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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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颇有孩童缘的李徽则忙着教导侄儿李峤骑马。因天候寒冷,李峤年纪又尚小,只能骑着矮脚马缓缓前行。以至于策马小跑着奔过的寿娘觉得他颇有些不争气,明里暗里激将了他好多回。永安公主向寿娘学了策马的诀窍之后,亦是每日在外头跑马至少一个时辰,就算冻得小脸通红也不愿进马车中去。其他几位年纪小些的皇子公主艳羡地望着他们,倒也安安静静地不闹腾。
“玄祺倒是极有耐性。”圣人隔着窗望见侄儿不厌其烦地教侄孙骑马,不由得叹道,“日后,指不定能让他来教一教太子。”
“教太子骑马射箭,他倒是绰绰有余。”李泰毫不客气地接道,语中还有几分酸意,“而且他性情温和,格外讨孩子喜欢。但若是论文辞诗书,便罢了。还须得请名家大才来教导太子得好。”
“不若请舅父来教太子。”李衡提议道,“舅父才华出众,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再合适不过。再为太子延请中书令、侍中、国子监祭酒等作为先生。玄祺虽好,却是兄长,带着一起顽耍便足矣。”
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着两位兄长坦然的神色,也并未再多言。
两个月后,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御驾终于抵达泰山脚下。工部早已在此处改建了附近世家进献的别庄,作为泰山底下的临时行宫。于是,浩浩荡荡的数千人终于得以安顿下来,稍事歇息。李徽、李璟、长宁公主以及王子献等人特意去瞧了瞧去岁便建造好的圜丘祭祀坛。山麓、山顶各有一座,社首山则筑了座八角祭祀坛。
仅仅过了几天,太史局便卜得吉日。于是,总章七年三月二十日,圣人并群臣命妇们皆换上最为隆重的礼服。正午时分,于泰山脚下的“封祀坛”祭天;而后乘坐肩舆登上泰山岱顶,次日凌晨封玉册于“登封坛”;第三日至社首山“降禅坛”祭祀后土。
圣人初献,杜皇后抱着太子殿下亚献。帝后二人并太子同立于祭坛之上,浑身洒满朝阳金辉,宛如真正的天命真君。群臣不由得大为触动,俯身叩首,紧接着便献辞赋朝贺帝后封禅功成。圣人又命立碑于泰山之顶,册封泰山山神等等。
前前后后耗费十日左右,这场震撼人心的封禅礼总算是完成了。于是帝后并群臣又回行宫歇息,准备过些时日便赶回长安。当然,亦有不少人觉得泰山地灵人杰,想在附近多留些时日。然而若是再留些日子,回到长安时便已经六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命妇与孩子们可都经不起这般折腾——故而,他们也只能尽早回京了。
即将离开泰山的前两日,圣人倏然生出了还想登山看日出的念头。而且,他并不希望带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上去,便只叫了李徽、李璟、王子献以及千牛卫们。李徽劝阻不及,只能跟着去。
在漆黑如墨的夜里举着火把登山时,他却不免想到:叔父最近真是越发随意任性了,天子之威亦是尽显无疑。相劝进谏等等,他虽是含笑听着,却从不曾听入耳。或许,这才是叔父真正的性情罢?
再度来到“登封坛”上,圣人披着厚重的大氅,仰头望着深邃的星空。李徽、李璟、王子献等人随侍在侧,亦是静静地仰望着。斗转星移,夜幕落下,天边泛起了白色。不多时,便有一道道金光投射而来,彩霞如烟云,硕大的红日喷薄而出,将夜色尽数驱逐,唯余漫天的光芒。
圣人眯了眯眼,垂眼望向脚底下的云海山峰,倏然道:“玄祺,你可喜爱这种一览众山小的美景?俯首看去,仿佛天地都尽在脚下,一览无余,皆在掌握之中,连胸怀似乎都变得阔达许多……”
“大唐疆域广阔,泰山之景虽壮美,却也不过是一隅而已。”李徽笑着答道,“孩儿倒是羡慕子献,以双足踏遍了江山万里;也羡慕景行,日后能够驰骋在草原之上,看大漠的苍茫落日。若有一日能够离京,孩儿也想四处多走一走呢。”
闻言,圣人不由得回首看了看他,端详着他神色间流露出的情绪,眸光格外复杂:“如今朕身边可少不得你,待到日后……”待到日后,他果真能够潇洒地放下京中的权势,毫不留恋地离开么?他此时并不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因为皇后与悦娘、婉娘、太子,都需要一个主心骨,而这孩子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唉……若是……”若你是我的孩儿……我是否就能安然放下一切了?曾经叔侄二人佯作抱头痛哭的时候,曾经这孩子默默地替他解困的时候,他也有一时半刻动过了各种心思。面对这样出众的晚辈,又如何能不动心思呢?
可惜,不是他的,终归不属于他。他也终归,不能完全放心。
李徽并不能完全理解,圣人此时望着他的复杂视线究竟意味着什么,只得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李璟战时所见的诸般不同风光。王子献则察觉到了异样,不着痕迹地皱起眉来,悄悄地走近了李徽几步。
圣人听着堂兄弟二人的笑言,想起自己正在襁褓中的爱子,闭了闭眼。面对一群如此优秀的堂兄,他的太子,能否守得住属于自己的位置?
想到此,熟悉的疼痛再一次于脑海之中奔涌肆虐。圣人的身体微微摇了摇,便往后倒了下去。李徽眼明手快,立即接住了他,王子献则脱下身上的大氅,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以免他受寒。
李璟大喊起来:“奉御呢?!快让奉御过来诊治!!”他们就算是悄悄来登泰山,也并未忘记带上几个御医,为的便是防备眼下的境况。
总章七年四月二日,皇帝在登泰山之后病倒。御驾在行宫中停留了几天,待病情稍稍平稳之后,便立刻启程回京。沿途,杜皇后命人寻来了诸多名医,一同为圣人诊治,他们却皆表示束手无策。
两个月后,终于返回长安的圣人倏然在大明宫中醒了过来,催促长宁公主立刻大婚。待到长宁公主、信安县主先后成婚后,他的病情仿佛因喜事所带来的吉祥寓意而转好了些,紧接着便记起了爱臣王子献。而王子献见状,当机立断地告了假,称家中母亲病重,带着弟妹们回到了商州。
☆、第三百五十章 托孤登基end
王家兄妹匆匆离京之时,已是萧瑟的深秋,唯有李徽李璟等寥寥数人相送。不等那些闻风而来之人赶到,王子献便翻身上马,回首望了望李徽,遂策马离开了。毕竟是以“母亲病重”为由,在众人面前,他们二人也并未说甚么话——当然,需要叮嘱的言语,早便已经私下道尽了。而今的选择,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从王子献出仕之后,王家便移居至长安,已有些年头不曾回商州了。去庄园中“探望母亲”之前,王子献趁着天色未晚,带着弟妹们先去拜会了族长。族长家有不少郎君陆陆续续入京,全靠着他的举荐,或拜得名师或进入太学就读,这些年亦有兴旺之象。此时见他竟然来了,一家人自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出来相迎。
得知兄妹四人回商州的缘由后,族长颇含深意地望着为首的王舍人,很是自然地接道:“她病了已有一段时日,也曾让医者诊治过,渐渐的却是不成了。老夫左思右想,她虽犯了滔天过错,却也总算是生养了洛娘与三郎。至少你们姊弟二人,须得回来送她一程。”
见大兄沉默不语,王洛娘知道他心中仍有心结,不由得双眸含泪。王子睦不待她出声,便低哑地道谢:“多谢族祖父多年来对父亲母亲的照料。”若仅仅只是看神色,他比王洛娘平静许多,仿佛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
族长便遣了长子与他们同去庄园——当然,名义上这是王氏族中处置罪妇之处,实际却是王子献豢养部曲之地。若非有他的部曲在前头领路,王家族人定然也寻不着这座隐藏在秦岭深处的小庄子。
当他们连夜赶到时,庄园中早已经挂起了素白幡。王洛娘泪如雨下,踉踉跄跄地奔到灵堂中,扶棺痛哭。王湘娘神色稍淡一些,亦同样流了泪,劝她节哀顺变。王子睦垂首仔细端详着松木棺中憔悴得几乎令人难以相认的妇人,亦是恭恭敬敬地给她念经守夜。
不过,待到王洛娘哭得昏倒过去,被安置在厢房中歇息的时候,王子睦却悄无声息离开了灵堂,来到立在田垄上的王子献身边。兄弟二人沉默许久,他望着兄长的背影,有些艰难地低声道:“阿兄,我想给她念经超度,以全孝心。”
“……”王子献缓步前行,来到村庄一侧的杂树林中。里头有座颇为简陋的荒坟,连墓碑都不曾立,几乎早已被野草淹没了。王子睦心头微震,默默地将野草除去,跪在坟前念起了《心经》。一遍又一遍,仿佛唯有如此,方能超渡在此处盘桓不去的亡魂。
“你恨我么?”王子献注视着他,倏然问。
良久之后,念经之声稍歇,方听见轻轻的回答:“因果相报,仅此而已。以前我想不通,也不敢想。而今终于明白,即便她是我母,亦必须承担自己的业报。至于兄长,不因她而憎恨我们,反倒处处对我们照顾有加,我又有何颜面憎恨兄长?”
曾经他以为遮住自己的眼,塞住自己的耳,便可佯作从未发现母亲对长兄的恶意,但最终却不过是一派天真罢了。恶便是恶,业报便是业报,与谁做下的无干。该报之时,亦是天意。或许,他的确是个不孝子罢,将是非曲直看得比血缘和仇恨更加重要。
“阿兄,此事莫要让阿姊知晓。”他能想通,王洛娘却未必。毕竟,她与母亲的情分更深厚些,心底深处也始终不曾放下过去。
“放心。”虽然王子献其实并不十分在意王洛娘对自己究竟是尊敬还是憎恨,但若能维持家中的平静宁和,所有的秘密还是随着死去之人埋葬起来得好。
数日之后,葬仪结束,稍显简薄的松木棺被葬入了后山之中。王洛娘姊妹都不知晓,那松木棺内其实空无一人,而后山挖好的墓穴里已经悄悄移进了一具骨殖。直至这时候,死去的人才终于得以立碑祭祀。而后,唯有王子睦发现,老宅之中多了一位沉默寡言的管事娘子,身形看上去颇有几分熟悉。
小杨氏“下葬”后,王家兄妹便迁至商州老宅中守孝,服齐衰三年。王洛娘是出嫁女,只需服丧一年。王子献特意派人将她送回长安,留在何城身边守孝即可。同时,他也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折子,表明了自己辞官守孝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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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听新安郡王读完他的折子,神色略有些异样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李徽虽有些疑惑,却很是坦然地任他打量。不多时,圣人便按着眉头挥了挥手,长叹道:“也是时机不巧,虽然是他的继母,又待他不好,到底也须得服孝才能全了名声。罢了,罢了,你去罢。”
李徽拧着眉,思索着圣人究竟是自何处得知王子献的身世——难不成,他这些时日特意调查了王家?又或者,是因着悦娘与子睦的情意有了端倪,才进而使他对王家之事产生了兴趣?但王子献早已将诸多痕迹抹平,许多旧事已经查不出来,除非……
出了宣政殿后,远远地就见李璟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阿兄没事罢?这两天叔父逮着我,问了许多事。有你的,也有王致远的。说来也奇怪……他对你们二人之间的交情怎么那般感兴趣……”
李徽猛然间抬起首,静静地盯着他。
李璟惊了一跳,讪讪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应该没说甚么不该说的,阿兄放心。”
问题是,你知道什么是不该说的么?李徽忽然有种扶额喟叹的冲动:“景行,如今环娘、悦娘都成了婚,叔父的病情也稳定了,你该早些启程去胜州了罢?”
“阿兄……”李璟以为他依然怒火未消,忙辩解道,“连叔父都说,我和大兄再迟些时日去赴任也无妨……”
“最近你阿娘时常来找我阿娘商量,要给你寻个才貌双全的小娘子,你不知道么?”李徽终究放出了杀手锏。
李璟立即果断地往回奔,直冲宣政殿而去:“叔父!叔父,孩儿想去赴任!总不能让胜州都督府一直空着……”
正饮着苦药的圣人恹恹地望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仿佛辨认,又仿佛确定了甚么,更似是隐约松了口气:“你想去,那便去罢。”而后,他便看着这个侄儿欢呼雀跃着离开,再次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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