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凝冷冷盯着玄素,看着她在地上如蝼蚁般匍匐,挣扎着想要脱离缚魂伞。身上斑斑尽是被破剑剑气所伤的口子,头发散落,与最初那个整洁艳丽的鬼后相比,天上地下。
玄素嗓音嘶哑,带着不甘道:“为何偏要揪着我不放。”
还没等雪凝回答,薛洛璃突然走过来,蹲下与玄素视线相平:“那你呢,为何揪着修仙界不放?”为何揪着凌澈不放。
玄素歪着头看他,忽然间捂嘴小声的笑起来,喑哑的咯咯声透过五指传出,阴森可怖。
“你真是个废物。”
她眼里透着凶狠的杀意,面容扭曲一夜之间似乎从端庄少妇变成阴险老妪。
雪凝双眸灵光一闪,拉着薛洛璃的手臂扯到身后,沈思辰顺势将人带到怀里死死拽住。
“玄素,就凭你做下的事害过的性命,你崽死一万次都是应该的。”
“你住口!”仿佛被人掏去了心窝,玄素蓦然神色大变,五指狠狠抠着地面厉声道,“心心念念这么久,竟还是毁在你手里。”
“你有执念,人人都有执念,利用他人执念成全自己,恶心。”
凡人生来好奇,并借此对世间展开认知。即便刚刚经历死生大战,耗尽气力,即便亲身体验过玄素的可怕,此刻众人还是忍不住围拢了过来。仅稍事休息,精元未复,不敢靠得太近,仅止步在雪凝薛洛璃等人身后五六步,侧耳探头关注着那边的情况。
雪凝后退一步,像是怕宫衫被玷污般,轻蔑道:“我说错什么了,上次你撇的干干净净我拿你没办法。今夜,人证物证,还有你带来的鬼族兵士,加上自陈罪状,就等着天刑吧。”
玄素凄然一笑:“我有什么错?世人逃不过贪嗔痴,甘为我所用,从善如流而已。”说完怨毒的眼神钉在凌澈身上,恨不得将他戳出几个窟窿,“人是他杀的,魂曲是他奏的,为何偏揪着我不放?”
雪凝道:“世人之事,与我无关。”
白修羽自缓过精气来,一直站在凌澈身边盯着他的脸。偏偏这人事不关己神情,云淡风轻泰然自若,仿佛故事之外的看客。
听的这许久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拉着凌澈走过去:“凌澈绝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你究竟是如何逼得他做下这些事?”
玄素嗤笑:“我逼他?”继而提高音量,不知是对凌澈,还是对身后众人喝道,“贱人,可是我逼你的?”
凌澈捂着嘴轻笑道:“没逼我。鬼后是在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理由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过遵从命令罢了。”
他的话轻飘飘的,淡如流水描述与他毫不相关的家常,玄素闻言冷笑愈盛,不少仙友亦是心生不悦。
虽不知今夜凌澈临阵反水是何缘由,然而他手染众仙友之血的事决不能这么轻易搪塞过去。
有人起了头议论起凌澈罪状,附和者众多,胜利者的身份给足了自信,不必在意鬼后的威胁。雪凝不管凌澈,论理当由修仙界各派共同处决这个险些酿出祸劫的叛徒,其中自然是有切肤之痛的几个熟面孔声泪泣诉得最厉害。
沈思辰心知薛洛璃对凌澈的感情,这份感情在他重归于世时曾让他耿耿于怀,现下这种尴尬境地,本能地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薛洛璃低头看着被牵得紧紧的手,沈思辰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深邃的双眸闪着焦急的火苗。
他不想让他为难,但也不能放任这些东西欺负凌澈。薛洛璃突然转身,将噬血狠狠插在地上,坚固的御溪台竟然生出几道裂纹,这一声响打断了义愤填膺的声讨,薛洛璃眼神沉了下去,扫视一圈,眼底藏着噬血阴狠的凶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邪笑。
这个表情,数年之前他们曾经见过。
大概是山风渐冷,脊背竟生出了几分寒意。谁都不愿意再做出头鸟,大部分人选择了噤声。
叶华年突然泼冷水:“事情都还没处理完,你们急什么,就这么笃定能活着离开?”
雪凝转身,正好与薛洛璃视线交汇,又扫一眼凌澈白修羽,若有所思。时至今日,所有的人事物不过执着二字在作怪,也不知何时才能跳出这个怪圈。
“玄素,你这次是逃不过了。”雪凝下了决心,从袖口掏出一枚精致小巧的宫灯,手指环绕一周小小宫灯瞬间变大,精巧依旧,“我会带着你,和证物一同回去,若还要哭喊留着稍后吧。”
“逃不过,逃不过……”玄素勉力撑起半截身子,又倒了下去,喃喃自语着。薛洛璃以为她痴傻疯癫,靠近几步从雪凝身后探出脑袋,想问问萦绕了几个时辰不得果的问题。
比雷鸣电闪更快的,玄素仿佛突获神来之力,猛地出掌,右手掌心一道黑雾裹着阴森刺骨的灵力直勾勾地冲向前面那人。
☆、第82章 南柯一梦一
凌澈原不觉得疼,历经彻骨疼痛的人已经可以笑盈盈地将□□身体里的刀子□□,再若无其事地摔在对方面前,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已失去痛觉。
神色自若,如旁观者一般低头看着穿过身体的一团黑雾,还想伸手去触摸尝试是何感觉。只有微微颤抖着的修长手臂,提醒着人的本能。
而当精元灵气从那口子争先恐后地散去,无力地摔倒在薛洛璃怀里,看到他和白修羽脸上的惊慌失措的神情时,终于察觉到自胸口蔓延至四肢的疼痛,搅得他血肉模糊,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冰封得死死的。
薛洛璃圈着他的手劲很大,耳边传来痛彻心扉,声嘶力竭的吼声。勉强抬着眼皮,视线模糊扫过眼前的一切。叶华年沈思辰的不可置信,雪凝的平静遗憾,以及玄素那张狰狞可怖歇斯底里的脸。对上那双怨愤阴毒的赤目,再也移不动。
美艳转为疯癫,缓缓地与那一夜的面容交叠。明明是同一张脸,如今再想已是天壤之别。
凌澈可以感到身上的血液精元被蚕食,痛感逐渐被麻痹,耳边声音渐消很快就听不到,看不到,五感封印陷入沉沦。
这样也好,由他开始,由他结束。
……
凌澈从来都不认为需要朋友,这终将会成为他的软肋,弱点,他光是保护自己就已经很吃力了。
所以当他把薛洛璃捡回来的时候,仅仅想将他训练成一道完美的盔甲,替他争替他斗。他稳扎稳打小心谨慎,一失足便是万劫不复,独自一人还是不够的。
没想到这个家伙比他想象的更完美,死心塌地地护着他,天赋异禀剑走偏锋,只有他想不出的命令,没有薛洛璃完成不了的任务。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单纯,完全不知如何保护自己,大概是自负的认为他已经足够强大,或者将来会强大到不需要保护。
凌澈不止一次在夜色中看着薛洛璃的睡颜和伤痕叹气,新伤旧伤浑身都是,每次都只能认命地替他上药。
明明冰雪聪明,偏就这事怎么教都教不会。脾气乖戾率直,脸上写的清清楚楚几个大字:我是流氓,我是坏蛋,我要杀人。爱也好,恨也好,统统以过于常人数倍的能量宣泄出来。
喜欢,就是坦坦荡荡不厌其烦的倾心付出。讨厌,就是说到做到的断子绝孙鸡犬不留。
既然是棋子,执棋者自会根据全盘成本损失考虑,是保还是不保。薛洛璃是个宝,通常凌澈都会替他挡下一切,可当面对的是玄灵城太乙峰,甚至整个修仙界正义路人,凌澈还是不得不选择放弃。
然而内心深处一道微弱的声音,提醒着他不舍,你会后悔。所以凌澈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能狠下杀手,玩了个障眼法,让薛洛璃躲在密林道上,等他去接他回来。
薛洛璃的眼睛生得极美,世间上好的琉璃黑曜石都比不过一星半点。平时闲来无事凌澈最喜欢逗弄他,眨着圆滚滚水汪汪的眼,煞是可爱。若将那张只会闯祸的嘴封起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不知会软了多少人心。
那一日他转身离去时的眼神,在凌澈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破了个大洞般整日整夜的心慌,总觉得要出事。
果然,他没能在密林道上找到薛洛璃。
压着恐惧,故作镇定地打发一波又一波最精锐的手下出去寻找,带回来的消息先是说被群起追杀,再后来便是自作孽不可活,终于以身证道因果不虚。
死了?
凌澈在书房听到这个消息时,轻轻摇手让人退下。神色自若倒了一杯茶,却怎么也嗅不出香气,指尖气力过大甚至捏碎了精美的瓷杯。茶水将手指烫红,他恍若未觉。
他唯一不必在其面前隐藏真容,倾付喜怒哀乐的朋友死了,而且是他把人推出去的。世上不会有人像薛洛璃那样对他毫无原则的好,白修羽也不能。他疼爱的是白天那个完美温柔,善良谦恭的天宸殿之主,若是黑夜里的这个卑微的小人,恐怕正眼都不会瞧。
在书房一动不动地从晌午坐到深夜,凌澈忽然想明白,他欠薛洛璃一些事。他要把薛洛璃找回来和他说,不需要再为他披荆斩棘,只要好好的在他身边活着就够了。若想修仙,便走正路,若志不在此,闲云野鹤任你选择,从此做个正常人。
凌澈从密室里翻出四处搜刮来的残卷手籍,原都是喂养薛洛璃的,如今歪打正着派上了用场。庆幸薛洛璃埋头钻研时,他都在一旁照看□□,虽不入此道还是得了些皮毛。
那样乱七八糟,日天日地的烂脾气,就算死了也不会乖乖重入轮回。凌澈这么坚信着,没多久就开始试着招魂引渡。
薛洛璃死了的消息渐渐淡了,到底是凡人纵是修真术士亦不能免俗。当初那些嚷着要天宸殿给个交代的仙友,在得知人死了的消息没多久,又恢复往日和蔼笑颜与凌澈往来密切,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个人,仿佛在凌澈面前疾言厉色痛斥他识人不明的,是另有他人。
凌澈内心冷笑着,白日依旧面不改色日理万机,温柔谦逊与人为善。到了月上柳梢半夜深更时,悄悄划出一方隐秘天地摆阵招魂。
星移斗转,日夜交替。一月,三月,半载,一年……
日日没有结果,凌澈便要继续下去。心中拧着一个结,薛洛璃走了之后才发现的结,除非他重新回来,无人可解。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只是面对白修羽时偶尔会不自觉卸下心防,露出破绽,费上一番功夫方能自圆其说。日夜煎熬烦躁愈盛,身体从里到外开始渐渐老化,凌澈有些心力交瘁,灵力不稳,甚至控制阵法时都有些力不从心。
这养不熟的狼崽子,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
凌澈今夜摆阵格外吃力,他并不擅此道,稍不留心就有危险。察觉到有些体力不支,胸口上下起伏,凌澈索性撤了手靠在一旁喘息休息。
修仙之人对于气息的变动异常的敏感,很快凌澈便察觉到院里有异动,警惕地四处张望戒备,却无蛛丝马迹。正在疑惑是否过于劳累失了分寸,忽然身后传来轻柔笑声。
一位美艳女子带着居高临下的逼人气势,静静立在阵中但笑不语,视线在他身上毫不客气来回打量。
“你是何人,为何闯入天宸殿。”
“听闻你的召唤,过来看看,当真有趣。”
凌澈见惯了风浪,倒也不惧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泰然自若与之攀谈,却越谈越惊。
玄素笑盈盈道:“我给你力量,授你法门,你去替我收集修真凡人魂魄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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