而你却只能灰溜溜地龟缩在荆州一地,此生此世不敢妄动,岂不会觉得委屈?!想想你当初出世的时候,可是太子之嫡子,在太极宫中、文德皇后膝下教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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