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那位国君君权下放,朝中多的是老臣、世家掣肘,但他们靖国的这位国君,却是大权独揽,此时靖国朝野上下,除了他们相国寺还有些能力之外,真没有什么人能够动摇到这位国君的君权。
可以说,若他们国君想要长生不老药,靖国朝野上下连个说不字的都不会有。更别说会像吴国那样搅动一浪又一浪的暗氵朝了。
靖国国君目光闪了闪,他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沿,感受着杯盏上淡淡传开的温度,“大师,如果我说,我想见净涪比丘并不是为的长生不老药呢?”
清无僧人下意识地转过目光上下打量他们这位国君。
他们这位大权独揽的国君此时已过四十,但目光还自炯亮,几若青年。而青年时候的国君,还是一个无比仰慕佛法想要出家修行的居士。
清无僧人仿佛被这样的目光烫了一下,他急急地垂下眼睑,匆忙躲避了开去。
靖国国君得见,心下反而涌上了一线希望。
他摩挲着茶盏边沿的手指都在抖,抖得连茶盏里盛着的茶水都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真的,真的有希望……
清无僧人虽然没有再望向靖国国君那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望见这位国君的失态。
他转过头来,正色与这位国君问道:“陛下,哪怕只是有希望,哪怕这一世不可能走得长远,你还是想要踏入佛门修持佛法吗?”
靖国国君稳住手,将手上托着的茶盏平平放在了案桌上,才在清无僧人的目光中认真而郑重地点了头。
“朝闻道,夕可死。”
清无僧人沉默得许久,终于答道:“陛下,找净涪比丘是没用的。”
靖国国君当场就皱了眉头。
清无僧人这回却没看他,“确实,在那一场法会中,寺中的弟子确实是收获颇多,但这位比丘他本身并没有太过涉及这些。老僧我觉得,比丘虽然对如何让凡俗修行有所了解,但此间因果似乎并不是着落在他身上。”
“该是另有其人。”
清无僧人转头望向外间天地,却还是和靖国国君道:“陛下啊,你得等。”
靖国国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靖国国君不怕等,但他怕自己等不到。
清无僧人顿了顿,答道:“等到那个人的成长,等到那个时机的到来,就是到时候了。”
靖国国君沉默。
清无僧人笑着回头望他,见他表情,扬了扬眉,笑问道:“怎么?陛下你还在怕?”
靖国国君笑了一下,却是难得坦然地点头:“怕啊,为什么不怕?”
清无僧人大笑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定心丸,“你放心,若你还能坚持,你必定是能等到的。”
靖国国君相信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他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相国寺凡俗主持而已,他生有神通。
既信了清无僧人,靖国国君也就没再坚持要去拜见净涪,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大师请放心,原氏一族藏书楼很快就能修建好了的。”
清无僧人点头。
果然如靖国国君所说,清无僧人所想,原氏一族的藏书楼只用了半月不到的时间便修建完毕了。
藏书楼建好之后,便该将原氏一族的藏书收入藏书楼中,也该有一场正式的宣告仪式。
清无僧人挑定了日子,确定好一应仪程之后,便带了这杂七杂八的东西去后山寻净涪。
净涪原正与清开大和尚论道辩经,见得清无僧人进来,便站起身与他合掌见礼。
清开大和尚见得他,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清无僧人不以为意,他合掌与净涪还了礼,又笑着和清开大和尚点头打过招呼后,就坦荡而自然地坐在净涪的另一侧位置上,随手将他怀里捧着的物什堆到一侧,侧耳认真旁听。
等到清开大和尚与净涪的辩经告一段落之后,清无僧人才边与净涪说了话,边拿过旁边的东西摊开展示给净涪。
“比丘看,我选定的开楼日子是这个。这些是开楼仪式的仪程,还有这些,这些是那日邀请出席仪式的宾客……”
净涪几眼扫过,便将那些东西推回给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见净涪都无其他意见,便另问起了一个问题,“那日的仪式,比丘要出席吗?”
净涪摇了摇头。
清无僧人细看得他一眼,便了然地点头,再没多问。
日子其实过得很快,所以很快就到了清无僧人选定的那一个开楼吉日。
因净涪没出场,清开大和尚也不耐烦应付这些事情,又因此事关于他曾经的至交,所以清无僧人亲自做了一次主礼人。
靖国国君亲临,拉开了藏书楼匾额上遮挡着的红绸,露出了内里的黑底金字匾额。
靖国国君开幕之后,便轮到了清无僧人。
当他亲手捧着原博延的那一部日常随笔踏入藏书楼,将随笔安放到藏书楼中属于它的位置的时候,清无僧人仿佛能够看见他身上一条因果线断去。
“南无阿弥陀佛。”
他低唱得一声佛号,合掌垂首,向着虚空拜了一拜。
净涪魔身转眼望定那个在此刻格外苍老佝偻的身影,转眼问佛身:‘你觉得……这位清无主持,会是什么来历?’
佛身听得魔身这句问话,转回望定清无僧人那边厢的目光,摇了摇头,‘你觉得他另有来历?’
魔身没有答话。
佛身笑笑,又道:‘佛门里,可不是身有神通的人就必定得有别样来历的。’
魔身沉默少顷,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魔门、道门向来修身修姓,一切神通手段俱都有所来历。但佛门不同,佛门修心修身,功夫到了,领悟到了,神通自生,并不就必得与魔门、道门一样,都要自己勤奋修持。
净涪本尊往识海里扫得一眼,便又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藏书楼落成且正式运转之后不久,净涪便与清开大和尚、清无僧人告辞。
清开大和尚不舍,但他始终沉默着,没留净涪。
清无僧人也是一般,他亲自将净涪的度牒送还给了净涪,取回了净涪身上的相国寺弟子铭牌。
但到得他收下净涪递回来的那一枚弟子铭牌的时候,清无僧人左右扫了一眼,到底忍不住问净涪道:“比丘可否告知,真正牵系我等机缘的那人……到底是谁?他来自何方?”
净涪听得他问起,也不奇怪,只抬手往静檀寺的方向指了一指。
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同时顺着净涪的目光望去,清无僧人似乎想起了那一日,在那一个位置上空出现的世尊法相,他腾地扭转目光,询问也似地望定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也想到了那一日,他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傻了似地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
静檀寺,静檀寺,静檀寺……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清无僧人心氵朝澎湃,难以平息。
他站起身来,肃容跪下,向着西天大礼叩谢。
清开大和尚叹了口气,垂眸合掌。
待到清无僧人和清开大和尚都整理好了心情之后,净涪再一次与他们辞行。
清无僧人、清开大和尚领着一众寺僧将净涪送到了山门外,来往的香客静默站在两侧,无有一人打扰。
净涪合掌,与送行的众人道别,便自转身,沿着长长的石阶慢慢走下。
他自佛寺山门走出,穿过红尘,步步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山风吹过山林,枝叶婆娑。山林中,有数不尽的山禽山兽自林间探出头来,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远去,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它们的视野中。
第506章 魔子秘境
收走了原博延的那一片贝叶之后,这天静寺辖下地界已经没有了散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故而净涪未再在各地转悠,直接便出了天静寺界域,寻道转入了妙安寺界域。
净涪的动向时刻有人关注,所以很快的,这一条消息便传遍了各地。
天静寺主持清见大和尚倒不需别人来报,他自己便在定境中照见了净涪的动向。
“偌大一个天静寺界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却只有七份么?”
清见大和尚其实并不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到底有多长,但他知道这部经典到底分作了多少份。
三十二。
只有三十二分。
那“应化非真分”就是最后一分。
而这三十二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散落在天静寺界域的,仅只有七份。
净涪那比丘现下手上确实是握着八分经段凑成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但别忘了,其中一分,是他从妙音寺地界上拿到的。他真正在天静寺界域内收取的,其实就只有七份。
只得七份。
清见大和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能有这七份,怕还是因为天静寺辖下的界域面积宽广呢吧。
总数三十二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七分落在天静寺地界,剩余二十五分,应在剩余的六分寺地界里。其中,大半数应该是在妙音寺,且那数量必定是要比从他们天静寺这边得到的多。
清见大和尚心底浮起一片景浩界地图,地图上,一个个界域界线清晰。
清见大和尚凝望着那甚至比他们天静寺界域面积一半还少的妙音寺界域半响,才终于将那面地图散去。
无缘到底是无缘。
清见大和尚垂眸,阖目静坐,渐渐入得定境。
与清见大和尚一般动作的,还有妙音、妙潭等六分寺的各位大和尚。但与清见大和尚的复杂心思不同,其他各位大和尚的心思也颇为复杂,可都及不上清见大和尚的沉重。
唯有恒真僧人……
他沉默得半响,才自抬头,继续与座下一众僧人说经。
净涪不太理会旁人的这些心思,他安静地行走在路上,每日修持。或有触动灵机,他便随意寻一个地方布下禁制,入定静悟。及至灵机消散,他又开始上路。
他这一路行走,除却方向不变之外,一切皆未曾着意而为,堪称潇洒。
但偶尔闲暇,他也会听一听识海世界里的魔身与他说起外间的种种事宜。
‘岑双华又去找了沛哥儿……’
‘沛哥儿现在已经基本将程家握在手上,那些魔傀宗的人在他几番动作之后,基本都影响不了什么了。’
提及程沛和魔傀宗的那些事情的时候,魔身眼底闪耀着趣味的光。
‘说起来,沛哥儿的手段也还是挺不错的。’
他几番出手,连消带打的,魔傀宗安插在程家的人不是都归附到他的羽翼下,就是被除去了,连带着魔傀宗的一小部分底蕴都落到了他的手上。
‘程家这段时间混得风生水起,眼看着老树焕发新枝,旁人看着眼热,想要将它拉拢入局倒也不稀奇,岑双华只能算是其中之一。但所有人中,还真要数他最为坚持。’
偶尔的时候,佛身也会接过话题,作一些点评。
然而,即便他们对岑双华的坚持也有些讶异,但他们对程沛的选择其实也很确定,始终没有动摇过。
‘沛哥儿他……不会同意的。’
岑双华确实有能力有手段有心胸,但他偏偏缺失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实力!
足以让他所设立的散修组织真正在景浩界中立足的实力。
修士的世界里,真正的话语权,握在实力强横的修士手里。
散修组织……
一个新立的散修组织,它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