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昧问道:“那黎明之后呢?”
“黎明之后,楚晚宁的人魂会飘入引魂灯内。届时贫僧会备好竹筏,在桥边等待二位。这里地处鬼界入口,奈何桥下滔滔流水正好连着黄泉,竹筏会载着那个找来了残魂的人,前往鬼界。”
薛蒙:“坐竹筏去鬼界?”
师昧问:“只能一个人去吗?其他人都不能再帮忙?”
“不能,所以谁找到了楚晚宁的人魂,谁就要孤身入鬼界寻他的地魂。若是那人半途而废,或者临阵退缩,楚晚宁的人魂就会被引魂灯吞噬,再也无法投胎转生。”
薛蒙一惊,几乎是立刻扭头对墨燃说:“你别去了,我信不过你!”
墨燃缄默不语,只由他质疑着,并不去争执。
师昧见状去劝道:“少主,阿燃他并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你……”
“不是又怎样?!”薛蒙厉声道,“他已经害死了师尊一次,我凭什么相信他不会害死师尊第二次?他就是个瘟神!”
师昧轻声道:“大师还在这里,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怎么不能说了?难道不是吗?多少次师尊受伤都是因为他!每次有他在,准没有好事情。”薛蒙这样一说,眼眶又红了,嘴唇哆嗦着,发着抖,忽然就有些失控,伸手去拽墨燃手里的引魂灯,“把灯给我,别再给师尊寻晦气。”
“……”
“给我!”
薛蒙骂着,墨燃不还嘴,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薛蒙说的对。
鬼司仪面前也好,金成池湖底也好,哪一次楚晚宁不是因为他而受的伤,楚晚宁的身上有多少疤痕,是为他留下的?
瘟神。
呵……
对,真对。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知道自己愧对师尊,即便知道自己不配再去央求师尊由黄泉归来,他还是不愿放下手中的引魂灯,就那么固执地,死死地抓着那苍白的灯笼,由着薛蒙唾骂自己,撕扯自己。手背被抓出了血痕,依旧低着头,动也不动。
到最后,薛蒙喘着粗气,终于松开了他,双目赤红地说:“墨微雨,你还要害他到什么时候……”
墨燃没有去看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那空荡荡的灯,沉默着。
沉默到别人都以为他不会再作答的时候,他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我想带他回家。”
他的声音太低了。
被愧疚和羞赧压得那么低沉,那么卑微。
以至于薛蒙一开始都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才猛地意识到墨燃说了什么。他“呵”的一声就冷笑开了。
“你带他回家?”
“……”墨燃闭上眼睛。
薛蒙啐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在齿间撕得粉碎:“你怎么有脸。”
“少主——”
“别拉着我,松手!”薛蒙猛地把袖子从师昧手中抽出,眼中闪着悲伤与愤恨,他死死盯着墨燃,嘶哑道,“你怎么配。”
墨燃的手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睫毛帘子垂得更落。
那一瞬间,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错觉,好像楚晚宁还活着,楚晚宁下一刻就会说:“薛蒙,别再胡闹。”
原来,他一直都在替自己遮风挡雨。
是自己受之泰然,竟以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墨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捧着那引魂灯,像抓着最后的稻草。
他低着头,重复着说:“我想带他回家。”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句话啊你!我看你——”
“好了,薛施主。”
怀罪大师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道,“墨施主有心,你便让他去做吧。若真有恙,再算不迟,如今一切尚无定数,薛施主又何必咄咄逼人。”
薛蒙郁沉着脸,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看在怀罪的面子上,忍住了。
忍了须臾,又落下一句。
“若是师尊有恙,我定杀了你去祭他。”
怀罪叹息道:“两位施主的恩怨,日后再算吧,时辰也无多了,找到人魂要紧。”
墨燃道:“还请大师施法。”
“引魂灯上的法咒已经施好了。”怀罪见墨燃着手就要灌入灵流亮起魂灯,抬手阻了他,“施主且慢。”
薛蒙急道:“还有什么事?”
“贫僧想再说一遍,如果有人找到了楚晚宁的人魂,那人就无路可退了,必须要前往地府。贫僧虽会在那人身上打下护咒,但活人入死人之地,终究凶险至极。稍有不慎只怕会难以生还。”怀罪大师意味深长地依次望过三人面孔。
“所谓险恶,并不是一句空谈。找到楚晚宁在地府的地魂,或许不难,但是,难的是孤身前往地狱,面临未知。运气若好,地魂很快就会找到,运气若是不好,出了意外,就会……”
“会死?”师昧问。
“死是轻的,恐怕到时候楚晚宁也好,施主也好,都会灰飞烟灭,再无投胎转世之际遇。”
怀罪说:“所以,若是三位施主犹豫不决,还是将这魂灯归还于我。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是定然要为谁付出至死的,惜命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悔。”薛蒙最是年轻气盛,更兼一腔热血,当即道,“谁悔谁孙子。”说罢恶狠狠地去瞪墨燃。
但他终究是不懂墨燃的,他的这位堂哥,和他根本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打小受过的折辱,墨燃的爱恨都被磨成了极尖锐的指爪,若有人伤他,他就将那人掏肠挖肚,可若有人待他好,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恩情,他也绝不会忘。
墨燃瞥了眼薛蒙,复又望向怀罪:“我亦不悔。”
怀罪点了点头,接下去说道: “那好,到了鬼界之后,尽快找到他遗落的‘地魂’。当人魂和地魂在灯中融为一体后,引魂灯会点亮返阳之路。再接下来的事,交于老僧便好。”
他说起来好像还算容易,但听得人都知道这一串事情,每一环节都极易生变,极为险恶,尤其是到了地府后,若是寻不到楚晚宁的地魂,或者因为魂魄缺了心智或是记忆,不肯乖乖融为一体,那么只怕下去寻他的人都要赔在里面。
因此,在三人点亮引魂灯前,怀罪最后缓言沉声问了他们一遍。
“灯一亮,就再也无可回头了。此事并非儿戏,贫僧再问一次,诸位施主,可有悔意?”
三人俱答:“无悔。”
“好……好……”怀罪慢慢地揉开一道笑意,半是苦涩,半是欣慰,“楚晚宁,你啊,你比我这个师尊当的好……”
他默念咒诀,魂灯忽幽幽地闪烁两下,亮了起来,只见薛蒙墨燃手里的灯笼,几乎同时窜出两道赤焰火舌,将那白绸灯笼浸为红色。再过片刻,师昧手下的灯烛也微弱地亮起,水姓的灵流点亮的光芒是蓝色的。
“去吧。”
怀罪道。
“成败与否,归来与否,都在今夜可见了,若今夜不成……那……唉……”
墨燃想到楚晚宁生前待自己的种种好,心中隐隐作痛,竟是不忍听怀罪再说下去,只道:“大师不必多言,我便是跪着,爬着,肝脑涂地,也要把师尊带回人间。”
只要,他还愿意。
只要……他还愿意与我回来。
三道光辉分别出了丹心殿,很快就各自被浩瀚无际的黑夜吞没,消殇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医院人巨多,我到晚上六点才顺利到家,捂脸……
最近回评论经常要花一俩小时,工作又忙,所以有的时候实在回不过来,请不要觉得我敷衍了事,鞠躬。
另外我在回帖的时候,有些东西实在是不能说,所以就会格外难回,只想叨叨一句,虽然我水平有限,这篇却依然不想写傻白甜文,所以过程看起来会有些痛苦,真是抱歉23333
总之,这篇文章里有些真相埋得很深,有些人物也戴着不止一张面具,当大家以为“厚,这小兔崽子的真面目总算露出来了”的时候,没准他露出来的,只是第二张假面。所以希望各位小伙伴能有耐心,能等着每个角色都把脸上的油彩洗掉,露出每个人的最终容貌,还原每一个秘密~
然后年底了,如果有的时候我没有回评论,那应该是我真的忙不过来了t t或者就是我写到了后文的关键转折,怕被评论区情绪感染,所以那种时候我也会不作回复,请多多包涵!感谢!
第二件事情就是昨天,评论区好像有姑凉木有明白狗子为何仍喜欢师昧。其实很简单。
第一,师尊之死与师昧无关。
第二,狗子只知师尊待自己好,不知师尊是爱自己的。
第三,不管师昧其实怎么样,至少狗子目前没有觉得他有任何变化。
仔细想一想,以他的人设,在保持上述三个条件的情况下,他对师昧的感情会产生疑问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如果这里处理成狗子因为师尊死了就转而爱上师尊,那这个人物就完全崩了,变成一个谁死就爱谁的角色。狗子心里是什么?是愧疚和后悔,是迟来的尊敬和爱护,什么都可以有,唯独再此阶段不会有爱情。
换而言之,他对师尊的爱,不能是因为师尊的死亡而萌生醒悟的,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谁为他死了,他就会去爱谁么?那反倒是对师尊的侮辱。
狗子执着于认为他喜欢师昧,在师昧未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其他参照的情况下,他怎么能明白自己对师昧的不是爱情?
师尊的死带来的变数,会影响他的三观和今后的作为,会让他把师尊当成最亲近的人,但不会让他想到爱情。他此刻觉得自己上辈子软禁师尊等等事情,都是极为恶心的,所以这个时候要他把师尊与情与爱联系在一起,他根本不愿意,在不知师尊真正爱欲的情况下,妄自肖想师尊,以情爱揣度师尊,这个阶段的墨微雨只会觉得那将是对师尊的亵渎。
另外,再想一下,师尊为他死了,前世真相揭开,这个时候对于当事人而言刺激最大的是什么?是自己他妈的竟然这样误会了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好师尊,主角应当陷入一种大脑极度的混乱和崩溃里,能清晰意识到的只有“我竟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他妈简直炸了”“师尊是真心对我好的,那么好的师尊我居然误会他,是我的错”“我前世都做了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妄想“师尊为什么要救我?那他肯定喜欢我,痴恋我,爱慕我,所以才救我。”——不可能,如果他这样想,这个脑回路就很清奇了,那该自恋到什么地步。
在师尊新丧,三观尽碎,自责不能拔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那么跳脱地想到爱情,揣测师尊是不是爱他,肖想“师父为我死了,那一定是因为暗恋我吧”,而只会想“师父为我死了,他是最好的师父,是我对不起他。”
至于和师昧断念,那也不会,师昧在这件事里很好地做到了站在矛盾的漩涡外面,不管从上帝视角怎么看,在文中师尊的死,与他没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这件事根本波及不到他身上,换而言之墨燃现在再怎么揪心后悔,那都是他和楚晚宁两个人的事情,并未牵扯第三人。
“因为师尊死了,墨燃就忽然发现自己爱的是师尊,要和师昧挥手拜拜”——这个……这个简直有毒= =哈哈哈哈,如果这样处理,就完全是用上帝视角在写角色,角色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站在局外演戏的傀儡了。
所以知道有的小伙伴很气,但我也木有办法呀,尊重读者和评论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尊重角色,才是一个在码字的人第一件该做到的事情啊qaq所以抱歉啦抱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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