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来梦去 作者:琰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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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鸿煊说,官粮一日也耽误不起,我也不忍心你继续路上受苦。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若想走就走,若要举证于我……便不要手下留情。
残酒欲醒中夜起,月明如练天如水。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次日清晨,我站在码头上目送傅鸿煊的船队渐渐远去。
风起,袂裾散飞……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落……
第四十三章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低声吟诵着姜夔的《扬州慢》,我漫无目的地闲晃在扬州城内,之前莫名其妙的被软禁以及非法挟持,这会儿绑匪就把人质丢下自个儿跑了。
望了望苍白带灰的阴霾天空,我觉得我自己好像被人遗弃了一般……
傅鸿煊说那番话其实早就知道留下我在驿馆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安分守己地傻坐在那里等他回来,所以他的手下一个都没有留下,反正程家在扬州有行馆也不怕没人伺候我。
我走走停停,停停看看。这年代还不时兴改革开放,所以我一年前看到的扬州城是什么样的,现在还是什么样的,就连那猫、那狗、那枯井都不曾变过。
当铺悬着的孔方兄幌子在风里晃来晃去,我从门口走过的时候看到那个掌柜依然蹲在很高的柜台后面眯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扫来扫去视觉强*所有走进去的人。
包子铺换了个年轻的小伙子主事,我对他说我去年买了包子但是没现钱,包子大爷让我赊着,然后递了张银票给他,多出来的就算是利息吧。
大街两边是看着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建筑,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程熵一身朱红锦袍骑着高头青骢带着一群护卫很拉风地从我面前扬尘而过,我就那么傻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愣神。接下来更拉风的事情就是这群人又全部退了回来刷拉一下跪在我面前齐声喊着“恭迎少主回城!”
于是,在那瞬间,一向自命清高的莫非,终于和那些写穿越穿去宫廷的写手们产生了精神上的共鸣。
一路走一路回忆,待到回神的时候,我居然已经出城走了有一段距离。
望着眼前的纵横阡陌,仿佛看到岁月流逝刻下的深浅不一的痕迹。我记得,我是从这边循着车轴印子一路走来,带着茫然无助,面对着一片陌生的环境。于是,我沿着那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又默默地走了回去,就好像从时间的这头走到那头……
秋壑寻幽,山涧溪流,青石板桥上斑驳着青苔凝霜;古木迷雾,林花含烟,舍前秋水净,舍后暮云寒。
我现在才发现当初醒来的地方原是这般悠然的草木幽居,那会儿满脑子穿越穿越的居然愣是看走了眼没能识出这幽静怡人来。
门微合,伸手推开,扬起一室飞尘。
室内光影斑驳,一床一席,一桌一椅……我细细摩挲过这些物什,手指抚过的地方留下浅浅的印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这是具弃尸,也没细细看过这屋子就匆匆地走了。现在想来,程子晞从傅鸿煊身边逃走以后应该就是住在这里了。
墨砚,毛笔,一叠散乱的纸,我掂起几张看了看,不过是一些诗词句字,程子晞虽是个商人但却颇有文采,闲来也好舞文弄墨、吟诗作词,我在书房里也曾见到过很多他的手迹。
将纸放下后,四下寻了一圈,目光落向那简陋的床铺。走过去用袖子将上头的灰扫走,而后坐下,手轻轻抚过粗燥的席料,细小的木刺一下下扎过指尖。
子晞,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你离开傅鸿煊以后又遇到什么事情?
蓦的,触到靠近墙壁附近的床垫下有什么东西,床垫突起了一部分,用手指摁了两下,硬梆梆的。于是伸手将床垫掀开,下面露出一团丝绢手巾。拿起,直觉里面裹着什么,那硬梆梆的触感就是来源于这个。
打开包裹在外的手巾,随后入眼帘的是一枚色彩殷红、镂刻细腻的玉质指环,我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然后认出了上面雕刻的雪雁图案。
这是傅鸿煊说起过的血玉扳指……放在这里,难怪我当时都没发觉……我将扳指攒进手心疑惑到,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低头,瞥到那用来包裹板指的手巾上有点点墨迹,拿到室外就着光线下才看清那些墨迹有横有撇,原来是一封用小楷写的遗书!
第四十四章
大中祥符八年春,初遇于洞庭湖畔岳阳楼前。子晞行在官陌,鸿煊策马而过,彼此擦肩,惊鸿一瞥。
次年春,子晞独往于山水间,登高涉水不亦快哉。一日,西湖泛舟,蓦有一人于断桥之上飞身而下,笑言借地避雨,抬头,竟是去年岳阳楼前策马之人,相视而笑,一见如故。若干年后,旧事重提,鸿煊笑称,吾乃现世许仙,与子晞同舟归城,借伞定情。此为后话。
子晞自幼家教严律,谨言慎行,茕茕自立。尝以为终此一生,皆似孤帆之泛海,鸿雁之单行。然苍穹造物,不绝稀种,造化弄人,偏在愚人。子晞幸遇傅爷鸿煊,从此昼夜渐有光彩。
鸿煊桀骜,潇洒不羁,快意则策马扬鞭,纵横驰骋,失意则纵酒疏狂,醉笑当歌。承蒙不弃,结伴相携,遨四海而自遣,览五岳之风华。朝夕相对,嘻笑促狭,举凡大事,或关怀之至,或提携教导,宠爱有加,久之余恃宠而娇,任性妄为,鸿煊全无斥责怨言。
元年初,二人兴起,混入泰州盐帮例会,余拭情生狂,妄言放肆,不想语惊座下,众人赞叹,被拥为群首。回程途中,为私盐贼子暗设埋伏,双双被擒,危难之时,鸿煊以命相救,感人至深。
及至脱险,鸿煊笑语道破,虽是偶遇,实则一见倾心。奈子晞寓教于礼,不敢逾规越距,况鸿煊心高志博,怎可束以儿女之私,然夜幕垂临,对月凝思,悠然长叹,何似无情之人。朝夕相对,不觉有恙,离别之际,方知心中所忆……
元年秋,偶然听得鸿煊与一众商议运送私盐一事,当下大惊,决定不动声色,暗中观察,又于其房内发现信笺若干,皆以吾名发函联络。子晞心灰,素日里情深至至,终究一场镜花水月。
冬初,随鸿煊送粮南下,及至常州,查得一众将于泰州西溪私运大批。余欲先行西溪妄想加以阻止并截获,不想被鸿煊察觉,软禁于其身边,尝试各种方法以脱身,无奈子晞身单力薄,未果,遂又遭其凌辱,被逼食奇毒。
子晞引以为知交,心之慕之,却被以如此对待,骤而心灰意冷,决意誓要保以残生彻查此事。天不负望,终被逃脱,随商船来于扬州。无奈傅家权管天下米粮茶酒,子晞只是将自己陷于进退两难地步而已。忽一日落于市井,子晞才知晓民间疾苦,盐税苛重,并不为盐帮所干预,朝廷一日令下,盐商趋之若与,盐帮私下贩盐行径猖獗,又岂是子晞三言两语就可解决。
为避追寻之人而隐居于此,闲来山间信游,兴起则吟诗作词,也算惬意。偶尔静心而思,心中却常见鸿煊影笑,无不清晰,每念及此,心长戚戚。始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轻易玩笑。
何谓至情?子晞不懂。只是今时今日方才明白,日前罹遭所受,全于子晞轻信于他,怨不得别人。子晞一生清静无欲,本就无心涉足权益,若是已被利用便也不去计较,现在子晞音讯全无,奈何谁也寻不到,也就谁也利用不了。
子晞决意避世于此,直至被奇毒耗尽心神而死。若是哪位有缘之人拾得子晞此书,子晞在此恳请阁下一片好心,将子晞尸骸送回京城程家,也好让子晞魂归故里,落得安生,子晞在此谢过,愿来生化作牛马一报大恩。
随书而附之血玉扳指,乃傅家当家之物,鸿煊所赠,子晞恬于自知,完璧归赵。今日留书,尚有几言,还请阁下代子晞转达。
鸿煊吾兄,当日救命之恩,子晞感激,今时以命相还,再不互欠。此一别,一经隔年,不知日后黄泉路上能否再逢?昔日欢愉,不胜之喜,足慰平生。今子晞远离,愿君托情于天下,造福泽于百姓,不枉子晞倾慕一场。重之!慎之!
程子晞 绝字
番外《曾是惊鸿照影来》
“锦翔瑞分铺去年总计收入白银八万五千三百一十七两,其中布料以外成本一万八千七百两,人工七千三百两,税金……”
“好了,就到这里。”凤眸冷清的少年手一摆,淡然打断。捧着账本站在一边正高声报账的小厮停了下来略有不解得望向他,“少爷不听下去了么?”
少年从他手里接过账本翻了几下,随即合上放于案几上,“不了,秦老板的为人我了解,他的帐目比他的家世还要干净。”说罢起身,移步庭院。
此时正是三月回暖之际,他一身藕荷色长衫,身绣傲梅,乌丝如墨散洒于肩,负手立于焉艳芳丛,端的少年华美、锦衣玉容。举手投足间却又多了这年纪不应有的老成稳实、温和恬然,乍见之下真可谓凛若秋霜、傲岸胜梅,俨然一株绝世雪莲,濯澈清曜、纤尘不染,让人见了不禁心生爱慕之情却全不敢有半分妄动之心。
要说这少年身世,也绝不是普通的官宦乡绅子弟。此人正是京城程家当家少主,年少十七便接任了程家事务的程子晞,程家名下一十八家绸缎布庄现在全由他一手掌管和打理。
“雁泽,你说我们这次出来是做什么的?”抬头看了下天色,程子晞转过头来问道。
“回少爷,我们这次出门是到各处商号查看去年帐目的。”
听闻,他走进屋内,端起案上的茶啜了一口,“非也。春深似海、春山如笑,此等美景闭于室内,岂不惜哉?”
雁泽聪明伶俐,程子晞这么一说立刻恍然大悟,“少爷说得是,我们慢慢走,慢慢查。”
“鬼灵!”程子晞笑着嗤了他一声。
锦翔瑞分铺位于岳阳城内,踞于岳阳城西门之上的岳阳楼素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这一盛誉,程子晞既然是为踏青而出,自然不会错过。
程家家教甚严,程子晞身为独子更是被寄予厚望。自小就跟着程家老爷学习经商理财之道,小小年纪便要拨弄算盘查看帐簿,当别的孩子还只晓得春天播种、秋日农收的时候,他却已懂得独自往来于各家商号处理些小帐务问题。
要说程子晞没有玩心,那是不自然的,人到耄耋童心四起的也大有人在,程子晞只能说是较常人更能克己罢了。只是这野心藏得久了总也有曝露的一天,闷在程老爷身边这些年,总算熬到了自己主张,此时若不尽兴,更待何时?
岳阳楼算是江南三大名楼之首,构制独特,风格奇异。楼中四柱高耸,楼顶檐牙啄,金碧辉煌。远远而瞭,恰似一只凌空欲飞的鲲鹏,尤显雄伟壮丽。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实不为过……”
凭栏而立,眼前水天一色,风月无边,赞叹之辞不禁脱口而出。只是面对这番绝景绝致,程子晞心中黯然之色也隐隐显露。
古来登高凭楼,若得一知己,临海观潮,笑论江山,把酒畅谈,醉卧斜阳,才不枉人生在世。只可惜少年成名,多少落下些遗憾。
叹了口气,将这美景最后一次收于眼底,下得楼去。
“少爷,这么快就要回去了?”雁泽不禁诧异,前还兴致满满,这会却是一脸落寞。
“嗯,走吧。”程子晞淡然应声径直出了楼去,全然不顾外头阳春细雨。见状,雁泽急忙打了伞追上去。
雁泽七岁便跟了少爷做书童,少爷教他读书写字,待他亲如兄弟,在他眼里子晞少爷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不过纵使少爷千好万好,唯独喜欢什么事都往心里憋,任他再鬼灵,少爷心思缜密,他心里想什么别人岂能随意猜得?有时候见到少爷一个人望天聊叹,雁泽就恨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程子晞说想走走,雁泽就撑着伞缓缓陪着。远处铁蹄奔踏,水花飞溅。雁泽下意识往路边靠了一下,却不曾想他们家少爷此刻心思正神游天外,全然没有注意到前方疾驰而来的高头青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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