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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之前意识清醒时还知道故意往前擎着点，以减少对双手的压迫。可是，后来他睡着了，身体便没了自觉，实实在在地压下来，全身的重量都枕在这一双胳膊上，没过多一会儿，手就给压麻了。

　　生景从昏睡中被疼醒过来，刚想动一动，立马传来针刺一般的疼。有过这种经历的人都知道，这种疼并没有多惨烈，也不能怎样，就是折磨人，在它疼痛的这个过程里，像是有千百个针尖同时刺到心脏上，每刺一下，都是糟心般难受一次。生景咬咬牙，想将这一份疼痛忍耐过去，他试着往前挪一挪，身子却浑然使不上力，最后只能又徒劳地压回来。

　　这双手，怕是要糟呀。

　　他暗自又叹了一口，在被压着关在这的这么多个小时里，生景已经叹了数不过来的气。他最想做的便是抽自己两个嘴巴，两个都不算完，抽死自己算了。

　　是得多白莲花才能上了这个当，是得多圣母才能着了楼玫红的道，明知自己的死期快近了，不小心点，犯什么蠢。

　　生景啊生景，你他妈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傻逼。

　　他昏昏沉沉的，醒了睡过去，睡了，却越来越难清醒过来。

　　这一次算是幸运，被这伙人吵醒。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是也能感觉出，昏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这个身子已经彻底没了知觉，他心里面清楚，最初的疼痛是身体发出的一种警告，由于长时间的置身于寒冷的环境下，激发了身体里的自我保护机制。

　　可是，这种疼痛并没有维持多久，到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感了，甚至于，连感应冷的知觉都没有。生景清楚，就算现在立刻被救出去，大面积的冻伤也是肯定的，几度还不知道，不过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结果不容乐观。

　　我，差不多，已经挺到了极限了。

　　生景望着那帮人离去的背影，心里面悔恨、焦虑、自责，又堵着一口气，噎在心头难以下咽。

　　别走啊，别走。

　　我还在这里呢。

　　我就在这里。

　　就在这啊。

　　在这。

　　快来看看我。

　　我在这。

　　……

　　大门再次被无情地关上了，那短暂的光亮，被切成了细小的一道缝，吱扭、吱扭……世界又灌满了冷风，呼啸盘旋，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无知一样，打着旋儿地刮过他的身体，切割着他的肌肤。飘渺的人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没做一刻停留，又转眼间，消散在很远的地方去。

　　他站在那，望着空洞无声的黑暗，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一次，我怕是，当真要死在这个地方。

　　韩少阳大笨蛋，我坚持不住了。

　　韩少阳下车，发现眼前是一座破旧的建材厂。

　　他跟着李慕扬进来，一共四处厂房，两处车间，还有一栋破旧的办公大楼，有些年头的样子了，玻璃都已经碎的所剩无几。

　　韩少阳不放心其他人，每一处都要自己亲自查过。

　　李慕扬一直跟着他，他们先去找了车间，车间阔大，通风好，光线足，里面的生产机床已经搬走了，所有的角落一目了然，完全就是一个封闭的大空场地。韩少阳进去找了一圈，连连接的办公室都找过了，没有。

　　他不敢耽误，又立马转了出来。

　　车间旁边几百米的地方就是一个公共厕所，他们出来时，两个人都同时瞅向那处。

　　韩少阳的眼神在那一刻蓦然变得阴狠起来，他攥紧了拳头，将指骨捏得嘎嘣作响，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在那找到了人，那他一定会让参与过这件事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当然了，就算不是，他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地好活。

　　李慕扬紧跟着他，不敢出声。

　　他心里面也着实没底，韩少阳此刻就像只极力忍耐的凶兽，所有利爪都张开了，獠牙在口，只等待时机成熟，将敌人一击撕碎。

　　他能感受到他的压抑，这事就算换成谁都不太可能轻松，如果今天被绑住的人换成是卓悦，那他自己已经指不定干出什么疯事来了。

　　他跟着韩少阳一步一步往那边走，每走一步，脚步都是沉重的。李慕扬在心里面暗暗祈祷：妈的千万不要在那里找到人啊，这他妈得多损，能把人扔在这种地方？

　　韩少阳来到门口，却又迟疑了。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表现出犹豫，脚步抬起来，擎了好久，都没有放下。

　　李慕扬看看他，他握着的拳头在不受控制的颤抖，韩少阳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公厕门口，眼底已经阴成一片。他举起颤抖的手无望地将脸双手捂住，声音都是不加掩饰的恐惧与无助，他说：“老慕，还是你去吧。”

　　我不敢。

　　我不敢一进门，就发现我家小子就躺在那里，我一定会揪心而死的。

　　不管他是什么状态，不管他是清醒还是昏迷，不管他能不能看到我……

　　他看到我？如果他看到我了怎么办？他一定会怨我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救他，为什么把他自己放在这里这么久？他要是这么问了我该怎么答他？为什么不早一刻出现？老慕啊我怕，我根本答不出来啊，我怕啊老慕。

　　李慕扬抬起手，沉重地拍了拍韩少阳的肩膀，嗓子想被禁住了一样，开口都艰难：“我知道的老韩，我都能理解。你不用担心，我替你去。”

　　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行事稳重，心思缜密，永远都将大局CAO在手里的这个男人——韩少阳，在那一刻，熬了一夜挂满疲惫的脸上，突然悄悄红了眼眶。

　　一定，不要在这里。

　　拜托。

　　李慕扬走出来说：“放心吧，人不在这。”

　　他拽着韩少阳往别处走，脚步坚定，步履紧急。韩少阳的一颗心就这么一直悬着，心理防线一旦被击破后，就再难巩固成墙，他的手一直在抖，身子也跟着抖个不停，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从心底而生的恐惧。

　　我的小子啊，你究竟在哪？

　　这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仓库——破旧的围墙，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弯曲不合体的大铁门。

　　已经被人开过了，呼扇呼扇的，随风张开，合上，合上，又张开。

　　李慕扬率先打开了门。

　　一股冷寒扑面而来，厂房门口朝北，全年不见阳光。里面是幽深不见尽处的黑暗，韩少阳踏入其中，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鼓起了他的衣服，仓库并没有常年封闭的腐败味，也没有烟尘，阳光照进来后，只刮起一小撮、很快就吹散的尘灰，空气很新鲜。

　　他四处望了望，冲李慕扬招手：“有没有打火机？”

　　李慕扬说打火机光线太少，我叫他们将车开过来。

　　“行。”

　　韩少阳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在仓库里摸索。

　　他一直沿着墙线游走，还没走两步，踢到了一个东西，韩少阳垂首看了看，是一节电线，被随便团成一团，头和尾都在别处，这里只有乱糟糟的一堆。

　　他蹲下身子，扯住支出来的两头，一拽，一处没跩动，另一处，咕噜噜，滚过来一个东西，用手机照了照，是一个灯泡。

　　“老慕，老慕！”

　　李慕扬听见韩少阳叫他，赶紧跑了过来：“怎么了，有发现？”

　　韩少阳根本来不及跟他细说，“让车全部都开过来，把这个仓库照亮！”

　　四辆车依次开了进来，全部开了远光，仓库瞬间被照亮了，连从未瞧清过的深处，每一个边角都瞧得清清楚楚。不知是谁，“哎哟”了一嗓子，“卧槽，这怎么还有个镜子，好他妈吓人！”

　　韩少阳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管他。他瞧出翻到的电线是新扯过来的，灯泡上还有手指头的灰印子。就算现在人没关在这，那这之前，也一定有人在这逗留过。

　　韩少阳招呼人再仔细搜一遍，李慕扬不敢怠慢，迅速吩咐人将仓库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

　　有一个之前就领着人先过来查了一遍的男人凑过来，涎着脸笑，跟韩少阳套近乎：“老板啊，之前这就查过了，我带着人查的，哥几个查得老仔细了，恨不得老……墙缝都挖了。”

　　他本来想说老鼠洞，话到嘴边一想不妥，咱没文化的说话就是不行，这马屁没拍成险些拍到马槽子，哪有这么跟老板说话的，不损人呢么。

　　他赶紧闭了嘴，仍是笑着，不敢多说话了。韩少阳其实压根就没有理他，他说啥他都没听，他眼睛正绕着仓库打转呢，你说这么个地方，人能在哪？

　　李慕扬从一侧找了回来，“都看过了，老韩，没有。”

　　韩少阳：“嗯。”将身子倚在车身上，紧皱着眉。

　　他有一种感觉，一种很强烈很强烈的感觉，生景就在这里，一定在这，从他刚才踏足进来之时，心脏就一直在激烈地跳动着，像是有什么召唤一般，越演越烈，怦怦地鼓动着他的耳膜。

　　可是，都已经查了一遍了，人在哪呢？

　　韩少阳皱着眉头四周环视一圈，能装人藏人的地方屈指可数，就连那些废旧的旧铁皮桶，都有人当着他的面翻过了，没有。

　　没有。

　　那人能在哪呢？

　　在哪呢？

　　在……哪呢？

　　然后，韩少阳将视线盯在了那一大面镜子上。

　　李慕扬看他长时间不动，过来招呼他：“走了老韩，还有下一个仓库呢，别在这耽误时间。”

　　韩少阳摇摇头，推开他的手：“等我一会儿。”

　　他走向前，沿着镜子走了一圈，从门口走向里面，又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

　　每走一步，眼睛都紧紧地盯住镜子，从每一个角度看，都没有一个地方是突折的，这就说明这个镜子没有问题。

　　那么，一面没有问题的镜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废弃的仓库里？

　　李慕扬还在招呼他：“老韩你干嘛呢，磨蹭啥样，时间紧迫。”

　　韩少阳并不答。

　　他伸出手指，将指尖贴在镜面上，沿着镜子又慢慢走了一遍。

　　李慕扬见他如此，也跟了过来，“怎么了，有发现了吗？这镜子有问题？”

　　韩少阳只闷头走，并不答。李慕扬便也不再出声。

　　两个人慢慢地向里走着，在走到中间靠里的位置时，镜子里手指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从原先一直跟手指保持一段距离的镜像，在到达那个位置后，慢慢地向手指靠拢，最后，紧紧地贴住指尖，再没有一丝空隙。

　　李慕扬：“咦？还是个双面镜？”

　　“只到这一小块为止。”

　　他跟韩少阳同时看了彼此一眼，两个人眼里皆是一样的猜测，韩少阳伸手招呼人，“有没有什么扳手，能将这面镜子卸下来的？”

　　手下人说有有有，我车子里有工具箱，“昨晚还修车来着。”

　　一伙儿人将扳手拿出来，嘁哩喀喳地就将镜子卸下来了。在他们动作的这时候，韩少阳的心跳愈见加快，随着镜子慢慢脱离墙体，他的一颗心，也都提在了嗓子眼。

　　宝宝，你在没在这里，为什么不回答我一声？

　　2015年12月20日，成了韩少阳这一生中，最最痛苦的一天。

　　他亲眼看着，他家小子，从镜子卸下来的那一刻，俯身倒了下来。

　　还有一堆胶带拦着呢，可笑，竟然还有一堆胶带拦着！！

　　韩少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抱在怀里，周！身！冰！凉！生景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一样，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丝丝冒着寒气，连一丝暖意都没有，嘴唇紫青，眼眶沉陷，一双被反剪到背后的手，因为摩擦得太久了，一片血迹不说，到处都是暗沉的痕迹。韩少阳试图唤醒他：“宝宝，宝宝醒醒，我来了，我来了，睁开眼看看我好吗，看看我好吗？”

　　李慕扬率先摸了他的颈部动脉：“人还活着，走，送医院！”

　　韩少阳却呆愣不语，徒劳地抱着生景，一遍一遍重复着刚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