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好坐镇的?江阳城浊气弥漫,我在此处空坐着便能帮上忙?”方韵之摇头,“不若到城中走一遭, 亲自查看情况。”
此番言论实在是挑不出毛病,江栖鹤笑笑:“江阳城有你,乃是福分。”
方韵之抱拳:“春风君过誉。”
一席话下来,方韵之感觉到江栖鹤的默许,转身给管家递了个眼神。管家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离去,方韵之上前一步引路。
几人刚踏过门槛,陆云深忽然想起一件事,抬指碰碰江栖鹤手臂,“阿鹤,我先前给你带的酒还放在塔里。”
江栖鹤轻轻“啊”了一声,偏过头来,眉眼带笑,语气透着点儿戏谑,“你辛辛苦苦花了大半夜从江阳城搜出的四坛清音雪花酿。”
陆云深瘫着脸瞪他一眼:“我去拿。”
话音未落,陆大庄主已闪身出去,但江栖鹤眼疾手快抓住了他袖口,道:“一起去。”
陆大庄主表情微微柔和,反手抓住江栖鹤的手,将人一带,眨眼间便来到旧塔下。
不过一日时间,城中又突生浊气,城主府还来不及找人为塔顶进行修缮。坍塌的顶部模糊在灰白雾气中,颓乱的轮廓发虚,无端生出几分阴森可怖。
江栖鹤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在陆云深推开门后提步走进去。
四坛清音雪花酿被陆云深放在第二层的角落,但江栖鹤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他循着记忆将此处与另一处外形无二的塔相对比,渐渐发现内里的不同来。
——城主府内的这座塔是仿的。
江栖鹤眼睫颤了颤,问题一个接一个涌出来。
城主府为何要仿一座无名门派的塔?
那个七字门派与城主府……或者说江阳城到底是何关系?
还有,那间逼仄陈旧的阁楼为何不让人上去清扫?悬挂在四壁的画为何不精心护养?
江栖鹤垂下双眼,左手托起右手,手指捏着眉心,陷入沉思。
陆云深装完酒回过身来,见得江栖鹤这般模样,不由放轻脚步。但江栖鹤敏感极了,几乎是在陆云深收敛气息的瞬间撩起眼皮。
“你不必这样。”江栖鹤失笑。
“你在担心什么?”陆云深走过去,“若想知道答案,为何不直接问方韵之?”
“唔……我就是有点怕。”江栖鹤说得有几分犹豫。
陆云深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怕?”
但更多的,江栖鹤就不肯说了,他朝陆云深伸去手,没好气道:“不是说给我的酒吗?怎么,又自己收起来了?”
陆云深只得一坛一坛把就递过去,到第四坛时,忽然不肯放手了。
白发少年掀起眼眸,黑眸里光芒闪烁,“能留给我一坛吗?我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江栖鹤微微眯眼:“陆庄主竟如此小气?”
陆云深:“我都给你三坛了!”
“你自己说的,四坛都是给我的。”江栖鹤下颌一扬,手上力道加重,不由分说地将这坛清音雪花酿夺到怀中。
“到底是谁小气?”陆云深挪了半步,隔着酒坛圈住江栖鹤肩膀,挑着眉问道。
江栖鹤轻哼一声,“你小气,放手!”
“既然说我小气,那我更加不该放手了。”陆云深黑眸深邃,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潭,潭水藏着暗光,瞬也不瞬地凝视江栖鹤。
与以往平静柔情的目光不同,陆云深没收敛眼底的侵略姓,无形之兽蛰伏其间,仿佛要把江栖鹤吸进去。
被这样看久了,江栖鹤发现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他别开脸去,垂落眉眼,鸦羽般的眼睫在半空刷下弧度,明丽脸庞上生出几分羞赧。
冰凉的酒坛被手捂得温热,察觉到后,白皙瘦长的指顿时缩了缩,酒坛因此往下滑了一寸。
陆云深快江栖鹤一步将坛底接住,目光略略收敛,唇边绽放出笑容,“你都没跟我说过,你为何喜欢喝这种酒。”
江栖鹤手抵在唇畔,咳了一声,“因为酒方是全然按照我的喜好写的。”
“谁写的?”
“江眠。”
“哦,他啊。”陆云深学着江栖鹤的模样拉长调子,“他对你真好。”
“他是我哥,不对我好,莫非对你好?”江栖鹤白他一眼。
“行吧。”陆云深终于让步,“不过你喝酒的时候要叫上我。”
“这个可以。”江栖鹤把最后一坛酒放入鸿蒙戒内,拍开仍挂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爪子,转身往楼梯走。
“你不能偷喝。”陆云深走在后面叮嘱他。
江栖鹤漫不经心地点头:“是是是,我不会的。”
其余的人还等在原地,江栖鹤与陆云深赶回去时,正巧听见陈一安慰在方韵之,说着“十大门派一定能想出别的解决混沌境的方法、拯救苍生的担子不能总担在春风君肩上”之类的话。
江栖鹤笑了一下,等他们把话说完,才与陆云深一道现身。
方韵之收拾好表情,继续在前方带路。
先前消失的管家已将马匹备在门口,准备给江栖鹤他们的那几匹,马鞍上还挂着干粮水囊。
江栖鹤不得不再次道谢。
几人翻身上马,正欲离去时,忽然听得有人喊了一声“留步”。
江栖鹤回头,只见连山赫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上,负手立于风中,垂眸瞥向长街中的他们。
“春风君让那几人带给沈掌门的话已经带到,沈掌门也传了话回来,因了那几人至今被困在陆庄主布下的结界内,所以只有我代为传达了。”连山赫轻笑道,“沈掌门对春风君说,要想拿回东西,便亲自去神都。”
闻言,江栖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马鞭一扬,策马前行。
马非凡品,速度比起前些日子陈一从洛夜城某大户人家中买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栖鹤又驾得很快,几乎是眨眼功夫,便从城主府来到江阳城城门口。
此门面朝西方,一接偏南的宣阳城,二来通往北面的神都。
但现下城门已关,由穿戴严实的兵士把守,江栖鹤这才了解方韵之执意送行的原因。
江栖鹤勒马在此,抬眼打量街两侧的商铺住家。
浊气浓到一定程度,会侵蚀人的神智,街上不少人都受到影响,神都弟子忙着清理浊气,从桃花乡赶来支援的医修正一户一户地替人诊治。
没有他,不也配合得很好么?
江栖鹤在心底冷笑。
诚如陈一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大门派总会另外找出根治浊气的方法。
混沌境有了裂缝,混沌气息侵蚀七州,苍生陷入水深火热,此等大事,本就不该由江栖鹤一人承担一人解决。
视线在周围扫过一遭,江栖鹤垂下眼眸,静静立在马背上。
陆云深他们来得很快。
方韵之第一时间与守城士兵打了招呼,厚重铁门缓缓放下,往外铺开,连接上江阳城外的断崖。
与这位城主千金道别,江栖鹤策马行过断崖,欲打转马头前往神都,白无心却伸手拦了他一下。
“沈妄三番二次要你回神都,没安好心。”紫衣男人望着遥遥北方,冰冷冷地开口。
“可我要迁走孙如年的墓,还要拿回那些东西。”江栖鹤道。
白无心问:“你要拿哪些东西?”
江栖鹤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梳理马颈上的鬃毛,“什么都要拿回来,半点都不愿意留给沈妄,至于有的拿不回来的,便毁了。”
“我替你去吧?”白无心偏过头来,视线从江栖鹤手指移向他的侧脸,这人唇角抿着,神色淡漠,“我去找沈妄把东西夺回来,带不走的,就替你一把火烧了。”
“别忘了院子,沈妄还自作主张在院子里雕了老江的石像,砸了砸了!”阿绿振翅而起,激动开口,似乎已经默认江栖鹤会答应白无心。
江栖鹤却不赞同:“你要一人单挑神都?”
白无心哼笑:“你可别忘了,我在千机阁待了五百年。作为一个顶尖杀手,独闯神都取走沈妄的姓命,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帮你拿一些东西?”
听完话,江栖鹤垂眸静立良久。
他委实不愿踏进神都的地界,白无心的计划,能为他消除了不少烦躁。
“我们不是朋友吗?认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事情都不让我帮忙?”白无心继续道。
江栖鹤顿时哑然。
是啊,认识了那么多年,出生入死多少回,不就是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这点儿破事吗?
何必如此在意那处是神都,何必如此在意那人是沈妄?
如此想着,江栖鹤冲白无心点了点头。
白无心笑着拍上江栖鹤肩膀,“那你先去霧山,等我拿到了东西,就去那找你。”
“别忘了孙如年,他被我埋在御廷峰下……哎,因为我的缘故就将他坟给牵了,会不会不大好?”江栖鹤说到一半,眉头微微皱起,犹豫重新回到眼中。
“总不能年年去太玄山祭奠吧?”白无心反问。
“啊,对……你就把他棺材直接带出来好了。”江栖鹤只得无奈点头。
白无心又拍了拍他肩膀,这才打马北去。
“那我们,调头去歇夜城?”陆云深等人走远,驱马上前,同江栖鹤并列成排,手指不安分地越过去勾住江栖鹤衣袖。
江栖鹤粗略一算:“骑马过去,约莫一日一夜便能抵达。”
陆云深将上半身凑过去,笑眼弯弯:“不如你我同乘一骑,你合眼睡一会儿?”
“不必,谢谢。”江栖鹤脸色发黑地一巴掌把面前的脸拍开。
白发少年捂着额头,正色道:“但你许久未休息了。”
在树枝上瞎蹦哒的阿绿骤然大惊,声音拉得很高,刺耳极了:“昨晚你们没休息?”
“昨晚为陆小白疗伤。”江栖鹤解释。
“那你岂不是从抵达江阳城起,就没好好休息过?”阿绿瞪大了眼,惊叫道。
江栖鹤板起脸来:“休息过。”
绿羽鸟凑过去问:“多久?”
江栖鹤:“……”
“答不出来了吧?你又不是铁打的!”阿绿站到马头上吼江栖鹤,“江栖鹤,你必须得休息!”
说完这话绿羽鸟脑袋一转,瞪着陆云深,“还有你,老陆。这些天你一直和老江在一块儿,肯定也没睡!你也要休息!”
江栖鹤:“……”
陆云深:“……”
“我说……”江栖鹤轻咳一声,但没想到话头还没起,就被打断。
阿绿飞得高,声音直接从脑袋顶砸下来,震得耳膜疼:“闭嘴,你说个屁!”
两个七八百岁的老年人愣是没能吵赢这只七八百岁的鸟,阿绿一通咆哮后,决定绕道去宣阳城,给三匹马配上车厢,由它与陈一轮流驾车,江栖鹤与陆云深则在车里睡觉。
江栖鹤比了个手势表示可以,哪知马车配好后,他与陆云深刚钻进去,车门就被人从外面钉上了。
“等到了歇夜城,再放你们俩出来!”绿羽鸟气势汹汹地喊道,若是它能化出人形,大概还会叉起腰。
瘫在柔软地毯上的江栖鹤一番脑补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对面的陆云深满脸疑惑,“有什么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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