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阵,他突然咚咚咚地往楼上跑。杨英杰的心便如同落入沸水之中,激烈地跌宕翻腾起来。
他猛地起身,抢步走到门口,握住门把一把拉开。
陆亦崐捧着炒冰,穿着大背心裤衩,目光有些伤感地望着他。
“英杰哥,你要走了吗?”
“嗯。”杨英杰点头。
陆亦崐大喇喇地走进屋,边走边踢掉拖鞋。
杨英杰一路跟在后边给他捡鞋子,齐整放到鞋架上。
闷声不响收拾着的杨英杰,整颗心却悬在半空。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强烈地想要对陆亦崐刨根问底。洞察陆亦崐的心思,掌握陆亦崐的行踪。然而事出无因,身份也不对,也就无从开口。这让他仿佛打了场败仗,吃了个哑巴亏,被仇敌指着鼻子大骂一顿却无法还口。他心里非常之难受。
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他在暗恋陆亦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迷恋上陆亦崐的一切。少年的气息体味,肌肤热度,喜怒哀乐,所有一切,他都渴望得到。
这些年,他一直想把正义光明灌输给陆亦崐,当年还踌躇满志要把对方教导好。如今看来,他不止没能改变陆亦崐,反而还被他带歪了。
不对,是比他还不正。
可是陆亦崐是陆家三代单传,是恩师的宝贝疙瘩,他正在成长,他有大好前程,他怎么忍心因为一己私欲,去破坏他的生活?
他希望他健康快乐,希望他好好长大,而不是为成人的私心买单。
他是成年人了,他有责任对自己,也对一个信任他的孩子负责。
杨英杰从抽屉里取出个木盒子。陆亦崐捧着炒冰挨近他,半个身子落进他怀里,探头探脑的要去看盒子里的东西。
杨英杰搂住他的肩膀,起身把他塞进椅子里放好。
他不太敢触碰陆亦崐,短暂的肌肤相亲后,指尖都会有灼痛感。
“这些是长辈们给我的践行礼物,你看看有没喜欢的。”
陆亦崐随意拨弄了下,没有发现想要占为己有的好东西,便跳下椅子跑掉了。
一会儿后,他又跑了回来,抓了个音乐盒塞进杨英杰手里。
“这个是我刚发明的,通过齿轮摩擦,动能转化声能,不用电池也能唱歌。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听。”
杨英杰呆呆地望着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这种感觉很复杂,仿佛是暖洋洋的十分快活,又仿佛酸涩胀闷的难受。
陆亦崐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
“我会想你的,英杰哥。”
寒冷的车厢里,牵起他凉冰冰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不喜欢吵闹,但还是会陪着他到处玩闹;记住他所有爱好,所有忌讳;精心准备的小礼物,还总是假装碰巧遇到;每当他做了坏事错事,都是第一个站起来维护他;由着他耍性子闹脾气,总是温言软语地哄着他开心……太多事情,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没有轰轰烈烈,但有点点滴滴汇聚成的细水长流。
他真的有些舍不得杨英杰了。
舍不得杨英杰这个好哥哥。
杨英杰红着脸低下头,轻而温柔地笑了。
他在心中默默地对陆亦崐说道:崐儿,等你长大了,有为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了,再给我答复吧。
岁月如梭。一转眼,陆亦崐就19岁了。
19岁的陆亦崐褪去柔美稚嫩,变得格外俊朗帅气,与他少年时判若两人。他肩宽腰细腿长,个子一窜就冲破188的大关,眼看着还在蹭蹭往上长。慈如玉每次祭拜先祖时总要祈祷他不要再长高了,再高下去进屋都要低头弯腰了。
近几年,华国经济建设日新月异。吴阳市为了引进外资拓展旅游事业,在市郊的红枫山修建了主题公园,连带山脚下的几个小村镇也都被开发成高档别墅区。
山丘被推平,一条山道龙盘蛇绕而上。这里道路宽敞,路面平整,弯道坡度大,白天是旅游胜地,晚上则是飙车族的天堂。
华灯初上,一辆红色V7行驶在红枫山山道上。
车里回旋着震撼耳膜的鼓点电子乐,引擎在高速运转中发出轰隆隆的响动。
陆亦崐一手架在摇下来的车窗上,一手抓着方向盘。他保持着山道限速值,中规中矩地往家里开。
行到第二个弯道,后方突然响起密集的喇叭声,后视镜上,几辆跑车正紧随其后,伺机超车。
陆亦崐稍做避让。
几辆跑车呼啸而过。超车后却不远离,反而堵在陆亦崐前方,像跳舞似的摇头摆尾,扰乱陆亦崐通行。跑车里传来鬼哭狼嚎似的嘘声跟大笑。
飙车族。
陆亦崐冷笑。摇起车窗,他两手扶住方向盘,猛地一踩油门!
红色V7如龙蛇飞窜,瞬间从跑车群包围圈中突破,越众而出。
飙车族们一下就全落到车屁股后吃灰,小青年们气得猛捶方向盘破口大骂,纷纷猛踩油门追上来。
红色V7一马领先,在前面开道,后方几十辆跑车如影随形。在山道上风驰电掣展开追逐。
其中,一辆黑色F16跑车跑得最狠,咬得也最紧,与陆亦崐的红色V7相距几乎只有100米。其他跑车明显都以他马首是瞻。
红黑两车很快甩开后面的跑车,一红一黑如两道诡异的残影,在山道上急速掠过。
连续冲过两个弯道,在下一个急转弯路口,红色V7猛地提高速度,拉住拉杆,利用侧滑在拐点甩了个华丽丽的漂移,再次疾驰飞去。
黑色F16没料到他在转弯还能加速,担心被超太多,焦急之下也赶紧加速。
陆亦崐冲出弯道,就听见后方一声惊天震响,连地面车厢都跟着振动了一下。
“——嘭嘭嘭!!!”
黑色F16失控地撞上路肩山壁,远远地连翻数个跟头,最后就停在距离他只有几十米的地方,彻底的熄火不动了。
除了引擎盖哧哧地冒着缕缕白烟,四周一片死寂。
陆亦崐倒车开到黑色F16前面,刚好车里的青年正手脚并用地爬出车厢,扬起一张年轻张扬,却狼狈非常的脸。
“他妈的……”
青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与陆亦崐四目相对。
陆亦崐友好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
青年眯起眼睛,神情非常的傲慢。他以为陆亦崐要伸手拉他一把,犹豫了一下,才把手伸出去。
陆亦崐还是笑眯眯的。在青年手伸到半空的时候,他的手手指慢慢弯曲,在青年暴怒的目光下,他虚着眼,朝对方懒洋洋地竖起一根中指。
车窗摇上去,他一踩油门,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了。
此时后方的跑车群才堪堪赶上来。
第31章 再世为人8
陆家
“当然是钻研书法。”
胡须白得仙风道骨,然而本人并不慈眉善目的老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摇着骨扇说道。
“崐儿已经加入国家书法协会,成了其中年纪最小的会员,我看只要多加努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看还是填报国家戏曲学院的好。”
老太太正在低头织毛衣。瓷白的钩针在橙色织物中梭子们飞快摆动,她忙中不乱地说道:“崐儿的念做唱打可是经过梅大家肯定的,特别是青衣跟刀马旦,还拿过国家戏剧小梅花奖呢。我早就给他打算好了,以后就送他上京,拜许老为师,继续深造,将来为国家艺术发展添砖加瓦。”
慈如玉正在泡功夫茶,她最近正在学习潮汕手艺。细腻的紫砂壶沿着茶杯点过,正是“韩信点兵”。
她给两老端了杯热茶,和和气气地说道:“爸,妈,崐儿他老师说他物电方面很有天赋,填报志愿应该多往这方面考虑。崐儿先前发明的起重动力装置,还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机械模型,省里还专门派人来了解他的这些专利发明呢。这都是他应该选读物电化工专业的证明啊。”
陆宗耀妇唱夫随,点头赞同道:“对,我也觉得读物电的好。学书法性子太沉,唱戏容易女性化,都不是很合适。现在国家正在建设现代化,正需要物电方面的人才。以后公务员还有固定假期,正可以放松参加个赛车比赛什么的,劳逸结合……”
“闭嘴!”老爷子“啪”的合起骨扇,在手心重重一打,“物电化工有辐射,赛车更危险,你是想祸害我的宝贝孙子!老子告诉你,想都别想!我看钻研书法最安全!”
“唱戏更好。”
“还是物电吧。”
“就是书法!”
……
陆亦崐一进门,就见四位长辈正围坐在沙发上,对着他的志愿表指手画脚,说得面红耳赤,就差捋袖子打群架了。
陆亦崐叫了几人一声,但大家讨论正趋于白热化,没人搭理他。
陆亦崐哭笑不得地耸耸肩,回房间去了。
如果他说其实他比较想入伍当兵,会不会被乱拳打死?
曹家。
房间里窗帘门户全部关闭拉严了,一片漆黑中,红发青年仰面躺在床上。
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蹭刮多处泥巴,显得狼狈落拓,就这样摊手摊脚地陷在雪白床褥中。
他在黑暗中朝自己竖起一根中指,嗤嗤笑骂道:王八蛋,别让老子找到你。
阔别多年,再回吴阳市,没想到还能遇上个这么有意思的家伙啊。
房门被从外边拉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曹远侧身背对了来人,同时拉起被子蒙住头。
来人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小远,回来了,怎么都不跟爸爸说一声?”
曹远挺尸似的一动不动。
“爸爸知道,你还在生爸爸的气。”曹安邦伸手想去抚摸儿子的头,但曹远一下缩进了被子里。曹安邦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失落地收了回去。
“我跟你妈妈是大学同学,她是我的初恋。”
曹远一听“初恋”这词,身体就僵住。
童年阴影太重,他如今对这两个字依然避之唯恐不及。
“你妈妈出生贫寒,当初我为了能够跟她在一起,几乎闹得众叛亲离。年轻的时候贪图新鲜,爱她天真无邪,与众不同。可是热情劲头过了之后,人生重心就会转移,需要事业和自己的交际圈。可当他发现自己在生活中只能孤军奋战时,是多么痛苦啊!”
“出席重要宴会,妻子不会应酬;回老家拜年祭祖,她不懂讨长辈欢心。不知道丈夫多辛苦才换来一个出席资格,还总是指责这些宴会虚伪低俗,甚至看不起丈夫!她只会抱怨他回家太晚,担心他在外边养人,一点小问题就疑神疑鬼,闹得家宅不宁。小远,爸爸是个普通男人,只希望辛苦一天下班回家来,妻儿可以环绕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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