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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辛在疼痛的间隙中看到他这副样子，暗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就明白对方这是又被世界意志蛊惑了，他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疼痛甚至不允许他有站起来的余裕。这还不算最糟的，更糟糕的事情接着便发生了，突然之间，卜辛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侵入，大量不知从何而来的片段在他过往的记忆里插队，同时还伴随着更为剧烈的疼痛，却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僵直的卜辛恨不得即时死去，可疼痛还在加剧，就像是之前在异空间遇见白衣人那次一样，无法纾解的痛苦几乎要彻底毁灭他的意志消磨他的人格。

　　被世界意志迷惑的卫岚欺身靠近了卜辛。

　　“如果你能全都想起来，就好了。”

　　卫岚露出温柔的笑容，他俯下身慢慢抱起无力挣扎的卜辛。

　　“我不想……”他皱眉，笑容里带了些苦涩的意味，“我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我们的回忆。”

　　“我想在你身边生活，想和你像以前那样说说话，可我现在甚至不能告诉你爸妈后来又给我们生了一个妹妹。”

　　“她虽然没见过你，可却一直很喜欢你，为了让你醒来，她还帮我建立了时监局，她的后人也代代传承她的愿望，我们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可是……”卫岚在卜辛耳畔缱绻絮语。

　　“为什么你还会处于危险之中呢？你的情绪一波动就会影响灵魂状态，我根本不敢让你再想起更多的事……”

　　他近乎叹息般地低吟着。

　　“我真的……活得太久了啊……”

　　即使疼到即将失去意识，卜辛还是因为这句话瞪大双眼，这句话是个钥匙，打开了卜辛一直以来未能找回的记忆的阀门——

　　他想起了钱迩、孙伞、李嗣、周吾、武珋和那些最后都成为了赵一的人，想起了那些令人不甘心的最差结局，想起了曾经作为卢辞一部分的自己是如何痛苦地成为了卜辛，想起了他与白衣人的第一次见面，想起了自己是怎样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卢辞不愿沉溺于悲伤不会再次在乎那些人。

　　在这一刹那，卜辛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极端地想要成为别人人生中的优秀炮灰，明白了自己执着于分数的原因：他是卢辞身体中最为痛苦的那一部分，却也同时是最不愿意输给悲伤和绝望的那一部分。他从来不惧怕爱上谁，也不愿意在被抛弃、被无视、被□□、被牺牲、被厌恶后如他人所料那般得深陷泥淖无法自拔，他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他想要证明如果是卜辛经历了那些事情，一定能够爽快洒脱地重新生活，甚至他确实又经历了一遍那些事情。所以，他已经达成心愿，过去的实践任务和高分成绩也证明了他一直都想要证明的事情，现在，那些都彻底成为过去，他也彻底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他又想起，在达成愿望之前，在进入世界时空调整机构附属大学之前，在拥有自己的名字前，忘记了一切的他作为新生儿降生于这个世界。他想起了自己真真正正活过的那相对短暂的二十来年，想起了曾经的卫爸卜妈，想起了略显寂寞的童年和幻想玩伴，尔后，他想起了卫岚。

　　他想起了像个小天使似的卫岚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想起了卫岚害怕到无法入睡的场景，想起了自己含辛茹苦带大了义弟和隔壁巨婴好友的场景，想起了撞见卫岚在办些难以言述的事的场景，想起了因为卫岚而和武珋每日一吵的场景，想起了商赫解开他的心结的场景，想起了昏厥过后一醒来便开始心疼卫岚的场景，想起了在家里被卫岚强行出柜的场景，想起了与卫岚牵手拥抱在一起的场景，想起发现武珋变成了赵一的场景，想起了自己对卫岚真的动心的场景，想起了被赵一告知死期的场景，想起了自己主动与卫岚分手的场景，想起了发现自己所剩下的时间根本不足三年的场景，最后他想起了自己犹犹豫豫斟酌着写最后一封信的场景。

　　原来他真的不是人，只是强大执念的残留，他拥有的灵魂只是个半成品。世界意志会歧视他真是理所应当。

　　但这个世界的意志不该被责怪，它还值得感谢。

　　正是因为世界意志在竭力完成卫岚心底的愿望，所以卜辛的记忆才能被补齐。如果按照卫岚的姓子来，一旦这些记忆被卫岚认为是威胁卜辛安全的东西，那么卜辛可能永远都不会记起来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这一切就都会被卫岚一个人承担下来。独自一人怀抱着两个人的回忆缄默不语，那是多么孤独的事情啊。

　　万幸，他没有把记忆都丢掉。

　　想起一切的卜辛仿佛做了一场漫长到无边无垠的梦，大梦初醒，一切都真实得不似真实，直到脸颊传来的湿润感让他回过神来，卜辛这才发现自己流出了眼泪。

　　记忆终于变得井然有序，头部的疼痛渐息，卜辛的意识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看向俯首于自己颈侧的这个人。

　　即使身份改变，面容有所变化，姓格也进行了伪装，卜辛依旧能知道，眼前这个抱着自己喃喃低语的人，并不是什么卫知阑，他是卫岚。

　　这个人是一直藏在他心底的卫岚。

　　哪怕是失忆后，卜辛都在下意识地宠身边的孩子，不过是因为在他心底，一直住着这个人曾经的影子。那些点点滴滴已经成为他的组成部分，再也难以分开。

　　卜辛艰难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卫岚。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第100章 执手·二十四

　　未等到三天后，自称空间魔女的男人便再次出现，并且手里还抓着一个粉发的小孩，据说这孩子就是那个乐于助人古道热肠的世界意志的拟人态，而且这小孩马上就要被窦璧带去接受再教育。

　　因为世界意志被窦璧带去了少管所，这个世界也不再有蛊惑人心，可怜的卫岚睖睁片刻就再度失去意识，卜辛心情及时揽住他，视若珍宝地将人小心翼翼地拘在怀里。

　　这一系列的事件都被出乎意料地顺利解决了，仿佛那个粉发小孩就是来送经验的一样……总之，所有疑问和问题都得到答案。

　　异世界和原世界的重叠消失了，人们的生活也终于恢复了平静，连卜辛都找回了记忆，虽然灾区的修复和清理仍需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被救出来的老师和学生们因为被不明液体的缘故，还要再睡上几个月，但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只要耐下心来，这一切总会恢复原样的。

　　卜辛甫一回来，就被校医院的博美少女扛回了学校，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醒过来的卫岚说点什么，他就消失在了卫岚的视线里。卫岚刚想追过去，就被时监局最高负责人吴小姐按住了，吴小姐要求他立刻开始写这次异世界之旅的报告，为了保险起见，卫岚要把所有细节都写出来。

　　卫岚苦笑：“你们姐妹两个也太严厉了……”

　　“那是因为您和卜辛太肆意妄为了。”吴小姐推了推眼镜，表情极为严肃。

　　卫岚叹口气，心里倒是挺理解的。眼前这个姑娘和那个扛着卜辛跑回去的校医姑娘，两人都是他那个认真又坚韧的妹妹的后代，而且还是孪生姐妹，严厉程度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乘方。幸好，因为卜辛已经醒来，只有一个留在时监局，另一个则去了世大的校医院，一直尽职尽责地盯着卜辛的健康状况，若是两人都留在时监局……感觉有点可怕。

　　吴小姐轻咳一声：“而且，他想起过去的记忆了吧？”

　　这句话让卫岚失了力气。

　　卜辛记起他是谁了，这确实让卫岚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可这本不应该发生，甚至连他此刻因此萌生的高兴情绪都是低劣的——回想起过去极有可能会对卜辛本就不稳定的身体状况产生不好的影响。

　　那些回忆本就该烂在他脑海里，腐朽成再也无法传达的东西。

　　良久，卫岚怫郁地问眼前的姑娘：“他告诉你了？”

　　“没有，他对此只字未提，但他看向您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既然我能看出来，我妹妹也能看出来，所以我们把你们两人分开了，”吴小姐似乎已经知晓眼前人的心思，态度多少缓和了一些，“虽然检查身体健康也很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消除记忆，对吧？”

　　听到她这么说，卫岚反而笑了：“你们两个真的很厉害，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您说的没错，在得知异世界中愿望会被实现时，我们确实想到这件事并提前做了准备，而且我们很了解您，之所以这么快分开你们，也正是因为如此。”吴小姐并未漏出丝毫悲伤之色，可卫岚觉得自己被同情了，因为她又接着说道：“如果您和恢复记忆的卜辛相处过，哪怕只是说几句话……我们能想象那对您来说是多么美好的光景，可记忆总是要消除的，在这之后，您要怎么面对不再认识您的卜辛？那时的悲伤和不满足就不只有现在这种程度而已了啊。”

　　吴小姐心里很清楚，与其去尝再没有后续的甜头，不如闭紧嘴巴。虽然有些残酷，但这确实是最好最妥帖的选择。

　　她们不仅仅是要守护卜辛，还要守护卫岚啊。即使要为此而成为恶人，也在所不惜。

　　卫岚并无责怪之意，他看着妹妹的后代，仿佛在这姑娘的脸上看出了想当年刚成立研究所的妹妹脸上的神情。在卫岚发现自己不能在大限来临前挽救卜辛的时候，着实自暴自弃了一阵，但他那时已经离开了家独自在外居住，没人知道他的生活乱成了什么样子，他也从未向别人求助，卫岚没想过想用别人的人生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可就是那时，吴烟，也就是他和卜辛的妹妹，突然找到他，信誓旦旦地承诺要帮他一起找回卜辛哥哥。

　　其实吴烟刚下定决心做这件事的时候，也不过初中刚毕业而已，可她那样坚决，她不但在下了决心后用了十多年去说服卫岚，而且还用尽了一生来贯彻这个决定。

　　想起妹妹，卫岚内心的孤寂感便消失了大半，虽然那些记忆再不能被提起，但他从来不是孤独的。

　　“你们和吴烟真像啊。”卫岚笑了，伸出手揉了揉隔着许多辈分的小姑娘的头，“谢谢你们。”

　　吴小姐眼眶变得有些红，她似乎极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转身跑走了。

　　．

　　被矮自己两个头的小女孩扛在肩膀上跑是种什么体验？卜辛现在深有体会。

　　“那个噗……你的肩膀噗……硌着我的肺eieiei……”卜辛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感觉自己的肺正在呐喊咆吼着想要得以解放。

　　狂野的博美少女一皱眉头，换了个姿势，伸手将卜辛拦腰抱起，继续向前跑去：“别想让我放下你，你肯定会逃跑！”

　　被公主抱又无法挣脱的卜辛自知逃跑无望，只能捂住脸，祈祷不要被人认出来。

　　“唉？老卜？这就回来了？没事吧？”怕什么来什么，吴敛一眼就认出了他，并且跟在校医身旁一并跑了起来。

　　卜辛感觉自己其实没问题，但是在眼下这个情景里，他实在不想开口：“……”

　　“哎？那个……校医大人，卜辛是昏过去了吗？”吴敛紧张兮兮地问道。

　　专心向前跑的博美少女：“……”

　　“这么紧急吗？！”脑补了许多的吴敛一脸惊恐，同时他立刻就做出了应急反应，硬是捉住卜辛挡脸的手，想看看他脸色如何了，卜辛暗自较劲不肯伸开手臂，这又被吴敛脑补成了肌肉僵直，担心值一路飙升进警戒范围，他扭头对校医急道，“我和你一起抬着他跑吧，我抓手你抓脚，这样快一些！”

　　这话正好顺利博美少女的意，她只追求更快，自然不会反对，只见她点头后，一把将卜辛抡了起来，旋转一周后，她稳稳捉住了卜辛的脚腕。

　　这一抡看得吴敛都一愣一愣的，但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他立刻扯过了卜辛的手腕。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把卜辛扯直了，好似在战壕中为救人争分夺秒的战友，相信着彼此并快速前进，又好似两个热爱生活的山/西人，在兢兢业业地扯面片。

　　他们就这样踩着八四拍的节奏，以三人四脚的姿态，在校园中招摇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