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两马在官道上并列而行,好在前后都没有其他的行人在,马儿慢走也没人催促。
打头的那马儿神情倨傲,其上的人也懒散地躲在兜帽下,牵着缰绳的动作都显得漫不经心,跟在后面骑着马儿的是位道士,相貌倒是好看,就是眼神太过沉静,超脱了眼下的年岁。
杨广按住兜帽,声音都飘起来了,“这破日头也太晒了。”
梁泉解下水壶丢给他,“贫道之前让阿摩不要跟过来了。”
杨广喝了几口水,缓了缓神,“既有了线索,岂能回头?”他声音恶狠狠地,恨不得把说话的赑屃给剁吧剁吧了。
他刚把水壶还给梁泉,突然想起一事,“你不是有那飞剑,难道不能带人?”
梁泉平静地说道,“它讨厌你。”
杨广:这么直白的吗?
梁泉安抚他,“往常它也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证明它实际上还是喜欢你的,只是口是心非了些。”
杨广若有所悟地看着那不知什么时候偷溜出来的小剑,一感觉到杨广的视线,小剑登时就嗡嗡嗡起来,那剧烈的程度颇有深仇大恨之感,“……我不这么认为。”
梁泉也感觉到了小剑非同寻常的动作,伸手握住它归拢到掌心,“它姓格倔强了些。”
“物似主人,这当初是谁给你的,你师傅?”杨广翻了个白眼,整个人都后仰着躺在马背上,也完全不考虑要是马儿受惊后该怎么办。
梁泉微妙地眨了眨眼,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息后才移开,“你说的也是。”
“你刚才的停顿是怎么回事?”杨广狐疑地看他。
梁泉摇头,只埋首往前走。
杨广眼神一眯,顿时伸手勾住了梁泉的袖子。梁泉不敢停下动作,生怕把杨广给扯下来,又不能驱赶着马匹离开,“太危险了。”
杨广毫不在意,优哉游哉的模样有些气人。
就在大中午的时候,身侧的林子忽而悠悠地响起了一声叹息,那声音飘忽,听着似近似远,又带着女子柔媚的声调,光是听着眼前便浮现了美人泣立的画面。
只可惜这大道上唯二的两个人,一个在百无聊赖地扯着别人的衣襟,一个看着两匹马顾不上听,完全没有领悟美感的能力。
又是一阵轻轻的叹息。
杨广忽而翻身坐正,“这也忒烦闷了些,不若早些赶路,到下一个城镇再说。”
梁泉收回原本牵着杨广马儿的手,“走吧。”
哒哒马蹄声起,一阵扬尘而过,两人两马朝着远方赶去。
远去的身影中,小木人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身上显露出淡淡绿光。
一道半透明的倩丽身影出现在树荫下,脸上两个血窟窿盯着远去的两人,怨毒地抠着树干,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手痕。
半个时辰后,一道商队经过这处,大汗淋漓,前襟贴后背难受得紧。骑着马打头的壮汉摇头,“不成了,进林子歇歇脚。”
马车里有个娇俏的女声说道,“大哥,不是说逢林莫入吗?”
壮汉哈哈笑道,“我们又不是甚劳子绿林好汉,在树荫下歇息就是了。”
下人牵着马车在林子停住,壮汉担心有蛇虫,带着人在附近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停住了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下人面面相觑,连忙摇头。
壮汉皱眉,正打算抬脚时,又停住听了听,肯定地说道,“我听到了一位姑娘呼救的声音,你们随我来。”
那女声凄苦娇媚,含着莫大的苦痛,听着都让人忍不住落泪。
飒飒声音后,他们偏离原来的路线远走越远。
马车附近,娇俏少女在马车上待不住了,被侍女扶着下来活动,等了许久都不见大哥回来,心中有些惊慌,“你们见刚才大哥往何处去了吗?”
下人正抬起手,惊喜地说道,“公子回来了。”
娇俏少女喜悦地扑过去,看着他笑嘻嘻地说道,“大哥,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前壮汉猝不及防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力道之大,一下子就令她满脸胀红,窒息感让少女痛苦地挣扎起来,耳边只回响着下人惊恐的叫声……以及眼前那双血窟窿。
……
却说梁泉和杨广两人还没入城,看着那城门口排着长龙的队伍,挑了家小茶铺就坐下了。卖茶的老婆婆拎着茶壶过来的时候,梁泉顺手就给接过来了。
老婆婆缺了几个牙齿,说话有些漏风,“你这后生很好。”
梁泉笑着摇头,自个儿取了茶碗给两人放下,这茶水也是简单,只有几片茶叶和水,味道有点甘苦。
杨广眉头都不皱地喝了一碗,看着梁泉慢悠悠地又给两人满上,“我怎么觉得你更喜欢这种?”当初在宫内的时候,也没看出来梁泉多喜欢。
梁泉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茶壶说道,“茶是用来冲泡的,而不是用来煮的。”
煮出来的茶水,再加上糖和各种各样的佐料,原谅梁泉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杨广挑眉,又喝了半碗,这才靠在身后支撑着茶铺的柱子上,视线在城门外候着的人群扫了好几眼,“通常不会查这么严。”
以往城防只会查过往行人的行李,以及和城墙上贴着的犯人画像,可眼下这城门口的衙役检查了每一个人的过所,没有带过所的人全部都被带到另一边去。
过所便是俗称的路引。
哪怕是有过所,进城前也会有人给他们画像登记,因而速度才会如此慢。
杨广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是按照他们这么搜查下去,待会你我都过不去。”
梁泉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掏出了过所。
杨广:“……我没有。”
梁泉眼中带笑,“难道你没有让人给你准备准备?”
杨广撇嘴,他虽然是打算严格掌控人口的流动,但是在此之前并没有明文律法要求一定要随身携带过所才能够进城,眼下被挡在门外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因此而进不去的。
他撑着手抬头看了看这城墙,不经意地说道,“要进去也不难。”
梁泉低低笑出声来,“堂堂一个天子,倒是需要自个儿爬墙才能过城。”
杨广笑眯眯地说道,“这般乐趣怎能够一人独享,当然还是得有小道长陪同方才是人生乐事啊。”
两人对话间,有一队后来的人马也到了,打头的壮汉默不作声地下了马,走到茶摊前买茶水。
梁泉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这像是一列归家的队伍,几个下人僵直着身体站在马车前后,拱卫着马车的安全。
他听见卖茶水的老婆婆在说,“江公子。”
该是这城里的人了。
这支队伍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匆匆入城了。也不知这江公子是何许人也,这城门口的衙役看了几眼就连忙放行。
杨广轻笑了声,“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显然意有所指。
排队的人并未减少,这里是中转枢纽,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大多在这里歇息,来往的人很多也是情理之中。
茶摊的生意也很不错,很多在后面排队的人都选择来这里歇脚,来的人多了,这说话的声音也就嘈杂起来。距离他们这桌不远处,有桌人已经聊得热火朝天,声音越发大起来。
“哎,你带了过所吧?”
“没,看着眼前的架势,哪个不怕死的还敢往前凑?”
“到底城里出啥事了,半年前我打这经过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我怎的知道,你还不如去问问这茶摊的老婆婆。”
说来就来,他们很快就把老婆婆给叫来,给多了茶钱又问这里的事情,顺带着也让旁听的梁泉杨广二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四个月前,这城里就不停有姑娘离奇死亡,不论府衙再如何追查都没找到凶手的痕迹,后来就开始有谣传说是鬼魂作祟。半个月前,有道人前来做法,说是把鬼给驱走了,让来往的过路人不要进林子,留下这话后,道人就离开了。
原本这事便算是结束了,但是这几日据说有隋帝的队伍要经过这里,惹得这里的府衙方寸大乱,开始仔细盘查所有的过往行人,生怕有任何人在这段时间作乱。
梁泉看了眼杨广,他嘴角含笑,听得正起劲。老婆婆说话的时候,这茶摊里面大半的人都停下动作在听他们说话,安静得出奇。
茶铺内有人安静了些很正常,但这么安静却绝不是正常的事情。
杨广撇头看着梁泉手边的茶碗,新来的这一壶他压根就没动过。
梁泉察觉到杨广看过来的视线,两人都同时看着这壶放在中间的茶壶。
老婆婆注意到了他们,咧牙走过来,“后生怎么都不喝了?”
梁泉温和一笑,“已是足够了。”
杨广哼了声,靠着柱子冷笑,“怕是坏肚子了,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茶叶还是人骨,一股抹不去的血骚味。”
老婆婆仍是笑着,慈祥的笑容变得有点阴森恐怖。缺牙黑洞偶尔闪过一丝肉色,他们两人甚至听到了她吞口水的声音。
哪怕近在咫尺的人正在高声吆喝着,但似乎没什么人能看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两个都是俊朗公子,不若一个留着与我吃,一个同我作伴如何?”她嘻嘻笑道,脸皮子耷拉下来,眼珠近乎全白,浑身冒着阴森鬼气。
杨广捂嘴扭头,闷闷地说道,“要吐了。”
“老婆婆”眼神闪了闪,咯咯笑道,“你是不懂个中滋味儿。”
杨广差点真吐出来。
作为帝王,他享尽荣华富贵后宫佳丽,哪怕他本质上挺讨厌胭脂水粉的味道,但不代表他欣赏不了美色。
这么奇特的“美色”他闻所未闻。
梁泉起身刚好挡在杨广和“老婆婆”面前,往后身后安抚似地按了按杨广的手腕,“虚耗。”
虚耗是恶鬼,专门喜好偷人钱财以及偷走欢乐的感觉,倒是还未有过害人的传说。但眼前这虚耗浑身血煞不是作假。
“哟,你倒是机灵。”虚耗调笑着换了个身形,变成个娇媚的大美人,扭着腰又走了几步,姿态诱惑至极。
梁泉深知虚耗原来的模样有些不堪,红袍牛鼻,单脚穿鞋着地,单脚挂在腰间。和眼前这个大美人的模样倒是截然不同。
“站住!”杨广靠在梁泉的肩膀上,拽下项链丢过去,“赶紧给我打死了事!”
木之精华一脸懵懂地被丢出来,一翻身落在虚耗的肩头。虚耗扭头一看这么一精致小人,顿时笑道,“莫不是要把这么可心的东西赠……”
小木人还没等她说完就挥着小拳头打上去,它可乖可听话,杨广要它作甚它便作甚,哈着小拳头就上去了。
虚耗本就没有自己的身形,所有的模样都是为了魅惑猎物所变幻,更多的能耐都在梦里。有梁泉在,她显然没成功地把两人诱惑入梦中,在木之精华的小拳头下,很快就受不住了。
这虚耗只有短短两百年的道行,又带着血煞气,怎么都抵不过活了一千年的装嫩小木人。
杨广靠着梁泉的背脊闷闷发声,“小道长赶紧超度了她。”
只要一想到刚才那老婆子“魅惑”的模样,他差点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梁泉垂眉,眼中有些无奈,“超度是佛家的说法,道家并不是这么用的。”
杨广完全不在乎,随意地摆手,“怎么都行,不行就烧死了事。”
那虚耗虽然被木之精华给捣成泥,可丝毫都没有影响她说话的能力,在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后,这虚耗惊恐地叫道,“我没吃过人,别杀我!别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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