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辰静静地听他说着,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星光始终不变,只是添了一丝茫然。
“你不作恶,我不会伤你。”
“哈哈真好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那现在便去掀人摊子杀人全家,道长你快伸张正义去吧。”
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薛洛璃左手腕,隐约能看到手上青筋,声音却依旧温润细语:“我会跟着你,不会让你作恶。”
薛洛璃笑了,感情这是要当起我爹娘的意思,和这臭道士多呆一刻便让他浑身不得舒服,道:“沈思辰,当初若不是你与沈念星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算是我欠你一双眼睛,你如今也已复明。我们算是两清了,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没有逼你,之前种种皆已过往。”
“一直监视我不算逼我?”
“并非监视。”沈思辰又一次迷茫了,似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皱眉道:“我只想一直看到你。”
薛洛璃道:“道士不都讲求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吗?道长当真不怕与我这等邪气小人处久了有损道行?”
沈思辰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个。”
薛洛璃知道这人在讽刺他不学无术,面色一沉。
既然他不是来与自己算账的,便是没有威胁,也不必在此听他啰嗦。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越过沈思辰。沈思辰忙跟上,道:“去往何处?”
这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有没有救了?
“道长既非来索我命,管那么多屁事干什么。”
“我说了会一直跟着你。”
“我被偷光了没钱,道长你跟着我没用。”
“住客栈的钱我付。”
“我去广陵你也跟着我?”
“是。”
薛洛璃受不了了,道:“我去妓院你也跟着我!”
沈思辰笑了,满目慈爱:“嗯,跟着你。”
薛洛璃不解,沈思辰何以突然转了性,没把他捆起来打一顿为民除害,还眼巴巴追着给他当钱袋。莫非有何事有求于他?
他深思熟虑后,只想到了邕州一桩事,难道是玄灵城从沈昭宁一行的回报中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却不擅此旁门邪术,故而来找他。
越想越有道理,薛洛璃稍稍安心,再三和沈思辰确认他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就安然处之。他一向随遇而安,这臭道士虽满口道义迂腐的紧,却是个言出必行的。
沈思辰问他这一年都去了何处,薛洛璃心里想了想自己与他最后那场不愉快的见面,竟有一年了?真是恍如隔世。他自醒来不曾问过今夕和年,现在看来他这一躺可不是睁眼闭眼那么快。
中间许多事薛洛璃都记不清,一片混沌,便道和天上的仙女打情骂俏去了。沈思辰当他胡言乱语也不细问,握住他手腕时感受到灵力时断时续,空荡荡的。问及此事,薛洛璃深知他修为远高于自己隐瞒搪塞无异于秋后的蚂蚱,笑眯眯道法术全没了道长可安心就算我有心害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沈思辰失了神,像是说给薛洛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这样,我原是不好受的。
不好受什么?
薛洛璃第八次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他回去牵那畜生,沈思辰拦着他将老马留下找人照看。薛洛璃觉得好笑,没了脚力你让我走到广陵城吗?
沈思辰像摸狗似的轻轻拍了他的头,道:“我带着你。”
☆、第6章 调戏不成
之后沈思辰真的一直跟着他,吃住同行。
薛洛璃觉得这臭道士真的讨厌极了,年长他不过三四岁,从前就爱以兄长语气教训他,对他处事阴毒极不顺眼。每次作恶正爽时,总有这沈思辰横插一杠子。如今脾气越发好了,直接把自己当他爹。
他挑着看得顺眼的小店,尝当地特色点心小食。如果不合口味,偏辣偏咸他便会笑语晏晏掀人桌凳,而沈思辰总能在他发作前敏锐的察觉他的意图,按住他作恶的右手,夹起盘子里的香酥龙虾卷给他灌下去,辣的他眼里浮起一层蒙蒙水雾,看上去难得的温良恭俭让。
往来了两三回,薛洛璃深知只要有沈思辰在,自己占不到便宜,便暂时不再想做这乡野一霸的事情。
打不过你,了不起死了。
江陵繁华,外地商旅居多,酒楼佳肴众多,烟花之地更是少不了。薛洛璃要去妓院,沈思辰也无异议。
嘿,自古至今哪有道士进花楼的。薛洛璃嗤笑,沈思辰自幼修道根骨极佳,故而年纪轻轻便惊才绝世,修仙界各派至尊提起此人的赞不绝口滔滔不绝真是听都不要听了。
也就这会儿能嘴硬了。
当地名声最大的花楼名醉仙居,江陵城东大道尽头,方位极好找。薛洛璃与沈思辰还没走到正门,迎面扭来几位嬉笑的姑娘,眨眼间拉着他们一人一只手,道:“公子来玩啊,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公子可是本地人?是想品酒聊天论诗听琴,过夜出楼都行啊!”
薛洛璃沈思辰被突然袭来的脂粉味熏的有些迷糊,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架入了醉仙居。他们走过来时城内繁华喧嚣,楼里更是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老鸨模样的女人迎了上来,笑着问他们需要那种消遣。
薛洛璃已然忘了此行是为了看沈思辰的笑话,自己先紧张了起来。他从未与女人有过这么直接的接触,对这烟花温柔乡更是毫无经验。只能强装思考,装作不是第一次来的样子,偷偷观察十步外的员外乡绅如何言行,轻咳一声,道:“我要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今晚陪老子我过夜。”
老鸨摇着扇子猛点头,这算什么要求:“公子请放心,我们这的姑娘都是最漂亮的。”
薛洛璃转过头,问道:“你呢?”
沈思辰依旧不慌不乱,道:“我跟着你。”
薛洛璃奇了:“我要和姑娘上床你也跟着我?你这道士六根不净啊!”
沈思辰微笑:“我心如秋潭浸明月,不为浮尘所扰,无妨。”
薛洛璃看他轻飘飘的一句说的认真,全无羞涩窘迫之感,倒显得自己张牙舞爪是个笑话了。用手拨开沈思辰嚷了句让路,径直往里冲,可到底是第一次来这人声攒动酒色生香之所,不知该往何处去。
楼里的姑娘们也少得见到这样俊美灵动的公子,三五成群的又挤了过来,在薛洛璃身上又摸又蹭,吓的他涨红了脸猛地甩手声音颤抖地吼了句离老子远点,不知是羞是怒转身拔腿就跑。
沈思辰眼神一直落在薛洛璃身上,看着他霸道的推开自己跑进去,又急火火的跑了出来脸上泛着少有的红霞。微微颔首道了句抱歉,沈思辰也跟着走了出去。
真是荒唐。
薛洛璃像是被恶犬撵着狂奔了百步,气息不稳两腿发麻了才停下,扶着路旁一颗大树呼呼喘着粗气。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背,轻轻拍着替他顺气,除了四周草木清香之气,还有一丝丝沾染上的脂粉气。
“薛洛璃,你何时才能不闯祸。”
薛洛璃大口喘气深呼吸,总算调整了过来。他面对沈思辰,仔细的端详这张脸,与从前没什么差别,月光打在他身上如同仙气萦绕,更成熟更美,更让人讨厌了。
“沈思辰道长,你遇到的所有堕落之徒,都要去管上一管吗?”
“天道轮回,因果障业诸多,只求顺遂我心。”
“那方才道长为何落荒而逃,那么多姑娘等着你顺遂内心呢。”
沈思辰又笑着摸摸他的头,仿佛已是一种习惯。
“嗯,我心里明白。”
薛洛璃听不懂,道:“道长,你是要当我爹啊。”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俩现在说的是一件事吗?
从前薛洛璃一开口说点什么沈思辰要么笑而不语,要么满口道义正邪,说的全是他听不懂的话。现在更好,两个人的对话偏生的跟有第三个人在场似的,全然浪费口舌。
“老子困了,回去睡觉!”
这几日薛洛璃沈思辰皆同塌而眠,沈思辰温柔的笑着说银钱不足需省着些用时,店老板看的眼睛发直连忙提出优惠价钱两间房,果断被拒。
薛洛璃心里明镜似的他是怕自己半夜里卷铺盖跑路,没办法付钱的是大爷他认。幸亏此地富庶繁华连床榻都大一圈,两个成年男子睡在一起倒也不挤。
薛洛璃本意是想给沈思辰惹麻烦的上蹿下跳了一整天,结果人没惹到自己倒是累的结实。飞身上榻脑袋沾床,一会儿就呼噜声起睡熟了。
沈思辰听着耳畔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睁开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薛洛璃。
他不知薛洛璃遇到了什么灾祸,为什么和过去完全不一样,就像薛洛璃不知道他的眼睛为何复明一样,他们之间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难以理清最初混乱的起源。
轻声叹:“我会管你的,不再让你作恶。”
“我会一直看着你。”
去往广陵的路上,薛洛璃听沈思辰说起了凌澈的事。
天宸殿上一任家主无子女,便过继同宗之子凌澈悉心栽培。凌澈在天宸殿修习了数年出落的出类拔萃令人瞩目,虽修行法力不是顶尖,但为人谦和大度,有着出众的笼络人心手腕加之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与当下各大修仙名门术士关系都不错。
凌澈重罚薛洛璃扔出天宸殿不久,上任家主离世,凌澈便接管了天宸殿。何时相聚商谈,何时消遣娱乐,何时镇狩邪魔,凌澈都能在世家大族前说的上几句。
天宸殿立派历史不长,在上一任家主之前并不算十分耀眼,自凌澈参与家族经营后,天宸殿已逐渐靠近修真名门核心。
嗯,凌澈善于人心之道,他早就知道的。
沈思辰得知薛洛璃一心一意要回广陵天宸殿的时候是震惊的,他那张云淡风轻温柔如月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时,薛洛璃忽然觉得让他跟着也是一件挺好玩的事。
当初薛洛璃耍诈重伤沈念星毁沈思辰双眼,须知玄灵城属修仙界数百年名门且沈念星沈思辰风评极佳,竟然被一个邪门祸害的小流氓残害至此,一时修仙界各派愤愤不平,纷纷要求天宸殿给个说法。
凌澈素来重视门派名望,人心向背,也未姑息徇私。薛洛璃当着众人的面在天宸殿羽化台上受刑,并被散去了全身灵力,赶出了天宸殿死生由命,此事也就此尘埃落定。
世人不知道的是,重伤是真,散灵则假。
薛洛璃不怪凌澈对他狠,他知道凌澈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对自己更狠。世间哪有仅凭手腕巧舌便能左右逢源往来世家之人,凌澈不过是用自己磨平旁人的尖锐,用一身伤痕换来的今日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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