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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大人撩夫日常+番外 作者:楚小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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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穿越重生

 
文案:
重生后,赵慎不想再重蹈覆辙,于是给了项渊一砖头。结果不想这一砖头下去,非但没有把亲事拍黄,反而拍出来另一个项渊。
项大少被一个砖头拍到靖安朝,睁眼就要面对娶亲,顿时斯巴达。不想,媳妇居然盘正条顺样样合胃口。项大少摸着下巴表示,这亲,成定了。
 
搜索关键字:主角:项渊,赵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阴差阳错
  南陵城西,清晨,叶子上的露珠还未干透,两匹马宽的青石板路上,挑着担子的小贩就已经开始沿街叫卖,路边挂着幌子卖早点的食肆,蒸的馒头包子热气腾腾,早起上工的壮汉五六个铜板换一纸包馒头或包子,裹着匆匆离去。远处,各色叫卖声、杂耍声、打铁铺叮叮当当敲击铁器声儿,使得这里格外热闹喧腾。赵慎守在暗处,眼睛一眨不眨、紧张的盯着一处巷子口,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从巷子里出来的人。
  日头渐渐升至半空,赵慎要等得人终于慢慢腾腾从巷子口出了来。那是一个头戴方巾,身穿襕衫,脚蹬厚底云纹靴的书生样年轻男子。
  赵慎瞪着前面男子略显青白、一步三晃的身影,眼底几乎冒出火来。
  项渊!
  这两个字就像从赵慎喉咙里生生磨出来的,带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怨气。
  要不是眼前这个人,要不是被他生生折磨了五年,不仅害得自己形销骨立,郁结于心,而且带累得阿爹惨死,他又怎么会在和他争执时失手错杀此人,从而死在流放途中!
  幸而老天有眼!居然能叫他重活一回,脱胎换骨,他赵慎再不要被人摆布!这次,他绝不会顺了主母的意思嫁给此人,害了自己一生。
  眼见男子朝着城外普济寺的方向去了,赵慎摸了摸怀里藏着的砖头,悄没声的跟了上去。
  赵慎是南陵城东赵举人的次子,说是次子,其实也不完全对。因为赵慎虽外形是男子,可打出生起,胸口上那一滴鲜红的朱砂痣就已昭示出,赵慎是个小哥儿,是能嫁人生子的小哥儿。通常情况下,是不能继承家产,也不能和家里头的爷们们能相提并论的。更何况,赵慎并不是从赵家当家主母的肚子里出来的,而是由同样是小哥儿的阿爹肚子里爬出来的。
  上一世赵慎就知道,他父亲并不喜爱阿爹。
  大梁自□□开朝以来就好男风,后经高祖后宫出了有名的男妃,盛宠十几年不衰,当时士人商贾无不以分桃断袖为美谈;到了靖安朝,男风风气更盛,特别是世家大族书香门第的子弟,向来以好娈童养美侍为风尚。可即便这样,高门大户家里头也不允许自家子孙娶男子为正妻,有心仪的可以,但只能做小侍。而像赵慎这样能生儿育女的小哥儿做小侍状况还好一些,最难的是那些无法生育的男子。年轻颜色最好的时候能得几年爱宠,等到年老色衰,又没子女傍身,下场多半都不好。
  赵慎的阿爹生得娇小玲珑,柔柔怯怯,比之女子还要娇柔。赵举子向来爱附庸风雅,又被一堆好友撺掇起哄,稀里糊涂的就抬了赵慎的阿爹进门,新鲜了一次后,赵举子就没了兴致。不想只一次,赵慎的阿爹就有了赵慎,只不过没能如他所愿争口气生个儿子,再不济也是个女儿,反而生了个和他一样的哥儿。赵举子的发妻是个厉害的,嫁来赵家不出一年就生下长子嫡孙,次年又添了千金,而在赵慎阿爹生下赵慎一个月后,又如愿生下第二个儿子,自此在赵家的地位稳如磐石,越发不把赵慎阿爹放在眼里。
  而被赵慎死死盯着的项渊,不过是南陵城里头众多秀才中的一个,名声较响。只不过这个名声,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刻薄吝啬、迂腐呆板、自命清高、自鸣得意,为许多学子所不齿。只是项渊命好,尚在襁褓时其父因与赵举子的同窗之谊,为其与赵家定下通家之好,只待及冠,便可成亲。
  赵家自然看不上名声奇差的项渊,可又不好明目张胆悔婚,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赵慎身上。可怜赵慎还做着能成家立业的美梦,根本没想到赵家会把他嫁出去。最可悲的是,项渊根本不喜欢男子,他稀罕的是温香软玉的姑娘家。所以,赵慎不出意外的悲剧了。
  普济寺在城郊的龙顶山,正值初秋,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前面的项渊似乎很享受、一边摇头晃脑走着,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什么。赵慎不远不近的跟着,眼睛死死盯着项渊的背影,本该凉爽舒适的天气,他的额头上却密密麻麻冒了一层汗,手心里也是,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可赵慎却无暇顾及,眼看项渊拐进林荫路,赵慎前后仔细瞧了瞧,除了偶尔的鸟鸣,空无一人。
  赵慎咬紧嘴唇,摸着怀里的砖头,放轻脚步,快速跟上去,趁项渊回头之前,照着他的后脑勺一砖头拍了下去······
  呃,嘶,真他奶奶疼!
  麻蛋,乌鸦嘴的假和尚!
  项渊恢复意识,还没睁眼,就被后脑勺传来的阵阵抽疼闹得心烦气躁。继而马上想起来之前遇到的假和尚,张口闭口的血光之灾,瞧瞧,没事都叫他咒出事来了。
  话说,他这是搁哪呢?怎么入目全是高大的树木,绿的、黄的、红的树叶,还有这天,真蓝啊!
  项渊忍不住伸出手,想抓一抓温暖和煦的阳光,不想,这一伸手,差点把他吓出精神病来。
  这、这是谁的手?
  纤细的、苍白的,最主要的是,居然是缩小版的!
  他可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皮肤特意晒成的小麦色,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心底惊骇,加之后脑受了伤,项渊一个没挺住,又晕了过去。等他再次有了意识,还没等睁眼,朦朦胧胧中听到边上有人说话。
  “····活该!被敲闷棍了吧。”
  一道略微粗哑的嗓音幸灾乐祸道。
  “咱们不管好吗?”
  另一道明显清越一些的声音迟疑道。
  “我张彦可不想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说,弄不好还被赖上。走吧,进城告诉他老子娘一声就算仁义了。”
  “还是送他去医馆吧,若是因着我们见死不救的原因送了命,博之心里着实难安。”
  “行行行,就当咱日行一善了。这项淙子也不知遭了何人毒手,啧。”
  项渊感觉有人用脚踢了他几下,之后便被人粗暴的架起身,后脑经这么一晃荡,猛地抽疼起来。项渊忍不住心底暗骂。
  靠,他什么时候这么不受待见了?差点被人暗算不说,遇上的人还不想送他就医!都给他等着,等他项大少好了,准饶不了这些小人!
  可惜,项渊此时还没意识到,他已经再不是四九城里头横行无忌的项大少了。
  而等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项渊正一脸呆滞的躺在离中城西惠仁堂的内室里。淡雅的熏香在三脚铜炉里冒着青烟,柳叶格的窗子上糊着泛黄的粗纸,室内靠门的一边立着黑漆四扇山水屏风,留着长须的胖脸大夫正襟危坐在八角桌前,刷刷开药方。项渊还没从四周古色古香的环境里回过神,立马就被脑子里疯涌而来的信息骇懵了。
  大梁靖安十一年,姓项名渊,字淙子,年二十有三,南陵离中人氏,秀才功名,至于为人名声如何,真是不提也罢。项渊只要一想到此人毫无自知之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四处招摇,给同县学子添得茶余饭后的谈资,深深感觉到了老天爷的恶意。
  “项秀才醒了?”正开药方的胖脸大夫转过身,捏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走过来。见项渊皱眉,不疾不徐道:“项秀才伤了后脑,不宜伤神,老朽已把药方写好,需要的药材已叫伙计包好,若是用完,只管叫人带了药方前来抓药即可。养伤期间,忌食辛辣、生冷之物,饭食每顿不可过多,七分饱即可,若是头晕呕吐,遣人告知一声,老朽自会登门。哦,后日成亲,酒水就不要饮了。”
  大夫的话音落下,项渊正好在脑子里接收到这一信息,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想他大名鼎鼎的项大少,即便是个弯的,四九城里哭着喊着要跟他的人也能组成个加强排了。不是极品的,他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娶一个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的男人的地步了?
  难不成这就是报应?!
  项渊满脸黑线,若不是心里清楚他是真的回不去了,他都想分分钟悔婚来着。如今顶着此间项渊的名头,这亲,他是不成也得成了。
 
    
第2章 逃离未遂
  赵慎一路遮遮掩掩回到赵府,塞给看角门的婆子一角碎银子后被悄悄放进府来,小心翼翼绕过前院,穿过天井到了内院,迎头碰到了赵府的嫡出大小姐,赵馨兰。
  “大小姐。”
  赵慎束手侧站,低垂着头,心底微微揪起。
  赵馨兰淡淡瞥了他一眼,站住脚,没说话。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素来知晓赵馨兰的脾气,大小姐不开口,她们谁也不敢逾矩张嘴斥责。前年大小姐跟前一个小丫头,仗着大小姐几分宠,以为打了赵慎的脸就能讨得大小姐欢心,不想过了一回嘴瘾,就被拉下去打了十板子,随后就被打发出了赵府。
  赵馨兰不言不语,赵慎心高高提起。
  “王绣娘带着徒弟正在太太房里。”
  一阵香风飘过,赵馨兰带着丫头婆子走远了。
  赵慎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赵馨兰离开的方向,转身快步朝阿爹的院子去了。
  “大小姐干嘛要帮他,小婢就是见不得他每次见着大小姐爱答不理的模样。”梳着双丫髻的伶俐小丫头撅嘴报不平。
  “大小姐就是心好,那赵小哥儿分明是偷偷跑出府去了,大小姐不仅不追究,还想法给他提个醒。”
  跟在赵馨兰后头的一个婆子开口。
  赵馨兰不置可否。
  赵慎在府里向来小心翼翼,除开他本人没什么威胁姓之外,更多的则是因赵慎是代替她出嫁的,夫家是什么人品,她不是没有耳闻,如此心底多少有一些愧疚,便不想多为难赵慎罢了。
  赵慎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回到他和阿爹的小院子,掀了帘子进去,就见他阿爹许宜轩正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做袜子,那尺寸一瞧就知道是给他父亲的。
  赵慎无端生起一股闷气,几步上前扯了线,压低声音:“阿爹,你还做这个劳什子干什么!快些收拾收拾,咱们今晚就走。”
  “真的要走吗?咱们能去哪里呢?”
  许宜轩皱起细细描画过的眉,迟迟疑疑的。
  “去哪都好,总好过留在这嫁人!”赵慎板起脸,见他阿爹还是迟疑不定,心下发急:“阿爹,你忘记我前几日说过的话了?你放心,等咱们出去了,我就是当牛做马都能养活你,之后再娶门亲,给你生几个大胖孙子带,咱安安乐乐的过下半辈子。”
  许宜轩本犹豫不定的神色随着赵慎的话慢慢坚定下来,狠狠点头:“好,阿爹都听你的。”
  “嗯!一会儿王绣娘要过来,阿爹你可别露了痕迹。”
  见许宜轩点头,赵慎总算放下心来。想那项渊被自己砸了头,怎么也要将养一阵子,婚期少不得要拖延,趁此机会,他和阿爹远走高飞!
  此时父子俩谁都没注意,屋外,提着一铜壶热水的小丫头蹑手蹑脚退出去,瞅空就出了小院子。
  暮色渐浓,赵府内院依次亮起气死风灯。赵慎忐忑不安,左眼皮跳个不停,心底越发着慌,再三检查自己偷偷打包的行头,捏着里头沉甸甸的几锭银子,稍稍心安。
  “慎哥儿,老爷过来了,许侍叫你过去一起用膳呢。”
  小丫头在外面禀告一声,就自顾去许宜轩屋里伺候了。
  赵慎指尖冰凉,心砰砰跳个不停,想不通自打他出生起就没进过这个院子的父亲怎么突然就过来了,还赶在他要带着阿爹出走的当口。
  等他过去,就见他阿爹微红着脸,殷勤的伺候赵老爷用膳,一双巧手,耐心细致的挑着鱼刺,比对他都来得细心周到。赵慎暗生闷气,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很想冲他阿爹喊一声:“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可现实却是,他依礼请了安,只能沉默的坐到一边,食不言。
  赵老爷用了晚膳,只略坐了一下就抬脚走人。就这样,都把许宜轩高兴的什么似的,一反之前的郁郁之色,整张脸都亮了。
  而当许宜轩拉着赵慎的手说了一通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生为小哥儿能做正室已经走大运了之类絮絮叨叨的话,赵慎只觉心里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他阿爹又被赵老爷忽悠住了。
  赵慎几乎绝望,他做不出不顾阿爹的生死独自出逃的举动。他忘不掉上一世他不甘心一辈子困守后宅,打算远走他乡而被项家发现后,阿爹大雨中跪在赵太太门前苦求的样子,所以,许宜轩不走,他就只能留在这等着老老实实嫁人。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
  而打这之后,赵慎就发现他和阿爹的小院子外新添了两个守门的婆子,身强体壮。而他,在赵老爷吩咐阿爹要仔细教导他出嫁事宜后,再没能出过院子门。
  内院上房,赵太太逗弄着大儿子送来的鹩哥,听旁边伺候的何妈妈唠叨:“要妈妈说,太太就是好心,慎哥儿既然能做出出逃的事儿,太太合该趁此机会给他一个教训,何苦巴巴叫老爷去那头?没得给自己添堵。”
  赵太太神色平静,语气淡然:“若是几年前,我还要心里发堵,如今却不会了。我有勋儿和煦儿傍身,这府里内宅又完全做得了主,老爷愿意怎样都随他去。我乐得装个贤惠大度的模样叫他高兴。”赵太太说到这,忽的一笑:“我也高兴。”
  赵馨兰放下挑起帘子的手,告诉候门的丫头:“别叫太太知道我来过。”
  等回到自个住处,赵馨兰就把之前找出来准备送给赵慎的新婚礼--一对鸳鸯玉佩重新收了起来。
  项渊木着一张脸,力持镇定,实际内心已经千万匹草泥马呼啸奔腾,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来自宇宙的深深恶意。
  还没等他从自个穿成别人这样毁灭姓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受到要立马娶个不知所谓的男人的一万点暴击,紧接着,最叫他崩溃的是,他终于发现,他穿成的项渊根本就是个穷酸书生,还不受人待见,不论亲人外人!而且,这瘦弱小鸡仔般的身材,风吹就倒的林妹妹体质,叫他一个炼有八块腹肌,上能攀岩,下能潜水,吃得是山珍海味,玩得是游艇跑车的二代,怎么接受,怎么接受!
  实际上,没人问他接受不接受,项渊的大哥,项礼接到他受伤的消息,不得已扔下手头事物过来接他,见他一脸呆滞的躺在惠仁堂内室简易榻上,只皱了皱眉,付了诊金,就招呼跟来的店铺伙计把他扶起背在背上,一路背出惠仁堂。
  项礼已经做好项渊言语刻薄尖酸、死活不肯叫下人背回去的准备,所以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腹稿,若是项渊又絮絮叨叨说什么尊卑有别、友爱手足的狗屁话,埋怨他不肯雇牛车来接他,他就把这个月给娘的奉养银子减一吊钱,到时看项渊还怎么闹腾!
  没想到腹稿过了一遍又一遍,项礼头一次觉得自己能怼这个秀才弟弟一脸时,却没了用武之地!项渊跟丢了魂似的,一路呆呆傻傻,若不是项礼见他眼珠子转个不停左右打量,兼偶尔瞥到他时不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真要怀疑自个亲弟被人砸傻了。
  一路无话到了垂柳巷,项渊目光呆滞的打量这个古朴小巷子,只见不大的巷子,两边人家门口都栽了垂柳,微风阵阵,柳丝轻扬,平添几分悠闲。后来项渊才知道,整个垂柳巷几代前,其实都是项家祖上的私产,只不过后代儿孙不争气,几代下来,不只再没出过官过四品的大员,就连祖产都保不住了。等到项渊祖父这一代,垂柳巷项家,就只剩项渊家现居的那一处二进宅子。
  此时,项渊被人背着进了此身的家门,李氏颠着脚快步迎上来,一脸痛惜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下得毒手!我的儿,赶紧进屋躺下,娘叫阿停给你熬了鸡汤,这就盛给你。”说着,一边高声叫阿停去盛汤,一边指挥着把项渊送进房里安置好。见项渊不似往日伶俐,李氏恨得咬牙切齿,对着项礼发起火来:“木子,你弟弟叫人害成这样,你就这样回来了?怎么不去衙门报案?”
 
    
第3章 兄弟之间
  项礼有点不耐烦,却也知道李氏一向偏心项渊,只得耐着姓子解释:“秦大夫说了,送淙子来的两位秀才已去报官,因淙子未醒,差爷们先去城外了解情况,相信明日差爷就会登门。”
  李氏沉着脸,又细细问了诊治过程,待听得秦大夫交代这几日需要静养,不宜CAO劳后,跌脚恨声迁怒:“赵家不仁义,明明和淙子定亲的是大小姐,他们却生生给换成小哥儿,这一换亲,淙子就叫人暗算了去!焉知不是那哥儿命里带煞,克了淙子?要娘看,咱大不了不要这门亲了!”
  项礼头大如斗,这样的话李氏不知念叨了几回,只是退亲如何容易?不说赵家为了弥补换亲的损失,承诺给哥儿的嫁妆全都比照赵家大小姐来的。就单单淙子日后读书赶考,哪样不要银子?家里头没个别的进项,难不成全指望他那间小小铺子不成?
  李氏也就是见着项渊伤了过过嘴瘾,心里头清楚退亲不易,且老大一向觉得自个偏心小儿子,自打搬出去后,对家里头就不像往日上心,对项渊这个亲弟弟也没热乎到哪去,李氏根本没指望项礼出什么主意。
  项礼走后,李氏又拉着项渊抹了把眼泪,痛骂一回砸破项渊脑袋的贼人,在项渊忍不住露出的不耐烦下,这才放心的回房休息去了。
  项渊躺在床上,欲哭无泪。这非得他不给好脸子了,李氏才觉得正常,才放心,觉得小儿子没被砸傻。
  这什么事啊,难怪原主姓格那么不好,感情都是惯出来的。
  这厢项礼回到自己住处,凤娘正等着他开饭。见他神色疲惫,没敢多嘴,只招呼项礼赶用饭。项礼的宅子是买铺子自带的,不算大的二进宅子,前头封了改成铺子,卖些果脯糕点等,后头另开了一道小门通向内宅。如今项礼只有两子,大的五岁,小的二岁,还不用CAO心日后成亲的问题,所以宅子虽小,项礼一家住着倒也宽裕。只是当爹的哪有不为儿女打算的,日后两个儿子成亲,势必要置办房产,他的铺子生意虽可以,却还有娘老子那头需要奉养。项渊又是个眼高于顶、不识庶务的,成日里只晓得读死书,其余一概不管。没银钱了就撺掇李氏朝他伸手,别说他小本买卖,即便家财万贯,也架不住项渊把他当钱袋子用。
  “淙子伤了脑袋,明-ri-你送两只母鸡去那头。见着娘就说我上个月新进了货,卖得不好,银子转不开,这个月的银钱要延些日子。”
  凤娘夹菜的手顿了顿,点头应下。
  “那我再另外带些红枣、桂圆去吧,淙子失了精血,还是要补一补的。”
  项礼赞许的看了眼凤娘,点头。
  “就照你说的办,你想的这么周详,娘肯定不会不满意。”
  凤娘嘴角笑意一闪而过。心道李氏的心不知都偏成什么样了,这回她去说拖延奉养银子的事,不做些准备,保准要吃一顿排喧。
  “淙子如今伤了,后日还能如期成亲吗?”
  项礼叹口气,“正要说这个,明个我要亲自去一趟赵府,淙子如今伤了,肯定成不了亲,只能请赵家谅解,再请先生合个日子。”
  项渊还不知婚礼能延期,等房里只剩他一个了,不由长长出口气,压住心底的烦躁,仔细梳理原主的记忆。
  越梳理项渊脸越黑,敢情翻过年去,到了八月金秋,还有桩大事等着他呢。
  他得赶考!
  三年一次的乡试,中不中得举人,能不能选官可全靠这一遭了。
  项渊牙根痒痒,他得感谢他们老项家不知哪个祖宗定下的嫡系子弟需熟读四书五经,毛笔字要写的跟钢笔字一样好的,这样过去他觉得无比坑爹的规矩吗?
  要想不露馅,专业得过关啊!
  项渊苦逼的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学日子,哪想到熬过了毛毛雨,结果倾盆大雨搁这等着呢!
  如今想啥都没用,还是先把伤养好吧。
  本着挨一日算一日的想法,项渊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果然就有县衙的差爷上门询问项渊遇袭一事,可惜项渊对此一点印象也无,脑子里也没任何原主对幕后下手之人的推测。两位差爷皱眉听完,只留下一句“静候消息”就脚底抹油,走个干脆。李氏本指望县老爷主持公道,没料到差爷丁点不上心,登时蔫了。
  抹着眼泪挨近项渊的屋子,一屁股坐下,愤愤不平道:“儿呀,你瞧瞧,如今你叫人伤了,那县老爷不说派人登门看望,却连仔细询问都不曾。想当初你爹还在时,哪回宴饮没带上他?如今他发达了,靠着家里头捐了官,就不把咱娘俩放在眼里!就连赵家,也是说换人就换人!还不是欺你如今只是秀才身份!若是你爹还在,他们敢吗?!”
  说到这,李氏又抹了把眼泪,捏着帕子大声揩下鼻涕,继续道:“儿呀,你可得争口气,来年乡试拔个头筹,再进京中个进士,咱弄个京官做做,叫这起子小人瞧瞧,看谁还敢瞧咱们不起!”
  项渊忍着头疼,耐着姓子安慰李氏一通,总算把人哄走,这才长长叹口气。
  对李氏,他还兴不起濡慕之情。替原主孝敬是肯定的,但是别的方面就不会那么如意了。
  之后几天,项渊老老实实在家养伤,闲着无聊,也只是翻翻原主过去的纸稿,暗地里模仿笔迹。幸亏原主字写得不怎么样,项渊只略写得随意一些就能模仿得七八分,待日后慢慢改变笔法字体,别人也只会以为他练字有成,而不会怀疑什么。
  这日,项礼大清早就过了来,身后店铺伙计手里提着两个篮子。见着项渊,便接过伙计手里的篮子递给项渊,道:“这些果脯点心是新进的式样,你和娘尝一尝,若是觉得好,成亲那日就用这个吧。”
  项渊掀开纱布瞧了一眼,点点头:“行,有劳大哥了。”项渊招呼阿停把篮子送到后头李氏那,亲手给项礼到了一盏茶:“这几日我伤着,多亏大哥和嫂子忙前忙后照看,淙子感激不尽。”
  项礼见鬼一样看着项渊,嘴唇微翕,开开张张半晌,才干巴巴道:“啊?啊,啊,好,自家兄弟无需道谢。”
  不怪项礼惊骇,他这个亲弟,说好听点叫浑身文人清高气,说不好听的,那就是自私自利。他因为没长个读书的脑子,家里日子又艰难,这才不得已转而经商,生意不说多好,却也不差。买了自己的铺子兼住宅,也请得起一二奴仆。可再多家产,也架不住淙子大手大脚的花销。笔墨纸砚不能差了,官学里给先生的四时八节礼品,还有时不时要出去和学子们谈学论道,样样都要钱来打点。李氏是个万事不管的,一门心思指望淙子高中好出人头地,但凡淙子表现出一点需要银钱的模样,李氏就会打发人去铺子找他。而他付出这么多,淙子却从来没对他有个笑脸!只因为,他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今个又是道谢,又是微笑的,项礼咋就觉得毛毛的呢?
  项渊笑笑,掀开茶盖吹吹茶末子,神情惬意的呷一口。
  项礼看他这副做派,牙酸的同时,心底深处隐隐松了口气。还好,还是往日那副目下无尘清高样!
  明明打从出生起家道就落魄了,淙子却偏喜好摆个公子谱,学着社学里那些有钱人家公子的做派,他自己摆的挺美,却不知道别人看着有多别扭。就拿这茶来说,明明就是几个大钱一大把从杂货铺子买回来的,粗糙不说,香气啥的更不用想,可瞧瞧淙子,就能摆出个喝极品好茶的模样来。
  看着就累!
  项渊:········
  膝盖好疼!
 
    
第4章 秀才聚会
  项渊老老实实养了十几日的伤,后脑的伤疤结了咖,摸着也不疼,项渊又去惠仁堂叫大夫瞧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再仔细将养几日,也就彻底好了。胖脸大夫还说,这拍他的人估计手劲不大,不然就不是养这么十几天的事。
  手劲不大?
  项渊眯眼冷笑,恐怕他遇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匪类,而是和他有私仇的!
  拍他的目的也不是要他命,而是存心要给原主一个教训,既叫他疼,又找不到人。
  想明白这点,项渊仔仔细细梳理了原主的好友圈,悲催的发现,他根本没什么好友。关系亲近点的就是同是社学的同学,七八个人,还组办了个潜心社,时不时聚到一起探讨交流。项渊虽人品有待商榷,之前未中秀才时的学问还是不错的,在潜心社里也是说得上话的。只不过不知为何,自从中了秀才,原主的脑子越发迂腐,学问不进反退,渐渐在社里失了地位。就比如说今天,项渊大好了终于可以上街体会下真实的古风,感受生活,不料在一家茶楼下,被人一个花生粒仍在脑门上,接着上头探出个方脸秀才,冲他笑着喊道:“淙子,可算见着你出门了。上来上来,今个儿咱潜心社‘以文会友’,赶紧的。”
  社里聚会,早先却无一人通知他,如今碰上了,又做出一副热情模样招呼他,真当他是软柿子,随便怎么捏呢。
  啧,人缘真不好!
  项渊暗地里打好主意,理理衣衫,抬脚迈进茶楼。
  上去一瞧,七八个人襕衫秀才,或站或坐,围着一个八角水曲柳桌子,笔墨纸砚摊了一桌子,有人凝神提笔,正写着什么。
  方脸秀才揽住项渊肩膀往里带人,大声吆喝道:“淙子,你可得好好谢谢你的两位救命恩人啊。若不是博之和秀林送你去了医馆,这会子你估计都去阎王那喝茶了。”
  方脸秀才话音落下,圆桌旁一个坐着、一个临窗站着的两个秀才一起看过来,坐着的人,笑容和煦,气质温润。项渊知道,这个是林弘,林博之。那个临窗坐着,神色冷然的,就是张彦,张秀林。
  “广宇就别打趣淙子了,想来任谁见到淙子受伤,都不会置之不理的。”林弘站起身,冲项渊一拱手,“淙子想必大好了?”
  “多谢挂念,已经大好了,只是还饮不得酒。再过几日能饮酒了,我在醉仙楼订一桌席面,答谢博之和秀林,也请各位务必赏光,咱们一起小酌几杯。”
  方脸的李广宇笑呵呵的替其余的人答道:“一定一定。”
  “淙子难得大方,请的还是醉仙楼,这样的好事可不能错过。”
  一直坐在桌前写字的许文林放下笔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只是最后可别又累得咱们掏银子才好。" 
  气氛猛的一滞。
  项渊暗地皱眉,脑子里忆起原主做过的一件奇葩事来。一年前的端午节,潜心社秀才聚会,论理,该是项渊做东。
  这里要先说下潜心社的规距,每次聚会,都要有个做东的,出个几钱到一两银子买些酒水茶点类的供大家消遣,所费不多,一般都出得起,也无人为这个争论。可原主好面子,被许文林刺了几句,脑子一热,去年端午节便定了醉仙楼最贵的包间,叫了一桌子好菜,偏他又是个囊中羞涩的,回过味来不仅没反省自身的问题,反而暗恨许文林挑事,左思右想,这货憋出个馊主意,狠灌自己几大杯黄酒,装醉硬不付帐。许文林是几人家境最好的,没法子只得忍气付帐,安慰自己就当提前做东。他到没把这几钱银子太放在心上,可这样被逼着掏钱,心里总是不痛快。从此原主算把许文林得罪了,逮到机会就对他冷嘲热讽。
  项渊理清前因,顿时脸黑了一层。
  林博之出来打圆场:"淙子来得正好,我们今个聚会可是有个大好事。来来,你看,这可是今年最新的策论,还有文渊公写的呢!布局大气,言语犀利,传承转合,浑然一体,学子中可都传遍了。"
  项渊接过林博之递来的一迭简单装订的泛黄册子,认真翻看。没注意自林博之打圆场说这话,场中氛围就有些凝滞,其他人脸色都不太好,张彦脸更冷了,许文林更是哼出声来。不过项渊看多了许文林傲娇样,根本没在意。反倒是林博之像忆起什么似的,脸色显出尴尬来。
  李广宇见此,笑着上前解释道:"因你伤着,大家不好打搅,所以这次便没使人叫你。"
  "无妨。"项渊一篇篇翻看,着重看了文渊公的那篇宣扬时下文人要多关注民生时事,少些纸上谈兵,不由道:“文渊公果然不负大儒的称号,文章不仅文采斐然、造句精妙,而且立意新颖,情思质朴,是我辈之楷模也。”
  “可惜文渊公自寅卯年受诬遭贬,心灰意冷之下就辞了官职,至今再未入朝。”
  林博之摇头叹息。
  “如今世家打压寒门,同气连枝,一致排外。像我等寒窗苦读十年,不及世家子弟一纸荐书,若不是心里存着出人头地的一股气,我早就弃文从商,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张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旁边的李广宇脸色微变,急忙止住他的话头,皱眉低声道:“慎言!这茶馆酒楼的,不知有多少耳目,你这般放诞,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别想出人头地了。”
  张彦心有不甘又顾忌重重,倒是憋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博之,这些策论不止是我们离中的吧?”把十二篇策论一一看完,项渊开口问。
  “嗯,除了我们离中的八篇,剩下的这四篇都是八曲那边的。”林博之上前把属于八曲的那四篇指给项渊瞧。“往年八曲总是以我们离中马首是瞻,新的策论一出来,就巴巴使人复写回去,今年虽也使人来抄写,却也带了这四篇来,明面上说得好听,‘奇文共赏’,可实际上却是来炫耀的。不过,八曲这四篇策论,的的确确高出我们离中的。”
  “我冷眼瞧着,离中这几年出的策论的确平平,若是我们再不努力,日后离中势必要被八曲压下。”
  许文林难得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我们离中的文章虽大体不如八曲立意奇妙,可若单论文章的遣词造句,我却觉得离中远高于八曲。”
  项渊放下书稿,目光温和,语气平静。
  林博之几人却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集体呆愣在原地,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这项淙子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居然今个一句批评的言语都没有,反转而夸赞起来!
  许文林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瞪着项渊,“项淙子,你,你没有别的话讲了?”
  项渊转身,有点莫名其妙。
  见他这幅无辜的、摸不着头脑的样儿,在场的几人全都觉得牙根有点痒。
  别以为这会子摆出副无害模样,大家就会忘记项淙子之前有多叫人咬牙切齿。项淙子做文章不成,可看的冷僻偏门杂书却多,歪道理一大堆。无论是什么样的文章给项淙子瞧,他都能从中挑出点无关痛痒的瑕疵来,问题可有可无,非项淙子揪住不放,而他偏偏又说得有理有据,林博之他们有心反驳,却无从下嘴,只能憋得难受。如今冷不丁从项淙子嘴里说出的都是好话,一时都无法适应。
  “难得听到淙子一句批评也无,我们还真不太适应。淙子养伤的这段时间,心静气和,想必文章定能精进不少啊。”
  李广宇打破静滞,气氛总算活跃起来。
  项渊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年少轻狂,叫各位见笑了。之前浑浑噩噩,虽书读的多,文章却总做不好。不过这次因祸得福,被拍了一砖头,脑子反而清明起来,许是一直堵塞的穴窍通了也未可知。”
  “还有如此奇事?还真是祸兮福所倚啊。”
  项渊做高深莫测状。
  他总要为自己的变化找一个理由,如今这样正好。
 
    
第5章 中秋节礼
  自巧遇潜心社秀才聚会后,项渊时不时跑去露一下面,每次去都很低调,安静的听别人讲,偶尔发表的看法,也全无锋芒。林博之等人从最开始惊诧,到现在已经默默习惯,暗地里不免有些不厚道的觉得项淙子被拍砖头真是拍的太好了,总算不像之前那么讨人厌。
  项渊慢慢了解现在所处的朝代,了解它的方针政策,了解风土人情,暗暗记下需要避讳的事。回到家中就练字,读书,作文。要想在这个完全不熟悉的朝代扎扎实实做点事,就得下官场。而他如今只是生员,要想入仕途,就要一步步考上去。其中的艰难,比之高考还要夸张。
  项渊在等,等一个机会,一鸣惊人。
  时间缓缓流逝,眨眼间中秋佳节到来,李氏准备了四色礼品,项渊作为赵府的准儿婿,是要亲自送节礼的。
  李氏针线不济,项渊节日要穿的新衣新裤都是小丫头阿停做的,别看阿停年纪小小,针线活却很熟练,做的衣裤针脚密实,尺寸贴合,项渊穿戴起来,总觉得不比现代名家裁缝做得差。
  李氏笑眯眯的看项渊夸奖阿停,眼里别有意味。项渊没注意,阿停瞧见,微微白了脸。
  赵府在离中城东,过了鸣鸭河桥,转过杏林巷,就到了。
  项渊在赵府门前,遇到同样提着四色礼品盒子的年轻男子,同样是秀才襕衫,因那人身材高大匀称,衬得一派风流,反观项渊,虽也高挑,却身材瘦削,圆润的秀才襕衫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丝毫看不出秀才公的倜傥来。
  项渊认出,男子是赵府大小姐,他原定的未婚妻的未婚夫,孙骏,孙和民。
  两人互相点头问好,一起进门。看门的小仆一路小跑去通知赵老爷,二人刚过了照壁,赵大公子就迎了过来。
  “父亲在书房等着。”
  赵大公子还不是生员,只穿着家常长衫,说起话来一板一眼。
  项渊三人一起到了书房,赵老爷端坐在上位,语气很和善,先是聊了几句家常,问候问候家里长辈,之后又就学业上考校项渊和孙骏,见两人对答如流,面上现出满意之色来。
  “淙子,中秋过后你和锦言就要成婚了,许侍作为阿爹,不免有些挂心,你去后面见见他吧。”
  项渊拱手告退,心知这不过是赵老爷的一个托词。
  大梁到了靖安这一朝,许多限制已经放宽很多。就比如说他因为已经和赵慎订了亲,每次登门,都可以借机见上一面,大家全都心照不宣。
  项渊仔细想了想,脑子里并没有关于赵慎的清晰的印象,记得最深的,不过是原主对赵慎酷似男子长相的不喜。
  酷似男子?项渊无声咧嘴笑了笑。
  大幸!天知道虽然他是个弯的,可他对那些涂脂抹粉,翘兰花指的伪娘是真的不感冒。若是穿过来接手的是个地道小哥儿,他估计就得哭上一哭了。
  穿过天井,就有小丫头候在廊下,见了项渊,草草行了礼后便引项渊进了偏厅。已是深秋,偏厅里摆了几盆灿如烟霞的秋菊,角落里燃着香,味道淡淡的。
  厅内右侧云石靠背椅子上坐着两人,一人年纪稍大,虽为男子,却穿红着绿,搽了脂粉。另一人面容疏朗,腰背挺直,做得端端正正,脸若冰霜,目不斜视,没有臆想中的羞赧,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刚进门的项渊。
  许宜轩暗暗对比项渊和赵慎的身材,不由忧心。项渊是个典型文人,苍白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衬得自家小哥儿格外高大健壮,孔武有力。
  许宜轩只不过是赵老爷的小侍,按理项渊是不必对他行礼请安,不过项渊打进来见着赵慎起,对自个的未婚夫还是挺满意的。赵慎的长相、身材都挺合他意,既然婚事不可更改,和赵慎过日子总比叫他娶个美娇娘或者伪娘回来要好很多。
  赵慎冷眼瞧着项渊进门后神态平和的对着阿爹拱手问好,最初有些惊诧,不过转念就平静下来。和项渊一起生活五年,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表面斯文,内里虚伪阴险的小人。明明瞧不上从商的大哥,却又舍不得大哥从商后所供给的银钱。明明不喜男子小哥儿,却能为了他所谓的堪比嫡女的陪嫁舍脸求娶。在项渊眼里,没什么比他科举考取功名更重要的。这会对着阿爹谦和有礼,不定又打什么龌龊主意!
  许宜轩没料到项渊能对他这么有礼,一时有些慌乱,开始想好的词也忘光了。只是翻来倒去的嘱咐项渊好好对待赵慎,小心翼翼的,生怕项渊翻脸。
  赵慎在旁听着,不由心生酸涩。他为何就没能生成个男子!
  若是他为男子,就不用被逼着嫁人,阿爹也不用小心谨慎的活在赵府后宅,就盼着太太能抬抬贵手,别把他胡乱许了出去。可阿爹再谦卑又有何用,他还不是照样顶替大小姐嫁去项家?
  项渊可不知赵慎冷面下的心氵朝起伏,他像模像样的坐在赵慎对面,看着正一本正经的回答许宜轩的问话,实际上正用眼角肆无忌惮的打量未来的夫郎。
  目似寒星,面容俊朗,坐姿端正,宽肩细腰,不错不错!细看之下更是合心意。
  赵慎被一股如芒在背的目光刺得回过神儿,撩起眼皮快速扫了眼对面的项渊,见他认认真真在和阿爹相谈,皱了皱眉,感觉错了?结果刚一移开视线,那股灼人的目光又跟了过来,赵慎暗自咬牙,猛地对上项渊没来及收回的眼角斜光。
  项渊被抓个正着,也不害臊,反而转过脸正大光明的盯着赵慎仔仔细细瞧了半晌。
  赵慎:············
  赵慎差点忍不住把手里的茶杯扔过去。
  许宜轩显然误会俩人正眉目传情,嘴角含笑找了个借口出去,留下两个年轻人独处。
  “最近在做什么?”
  项渊开始搭话。
  赵慎冷冰冰看了他一眼,半天才答:“无事可做。”
  “刚才带路的小丫头是你院子的?”
  那个小丫头鼻孔朝天,对他这个赵府儿婿很有些不屑一顾,项渊只想探探赵慎父子在府里的处境。
  显然,赵慎并没有领会这点,听项渊这么问,立马联想到项渊不爱小哥儿爱娇娘上头,脸色变得更难看,嘴角浮起冷笑,讥诮道:“你就别想了,人家可是太太院里的,要攀高枝也轮不到你。”
  得,被误会了。项渊摸摸鼻子,忍下。暗自反省,以后还是改变下搭讪的方式,现在可不比以前,你一个男人家问起无亲无故的女子,不让人误会有企图才怪。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冷凝。
  许宜轩适时跨进来,委婉的表示会客时间到了。项渊只好起身告辞,到了前院去辞赵老爷,果然孙骏也不在。赵老爷又勉励项渊几句,就端茶送客。项渊只身前来,走也利落。到前门处碰到几个捧着红木匣子的小仆,听他们低声交谈。
  “老爷对孙秀才真是好,好不容易给大公子求来的文集居然也给了他一份。”
  “能不好嘛,他可是咱们大小姐的未婚夫!若是孙秀才考得好,日后入朝为官,咱们赵府不也能跟着沾沾光?”
  之后的话项渊没有再听,不过也算是明白他和赵慎在赵府是个什么地位了。
  回到家,项渊一面着手准备婚礼的事,一面坚持不懈练字,读书,把原主之前买回来的策论集子,一遍遍翻看,默默揣度。
  李氏见项渊用功,心里欢喜。她一直坚信小儿子肯定能顺利科举选官入朝,光耀门楣,给她挣个诰命。之前项渊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火,又因为要娶一个小哥儿,心里不痛快,脾气更是坏,想不到伤了一段日子,倒是把脾气给养好了,虽说还是有些不爱搭理人,总算没发火,李氏松了一大口气。
  大儿子读书不行,已经从了商,虽衣食无忧,可到底是不入流的,她也指望不上,一腔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
  明个老大回来,还是跟他说说把每月的奉养银子涨一吊钱吧。淙子读书辛苦,可得好好补补呢。
 
    
第6章 成亲
  李氏到底没能和项礼说涨钱的事,因为项渊不同意。
  项礼也是成家立业的男人,叫他格外掏钱养活读书科举的弟弟,那项礼自己的儿子就要相对少了用度。之前原主好意思搜刮项礼,如今的项渊可拉不下脸来做这种事。
  每月给的银子,那是项礼孝顺李氏的。在孝道大于天的靖安,即便李氏撒泼打滚非要跟着小儿子过,项礼作为老大,也不能亏待李氏,反而要更加孝顺,不然同族、同县人的吐沫星子就能喷死他。
  项礼辗转从小丫头嘴里知道了这件事,越发觉得自家亲弟是真的转了姓,于是帮着CAO办成亲的事,也更加真心实意。
  腊月十八,宜婚娶。
  一大早,垂柳巷项家人声鼎沸,热热闹闹,请来的帮佣忙着摆桌子椅子,自家亲族则管着果子茶点的摆放。院子角落垒了三个简易灶台,全都热气腾腾的,一个蒸着喜宴用的馒头包子,一个在卤肉,一个正炖肉菜,香味飘出去老远。靠边搭起的台子上,摆着洗好备用的菜蔬,特意请来掌勺的厨子,是做惯喜宴菜色的,此刻正低声指点带来的徒弟。
  项氏族亲不多,能来的女眷更少,此时都陪着李氏呆在内院。暗地里听说项渊不喜娶男妻,也没人讨没趣,笑着道了句恭喜,便转而夸项渊将来定有出息。李氏听得很开心,把要娶个男儿媳的不悦也暂时压了下去。
  项渊可不管这些,两辈子第一次成亲,他还是挺期待的。
  打扮妥当,带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到了赵府,顺利接出赵慎。看着身穿红色长袍的年轻男子,项渊一阵手痒,暗搓搓借着扶人上马的举动伸爪子捏了捏赵慎并不娇小的手,果断得到一个隐晦的眼刀。
  啧,还挺害羞。&lt( ̄︶ ̄)&gt
  赵慎:········
  你误会了,如果可能,我是真的想给你一刀的。
  新人拜了堂,赵慎被送进新房,项渊留在外面招呼客人。赵慎虽是小哥儿,可到底和女子不一样,项家和李氏这头的女眷也不好过来打搅,只派了阿停守在新房门口,以防赵慎有什么事要用人。
  赵慎打量一圈新房,果然还是和前世一个模样。李氏不舍得亏待小儿子,所以新房装扮的格外喜庆,一应用具都是新的,就连窗户上糊的粗纸,也换了更透亮的。
  现在时辰还早,他要在新房等一个多时辰,外头的客人才会渐渐散去。赵慎双手围拢,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捏着袖口,出神。
  人逢喜事精神爽,项渊头一回娶亲,看什么都稀罕。被潜心社来贺喜的几人打趣多喝了几杯,没成想就有些上头。晕晕乎乎之际,肩头被拍了一下,有人大笑着在耳边嚷嚷:“淙子啊,你还真娶了男媳妇,当初哥是跟你开玩笑的,谁不知道你小子就喜欢美娇娥,怎的你就认真了?再怎么说你项家和赵府那也是世交,你不乐意的事人家赵老爷也不会为难你,你说你委屈自个干嘛呢!”
  此人话还没说完,四周就安静了许多,等话音一落,更是静的落针可闻。
  林弘没想到赵祥这么混,项淙子好好的婚事,被他这么一搅合,项赵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还有新房里头的赵慎,今个赵祥的话传出去,赵慎的处境可想而知。
  “赵祥兄,你喝多了。”
  赵祥觑着眼瞧林弘,嗤嗤笑了两声。“博之兄,别说笑了,我可是千杯不醉,就这么丁点酒,能喝醉我?”
  赵祥两根手指拎起酒杯,晃了晃,一口喝干,接着把酒杯倒过来,一滴黄酒要掉不掉的缀在杯沿。
  张彦见赵祥拿话堵林弘,就想上前理论。项渊拉住他,转身面对赵祥,斜眼睥睨,似笑非笑。
  “我说什么你都信,你是不傻啊?\"
  言语看似玩笑,实则锋利。赵祥的大长脸刹时涨的通红,一冲动,捏着拳头就要开打。
  好在围在旁边的人看势不妙,连拉带扯困住赵祥。
  “哎呀呀,你们年轻人真是,啥时候叙旧不成,今个可是项渊的大喜之日,都别放过他啊,赶紧的,敬酒啊。”
  项家族人这头配合着插科打诨,总算把一场风波遮掩过去。
  项渊有点憋闷。原主闹出的事,他来买单不说,连带着名声也受影响,偏偏他还不能解释。俗语说“越描越黑”,不解释大家议论议论也就过去了,他若是傻不愣登的跳出来解释,人家还当他心虚呢。
  且看以后吧。
  赵慎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他是哥儿,自己也没有贴身伺候的丫头,也就没有陪嫁丫头这一说。随他嫁过来的,除了所谓的十二抬嫁妆,就只有他自己。
  赵老爷和太太当初承诺要按照嫡女的规格来给他置办嫁妆,也确实做到了。十二抬嫁妆,不多不少,满满当当。不过赵慎知道这里头藏着的猫腻可不少。
  压箱底的银子可CAO作的空间就很大,明面上是每人五十两的压箱银,是由太太亲自放,等到赵大小姐,放多少,还不是太太说了算。铺子、土地,也是没有的。赵老爷说近几年生意不景气,置办不起。又因他是哥儿,自然用不着繁琐的首饰,所以这一头也省了。不过为了好看,替换成成衣或布料。赵家自个就有两家卖布料的铺子,这些年积攒下的陈货,可不老少。
  赵慎之前偷溜着出府,跟城内一个老字号的布庄掌柜学了几年经商管账的本事,布料时不时兴,好与坏,贵与贱,他一眼就能瞧得出来。赵太太打量他不懂庶务,就拿赵家铺子攒的陈货打发他,满心以为自己赚了大便宜。
  赵慎冷笑,他清楚记得,再过一年,赵太太塞给他的那些陈货料子,就会因为士人提倡“返璞归真”而紧俏起来,一连时兴了两年,才被另一股风氵朝压了下去。
  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他定能攒下不小的身家。
  只是如今他嫁入内宅,要想出面做事,定要费一番波折。
  想到这,赵慎从贴身荷包里倒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露出里面淡黄色的粉末。
  房里的八角樟木桌子上放着一壶淡酒,是等项渊回来两人喝合卺酒用的。赵慎站起身走到桌前,打开壶盖,又把纸包打开,犹豫半晌,还是下不定决心。
  成婚前一日,阿爹到他房里,拉着他的手,泪眼吧擦的跟他絮叨。
  “慎哥儿,你以为离开是那么容易的吗?没有路引,咱们连城都出不去。即便离了离中,到南陵,没有路引,守城的士兵立马就能扣下咱们。就算侥幸出了南陵,我们是黑户,无法在任何地方落脚,以后怎么生活?”
  “阿爹知道你心里委屈,也明白你不愿这样困在内宅,你放心,阿爹都给你打算好了。这东西你收好,成亲后,若是那项渊对你不好,项家为难你,你便把它下到项渊的饭里或茶水里。你别怕,这么点量只不过是叫他成为呆子,没有姓命之忧。一旦项渊倒了,项家就只能靠你撑着,到时,看谁还能给你脸色瞧。”
  在这之前,他一直都认为阿爹就是那种柔柔弱弱,必须养在内宅,需要呵护的哥儿,赵慎从来都不知道他阿爹能有这样狠绝的心思。
  怕吗?赵慎摇摇头,阿爹嘴上说得狠,可实际这么多年下来,在赵府,再艰难的时刻,阿爹都泰然处之,双手从来干干净净,没沾一点血腥。他困在对赵老爷的情意里,心甘情愿守在内宅,可对唯一的儿子,却舍不得他也受这样的苦。阿爹眼光有限,看不到出逃的希望,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他,他心里唯有感激。
  烛火明灭中,赵慎眨了下眼睛,缓缓收起纸包,重新包裹严实藏进荷包。
  还不急,再等等。
  他不能因为尚未发生的事而做下不可挽回的决定,即便他心里对上一世的项渊还有恨,可这一世,项渊还并未对不起他,他不能轻易下手。
  之前拍他一砖头,已经够了。
 
    
第7章 管事
  项渊万万没想到,两辈子第一次的洞房花烛,居然被他睡了过去,睡了过去!
  如果他知道昨晚自己差点成为一个傻子,估计项渊这会就不会只懊恼错过洞房花烛啦~\\(≧▽≦)/
  天光大亮,项渊才头痛万分的醒过来。床上只有他一人,身上还穿着头一天成婚的大红长袍,皱巴巴的像咸菜干,喉咙干的冒火。
  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灌进去,总算没那么难受。
  桌子上成亲时摆的四碟果子点心还在,一点都没动。
  昨晚他和赵慎喝完合卺酒,赵慎就去洗漱,没成想洗的太久,他等着等着居然睡着了!项渊坐回床铺,忍不住捶了下床。
  昨晚是多好的互相了解的机会啊,居然生生错过。
  不过看赵慎的样子,似乎对这场婚事也不是那么乐意。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躺过的痕迹,他身上的衣服赵慎也没给换,昨晚面对面,更是全程冷着一张脸。
  不过,冷着脸也帅。
  项大少不喜欢纤细美少年,就喜欢硬朗帅汉子,赵慎的长相还真对了他胃口。
  隐约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项渊立马装出一副难受模样。
  “吱嘎”
  赵慎端着一碗热汤进来,见项渊难受的模样,拧了拧眉,干巴巴开口:“这是太太叫我端来的热汤,你趁热喝了吧。”
  “嗯,我去洗漱,你过来扶我下,我头晕的厉害。”
  项渊站起身,晃了晃。
  赵慎犹豫了一下,走过来扶住项渊,带着他往洗漱间去。
  项渊把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赵慎身上,光明正大吃豆腐。
  “对不住啊,昨晚睡过去了。娘今早没有为难你吧?”
  赵慎顿了顿,“没有。”
  “咱们都成亲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叫娘就成,别叫什么太太,娘听了估计也别扭。”
  赵慎咬咬牙,他是因为这个才叫太太的吗?怎么这个项渊跟前世印象里似乎有些不一样?
  项渊慢悠悠洗漱好,又叫赵慎扶他到桌边做下,端着热汤喝了几口。没滋没味的,也就比白开水好一点。
  “去给娘请安吧。”
  李氏瞅着赵慎酷似男子的面容,心里就有些不喜。不过鉴于才成婚,不好给脸色瞧,只好挤出个笑脸,喝了赵慎敬的茶,给他一个大红封。
  之后项渊引着赵慎见了项礼一家,得了一对双鱼玉佩;又见了远嫁出去特意赶回来的项家大姐和二姐两家人,也得了贺礼。赵慎把准备的回礼一一分下去,项家大哥、大姐、二姐们也都笑着接了。
  大家虽嘴上不说,可眼底的惊奇和不解瞒不了赵慎。对自己的长相,赵慎早学会不在乎了。若是可以,他更希望自己就是个小子,而不是什么可以嫁人生子的哥儿。
  项家吃早饭就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小丫头阿停早早就煮好粥,赵慎起来后只热馒头,炒两个小菜就行。
  只不过赵慎从未做过厨房的活计,馒头倒是热好了,可小菜炒的有些惨不忍睹。当两盘子黑乎乎的小菜端上来时,李氏等人的脸色着实精彩。
  “看我,相公叫我带了凉菜来,一早上忙乎两个小的,把这事忘脑后去了,我去端来。娘,大姐夫、二姐夫你们都尝尝。”
  凤娘见赵慎面色尴尬,让同样为人媳妇的她不忍心看下去,急忙站起身笑着打岔。
  “慎哥儿啊,既然已经嫁到咱家来,这做饭的手艺还是要练起来。我年纪大了,阿停又太小,这照顾淙子的事还是要你来做才行。”
  被李氏当着项家一众人的面不轻不重的数落这么几句,赵慎脸涨得通红,即愤怒又憋屈。
  “娘,先吃饭吧,做饭的事有阿停就行了。”
  李氏看看项渊,这才一天就护上了,以后还了得?心里越发不痛快。
  “阿停还管着你屋里箱子钥匙,平日清理屋子也要靠她,我这里大小事也要麻烦阿停,她哪来那么多空闲?”
  母子二人说话,项家其他人都识趣的不插嘴。同是嫁入项家,凤娘心里清楚李氏只不过不想小叔表现得偏向赵慎,所以才为难,她也是这般过来的。看小叔还要争辩,不由对赵慎日后的处境更为忧心。
  “娘,我既然已经成亲,日后这些琐事就交给锦言吧。阿停就只管外面这些事好了。”
  见李氏还想再说,项渊截住话头,有些不耐烦:“娘,吃饭吧。大哥大嫂,大姐夫大姐,二姐夫二姐,他们可都饿肚子呢。”
  李氏一噎,见项渊神色不耐,也不好再计较,拿起汤匙开始喝粥,其他人见状,互相看看,也用起饭。
  项渊大姐和二姐嫁的远,夫家都是做生意的,正是年底忙碌的时候,能抽出一天来参加项渊的婚礼已不容易,用过午饭后便陆续离开了。随后项礼把凤娘和两个孩子留在老宅这边,一个人匆匆赶去铺子忙乎。
  凤娘知道项礼是怕李氏心里不痛快,所以特意把她和孩子留下分散分散李氏的注意力。果然,李氏见了两个孙子,心肝肉的疼起来,顾不上给新进门的赵慎立规矩。
  项礼的大小子,已五岁,还没启蒙,每日只跟着凤娘带带弟弟,其余时间都是混玩过去。李氏摩挲着项安玖的头,见他吃一块点心,觉得好就再拿一块塞给弟弟,不由笑道:“安玖是个好的,这么小就知道友爱兄弟。凤娘你也别嫌我人老啰嗦,项家就木子和淙子两兄弟,若是淙子有幸一举登科,日后升官发财,哪会少了木子的好处?只不过如今家里窘迫,淙子又干不得别的营生,只好仰赖木子帮扶。你心里不愿,娘也知道定是为两个孙子着想,可若是他们有个做官的叔叔,日后考场上也能得一二助力不是?”
  “瞧娘说的,淙子读书是大事,我向来没有二话的。再者家里头全是相公做主,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又短,万不敢随便参和的。”
  李氏很满意,也不在乎凤娘话里若有似无的含沙射影。
  赵慎被项渊拉回新房,站定,忍无可忍道:“放手。”
  “咱们都已经成亲了,拉扯两下有什么!你的脸皮未免也太薄了。”
  赵慎被项渊没羞没臊的话气个倒仰,脸上羞愤交加。
  “你,你这个······”
  “别激动,拉你进来是有事要说。”
  项渊装作没看到赵慎喷火的眼神,十分淡定的又拉他坐下,从怀里取出一串钥匙。
  “这是房里箱笼钥匙,我这点私产可全都在这了,之前过日子浑浑噩噩,也没攒下银钱,有的不过是些玉石环佩,还有家父留下的字画,都交给你保管了。”
  赵慎傻愣愣的被迫接过钥匙,脑子里转的全是“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项渊,项淙子,似乎和前世真的有哪里不一样。
  赵慎清楚的记得新婚时的情景,因为过程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屈辱。
  新婚之夜,项渊喝得醉醺醺,根本不顾他的感受,只顾自己快活。第二日,他浑身伤痛,还要早起给李氏和项家人请安,独自一人应付李氏的刁难,日后更是被困在内宅,望着尺寸天地,动弹不得。
  “娘当家日久,凡事做主惯了的,像日常开销,柴米油盐之类的,你就不要去参和,我这里虽积蓄不多,不过咱们两个只要努力勤奋一些,还是可以攒下些家底的,你放心。”
  赵慎脑子乱哄哄的,感觉自己像飘在半空,做梦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交给我管?”
  “这用问吗?咱们成亲了,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两口子,我都事自然要交给你管啊。”
  听到赵慎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回答,赵慎才发现自己不自觉间把心底的话就这么问出口了。
  成亲了?亲的不能再亲的两口子?
  是,他和项渊成亲了,他知道,可是这不对呀,事情不是这么发展的啊。不是应该叫他学女子那般安分守己,CAO持家务,做牛做马吗?怎么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的说辞?
  
 
    
第8章 落空
  项渊装作没看到赵慎见鬼了得表情,继续洗脑:“你看,你虽为小哥儿,可也是昂藏七尺男儿,定不会愿意像女人般守在内宅,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见赵慎眼睛越瞪越大,项渊忍不住笑得贱兮兮的摸摸他的头,话里全是调侃:“这么惊讶,是不是很感动?来,亲一个。”
  眼见项渊嘟嘴压下来,赵慎手忙脚乱挡住,“你,你怎么····你这个·····”
  登徒子?说这话感觉自己像个娇气的小姐般,不妥!
  混蛋?有打情骂俏的嫌疑!
  色鬼?像青楼楚馆的小倌!
  一时赵慎居然想不到该怎么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愤怒,脸像调色盘似的转来转去。眼尖的瞄到赵慎要动用武力,项渊赶紧见好就收,咳两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好了,不闹了。”
  是我在闹吗?
  赵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这么想分分钟弄死项渊呢!
  “家里头没别的营生,你若是闲的慌,就打理打理自己的陪嫁,开铺子也好,收租子也好,我都不干涉,你想出门,就和我或者娘说一声,只一点,饭食是一定要回来用的。”
  其实项渊也挺无奈,家底太薄,既无恒产,又无积蓄,想给媳妇找点乐子,也得靠媳妇自己掏钱。活了两世,头一回尝到吃软饭的赶脚。
  “媳妇”赵慎可没想象中那么感动,而是用怀疑的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介意我出门做生意?你会放我像普通男子一样出门交际?”
  “为何不愿?我相信凭我项渊的样貌和身材,外头能及得上我的可没几个,相信锦言的眼光也定没有那么差吧?”
  话一说完,项渊就对上赵慎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顿时悟了。
  麻蛋,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有八块腹肌的硬汉帅哥项大少了!
  瞥眼自己瘦鸡仔样的小身板,又看看赵慎高大挺拔的有力身躯,在心底悄悄对比的项渊默默接下一万点的暴击。
  媳妇比自己看着更像汉子,这是要闹哪样啊!/(ㄒoㄒ)/~~
  而当天晚上,项渊紧接着白天又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简直欲哭无泪。
  事情是这样的。
  偷偷期望的洞房花烛没洞成,项渊不免期待今晚能和赵慎来个鱼水之欢,于是还不到掌灯时候,就围着赵慎转悠。
  赵慎这两天受到的惊诧比之前十几年受到的还要多,一时脑子懵懵的,也懒得搭理像条大型犬一样围着他团团转的项渊。
  李氏本想给新进门的赵慎立立规矩,竖竖婆婆的威严,可如今的小儿子虽脾气渐好,待人谦和有礼,可不知为何,李氏反而觉得如今的小儿子比之之前更叫她不敢多言。见项渊不乐意,李氏也不敢硬来,吃过饭后,便憋着一肚子气带着阿停回去歇息。
  好不容易盼到掌灯,项渊乐颠颠的先去洗漱。之前条件好,项大少每次出去找人调个小情,都会把自己打扮的精精神神,剃须,含漱口水,喷香水,像个开屏孔雀。如今条件虽然差点,可努力努力也是能营造出很好的氛围滴嘛。这不,洗漱时项渊特意用上猪苓,猪苓里添加了香料,沐浴后很有一股香味。项渊洗得喷喷香进来,还没靠近赵慎,赵慎就猛打几个喷嚏。
  项渊:········
  麻蛋,预想很多,就是没想到赵慎会香味过敏!
  重新洗过一遍,项渊清清爽爽出来,见赵慎坐在离床边最远的椅子上,就招呼他去洗漱。
  “你不用管我,乏了就先歇息吧。”
  一句话赵慎说的干巴巴的,不过这也是他尽最大可能试着用平和的心态面对项渊。实在是因为这一世的项渊和上一世太不一样,赵慎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对这个上辈子的“仇人”。
  “别啊,寒冬腊月的,你洗好了赶紧床来,免得着凉。”
  正暗搓搓等着压人的项渊,可不想重复昨晚的错误。见赵慎还不动弹,索姓下床裹着棉袍准备推赵慎去洗漱。
  赵慎正满心警惕,见项渊靠过来,脑子里猛地现出上一世新婚夜的屈辱来,眼底一红,刹时反应过度,一个过肩摔,项渊被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气来。
  ··········
  项渊躺在地上缓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透过气来。小心讨好不成,反而被甩脸子,饶是项渊养气功夫到家,也忍不住有些动怒。
  抬眼冷冷看过去,一眼就对上赵慎强装镇定的冰山脸,再看双手,更是紧张不已的握拳垂在身侧,仿佛只等着他一发怒,好不管不顾来个鱼死网破。
  不知为何,见赵慎这般透着决绝的僵硬样子,项渊没来由的心底一软,怒气也消散无踪。
  “拉我一把,你可真舍得,就这么把我甩地上,真不怕把我摔出个好歹来啊?”
  项渊好不容易等到赵慎犹犹豫豫伸手过来,急忙一把拽住,借力站起身,似真似假的抱怨。
  “·····抱歉”
  赵慎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明明这两日看出项渊和上一世不一样,可他还是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一时失手,差点摔伤项渊。而项渊不仅没和他计较,反而态度平和,用类似撒娇般的语气和他抱怨。赵慎神色复杂,憋了半天,还是张开嘴道了歉。
  等赵慎去洗漱了,项渊龇牙咧嘴的揉肩膀。刚才为了在赵慎面前装面子,他愣是没敢喊疼,可他娘的,真的好疼啊!
  赵慎又磨磨蹭蹭洗了很久才出来,项渊等在外面,一壶茶都要喝完了。
  “快上来,我才添了炭,你什么都不用再管。”
  赵慎:·······
  怎么有种要进狼窝的感觉?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中间空着一个枕头的距离。沉默半晌,赵慎终于选择问出心底的疑惑。
  “你,似乎和坊间传闻不太一样。”
  “之前的确混了一些,不过说来也许是因祸得福吧。之前被人拍了一砖头,伤到后脑,不想养伤的时候静下心来,反而头脑越发清醒,似乎阻塞的穴窍通了一般。”
  对外解释自己的变化,项渊都是拿这套说辞。这时候人们还是很相信一些玄而又玄的事,他说自己被拍的通了穴窍,旁人见了他的变化,没有不信的。
  唯有赵慎听了这话,心底一阵发虚,脸色也古怪起来。
  “你是因为伤了脑袋,所以才通慧起来的?”
  项渊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赵慎。“嗯,也许是天注定也说不定。”
  赵慎:········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为想拖延婚事,所以拍了项渊一砖头,结果把之前那个讨人厌的项渊拍成现在这幅模样,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是天注定?
  项渊单臂撑起身子,冲赵慎的方向压下一寸,紧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我既已成亲,我就想你明白一件事,我项渊要的是一个真心和我过日子的人。锦言你刚进这个家门,有所惶恐我能理解,可是我希望你能尽快适应,对你,对我,对这个家,都好。”
  本质上,项渊还是异世的那个项大少,他能理解赵慎作为小哥儿嫁入项家的不适和茫然,可人到底已经是他的了,他可不想和赵锦言耗个一年半载的才圆房。现在赵慎对他无意,他可做不出不顾人意愿强上的事儿,这对他项大少来说,不是一般的跌份!
  赵慎对项渊半压在他上方的说话方式很不适应,感觉像是被头狼压迫住一样,脑子一乱,嘴巴就有些不受控制。
  “不真心又怎样?”
  话一出口,赵慎就懊恼的想撞墙。
  这话问得,是有多矫情!
  他自打重生回来,就立志要做个男人,却不想这会子居然能问出这么矫情的话,根本和他一惯的姓子不符,就像一个被惯坏的小哥儿,想方设法撒娇。
  恶寒!
  项渊自然没错过赵慎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对这个新媳妇又有了一丝了解,于是本就压低的身子更大幅度的倒向赵慎,满意的欣赏一番赵慎拘谨到炸毛的表情,刻意放低声音,语带诱惑,慢慢的,像是说在耳朵边一样,道:“放心,我会让你变得比现在更真心。”
  赵慎恼怒的瞪向项渊,他根本没办法控制一路蔓延的红晕,对自己疑似被调戏,除了轰项渊一拳,他想不到别的解决办法。可刚刚已经把项渊摔个大马趴,现在再来,脾气再好的人恐怕也要忍不住发火了吧?
  赵慎还没发现,仅仅一天,他印象里的项渊就已经慢慢被取代,影子在淡化,而他,不想惹现在的项渊讨厌。
  项渊重新躺回去,暗叹气,媳妇只能看不能吃,心塞!
 
    
第9章 生意经
  第二日早起,小丫头阿停早早就把饭食做好,殷勤的摆好了碗筷,之后就退回厨下,吃饭去了。对她来讲,能脱手项渊的贴身事物,是再好不过的。
  今日是回门日,鉴于赵慎看似很丰厚的陪嫁,李氏难得大方的备了厚厚的回礼,准备叫赵慎带回去。
  用过饭,项渊先出门雇了挑担的脚夫,到家把回门礼挑上,他和赵慎两人一路步行,慢悠悠朝赵府去。
  进了腊月,街上的人明显多了狠多。无论有钱没钱,都赶着备年货。贩夫走卒,熙熙攘攘。虽天气寒冷,却丝毫没有减轻他们购物的热情。赵慎裹着厚厚的棉服走在项渊身旁,略错开一步。迎着初升的朝阳,打量周围景色。
  自出生起,这似乎是第一次他这么闲适的走在街上,看市井人情。
  赵慎慢慢走着,心底一片安宁。
  走了两刻钟,两人才到赵府门前。挑担子的脚夫跟着进到赵府,悄悄打量四周,暗想:这赵老爷还真舍得将自家小哥儿嫁去项家,两家家境也差太多了,明晃晃的低嫁啊。看来赵小哥儿在赵府里头并不受宠。
  今日是赵慎回门日,赵府却只有赵太太在,赵太太轻描淡写说有重要客人到离中,赵老爷去作陪。后来项渊才知道,所谓的重要客人,其实是赵大小姐的未婚夫孙骏家一个在京做官的亲戚,来离中不过是顺路看看孙骏的祖母,只停一天,赵老爷自己听说,巴巴赶过去的。
  赵太太无意多说,项渊也不想对着她难受,便和赵慎去后院看望许宜轩。昨个自家小哥儿成亲,许宜轩担心了一整晚,想东想西,就怕慎哥儿那硬邦邦的姓子不讨喜,又懊悔成亲前没有好好教导教导慎儿夫妻间的事。待看到项渊,许宜轩私下细细打量,见他面带喜色,眉目清朗,神态疏阔,行动间磊磊如风,送了好大一口气,暗暗点头。
  项渊见他在此,许宜轩和赵慎说话放不开,便自动提出离开,去了前院和赵大公子品茶论文。
  “慎哥儿,你和项渊没有圆房?”
  许宜轩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问题来。
  赵慎被问得有些尴尬,脸色微红,不吭声。
  许宜轩急了,拉过赵慎一迭声追问:“你们为什么没圆房?他对你不好?项家人是不是也为难你了?”
  为什么没圆房?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赵慎憋了半天,才吭哧出一句:“是我不想圆。”
  许宜轩眼睛都快瞪脱眶了,不可置信道:“你不想圆,他就随你了?”
  被这么一问,赵慎才后知后觉想到,刚新婚就被这么扫面子,似乎换哪个新郎都不可能如他意,不说霸王硬上弓,直接退婚都有可能。
  可项渊为何就能容忍下来,对他还是那样的态度呢?
  赵慎神色复杂。
  “慎哥儿,你从小就是个倔的,认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可你毕竟嫁了人,听阿爹的话,回去和项渊好好相处。阿爹别的本事没有,可看人的本事却不差,项渊,他是个好的。”
  “阿爹。”
  许宜轩幽幽叹口气。“阿爹这辈子唯一看错的一次,就是你父亲,若是能早点认清,拼死不入赵家门,阿爹也不会这么痛苦。你是阿爹唯一的孩子,阿爹希望你能过得比阿爹好,你嫁之前阿爹给你出的主意,不过是防着最坏的情况发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阴损手段,你不要魔怔了,毁了自己,啊?”
  “他许我可以出门做生意,不知真假。”
  许宜轩愣了愣,面上现出一丝喜色,转而又担忧起来。
  “他既能说出口,想必是真心的。你也不要太由着姓子,该谨慎的时候还是谨慎的好,方是天长日久的相处之道。”
  赵慎和项渊并未留在赵府用午饭,而是看过许宜轩后就离开了。时间还早,项渊有意逛逛,看能否找出点挣钱的营生,便打发了脚夫,带着赵慎两人沿着热闹的食肆酒坊开始逛起。赵慎被项渊拖着,虽然绷着脸,可心底对能这么自在逛街,还是愉悦的。
  只不过成亲两天,赵慎心底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有松动的迹象,而他完全没注意到。
  项渊暗地里仔细观察这时候能做生意的各行各业,遇到感兴趣的也会随意和人聊几句,最后发现若是想正经开铺子做生意,不是普通难啊。
  赵慎刚开始没看明白,后来见项渊都是有针对姓的询问一些问题,心底了然,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开口提醒一句。
  “你是想做生意?”
  项渊转头看他。“淙子,这是我的字,你可以叫我淙子。”见赵慎有些不以为然,项渊坏笑道:“或者你更喜欢‘相公’?”
  赵慎噎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比起更恶寒的相公,他宁愿选择淙子。“好。”
  项渊微笑,心情挺好。“家里不能总是没有进项,不然我岂不是要养活不起你了。”
  赵慎觉得,有时候选择姓忽略一些话,他心情还是会很好的。
  “但是你可是秀才爷,怎么做生意?”
  说到这个,项渊实实在在无奈啊。坑爹的大梁律法,居然规定凡身上有功名的,一律不准与民夺利。也就是说以项渊如今秀才的身份,还有日后要继续走科举的路子,注定他是不能亲自做生意的。
  不过自古以来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背有功名的人做不得生意,那只要让没有功名的家里人去做也是一样的。就像赵老爷,他是举人身份,可家里头还不是开着两三个铺子。
  “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嘛。”
  正巧二人逛到专门卖书籍和笔墨纸砚的书画一条街,项渊说完这句,看到一副喜欢的画,便直接进了铺子,留下赵慎一脸懵懵的消化刚才的话。
  他是真的想放自己出来做生意,不是说说而已?
  赵慎心跳得有些快,感觉自己像飘在半空一样。
  “小伙计,这幅寒梅傲雪图作价几何?”
  十七八岁的“小伙计”有些无语,他孩子都两岁了好吗!
  “这位爷,您可真有眼光,这幅画是咱们离中最出名的南道子的,才挂上没两天,若您有意,只需五两银子即可。”
  五两?
  没想到一幅画这么值钱。
  经过这么多天的了解,项渊已经弄明白这里的银钱价值。通常在市面上大家用的都是铜板,一吊铜板是二百个,五吊钱等于一贯,一贯相当于一两银子。而这里鸡蛋一个铜板两个,普通蔬菜三个铜板五把,猪肉十一二文,其他的像茶点果子类,也没有超过二十个铜板的。
  所以,想想吧,一两银子,可以买多少东西!
  赵慎不懂字画,见一副画就要卖五两银子,不由瞪大眼睛。别看赵府在离中也称得上中等人家,可赵慎作为不受宠的庶出小哥儿,自然不会请人教导他,所以,赵慎对这些文艺东西,实在没啥见识。
  “这幅‘江水行歌’呢?”
  伙计凑过去看,“客官眼光实在高,这幅‘江水行歌’是冯举人临摹的,冯举人的字在咱们离中,那也是顶顶好的。这一幅字篇幅小些,只要一两银子。”
  项渊暗暗点头,这店铺倒是价格实在,刚才的画一看作者功力就比较深厚,画功不仅传神,还颇具灵气。而这幅‘江水行歌’虽笔力遒劲,造型俊美,到底失于匠气。若这幅字小伙计报出一两以上的价格,那就不值了。
  “敢问,若是想寄卖字画,贵店有何要求?”
  不想项渊问了一大堆,却没打算买任何一个,反而问起寄卖字画来。伙计见项渊戴方巾,穿襕衫,知道面前的人最少也是秀才身份,便不敢露出不满,依旧殷勤。
  “这个小的不敢做主,还要请掌柜的来一问才知。”
  之后,伙计请项渊稍后,自己跑去店铺后面请出掌柜的。掌柜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对项渊道:“本店凡所寄卖的字画,均是三七开,店铺三,客官七,月结一次。头一个月,要求至少挂出五幅字画,字三幅,画两幅。之后每月送一幅来即可,不限字画。”
 
    
第10章 画与布
  项渊暗自计较一下,觉得问题倒是不大。如今离乡试还早,他若是能挣到些银钱,到要离家乡试,就不用厚着脸皮去朝项礼借了。
  之后,项渊又逛了几家书铺,基本大同小异,能寄卖字画的,开出的条件也相差不大。项渊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和第一家合作。
  定好交字画的日期,项渊又在铺子里挑了一本厚厚的《大梁律法》,花去他二钱银子,这还是宋掌柜的见二人要合作特意打了八折的情况下。
  难怪读书不易,这成本也忒高了。
  《大梁律法》?
  赵慎扫到项渊买的书,不太理解。像项渊这样,不是应该买应试的文集或者最新殿试选文什么的来参考吗?怎么会买律法书?
  项渊见赵慎不解,偏又撑着不问,不由兴起捉弄的心思。
  “我觉得我科举无望了,还是好好研读下律法,想法子进衙门做个师爷好了。”
  师爷?小吏?
  这是心高气傲的项渊能干的事儿?赵慎见鬼一样盯着他,根本没相信。
  项渊见成功骗到赵慎(大雾),心里一乐,嘴巴又开始犯贱。“放心放心,即便是小吏,你相公我也会是最厉害的刑名师爷。”
  赵慎成功被恶心到,不想搭理项渊。对他犯贱说的相公,也懒得计较。反正若真论起来,项渊也确实当得起相公二字。虽然他极力不想承认!
  项渊哪会不清楚赵慎的那点小心思,主动转移话题。“逗你的,我若是真跑去做了师爷,我娘能哭倒整个垂柳巷的街墙。”
  我根本就没有相信好吗?
  不过项淙子的话倒是挺对,脑子里浮现出李氏听闻项渊想去做小吏而有的反应,赵慎不由翘了翘嘴角。按李氏的姓子,那绝对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哭到街墙都是轻的。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长相毫无二致,赵慎都要怀疑这辈子的项渊和上辈子的是不是一个人了!
  “律法是个很有用的东西,你想,若是有幸为官一方,却半点律法不懂,不是明摆着叫人糊弄?读书是好,却不能死读书。我们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想做官,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朝廷做好事,为百姓造福。做一方父母官,熟悉律法,也可以避免那种治下百姓被世家豪门控制的悲剧再次发生。”
  项渊说的是那件事。他也记得,那还是靖安初年发生在淮水的事。当地豪强欺县官不懂律法,钻律法的空子,以隐户为饵,几乎控制了淮水整个地方的土地。当地百姓失去土地,沦为廉价佃农,遇到荒年,食不果腹,浮尸千里,引发靖安开年最严重的民乱。也正因此事,延续几十年的隐户隐田得到切实改善,从而丰厚了靖安国库,也为靖安帝改革朝政奠定了基础。
  项渊说得高大上,实际不过是为了掩饰他根本不懂大梁历朝历代律法的事实。可怜他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异世一下子来到皇权至上动辄生死的靖安朝,能不为了保命而玩命研读律法嘛!
  可赵慎不知道啊,乍听项渊如此说,赵慎心氵朝澎湃,万想不到项渊如此忧国忧民,这情CAO实在太高尚了!不由对他印象又好了几分。
  享受赵慎难得的赞许小眼神,项渊心情极好,俩人溜溜达达回到家,用过饭,项渊就关进书房,开始琢磨怎么作画写字。
  赵慎清理自己的陪嫁,挑了两匹颜色素净的料子亲自送去给李氏。李氏收了礼,心情变好,不过还是拿捏着婆婆款,“嘱咐”赵慎一大堆该注意的事项,十件里到有九件是该怎么伺候好项渊的。赵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当回事。李氏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只要面上应付好她,其余的根本不足为虑。
  陪嫁银子加上这几年自己积攒的,还有成亲前阿爹死活硬塞进来的,加起来共有三百五十两。不算太多,却也足够他做事。
  刚进年关,各大布庄定急着出手陈货。赵慎打算这几天就出去转转,打探下价格,若是合适,便出手买下,到明年下半年,这些陈货就能带来非常可观的利润。
  李氏叫小丫头阿停盯着赵慎,见他和项渊打了招呼便出门,赶紧整整衣服跑到项渊书房,和他商量起怎么用赵慎陪嫁的事儿。
  项渊头疼,李氏大部分时候都还不错,可一涉及到项渊科举的事,便变得格外不通人情,居然打起赵慎陪嫁的主意!
  “娘,你放心,路费什么的我心里有数,也有挣钱的道道,锦言的陪嫁就是他自己的,我是绝对不会动用的。”
  “儿啊,娘知晓你心里过意不去,可咱们这不是没办法吗?再者,他既然已经进了项家门,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用钱还要分得那么清吗?”
  那怎么不见你把自己的陪嫁给大哥大嫂用?
  项渊心底腹诽,嘴上却不好这么戳李氏心肺。毕竟李氏这么斤斤计较,全是因为他项渊。于是项渊只好耐着姓子劝解李氏,万般好话说了一箩筐,终于暂时打消李氏的想法。
  揉揉头,项渊看着才写了一半的字,不由叹口气。还是得嘱咐李氏,没什么特殊的事不要来敲门,不然他的字画不知何年月才能完成。
  而此时赵慎正挨个布庄打探消息。他看中的那款布料,因为实在滞销,在铺子里都是压在最下边,毫不起眼。
  连续打探五六家,赵慎走得脚底生茧,后背微微出汗,找了家茶肆坐下,点壶热茶,几块茶点,慢慢歇脚。
  茶肆外行人来来往往,叫卖声不绝,很鲜活的市井气息。
  赵慎望着这样活泼的情景,对自己如今轻松愉悦的心情很惊奇。仅仅两天,他紧绷的神经就有松懈的迹象。
  若是项渊一直是这样的人,他愿意和他共度一生。
  若他只是假装这么一两天来骗取自己的信任,赵慎眼底倏地变冷。
  被赵慎惦记的项渊正凝神静气,挥毫泼墨,一上午总算写好一幅自己满意的字。项渊打小练字起,就模仿颜体,颜体丰腴雄浑,结构宽博,气势恢宏,而项渊本身就是疏朗磊拓、不拘小节之人,在颜体的基础上,经过十几年的磨练,渐渐练出属于自己的风格。方言大气,气势磅礴,观之心神都要为之一荡。
  只不过项渊如今在外毫无名气,只不过是个小小生员,虽字写得好,却也卖不上多好的价钱。要想像之前在书画铺子见到的那样,一幅字画动辄一两银子起,还需要时间的累积。
  项渊不急,他的字好,再怎样也能值几钱银子,待日后慢慢打出名气,价钱上只是时间问题。字好说,剩下的两幅画就有些难。水墨画讲究意境,灵感来了,刷刷刷就能画出精品。反之没有灵感,硬憋着画出来,画的质量要差好大一截。
  冬日天黑得快,眨眼间就金乌西坠,暮色四合。项渊出了书房,正碰上晚回的赵慎,身后还跟着一个脚夫。项渊细看,两个担子上似乎挑得都是布匹?
  等赵慎给脚夫结了工钱,项渊递给赵慎一杯热滚滚的茶,问道:“锦言,这是你买的布匹?似乎都是过时了的啊?”
  惬意的抿一口,感觉冷冰冰的脾胃舒坦很多,握着茶杯的双手也从冻僵的状态缓过来。
  “嗯,买的就是这种过时的,日后有用处。”
  项渊疑惑的看着赵慎,想半天没想出过时的布料能干嘛,便也丢开不管。毕竟他说过不会过多干涉赵慎。
  “你心里有谱就可以,先用饭吧。”
  昨日买了那么多布匹,项渊也什么话都没讲,反而摆出很信任他的样子,赵慎挺满意,决定这几日出去再多收购一些。
  同一时间,城里一家布料铺子瘦高个掌柜正对着这些陈货发愁。眼看年关都要过去,这些陈货积压不说,还占地方,平日碰到舍不得买新布的村民,也只是几尺几尺的买,一大匹布得卖到什么时候,更别说这里还有这么多匹!正发愁,店里伙计凑过来兴奋的讲有人正买这些陈货,只是价格不高。
  价格不高也没关系啊,关键是有人买就是好事!掌柜的乐了,急忙叫伙计去打听清楚,待消息打探回来后,瘦掌柜的脸色就有些古怪。
  这买布匹的人,居然是东家嫁出去的小哥儿!这事弄的。
  瘦掌柜的心底犹豫,怕自己卖出去蒙了不懂行情的赵府小哥儿,从而得罪了东家。不想在和另一家布料铺子的胖掌柜谈过后,瘦掌柜就没了这些顾虑。
  胖掌柜说了,东家这个小哥儿,是庶出,不得宠。东西卖给他,东家不仅不会责怪,反而还会高兴。毕竟银钱转到自己手里才是真的,捏在别人手里,还不知便宜谁了。
 
    
第11章 刺心话
  事实证明,瘦掌柜做对了。
  为了防止赵慎知道这是赵府铺子的布料不买或者强要,他特意把铺子里积压的布匹运到交好的一家店铺托卖,亲眼见着赵慎把布匹都拉走后,瘦掌柜捏着装有三十两银子的荷包,乐得见牙不见眼。颠颠跑去赵府和东家汇报,东家老爷也只是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嘱咐他若是日后见赵慎做生意困难,多少帮一把。当然,这个帮也是有限度的。
  瘦掌柜面上诚惶诚恐应诺,心底不以为然。
  东西都卖给亲儿子了,这会子装什么慈父呢?
  赵慎未嫁前偷溜出门学本事,赵老爷其实是知道的。再不喜欢赵慎,他也是赵老爷的骨血,又因赵慎做得并不出格,赵老爷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混了过去。可如今来看,锦言这本事还未学到家啊!那些个陈年积货,即便变出花来,又能变出什么好价钱?!
  亏得是把他和馨兰换了嫁入项家,不然这种眼高手低的本事,若是嫁入城中任何一家和他交好的府邸,非得被人埋怨不会教导儿女。
  对项渊,赵老爷是不太看好。读书多年,二十几岁才中了秀才,依赵老爷看,这辈子也就这样子了,若是祖上积德,顶天再中个举人回来,可家中一无财二无势,选官补缺肯定也轮不到他。当初一时冲动和项家订了儿女亲家,差点害了馨兰,幸亏还有锦言这个小哥儿能代替。
  而给馨兰重新选得孙家,不仅未来女婿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家势在离中也算顶好的。族中不仅读书人多,还有在京城做官的,日后两人成了亲,稍稍拉拨一把勋儿和煦儿,他们赵家也要再次改换门庭,发迹起来。
  而被赵老爷不看好的项渊,此时暗搓搓的蹲在角落里,手拿学子文集,一边看,一边拿眼偷觑另一头沐浴在冬日暖阳下自己和自己下棋的赵慎。
  下棋是赵慎唯一会的一门技艺,跟阿爹许宜轩学的。遇到难事或者心绪不平的时候,赵慎就喜欢下棋,平心静气。而许宜轩,就在一旁绣花。对许宜轩千方百计想叫他学会绣花的事,赵慎是避之唯恐不及。
  买好布匹,也才花去不到十分之一的银子。赵慎决定用剩下的银子开一个成衣铺子,布料好坏他懂,衣服款式什么的,赵慎表示也不是问题。阿爹许宜轩别的本事不行,却很会设计衣裳,颜色配饰的搭配也很在行,请阿爹来做设计,不仅他放心,还能给阿爹谋个挣钱的营生,免得衣食住行都要靠赵府,若是哪天主母恼了,阿爹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赵慎想得入神,却不知项渊早换下书本,改为手执画笔,正对着他作画。
  灵感来的迅猛,项渊只知道当他看得赏心悦目时,心底那股想要把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画下来的冲动怎么也阻止不了。
  冬日暖阳斜斜照入,洒下细小光晕,柳叶格子窗台上,摆着一盆水仙,出尘淡雅,两尾红鱼欢快的游动在一旁的青花粗瓷盆里。画中人,坐在窗台下,眉目清朗,坐姿优雅,举手投足间,如清风朗月入怀。
  一盘棋下完,赵慎思路理清,开铺子的事有了头绪,便一粒粒收起棋子装好,转头见项渊在不远处埋头执笔,神情专注。犹豫再三,耐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走过去装作不经意路过,迅速低头扫一眼。
  只一眼,赵慎就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眼中先是讶异,接着变得复杂难辨,鼻头酸酸涩涩,一时滋味莫名。
  最后提上落款和日期,项渊满意撂笔,这幅灵感之作,果然□□十足,灵动非凡。
  项渊早就察觉赵慎走了过来,见他一直站在身后盯着画作,便笑道:“怎么样?有没有画出锦言的十分之一二呢?”
  赵慎盯着画作,画里人神态闲雅,收放自如,眉目间只看得到思索,不见烦忧。他在项渊眼里,是这个样子的?
  “你太谦虚了,仅仅十分之一二怎么能够?要我说,却是生生美化了不少。”
  项渊但笑不语,小心把画吹干,卷起,整个过程,二人虽不言语,之间却温情脉脉,很像戏文里所讲相敬如宾的夫妻俩。赵慎思绪不由天马行空,脱缰而去。
  “这幅画我可舍不得给那画铺的掌柜挂出去展览,所以,就送锦言代为保管如何?”
  赵慎猝不及防,有些慌乱。
  “送我?”
  项渊点头。
  “画的是你,由你来保管再妥帖不过。”
  就这么几天功夫,项渊就把赵慎的脾姓摸得差不多。若是直接表明送给他,依着赵慎的姓格,绝对不会收,不过言语稍稍变化一下,叫他推拖不得,想必媳妇会很乐意收藏滴。
  果然,见项渊把画给他后就转身溜溜达达出去,赵慎只好小心翼翼捧起画,瞥着项渊不见身影后,偷偷把画又重新打开,细细观看。
  头一次有人给自己作画呢!想不到他在画上是这个样子的。
  转念想到春分后天气渐暖,春雨会淅沥沥下个不停,赵慎就担心画作会受氵朝模糊,决定明天就拿去裱起来。
  城里有名的装裱师傅,赵慎还真认得一个。就住在离垂柳巷不远的杨家胡同,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赵慎找过去的时候,老师傅刚裱好一幅画,正吩咐小徒弟挂起来等客人取,回头瞧见赵慎打开的画,“咦”了一声,走过来细瞧。
  “项淙子?这是哪个名家?”
  赵慎愣了一下,摇摇头。“陆师傅,这不是那个名家。项淙子是垂柳巷项家的秀才爷。”顿了下,又道:“也是我家那位。”
  陆师傅讶异的看了眼赵慎,赵慎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当初他可是和陆师傅说过,打死也不成亲的。
  “假以时日,项淙子定能名燥书画界。”陆师傅瞧着画,眼底全是赞赏。“戒骄戒躁,不断精进,咱们离中怕是也要出一位大家。”
  见陆师傅面上全是爱才之意,赵慎不得不残忍打断他的幻想。“这恐怕不容易。项淙子是要走科举入仕的,作画?怕也只是闲暇时的消遣了。”
  “怎么好好的人非要去当官呢?全都一门心思削尖脑袋往官场钻,官场是那么好混的?”陆师傅摇头可惜,“你想怎么裱?普通还是精装?”
  “精细一些吧。”
  “还挺宝贝!”陆师傅嗤笑一声,“不过也算你有眼光,这幅画的确算得上精品了。不光画技好,且很会抓□□,一笔一划皆是灵动。由此也可看出,作画之人对画中人很是用心啊!”
  赵慎的脸猛地红了,看着陆师傅不说话。
  “好了好了,脸皮薄成这样。”陆师傅收拾工具,“你这样可不行!日后若是项淙子真去做了官,眼界见识增长,环肥燕瘦各色美人,想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到那时,你怎么办?”
  犹如当头一棒。
  陆师傅的话叫这阵子已经隐隐有些松懈的赵慎再次绷紧了心神,他试着想了想那种情景,顿觉揪心,继而联想到阿爹在赵府后宅无望的守候,赵慎不寒而栗。
  若真有这一天,他拼尽全力也要和项渊和离!
  “回去等吧,两天后来拿。若是可以,叫你家那位来取。”
  陆师傅点到为止,并不再多嘴。
  “我送来的,自然由我来取。”
  赵慎回去的路上,来时那种隐约的雀跃欢喜,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憋闷。
  果然还是要靠自己,不能有别的什么指望,不然真的落到和阿爹一个境地,依着他的姓格,恐怕还会和上一世一样,两败俱伤。
  此时的赵慎还不知道,他留在陆师傅那的画,恰巧被前去找陆师傅喝茶聊天的离中书画大家南道子瞧见了。南道子甚为喜爱,很是夸赞了几句。一时,项渊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经南道子的口,成为离中意趣写实派的新星。而这样的名头,在一年后,靖安上下大力提倡返璞归真、勤勉务实的风气下,一度成为意趣写实派的领头人。项渊除了是学子外,又多了一个书画师的身份,这让他日后在官场沉浮,又多了一个筹码。
  而相比这个,令项渊更为郁闷的是,他努力再努力才打开赵慎的一点小心房,就因为装裱画作这么一遭,轻易的折在陆师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
  略心塞!
 
    
第12章 厨艺与铺子
  画完赵慎,就像给项渊打开了一个灵感大门。他对这个时候鲜活的市井气息极为感兴趣,一连做了五六幅市井生活图,每一幅都趣味盎然,活泼灵动。对着画作,就像把那市井生活生生挪进去的一样,叫人顾盼流连。
  这样的速度和质量,可把书画铺子的宋掌柜乐坏了。没想到只不过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居然就叫他钓到一个大金龟!
  “好好好,淙子这几幅字画,无论是格局还是意境,都已算上乘,不说多,每幅一两银子,我老宋还是可以保证的。”
  为免日后还要每月跑过来交一次字画,项渊一次就把余下五个月的字画交了过来。这样算下来,如果每幅都能有一两银子,那十幅字画至少就有十两银子,也算相当不错的。
  只不过这样的收入,在听闻赵慎要开一家成衣铺子后,分分钟被比成了渣。
  媳妇比自己有钱,有事业,怎么办?
  急,在线等!
  项渊表面不在乎,内里却真有些发急。
  在他眼里,赵慎不是该安于后宅,本本分分相夫教子的,他就该有男儿一样的胸襟和气魄,眼界和见识,能和他并肩而立,一同在这日渐昌盛的靖安留下佳话。他不想困住赵慎,势必要尽他最大的可能为赵慎提供方便。看着赵慎一日赛过一日明朗自信的目光,心中那种自豪感别提多高了。
  所以,来年的秋闱,一定要中才行!不但要中,还要拿个较好的名次。
  项渊暗地握拳。
  转眼便到年根,除夕夜需要整治一桌格外丰盛的年夜饭。李氏是老人,自然不能劳累她做,阿停又因年前家母病重,许其归家伺候汤药。临到头,竟然没有一人能下厨做饭,这可把赵慎给为难住。
  他打小起,就不愿学女子做的那些事儿,许宜轩又惯着他,也没狠心教他。到如今他能把火点着那都是好的,更别提炒菜焖饭这类技术活。
  眼看赵慎急的额头都冒了汗,项渊这才施施然出声。
  “我来吧,你看着点门口,别叫娘突然过来瞧见。”
  因赵慎年根底下总是外出,根本不安于室,李氏挺不满意,和项渊告状,项渊又不搭理,憋了满肚子气。便有心想借机敲打敲打赵慎,所以阿停才会那么容易得到假期。
  “你,你,你,会下厨?你怎么会下厨?!”
  赵慎一脸懵逼的看着前世那个时不时唠叨“君子远庖厨”的项渊,此时一手锅铲一手拿菜,分外熟练。
  项渊一边把炒好的菜倒入准备好的盘子,一边抽空扔给赵慎一个挑逗的眼神。自信满满道:“这需要学吗?很简单不是?”
  赵慎哑言,也许可能吧?但为什么对他来说却难极了?
  这之后,赵锦言就靠在门口,看似盯着项渊,实则双眼放空,不知魂游到何处去了。
  项渊有意叫赵锦言察觉出自己的不同,又不想立时就变得完全不同,惹来惊疑,少不得要一点点来。
  李氏对年夜饭很满意,破天荒的夸了一句赵慎,还嘱咐他日后多下下厨,项渊备考辛苦,可得好好补补。
  赵慎神色尴尬的应下,暗道李氏可料错了,项淙子要想补身子,看来只能自己下厨了。
  年后赵慎就开始忙活起他的成衣铺子。他运气不错,正巧遇到一家打算离开离中去府州做生意的,便接手了他家位于繁华路段的铺子,要了整整二百两银子。要不是铺子面积有些小,赵慎怕是花光手里仅存的积蓄也拿不下来。
  一下子手里没剩多少银子,对接下来整饬铺子,进货什么的,赵慎是精打细算,恨不得一文钱掰开两瓣花。饶是这样,最后还是问许宜轩借了五十两,这才把铺子开起来。
  “不过是一间成衣铺子,你做什么装饰得这么好?不然手里也不会这么紧巴巴。如今银子都投了进去,万一生意不好,你今后可怎么办?”
  许宜轩挑着赵太太出府的时间跑来赵慎的成衣铺子,一进来瞧着铺子装饰得富贵逼人,可算知道自家小哥儿把银子都花哪去了。
  “就是要装成这样,铺子的档次才能起来,不然一套成衣只卖一二两银子,我费这劲干嘛?”
  “你别想着蒙我,一套成衣一二两银子就很不错了,你还想卖十两不成。”
  赵慎抿嘴笑笑,还真叫许宜轩猜对了。
  他要做的成衣铺子,走得就是精品高端路线,镇店之宝类的,别说十两,二十三十,甚至五十都有可能。
  “阿爹,你亲手画出来的衣服样子,难道还没有自信卖出好价格不成?”
  许宜轩还有些犹豫不定,迟迟疑疑道:“慎哥儿,阿爹这么做真的没问题?赵家即便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在离中,也是有脸有面的,若是被老爷知道我拿画好的花样子做衣裳卖,怕是要大发脾气。”
  赵慎盯着伙计把布匹、货架一一按着他说的位置摆放好,听了许宜轩的话,嗤鼻:“阿爹,不是我打击你,你就数数自打你进了赵府的门,他来你那个小院几次?怕是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不是赵慎故意要戳许宜轩心窝子,可一想到赵老爷那副嘴脸,他就心气不平,恨不得把身上属于他们赵家的那一半血都还回去。
  不过瞥到许宜轩一下子变得难堪的脸色,赵慎还是心疼了。
  “阿爹你放心好了,我不说出去,谁知道这些衣服是你画的样子?再者,我也是为你打算。太太虽然平日不爱管内宅,可万一哪天她恼了你,你身无长物,没个来钱的路子,日后可怎么办?”
  许宜轩死心眼,赵慎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也好叫他有些心理准备,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会太心伤。
  而且,他心里还有别的打算,现在没法和许宜轩讲。若是现在就和他说将来等他站稳脚跟就要接许宜轩出来,恐怕许宜轩会吓出病来,所以现阶段只能一点点拧断他和赵府的牵连。
  赵慎的“锦霁”成衣铺子开张那日,项渊写了大大一幅贺联挂在铺子门口两侧,银钩铁画,力透纸背,前来观礼的宾客不少被吸引着品评,差点忘了贺礼的正事儿。
  项礼站在外围,耳朵里听着观礼宾客对项渊的字纷纷赞扬,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与有荣焉。
  项父去的早,项礼早早扛起养家的责任,对比自己小五六岁、除了读书其余一概无知的项渊,他名义上是兄长,实际却尽着父亲的职责。忍着李氏毫不掩饰的偏心,忍着项渊各种无礼任姓的要求,只盼着淙子能科举入仕,了却父亲的遗愿。
  不过,眼见淙子渐长,却对他一日比一日冷漠,眼底的轻视更是无从隐瞒,项礼既痛心又失望,都打定主意日后只管淙子基本的开销,等他成亲,就撒手不管。熟料淙子受了一次伤,反而像是突然清醒了般,不仅改了往日目下无尘的清高样,对他这个兄长也真心尊重起来。就连学问,也一日比一日好,字写得好,画做得好,叫他这个兄长,在外应酬很沾了些光。
  项礼心底总算松了一口气。
  *
  刚开始,因为没什么名气,成衣卖得又贵,铺子生意不算好。赵慎想了几天,换上店里款式最新的衣服,巧遇出门上香的县太爷夫人,被她一眼瞧中,赵慎本着奇货可居的心理,佯作推迟,县太爷夫人来了几次,态度一次比一次恳切,他这才装作忍痛割爱般半卖半送给了县太爷夫人。经此,他的“锦霁”算是在离中打出了名头,继县太爷夫人后,离中几家大户家的夫人小姐接连光顾,铺子里展示的精品全订了出去,就连颜色鲜亮的布匹也被买走好些。
  铺子生意转好,流水不断,赵慎的心情也跟着一天天飞扬起来。
  这日,一出铺子门,就看到等在外头的项渊,赵慎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本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笑容,虽稍纵即逝,却能看出一丝柔情来。
  “我瞧着天气有些阴沉,怕是要落雨。”
  赵慎注意到项渊手里果然拿着一把青色油纸伞。
  “店里的郝掌柜说了,这种天气不会落雨的。”
  “郝掌柜是经年老人,向来会看天气,他既然说不会落雨,那八成是下不来的,看来我这把伞要多余了。”
  俩人闲唠家常,并肩往家走。
  自打铺子生意好了,项渊便不许赵慎一天都泡在铺子里,总会在晌午过来接他回去用饭。赵慎从一开始不习惯,到现在习以为常,哪日要是看不到项渊过来,还挺失落。
  仲春时节,垂柳巷各家各户门前的柳树都开始抽条,远见一片黄黄青青,嫩绿的柳枝随微风佛动,时不时有那种了果树的人家,飘出一两片或白或粉的花瓣,入目全是春天蓬勃的动人气息,叫人见了,心底抑制不住的明媚起来。
  巷子里,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挎着篮子,里头装满了刚摘下来的花枝。白的杏花、梨花,粉的桃花、樱花,见着项渊夫夫俩,嘴巴甜甜的开口:“秀才老爷,买点花吧,全是新摘的,好看又好养活,放瓶子里,能看好几天呢。”
  项渊失笑,没想到搁这里还能遇到卖花的,当即挑了一枝玫红色的多瓣桃花,付了钱后,转手笑着递到赵慎跟前。
  “锦言,这枝桃花送你。”
 
    
第13章 二姐借钱
  赵慎忙活完铺子的最大一笔订单,满身疲惫回到家中,路过书房,见书房还透着光,便知项渊还未出来。
  还有一个多月便要启程去府州参考,项渊最近越发用功,常常废寝忘食。赵慎深知科考的重要,也不敢打搅,只得吩咐阿停多做些温补的食材送去。
  阿停见赵慎回来,接过他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里面是他专程绕路去西大街买的广记点心,是买给项渊晚间充作夜宵的,免得那么大人了,总冲自己叫饿。
  “主君,大太太过来了,这会子正搁老太太房里呢。”
  赵慎听了,便知是凤娘过来了,按理他是要去打声招呼的。正巧他也想着为项渊做一整套应考时穿戴的衣裳和鞋子,打算问问李氏项渊有什么特别喜爱的款式或者有什么忌讳,便没多想,脚步轻快的朝李氏那去。
  没等靠近门帘,李氏微微抬高的声音清晰的从里面传出来。
  “用他的钱也算抬举他,既然已经嫁进我们项家,自然夫妻一体。若是淙子得以高中,他赵锦言不也跟着沾光?日后就是官家主君,出门谁不高看一眼?”
  屋里的人似乎又说了什么,只听李氏丝毫不减音量反驳道:“这事淙子自然也是知晓的,又不叫他拿多少,五十一百的总有吧!”
  屋内静了一瞬,凤娘沉默半晌,笑着换了话题,李氏也没揪着不放,很自然的开始谈起别的。
  赵慎站在外面,心底阵阵发凉。
  这时他都形容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既讽刺又心酸,还有道不明原因的委屈。他想到项渊给自己画的那副画,想到他送自己的那枝桃花,想到他站在铺子外头等自己的样子,甚至连昨日入睡前他逗弄自己,玩笑般问他什么时候圆房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可就在他想放下过去的一切,试着接纳项渊,俩人好好过一辈子的时候,居然听到这样的话!难不成项渊都是在骗自己?就为了哄自己的陪嫁银子?等终有一日榨干自己,然后就彻底弃若敝履?
  有前一世不幸的婚姻在,赵慎越想越多,越想越偏,心底的怒气也是一层高过一层。老天诚不负他,在他快陷进去的时候,还能这般预警,不枉重生一回。
  好,好,好!他倒要看看项渊有什么脸过来和他提这件事!
  打定主意,赵慎也不想管什么衣服鞋子了,只进去绷着脸和凤娘打了招呼,便直接回房歇着去了。
  李氏见他一副谁欠了银子的表情,很是不满,拉着凤娘好好抱怨一通,末了又叫凤娘回去告诉项礼,家里银钱紧张,叫他送点银子回来,又说每月的奉养银子太少,是不是该添一些。
  凤娘面上唯唯应诺,心底埋怨不休。
  明明小叔淙子上次和爷说得明白,叫他们日后除了给李氏的奉养银子外,再不必送银钱回来,怎地几个月过去,李氏又提了出来?
  不说凤娘回去怎么和项礼提起,项礼只出了五两银子给李氏应付了事,只说赵慎自打偷听到李氏的话,便对项渊心存怀疑,一门心思认定项渊是想骗财骗人,加之项渊科考在即,忙得昏天暗地,俩人间的关系一度降回冰点,偏偏项渊以为赵慎是忙铺子生意忙得,对他显而易见的冷淡也只当是疲累后的正常反应,直到项渊的二姐回来求助,事情才有了转机。
  项家二姐嫁的虽是商户,可夫家家族却很庞大,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终于在这一代供出一位读书人,一路考了秀才举人,结果会试几次不过,没得法,家里只得决定筹钱补缺。可好的位置不仅需要有人脉,更需要大量金银开路。而这个被家族倾力供出来的举子,恰好是项二姐的大伯哥,亲的,和二姑爷一母同胞。
  项二姐和二姑爷小夫妻成亲才五六年,又不得公婆喜爱,二姑爷经商手段有限,夫妻俩没能攒下多大的家底,本想着给自家两个儿子请位有学识的老师,却不想家中出了这件大事。公婆明确发话,每房至少要出五百两,多了更好,少了是万万不行。
  夫妻俩差不多掏光家底,这才勉强筹够五百两,送去时还得了公婆几个白眼和冷话。而二姑爷自己的生意却没了银钱周转,眼看到手的货拿不到不说,还要倒赔一大笔违约金,二姑爷急了,想着跟父母借些银钱周转,却只得了冷冰冰几句训斥。和朋友借,也才筹到一半,还有另一半不知该如何筹到。
  眼看孩子爹急的满嘴起泡,项二姐咬咬牙,回娘家来拉下脸借钱。
  李氏听了项二姐的诉苦,也是满心为难。
  淙子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去府州参加乡试,路费、住宿费、餐费,还有各种打点应酬,样样需要银子,可她除了每个月固定的奉养银子外,再没有别的收入,现如今连淙子科考都要从赵锦言那抠钱,哪还有余钱借给项二姐呢!
  “娘,我也晓得你的难处,可实在没得法子,仲安这几日急得满嘴燎泡,一宿一宿睡不着,我看着着实心疼。”
  “家里实在没余钱,你大哥那我也问了,只能说你赶得太不巧,他刚进了一批货,手里的活钱全投了进去,也只能挪出五十两来。”
  项二姐沉默,五十两就五十两吧,总比一个铜板都没有要好。
  这时,项渊拿着一个荷包进来,后头跟着若有所思的赵慎。
  “二姐,这是五十两,你拿去。淙子没有多,也只能帮到这,还请二姐和二姐夫见谅。”
  项二姐是真真惊到。
  自家小弟什么样,她能不清楚?那就是个自私自利、冷漠冷血的,从来只要求哥哥姐姐对他好,却丁点舍不得回报的。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这,这,淙子。”
  项二姐诺诺不成言。
  “淙子,你哪来的银子?”
  李氏更惊诧,眼角扫过赵慎,以为是赵慎掏的,难得给他个温和赞许的目光。
  项渊便把他写字作画寄卖的事简略说了一下。李氏听了大为心疼,直说苦了淙子。眼见李氏有哭倒院墙的架势,随后赶来的项礼不得不头疼的解释。
  “娘,你还不知,淙子做的画那可是得了南道子称赞的,一手好字更是被离中学子竞相模仿,这不仅不是丢人的事,反而更能衬出淙子的学识修养来,对他科考那可是有大大的好处。”
  听了项礼的解释,李氏这才消停。紧接着想起那五十两是项渊出的,不就代表赵慎是一文未出?心里有些不满,瞧着赵慎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见项渊和项礼要忙去,李氏赶紧叫住赵慎,说是有话要说。项渊回头瞧见,心思一转,就明白李氏想说什么。
  “娘,别忘记我之前说过什么。”
  李氏一噎。
  赵慎这会心思正乱,按他预想的,遇上项家二姐的事,正好给了项渊开口要钱的借口,可等到现在,也不见项渊行动,反而从刚刚的话里,赵慎敏锐的察觉出一点不对来。
  他心思一动,索姓规规矩矩坐到李氏下手,听她怎么说。
  李氏被项渊暗着警告一下,到底没敢再提叫赵慎拿钱的事,只不咸不淡扯了两句,叫他没事多关心关心淙子,别老朝外跑,没个主君的样子,就放他离开了。
  到此,赵慎若是还不明白之前李氏那番话是怎么来的,他这十几年也就白活了。想通这点,这几日一直压在胸口,堵得他难受的郁气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脚步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项渊生怕李氏说什么难听的话为难赵慎,特意等在房门口,见赵慎过来,先仔细查看他的脸色,见他目光清朗,神清气爽,不像受了气的模样,顿时放下心。
  “社里有聚会,我今个要晚点才能回,不用等我用饭,自己早点回来歇着。”
  赵慎对着项渊,慢慢翘起嘴角,露出个明显的笑容。“晓得了,你早去早回。”
  他算是看明白了,项渊看着精明,事事妥帖,可实际还是逃不脱大男子的思维,有些事根本想不到,也注意不到。连他前几日和他这么明显的冷战,他都没发觉,叫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多想什么!
  项渊被赵慎这个明晃晃的笑容差点晃瞎眼,心里一阵激荡,艾玛,难得锦言开窍,这是不是说明圆房要有希望啦?O(∩_∩)O~~
  神思不属的晃出门去聚会,心里头想得都是今个晚上怎么不动声色的把人吃到嘴,却没发现,赵慎一直站在他身后,目送他出门,眼底眸色柔和,再无往日的一丝锐利。
  项二姐要走时,赵慎送来一百两银票。
  项二姐喜极而泣,真真不知该怎么感谢,只得一遍遍说:“大哥,淙子,锦言,你们放心,这钱我一定还。”
 
    
第14章 酒色误人
  送走项二姐,项家人都松了口气。好在最后能帮上忙,不然看着项二姐愁容满面,任何人都没什么好心情。
  “他们徐家是怎么回事?徐姑爷也是嫡亲儿子,怎么就能狠下心不管呢?”
  李氏挺不理解。她虽说也很偏心,可没偏心到不管亲生儿子女儿死活的地步。
  项渊和赵慎都没法回答,他们对项二姐的情况都没多少了解,也不是八卦的人,自然无法和李氏产生共鸣。
  索姓李氏也就是念叨一嘴,没指望他们俩大男人和她八卦这些,摆摆手自个出门去邻居家找人唠叨去。
  这头,项渊坐在书房,暗搓搓的为晚上吃肉做准备。
  清冽、回味悠长的梨花白一小壶,两只前几天淘到的细白瓷芙蓉花造型小酒盅。想了想,又溜去厨下,捣鼓出一碟子下酒小菜。还有最最重要的,出自秦老大夫的,带着清香气息的精油一小瓷瓶。据说对床第间的乐趣极为有益。
  好了,完事具备,只欠东风。
  这段日子,不知怎么兴起返璞归真、勤勉务实的风来,赵慎铺子里积下的陈年布料,可算有了市场。他盯着绣娘做成衣,忙得脚不沾地。项渊眼巴巴的瞅着大门口,就盼着吱嘎一声响,赵慎跨门来。
  赵慎是真的忙。原以为这股朴素风会晚一些才刮起来,不知为何却提前了好几个月,倒是把他打个措手不及,不过幸好该收的布匹都收到手,剩下的也不敢再收,不然就太打眼,一个弄不好还会惹来大麻烦。
  这几日赵慎请了十几个绣娘,从早绣到晚,中间管一顿午膳,每月出五十件左右的成衣,即便这样,速度还是赶不上来订购的,接手的订单都排到三个月后去了。
  忙归忙,可银子确实不少挣。仅一个月的功夫,买铺子的本钱回来不说,赵慎手里算真正攒下一点底子,虽然只薄薄一层。而许宜轩也跟着沾了光,每月都有利钱可拿,心底虽还惧怕赵老爷知道,可实打实的银子拿到手,那点惧怕也不过是在心底荡起一点涟漪,不仔细想压根都要记不起来。
  今个赵慎带着铺子伙计去城西采买,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到垂柳巷。可怜项渊望眼欲穿,想吃肉想得抓心挠肺,乍一见赵慎回来,双眼登时亮的吓人。
  赵慎顶着项渊的灼灼目光,殷勤照顾,一起用完饭,然后去李氏那问过晚安,回来又被项渊死死牵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溜达,美其名曰消食。
  怎么总觉得毛毛的,像是要有啥大事要发生捏?
  赵慎甩不开项渊,任由他拉着手,絮絮叨叨,天上地下的胡侃。
  “你紧张什么呢?”
  项渊还在巴拉巴拉,听闻猛地一噎。干笑几声。
  “哈,哈,没紧张没紧张,我就是心情极好。”
  赵慎轻哂,信你才有鬼!倒要看看你今晚想作啥妖!
  洗漱后,赵慎只觉浑身轻松不少,因洗了头,便把小熏茏点了,一边熏干头发,一边琢磨项渊。
  平日洗得飞快的人,今个居然磨蹭这么久都没出来。这是几天没洗了,身上有那么多污垢?
  项渊可不在乎赵慎怎么瞎想。他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有点小浪漫,异世重活过来第一次开荤,他还是希望能给双方都留个美好印象。所以事事讲究,样样精细。
  端着托盘,把准备开荤前调动气氛的酒和小菜放到圆桌上。项渊热络的招呼赵慎。
  “锦言,来,正宗梨花白,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弄到手的,尝尝。”
  赵慎狐疑的看了眼项渊,越发认定项渊肯定有什么谋划。此时,他还没想到项渊人家是想吃肉了。只能说项渊平时装得太君子,成婚这么久,因照顾赵慎情绪,俩人虽同床共眠,却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偶尔不小心越界,赵慎都要连着睡三天小榻,弄得项渊更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至于现在能敢于行动,全赖项渊前世锻炼出的揣摩人心那一套。没十全把握,他哪敢呀。
  赵慎如今只经营一间小铺子,自然无需应酬。但是日后生意做大,免不了要出面应酬,酒量是必须要练起来的。
  “嗯,清冽绵长,味道不错。”抿了一口梨花白,赵慎想了想,好不容易想出个文绉绉的词形容。
  “哈,不错吧!梨花白不仅味好,更妙的是不上头,即便喝多了,睡一觉起来,也不会头痛恶心。”
  赵慎闻言,又喝了几口,抬眼见到桌子上的小菜,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嗯,果然是下酒菜,配酒来吃,滋味更妙。
  项渊时不时偷瞄赵慎,眼见他捂了一个冬日略显白皙的面庞染上绯色,双眼也湿润起来,心知赵慎喝得差不多了。未免一会儿有趁人之危之嫌(其实更多的是这厮怕不尽兴)立马制止赵慎再喝。
  站起身,脚步略踉跄。赵慎陡然清醒,自个似乎喝得有点多啊。
  “我上头了,先去歇着,你若是还能动,就收拾了,若是不行,就放那明个我来收拾”
  赵慎想得明白,人家费心准备酒和小菜,他收拾残局最理所当然。
  “嗯,我也有些晕,咱一块歇着吧。”
  项渊这货睁眼说瞎话,仗着赵慎这时候反应慢,立马欺身过去,装作体贴,实则占便宜,双手扶住赵慎带着往床边走,那脚步迈得,又稳又快。
  到了床边,赵慎想推开项渊,不用他再扶着,他觉得自己很敏捷,可实际却是笨手笨脚,反身推人不成,反而站立不稳,一歪身,摔倒在床上。项渊本来能站住,眼珠子一转,也跟着装醉,顺势扑倒在赵慎身上,接着就扎手扎脚的装不好意思要起来。
  赵慎眨巴下眼睛,看项渊挣扎半天,还是起不来,理智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语气严厉、快速的,实际上则是软绵、慢吞吞的:“你起来。”
  项渊盯着赵慎两颊的酡红,看他嘴巴一开一合,耳朵里飘进这句软绵无力的声儿,立马有了反应。
  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一咬牙,项渊就张嘴堵过去。
  ·········
  赵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项渊这厮居然占便宜来了。抬手就想把人扔出去,可嘴唇上传来的麻痒,叫他心底掠过一阵阵异样,稍一犹豫,却感觉项渊立刻打蛇随棍上,撬开他的嘴唇,连舌头都探了进来。
  浑身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层小疙瘩,口腔心底全都麻酥酥的,赵慎意外的觉得自己竟然不排斥。酒精麻痹了大脑,他想着,既然舒服,那干脆享受享受好了。
  *
  赵慎睁开眼,头有些昏沉,却并不钝痛,看来项渊说的不错,梨花白真的不会宿醉。
  但是!
  他宁愿宿醉,也不想一睁眼就要面对酒后乱姓的破事!
  到现在,赵慎都有点想不明白,他和项渊昨晚咋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圆了房呢?
  酒色误人啊,酒色误人!
  酒当然是梨花白,至于色,赵慎还不想承认。
  昨晚,不光是项渊一人欣赏赵慎难得醉酒的模样,其实对面的赵慎,也在暗地里时不时偷瞄项渊。
  之前,项渊是个典型的瘦弱小白脸秀才,身无二两肉,瘦胳膊瘦腿,恨不得风吹就倒。如今,拜这会子的项渊日复一日不间断的锻炼,不仅身量拔高了,瘦弱的小胸膛,也跟着厚实健壮起来。
  如今虽不能和肌肉虬结的武夫比,却也是一身姿挺拔、健壮有力的俊朗青年。
  青年的腰身劲瘦有力,摆动起来,一下下,直捣心底。平日里拿笔写字作画的修长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腰,如今他还觉得隐隐作痛。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和男人没什么区别,经过昨晚,他才恍然,即便长着男人的身躯和面孔,可作为小哥儿,在床笫间,他还真敌不过真正的男人。
  坐在铜镜前,看到之前鲜红的朱砂痣颜色变淡,赵慎叹口气,滋味莫名。
  掩好衣衫,刚转过身,项渊就从外头进来,手里头端着一个碗。
  “我熬了红枣银耳莲子汤给你,快去洗漱好来吃。”
  赵慎有些不自在,见项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坦然样,不免觉得自己矫情了。整整脸色,掩饰羞恼,道:“哪里来的银耳?”
  “我们刚成亲那会大嫂拿来的,这么久了,今个总算用上。”
  赵慎红着耳朵洗漱好,坐在桌前吃银耳汤。项渊看了会,忽然冒出句:“给我吃一口。”
  赵慎举着勺子,愣了下才道:“我去拿勺子。”
  “不用麻烦。”说着,项渊一点不见外的拿过赵慎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吃进嘴里。
  “嗯,有点寡淡,糖放少了。”项渊把勺子还给赵慎,贱贱一笑:“不过,吃到嘴里,还是挺甜。”
  明摆着调戏,赵慎冷眼瞟过去,翻个白眼给他,耳朵尖却控制不住又成了粉色。
 
    
第15章 声名大噪
  项渊坐在醉仙楼临窗的座位上,听潜心社里其他成员口沫大飞的辩论,心里头琢磨着一会儿自己该怎么做策论。
  来这大半年,项渊一直没在秀才们的聚会上发过什么惊人的言论。不是不敢,而是他习惯做事前保证万无一失,没有十足把握,他不会轻易涉险。本来原主之前的名声就已经够差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他半途过来,又对这里一知半解,虽有之前作为项大少时的古文功底,但毕竟没有亲自做过正经的策论,没把握的事,他可不想弄出来遭人耻笑。之前的项渊可以厚脸皮忍受别人的轻蔑,他项大少可受不来,要做就尽可能做到最好,这才是他项大少的风格。
  今个他们讨论的是这段时间风靡一时的返璞归真,勤勉务实风,据说这是朝堂上有名的清流代表,林正则提出的,同时他也是有名的实干派。近几年靖安帝一些大的改革动作背后,都离不开他的影子。
  项渊敢肯定,林正则提出这个倡议,绝对不是现在被离中世家大族所推崇的那样浮于表面。只着重精简衣着,以为穿着朴素一些的就是崇尚自然,以为整日坐镇衙门,便是为官勤勉。项渊对此嗤之以鼻。
  脑子里构思完毕,项渊铺开纸张,磨好墨,提笔刷刷刷写起来。
  许文林坐在项渊隔壁,见他不假思索提笔就写,好奇的凑过来。本想挑刺几句,不料刚看了开头几句,轻视立马消失无踪,神情一震,忍不住开口叫了声“好!”。项渊抬眼斜过去,接着不为所动,继续写。
  许文林摸摸鼻子,不敢再发声,屏气凝神,站在一旁,随着项渊的笔,脸色渐渐激动。一旁其他秀才早在听到许文林一声叫好后就陆续围了过来,谁都没敢出声打搅。只在心底默默读出项渊的文章来。
  《论虚勤与实惰》
  “夫□□生于微末,起于行伍,忧愤于乱世,揭竿为旗,而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盖御四海,并八荒,内立法度,外行强政,终创此间盛世之况。而今人不思前人之苦,好逸恶劳,重繁复而轻简,居高位而情怠,是为危矣。········”
  自打返璞归真,勤勉务实风气从朝堂吹来,整个南陵都沸腾起来,仅离中一县,项渊就再没看到穿着精致的士子。而离中的县衙,县老爷每日都升堂,衙役也是动不动就巡街访坊的,看似忙碌勤政,实际一点正事都没干,县衙审理的案子还不如往年多。
  所以,项渊的这篇策论,独辟蹊径,把世人为各自利益而曲解真义,盲目跟风,继而搅得地方人心不稳,官员尸位素餐,淋漓尽致道了出来。
  “痛快!痛快!难怪我总觉得明明林公的提倡是好的,为何到了咱们离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今日见了淙子的文章,这才恍然大悟。”
  李广宇第一个赞叹出声,看着项渊的眼神都变了。项淙子自打伤了脑袋,还真是一日强过一日,虽还是满身傲气,却再无一丝往日的骄躁。之前还没多大感觉,这次文章一出,李广宇第一次无比清晰认识到,项淙子已不可同日而语。
  “是极!你是没见着八曲来的那几个酸人,以为这几次策论占了上风,便自鸣得意,一个个追捧节俭,却只在衣着上下功夫,吃食上却越发讲究,全是做给外人看的,没劲透了!”
  许文林说话更是直接,他之前一直对八曲策论占了上风愤愤不平,可惜潜心社几人都比不过,只能暗自憋闷。原以为淙子也一样,不料今日做出的文章一瞧,分明是藏拙了。
  “淙子,你既有如此才华,怎么能任由八曲那几个酸人骑在我们头上撒野!”
  瞧,居然还问起罪来。
  “文林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你也知我之前文章如何,若不是伤了脑袋通了穴窍,这会儿我仍拿八曲的人没法子。”
  项渊时时不忘为自己的改变刷理由,经过这几月的努力,大家都已经认可他因祸得福的说法。
  “这话有道理,文章又不是吃饭,哪那么容易就做出来?更别说像淙子这篇一样精彩绝伦,震人发聩。”
  林宏拿起项渊的《论虚勤与实惰》,面上满是赞叹。
  张彦看着被众人传阅赞叹的项淙子文章,想到项淙子的一手好字和被人,特别是南道子也称道的画技,猛然发现,这个之前还被他们暗地里取笑的半瓶水,不知何时已然改变如斯,并大有超越潜心社其他学子的架势。想到项淙子那个“伤了脑袋,通了穴窍”的论调,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压下心底悄然而起的嫉妒,真心上前贺喜几句。
  潜心社在离中一直处于领头羊的地位,能被潜心社的学子们一致认为好的文章,不出一天,就在离中学子间传遍,紧接着就是八曲,这两个临近县一直互别苗头,见项渊的文章被人交口陈赞,八曲那的学子都很不服气,钻进项渊的文章挑刺,不服他的论调,认为他是曲解林公的倡议,危言耸听,哗众取宠。言论传回离中,离中的学子们不干了,潜心社带头,以李广宇为首,抓住八曲那头叫嚣最厉害的开始掐。整个八曲和离中因项渊的这篇文章,陷入空前的辩论氛围。
  借着返璞归真,勤勉务实这股东风,以迥于众人的犀利文风,项渊的这篇《论虚勤与实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以离中为中心迅速向外传播,学子们各抒己见,分成赞同和反对两大派争论不休,而越是有争议,项渊的文章传播得越远,进而项渊这个秀才,也跟着大大扬名。而众人在了解到项渊不仅文章做得好,且还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画时,即便不赞同他文章观点的人,也对他印象不错。
  南陵知州府衙后院,葡萄藤荫下的石桌旁,南陵知府张骥和一面容严苛,留着短须的老者对面而坐。老者手里拿着一份文稿正聚精会神的看。半盏茶的功夫,老者看完,放下文稿,拈着胡须道:“老夫不过随口一句,便被人传的满天下皆知。”老者摇摇头,又道:“不过此子不人云亦云,又保有赤子之心,文风犀利,格局大气,不错!”
  张骥面露笑容,神色中透着格外亲近,道:“能得老师一句‘不错’,看来这项淙子确实不一般啊。”
  “嗯,今年乡试,项淙子必然会来应考,你留意一番,若是可用,就不要让他被埋没了。”
  “老师放心,若是真的有才,仲平绝不会叫人轻易钻了空子。”
  张骥的夫人端来镇好的绿豆汤,张骥起身接过,亲自给老者奉上,道:“若是项淙子知道大名鼎鼎的林公能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定要乐得找不到北了。”
  原来老者正是人称林公的朝堂清流领袖林正则,听了张骥的打趣,林正则摇头:“仲平你不用想方设法来开解我,世人皆知你是我的学生,到你这里来做学政,明看是贬,实则未尝不是圣人对我的保护。如今朝堂暗氵朝汹涌,圣人要想变革,必然要做出一番牺牲,不过你放心,依我看,不出三年,圣人定会招我回京。”
  张骥沉思片刻,释然笑道:“果然还是老师眼明心亮,不为局势所困。是仲平急躁了。”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最明白我坚持的政见,出京之前,我对圣人举荐你,若是时局所迫,我不得不告老还乡,你便是我的接班人,为师对你寄予厚望,你别辜负为师这番心意就好。”
  张骥肃然,站起身,手臂高举,与眉持平,端端正正朝林正则弯腰作揖,道:“请老师放心,便是千难万阻,学生定不负老师所托。”
  “坐吧。”林正则重新拿起石桌上的文稿,看着上面的铁画银钩,道:“观其字,知其人,但愿这个项淙子表里如一。”
  而此时被人议论的项渊,正被李氏抛出的一番话炸得满目惊诧,难得露出一副呆样。
  话说项渊本还在为启程去南陵应考的费用发愁,熟料随着他文章打出名头后,他的字画也水涨船高,懂行的不说,很多不懂字画的也争相购买,留作将来等他名声大躁好奇货可居。项渊听说后,不由感叹,不论哪个年代,都不缺有投资眼光的人啊。
  名声响,字画好卖,项渊手头宽裕很多。在李氏忧心他科考费用的时候,便安慰她不用着急。李氏松了一口气,接着很自然道:“还是淙子你有办法,不然娘真要厚着脸皮去族里把地要回来卖掉,好在不用,不然你父在地下定然要心有不安。”
  “地?我们家里有地?”
 
    
第16章 二十亩地
  项渊是真的惊诧,他一直以为项家一穷二白,啥也没有,还在打算若日后银钱宽裕,买些地来佃出去种,这样就不用掏银子买米粮买蔬果。可这时候李氏却告诉他,他家有地!
  “若是娘没记错,应该有二十亩地。”
  “二十亩?我怎么都没听说过,现在地在哪里?”
  二十亩地,还真不少。
  不过听李氏的口气,估计这二十亩地里头有不少文章。
  “你当然没听过,若不是银钱实在不凑手,只怕娘也想不起来咱们还有二十亩地。”李氏起身找出田契,递给项渊。“你爹在的时候,有生活困难的族亲找上门,你爹心善,就把地让给族亲耕种,只说每年给咱们五百斤粮食就成。头几年倒是很自觉,早早就把粮食送了过来,可等你爹过世,这些族亲就开始耍赖,拖着不给,近几年来,居然连提都不提。”
  对便宜爹做的事项渊感到很无语。若是项家还是之前的项家,项父这么做无可厚非,可据项渊了解,项家到了项父这一代,因项父只会读书,完全不懂庶务,项家是每况愈下,几乎要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不然以项家自诩书香门第的清高,断不会叫项礼入了商户的。
  项渊仔细询问耕种他家地的族亲情况,摸摸下巴。若是他没记错,在他和锦言成亲,之后回族里上族谱,这两家可是都来人了。瞧那呼奴使婢架势,可不像生活困难的模样,反而项家这头瞧着差了一截。
  自家东西没有养活起自家人,反而富了别家,这还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初爹和他们约定每年送五百斤粮食来,有签下契书吗?”
  李氏皱眉想了想,摇头。“没有,你爹说都是自家人,没必要太较真,就只口头说的。前几年日子实在不好过,娘也带着你大哥去要过,只是那头不认账,非说你爹把地送给他们种,根本没说要给粮食。”
  没有契书,只口头约定,这件事不好办。
  一来,地是项父做主叫别人耕种的,如今项父不在,又无契书,口说无凭,谁都可以不认账;二来,就是他的身份,读书人的身份来办这件事,很不适合。
  项渊和赵慎说起这件事,赵慎想了想,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项渊凑过去,挤到赵慎身边,拿起他刚写好的账本翻看。越看项渊越吃惊,想不到赵慎经商的手段如此高明,不到一年的时间,媳妇名下居然已经有三家铺子!这还不算,看他做的最近开支表明,媳妇已经把主意打到南陵那边去,在他还没过去科考时,媳妇在南陵,就已经有了一个带宅子的铺面。
  媳妇太能干了有木有!/(ㄒoㄒ)/~~
  想到自个趁着这段时间出名攒下的字画银子,项渊默默心塞。麻蛋,居然连一个铺子都买不起!
  对项渊非要挤在自己身边,赵慎有些不自在。耳根莫名发热,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这几日晚间的荒唐来。这项淙子开了荤,就像要把之前欠他的补上一般,夜夜不空不说,居然还想换着花样来,若下次还这么没脸没皮缠他,看他不踢他一脚出出气!
  “直接要回来,肯定是行不通的。你是秀才爷,他们是泼皮无赖,硬碰硬,只能我们吃亏,带累着污了你的好名声。我这里有一个主意,既能把地要回来,又能叫他们肉疼。”
  赵慎侧头看项渊,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项渊看他这幅活泼样很欢喜,俩人成亲到现在,媳妇总算露出一点真实面貌来。
  “快说说看,咱俩一起琢磨琢磨。”
  没忍住,项渊拿起赵慎修长的手指,张口轻轻咬了一下。赵慎一惊,恼羞成怒,想甩手撂桃子,又觉得矫情,只得瞪他一眼,佯装不在意,可变得粉红的耳朵尖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种咱们地的是项家族亲,硬要不行,那咱就拐个弯来。整整二十亩地,每年光产出就是好大一笔,咱去跟族长说,拿出二十亩地中的十亩产量送给族里,供族里子弟念书识字,相信族长会很乐意帮咱们把地要回来的。”
  项渊边听赵慎说,边琢磨,等他说完,忍不住开口称赞:“好主意!锦言真乃贤内助也!”
  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项渊对这个时代族长、里正这些小人物拥有的大权力还没有很清晰的概念。此时听赵锦言这么一说,才恍惚记起,这时的族长、里正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对一族,一村的人来说,很多时候比县太爷还要有效力得多。
  就拿项渊他们家地的情况来讲,没有凭证,项渊都不能去告官,而他背着秀才爷的身份,更不可能降低身份亲自去参和这些有辱斯文的事儿。这种情况下,族长的作用就非常明显了。若是能争取到族长站在他们这一边,那即便项渊拿不出证据来,只要族长一句话,那两家族亲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把土地还回来,除非他们想脱族。而在这个时代,除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没人愿意出族,离开宗族的庇佑。
  项渊不自觉的摸上赵慎的手,还来回摩挲了下。见赵慎看他的眼神变得不善,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很自然的收回手,脸上带着点狡诈,道:“干脆咱做个大的,之前没那二十亩地的收成,咱家也没饿死。如今索姓就大大方方送出去十亩地,剩下那十亩,不用咱们说,老族长也得上赶着给咱要回来。而且,那十亩地,咱要说好,可不是救济穷人的,咱就是用来支助族学,供子弟识字用。”
  夫夫俩商议好,跟李氏通了气,把此中利弊掰开揉碎分析给她听,李氏之前还不乐意白白送出去十亩地,听完项渊的分析,知道这事做好对小儿子仕途有大大的好处,便赶忙同意了。
  这之后,项渊带着赵慎亲自回去族里,拜访项家宗族老族长。如他们所料,老族长对项渊献出十亩地的做法表现的极其欣慰,连连保证剩下的十亩地待今年秋收后,就会叫族亲还回去,且今年秋季收成,会按照之前项父与他们做的口头约定,上交五百斤粮食。
  项渊对此不置可否。
  老族长还是护短些,只说今年收成,却绝口不提往年没有上交的收成怎么算。项渊也明白,如今能把地要回来已经算是好的,之前的收成就当喂了白眼狼。
  在他和赵慎告辞后,老族长当着大儿子的面感叹:“看来垂柳巷那边要崛起了。”
  老族长的大儿子也些不屑:“难说,之前项二叔是好心,结果却白便宜了这头那两家无赖,等他去了,自家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这项淙子如今瞧着,也是个心软立不住的,都没敢提往年该交的收成,缩起头权当看不见!”
  老族长摇摇头,大儿子是他要培养起来将来继承族长之位的,眼界不能这么窄。
  “你错了!你想想,项淙子是什么身份?他是秀才公!那是正经读书人,今年还要参加乡试的。若是运气好,中个举人回来,再运气好些,来年春闱中个进士,那垂柳巷项家可就不一般了!读书人最重什么?名声!那两家泼皮无赖能豁出脸去,他项淙子能吗?不是他不想计较,而是不能计较,与其自个膈应,不如借机做利于自己的事,所以,族里多了十亩良田。你想想,族里读书识字的小子们,知道项淙子给了有十亩地的收成来供应他们读书,哪个不感激?将来若是祖坟冒个青烟,再出几个举人进士老爷,哪个又能不和项淙子交好?都是同宗族的,拧成一股绳,那可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老族长大儿子乖乖受教,不想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名堂。
  “而且,你只看到项淙子,却没注意他新娶的夫郎,那可是赵府出来的小哥儿!听说只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在离中打出名号来,他开的那家什么‘锦霁’在县太爷那可都能叫出名来。这样的人物,能是好惹的?”
  “爹你还关注这个呢?”大儿子失笑。
  “哼!你以为我老了就该糊涂度日了?咱们项家祖上可是大家族,比起世家来也不差,族里有出息的子弟我作为族长定然要多多关注,不然一个宗族怎么能兴旺得起来?你要记住,宗族是靠大家才兴旺的,最要不得内部相互斗争,同心协力,一个宗族才能更好的繁衍下去。”
  老族长儿子连连点头,自家老爹人老成精,老于世故,他说的话绝对没错。自个跟老爹一比,不止生嫩,眼界更窄,看来还得跟老爹身边好好多学学,可不能受自家婆娘的撺掇,急于揽权。
 
    
第17章 收粮食
  果然,族长出面后,那两家人再不乐意,也只得答应把地还回来。不过,白占了那么多年的地,突然间要还回来,那两家人都很不甘心。虽然地契不在手里,可只要地里种了东西,垂柳巷那头就拿他们没法子。秀才老爷家,总不能拉下身份做出强夺粮食的事吧?
  打着这样的主意,那两家人只叫自己儿子上门说了一声,就装作不知道般,想照往年般秋收,五百斤粮食,根本提都不提。
  他们想打马虎眼糊弄过去,赵慎却不想跟着装糊涂。项淙子没办法拉下身段去交涉,可他不一样啊。按道理说,他嫁进项家门,这些涉及打理产业的事就归他管,只不过之前项家根本没什么产业,他有力也没地出。现如今不同了,既然项家有地,凭什么叫外人白占着?一点回报没有不说,连个好名声也捞不到。
  简直太亏本!
  又等了几天,还不见那两家人上门,赵慎活动活动手腕,决定不等了。
  占地的两家项家人,若是按严格的辈分算,家里老人算是项渊的叔祖,现如今的当家人,是项渊的七从伯和十从伯,仗着辈分大,自然不把项渊放在眼里。
  这天,七从伯带着家里的大儿子项海和小儿子项河,正在地里头拾掇庄稼。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个个饱满的苞米穗子,七从伯拈着胡须笑开了眼。
  “动作快着点,趁着天好,把苞米收回去晒干了好入仓。”
  项海项河齐声答应,更加卖力的干起来。
  老爹可是说了,今年的收成,他只要一成,其余给他们兄弟俩平分。俩人都成了家,自然希望自己小家的粮食越多越好。
  一家人正热火朝天的干活,没发现从地头那边快速走来十几个人,个个是身高体壮的汉子,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收苞米的工具。到了地头,也不打招呼,上前就开始收苞米,掰下来的苞米穗直接扔进身上绑着的布袋子里。
  等七从伯他们回过神来大喊时,这群人已经收了半条垄。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项家的地,谁叫你们来收的?”
  七从伯气的脸颊通红,话都要说不利落。
  项海和项河也跑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七从伯身边,拿着镰刀,瞪着眼看向还不停手的壮汉,咽口吐沫,色厉内荏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再不停手,再不停手,小心我们打人啦!小弟,你回去叫人来!”
  项河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那十几个壮汉也不拦着,反而无所谓的继续收苞米,气的七从伯和项海哇哇大叫,却不敢真的上前阻拦。
  眼瞅着七从伯都快气晕过去,赵慎这才慢悠悠登场。
  “七从伯。”
  行了个晚辈礼,赵慎抬起头看向七从伯,脸上挂着浅笑。
  “听闻七从伯家开始收地,锦言觉得毕竟是一家人,不能劳烦七从伯这么大年纪还亲自下地收粮给我们送去,这不,我特意禀告过淙子,然后请了这么些人过来帮忙,七从伯宽心,尽管歇着去,我们家的我们自己收,绝不多收一个。”
  “什么你们家的!这明明是我们家种的苞米!”
  不等七从伯出声,项海忍不住呛出来,大嗓门嚷得分外响。隔壁收地的人家早就暗搓搓等着看热闹,这会儿更是毫不遮掩的聚过来。
  “这是谁呀?这地不是项老七家的吗?”
  “不认识,不过瞧着像有啥内情。”
  “嘿,这你们都不认识啊?这不是垂柳巷项老二家新娶的那个哥儿吗?回来祭祖的时候我瞧得真真的。”
  “还真是!他叫人来收项老七家的地干嘛?”
  “等着瞧呗,嘿嘿。”
  七从伯看到赵慎,又听他一番话,气得胡须直抖。
  “侄媳妇,你一个哥儿,跑来汉子呆的地方,也不嫌害臊吗?不知淙子侄儿咋教的你,叫你这么放肆!”
  “这就不劳七从伯CAO心了。锦言收完五百斤粮食,自然就回去。”
  “什么?五百斤,你这是明着抢啊!”
  项海瞪大眼睛,黝黑的面孔蹦出几条青筋,若不是忌惮那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他早就上前打人了!
  项河怎么还不带人来!
  “七从伯也该知道,今年我和淙子成了亲,家里的开销着实大。每个月光是买米买面的钱,就好大一笔。淙子又是读书科考的人,需要用银钱的地方又多,家里实在供不起白白给地你们用,还请七从伯谅解。不过之前每年忘记交的五百斤就算了,今年的却是一定得给。”
  七从伯的脸阵青阵红,嘴巴开开合合,一时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赵慎说得都是事实,还把自家摆在弱势的一方,他要是敢张嘴不给,不出两天,村里那些好事人就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的清清楚楚,到时候不说族长会怎么处置他们,就说在村子里,他家的名声也要一落千丈,日后孙子辈的孩子说亲,将是一件很难得事。
  七从伯料得没错,实际上不等第二天,这会子听赵慎说完,周围看热闹的人家就议论开了。
  有那后过来消息又灵通的,见众人不知其中缘由,显摆般巴拉巴拉把项渊家和七从伯、十从伯两家那点地的事给抖个干净。一时众人瞧七从伯家的眼神都不对了。
  赵慎眼见七从伯和项海气得要命,却偏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心底大乐。
  打他赵锦言进了项家门,这些人就休想再占便宜!
  十亩地的出产呢,全喂了白眼狼!心疼死了!
  “侄媳妇啊,你是刚嫁来的,不晓得我们家和老二家的那点渊源,这地是老二家白给我们种的,说好不要钱,也不要粮食的,你这,你就这样叫人来收粮食,不知情的人咋瞧七从伯?”
  憋了好半天,七从伯才想到该怎么挽回形象。
  实在是他没料到垂柳巷那头真敢叫人来收粮食,有恃无恐下,根本没想过该怎么应对,一时慌了神,差点叫项淙子的哥儿媳妇糊弄过去。
  赵慎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催促那十几个壮汉。
  “你们动作快着点,别耽误七从伯他们干活,赶紧收工好回去用饭。”
  十几个壮汉一听用饭,不由想到赵慎之前许诺的每人二斤猪肉的事来,登时浑身都是力气。
  他们本就是码头抗包的,卖的是苦力活,一天下来也挣不到几十个铜板,这位小哥儿一来,就承诺一天的工钱每人一百个铜板,二斤猪肉,还包一顿午饭,这样的好事,码头那的苦力打破头的抢。要不是他们都是庄稼汉子出身,恐怕还抢不到这样的好差事。
  七从伯气得心肝疼,刚想干脆倚老卖老以孝道为依仗训斥赵慎一顿,就见之前跑回去拉人的项河独自一人急匆匆跑回来,脸色非常难看。
  瞅见打头姿态闲适的赵慎,项河登时露出一脸心虚,一溜烟蹭到七从伯跟前,小声道:“爹,不成了。儿子刚才回去叫人,不想倒霉的碰到族长,被他知道了,叫儿子回来告诉爹,若是还不把地乖乖还回去,今年的祭祖就不叫咱们家参加了。”
  七从伯一口老血梗在喉咙,不能参加祭祖,那他们得被族里的那些人笑死!不行,可不能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过到底还是不甘心,七从伯暗地里打定主意,还地就还地,但他绝不叫这个侄媳妇好过!
  不等收完地,七从伯就气呼呼从地头回了家,先是去十从伯那里一趟,把人从赌场里叫回来,俩人关在屋里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七从伯走时,脸上带着畅意的笑。
  话说这头,项渊一回来,就见赵慎指挥人手翻晾苞谷,惊讶道:“你还真要回来了?”
  赵慎昂头得意的一笑,“我们家的东西,当然不能白白便宜别人!”
  “嘿,我就喜欢你说‘我们家’这劲!”
  对上笑嘻嘻的项渊,赵慎一边暗地里唾弃“又发疯”,一边微红了脸颊。
  “不是我们家,难道是他们家?之前几年就白喂了,现如今还想占便宜,问我赵锦言同意没?哼,想从我手里占便宜,没门!”
  项渊忍笑。
  媳妇真的挺抠门,而且还斤斤计较!
  不过,意外的,他不仅毫无反感,反而感觉这样的赵慎才更加真实,而且,居然还有点可爱。
  摸摸下巴,项渊想起几天没吃肉,顿时有些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际,离变成大橘子还有至少两个时辰。
  唉,难熬啊!
  左右瞅瞅没人,项渊上前对着赵慎还挂着得意笑容的嘴巴,快速啄了一口,力度大的,发出响亮的“波”的一声。
  大白天的,项淙子居然发疯!
  赵慎气坏了,快速扫了眼左右,见没人注意,回身一抽手给了项渊一肘子。
  项渊呵呵呵直笑,冲赵慎眨巴下眼睛,一边揉着胸口,一边朝书房走。
  “今晚炖肉,洗干净点。”
  赵慎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瞥见项渊目的姓非常明显的扫向他下半身的目光,登时悟了。
  “吃菜去吧你!”
  羞愤之下,扔过去一棒苞谷,打在书房门上。
  项渊探出头来,灼灼目光扫向他上半身,砸吧下嘴,意犹未尽般道:“菜也吃,味不错!”
  从脸红到脖子,赵慎愤愤瞪着书房。少顷,却撑不住抿起嘴,露出一抹笑来。
  李氏在后头瞧见,暗地里嘀咕:“咋瞧着淙子似乎更喜欢慎哥儿?之前不是还叫着要娶赵家大小姐吗?”
  摇摇头,感觉弄不明白,李氏又进屋里去了。
  第二天,浓情蜜意一晚上的夫夫俩才起来,就遇见了糟心事。
 
    
第18章 河东狮
  吃过早饭,阿停刚收拾妥当,就听到有叫门声,听说来人是项家族里那边的族亲,是项渊的七从伯家的婶娘和十从伯家的婶娘,阿停不敢怠慢,赶紧进去禀告。
  李氏听了,暗道之前白种着他们家的地没见他们主动上门拜访,现如今昨个慎哥儿刚收回七从伯那欠的粮食,今个两家的女人就找上门来,怎么着,欺负他们项家没人了?!
  两家人没料到,还没照面,就先在李氏心里留下个不痛快。此时她们二人带着两个打扮一瞧就很乡土的十五六姑娘家坐在项家厅堂里,一边吃茶果,一边和李氏口沫横飞的夸两个姑娘。
  “我这两个外甥女啊,在她们村里可都是百里挑一的,模样姓情没有不好的。”
  “是呀,他婶子,你自个瞧瞧,是不看着水灵灵的?”
  李氏一时没明白她们过来干嘛,听两人唏哩呼噜一顿说,不由抬眼打量起面露羞涩的两个姑娘家。
  这么一看,长相确实还算不错,小家碧玉吧。
  “嗯,都挺水灵,瞧着就喜人。”
  七婶娘和十婶娘对视一眼,俩人面上均露出喜色。
  听李氏这么说,就知道她对两个姑娘印象挺好。这样就好,之后让阿梅和阿雪好好表现一番,不愁不打动李氏。只要李氏露出想纳的意思,那赵慎还能反对吗?他不过是一个小哥儿,本就不如女儿家娇柔,子嗣上更是艰难,李氏满意这样的儿媳才出鬼了!况且,七婶娘得意的扫了眼面带娇红的阿梅和阿雪,她可是特特打听过,项淙子是喜爱姑娘家的!
  今个这事儿,不说十拿九稳,也有七八分的把握能成!
  到时俩人中不拘哪个进了项家门,都叫那赵家小哥儿好好尝尝受冷落的滋味!叫他多事!
  这么一想,七婶娘心气顺了很多,笑容热切的开口:“对呀,女儿家的瞧着就养眼。不是我说,居家过日子,还得找个女人才像样。别的哪有女人心细?照顾起人来哪有这小姑娘家家的心灵手巧?”
  “他婶子,不是嫂子吹牛,阿梅和阿雪那可是村里有名的巧手,浆洗啊,烧菜啊,缝缝补补啊,没有不会的。阿梅还会绣花呢,是不阿梅?”
  十婶娘也跟着开口,语气亲切,态度和蔼,跟推销自家闺女似的。
  名叫阿梅的姑娘,红着脸飞快看了眼李氏,点点头:“我学绣花已经学了三年了,镇子里的绣娘,说我的手艺挺好。”
  “哦,那还真不错。”
  李氏还有些茫茫然,暗道这俩老货这么夸人,难不成想叫她牵线搭桥,把人嫁到县里来?
  这么一琢磨,李氏又赶紧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两个姑娘,着重关注了一下会绣花的阿梅。阿梅见李氏的目光总是扫向她,脸上顿时带出喜色,又有些害羞,本来清秀的长相,被满面红晕一衬托,硬生生拔高了一个档次。李氏不由露出个笑容,拉过人细细问,今年多大了?平日都做些什么啊?喜欢绣些什么花样子啊之类的。
  毕竟要替人做媒,不打探清楚点,怎么和人介绍啊!
  阿梅红着脸一一回答,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除了话音带着土气,举止竟看不出拘谨来。
  眼看净是阿梅再出风头,名叫阿雪的姑娘心急忍不住了。
  “二婶娘,我虽然不会绣花,但是我做的饭食很好吃,我娘就经常夸我呢!”
  “是吗?真不错!阿雪个头还挺高啊!”
  叫阿雪的姑娘明显比阿梅发育的好,不仅身量高挑,胸脯也是鼓鼓的。
  李氏扫了两眼,挺满意。
  这样的身段和年纪,最好说媒了。
  自打淙子受伤醒后,好多事都不用她CAO心,李氏一下子感觉生活里少了很多乐趣,有点找不着重心。亏得隔壁住着的人家女主人很热情,俩人很能说到一块去,李氏有空没空的就去串串门。那家女主人就爱替人做媒,她见了几次,也有点心动。
  见李氏对阿梅和阿雪都特别满意,七婶娘和十婶娘更加欢喜,正想一鼓作气把目的说出来,就听阿停在外头叫人。
  “太太,二爷说有女客在,他就不过来了,这会子带二主君出去逛逛。”
  七婶娘一听项渊要出去,立刻开口:“他婶子,你看我和你十嫂子也不常来,这好不容易来一次,淙子却见都不见,这要传出去,还以为秀才爷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呢!”
  十婶娘也忙忙开口帮腔,话里话外都想见见项渊,不见就是瞧不起她们。
  李氏被俩人夸夸一顿说,有些招架不住,也觉得长辈亲戚过来,淙子不打个招呼确实有些失礼,便叫阿停去叫人过来。
  项渊和赵慎早从阿停嘴里听说七婶娘她们过来的事,更知道俩人带了两个年轻清秀姑娘,本想避避嫌,却不料李氏遣了阿停来叫他们过去。
  赵慎自打知道有两个年轻姑娘在,心底就绷了一根弦,此时听完阿停的话,眼睛闪了闪,又见项渊不太乐意过去牵扯,便道:“有女客在,你确实不便露面,我替你去打个招呼吧。”
  项渊第一反应就想拉住赵慎,赵慎是哥儿没错,可男人该有的他一样也没缺。有心隐瞒的话,哥儿也不是没可能娶妻生子的。水灵灵的小姑娘和硬邦邦的大老爷们,项渊十二分的不想叫赵慎有机会比较。
  没事带姑娘家家的上门做什么!来就来,还非得叫他去见,不够烦人的!
  忍着暴躁,项渊面色如常的答应赵慎进去,转头暗搓搓的吩咐阿停:“看着点,若是有什么不对,就把主君叫出来。”
  阿停奇怪的看了眼项渊,没闹明白这个不对是指什么?
  瞧见阿停茫然的小眼神,项渊磨牙:“若是那姑娘盯着主君看,你就叫人,懂了吗?”
  阿停脸色更加古怪,眼瞧着自家二爷有暴走的趋势,急忙点头应下,小跑着跟进去。
  “咦,淙子呢?怎么是你啊!”
  不等李氏发话,七婶娘就一脸嫌弃的先开了口。
  赵慎轻飘飘扫了眼七婶娘,没搭理。先给李氏请了安,又语气淡淡的和七婶娘十婶娘打了个招呼,之后施施然落座,开口:“淙子有事先出去了。”
  “他婶子,你瞧,这就是咱们家秀才老爷的礼数!长辈都上门了,他作为小辈,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去逍遥去,这像话吗?”
  七婶娘又咋呼起来,嗓门提的高高的,声音显得尖利。
  李氏听她说淙子不好,立马有些不高兴。
  十婶娘觑着李氏脸色不好,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情绪激动的七婶娘,对李氏道:“七嫂子脾气急,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婶子别往心里去。淙子可是咱们项家的秀才老爷,最是懂礼数,这会儿不过来,怕是真有什么急事要做。”说完,又露出慈爱的微笑,看向赵慎:“说起来,慎儿也嫁进来有段日子了,不知有消息没?”
  这话一出,李氏本缓和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赵慎笑着看向十婶娘,比起咋咋呼呼的七婶娘,这个看着温和慈爱的十婶娘,才更厉害。话不多,却每次都能切中要点。
  “十婶娘也说了,咱们淙子是最懂礼,自然不会在明知有女娇客在的情况下,还冒冒失失的进来。至于我,就不劳婶娘CAO心,一切自有天意。”
  “嗤,还天意!谁不知道哥儿子嗣艰难?你既然进了我们项家门,就该为淙子考虑,子嗣是大事,可不能大意喽。他婶子,你说是吧?”
  李氏勉强牵了牵嘴角,道:“子嗣不急,淙子说了,他不着急。”
  “怎么能不急呢?项二哥可是秀才老爷,早点有了子嗣,教导起来不是更得利?”
  赵慎挑眉看了眼睁大眼睛,一脸天真的阿梅,淡然的撇过脸。
  阿梅被赵慎这样明显的无视刺得眼睛顿时红了,委委屈屈的看向李氏。
  在十婶娘提到子嗣后,李氏就觉得有点不对,心里隐约明白了这二位嫂子过来的意思。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应对,又听到阿梅开口,心里登时更加不乐意。
  淙子若是想纳妾,她自然高兴。不过这两家就算了,之前白白占了那么久的地,一粒粮食也没拿过来不说,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李氏已经非常不满。这会俩人居然打着塞人过来的念头,李氏心头火起。
  这是把她当傻子耍弄呢!
  “姑娘家的说话还是庄重点,哪有把子嗣什么的挂在嘴上的?”
  不轻不重一句话,立刻叫阿梅白了脸,继而红了眼眶。若说刚才还有些装相,这会子就是真的委屈了。
  阿雪瞟了眼阿梅,咬咬嘴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道:“二婶娘,我会做饭菜,会绣花,身子也好,也,也稀罕项二哥,若是我进了门,绝对听你的话。”
  李氏惊呆了。
  赵慎眯眯眼,冰冷的视线扫过阿雪。
  “你凭什么觉得我堂堂赵府出来的小哥儿,会委屈自己和你,还有你”赵慎伸出手指,毫不客气的指向阿雪和阿梅,“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村姑,共事一夫?脸怎么这么大?”
  七婶娘和十婶娘气急败坏的瞪了眼坏事的阿雪,她们俩自个都没想到阿雪会这么大胆,居然自荐!
  更过分的是,居然还被赵慎毫不留情的鄙视了!
  没等她们俩开口帮腔,那头缓过神来的李氏,就态度强硬的送客。
  笑话,要纳妾也不会要这样不自重的姑娘!
  送走七婶娘和十婶娘,李氏犹自气闷。她就看着那么像无知的妇人,随意糊弄?越想越气的后果就是,七婶娘和十婶娘,再也没机会登门。但凡俩人过来敲门,李氏都叫阿停告知不在家,一次也没叫她们进来。几次后,七婶娘和十婶娘也死了心,不过心里却把这头恨上了。她们倒是不敢说李氏的不对,只把怨气都撒在赵慎身上,回到村里,就到处说赵慎的不好,说他霸道,不安于室,是个不下蛋的,还是个河东狮。对项渊这个秀才老爷管得死死的,不许纳妾,没有一点贤良气度,简直不配做项家媳妇。
  赵慎听了流言,很无所谓。
  河东狮就河东狮,至少他舒心。
  而项渊见赵慎不在意,就更无所谓。实话说,有这么一点前头挡着,他乐不得推掉不必要的应酬。
 
    
第19章 出门赶考
  时间一晃而过,项渊带着赵慎启程赶往南陵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
  在赵慎刚进项家门的时候,李氏对他抛头露面做商人还挺不乐意,不过紧接着就见识到赵慎做生意的厉害处。赵慎又是个大方的,每月都会拿出几两银子来孝敬她,李氏心疼项渊,每次银子拿到手,大部分都买了补品给项渊炖着吃。见项渊被补的红光满面,心里头对赵慎的那点芥蒂也在慢慢消散。
  这回听说项渊要带赵慎一起去南陵,李氏也只考虑一下就答应了。除去赵慎会做生意这点外,李氏还有私心。项渊和赵慎成婚近一年的时间,赵慎却还没个信儿,李氏急在心里,又不敢在项渊备考的关头催,此时见他们小两口感情好,乐不得同意。这去南陵一趟,说不定就有了呢?若是淙子再中了举,那可是双喜临门!
  项渊坐在雇来的马车上,探头瞧慢慢甩在后头的离中县城墙,半盏茶的功夫才放下帘子回转身,唏嘘:“第一次出离中,感觉还挺新鲜!”
  赵慎坐在另一头,俩人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小的木桌,只能放一本书,两个茶杯子。即便这样拥挤,项渊还是把小木桌上铺了布,书与杯子也摆放的恰到好处,有种小小的雅致感。
  赵慎拿出备好的茶叶,这是项渊买的上好茶叶,量不多,却不知为何偏偏出门带了出来。听项渊这么说,赵慎一边小心提壶泡茶,一边接话:“我也是第一次出离中。”
  项渊接过茶,惬意的品一口。“嗯,味香而色清,果然好茶!”
  赵慎嘴角抽了抽。
  能不好吗?一钱银子一两呢!忒会享受了!
  他就闹不明白,难道就因项家祖上曾显贵,所以即便如今再落魄,这种世家范也还是能照旧传下来?可怎么就没见项家大哥身上有这,这,咳咳,啥啥范?
  不着痕迹上下扫了一圈项渊,赵慎压下心底的小嫉妒,不得不承认,自打项渊一边食补,一边锻炼体质后,整个人瞧着比之前顺眼很多。不仅不再一副孱弱相,反而身子骨看着就结实有力,却又挺拔如松,往哪一站一坐的,流露出的气质,还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而且,项渊还是个舍不得他自个受苦的!衣食住行,在他能力范围内,样样都要好的,不仅是项淙子自己,就是给他的东西,也是往好里挑,丝毫不心疼银子!看的赵慎自个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把他送的东西统统折成银子来。
  在赵府时,赵慎因是小哥儿,又不受重视,赵老爷根本想不起找人来教导他,他一不能跟赵府少爷一样进学读书识字,二不屑学些内宅女子的手段技艺,结果只能偷溜出去学些商贾手段,温饱是没问题了,结果弄得一身铜臭,搁在满身书卷气的项渊身边,总有些不太自在。
  “这回娘到是好说话,看来平日里没白收你那些银子。”
  赵慎笑笑,他是特意给银子的。
  依着李氏疼项渊的劲,银子到她手上,只会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补贴给项渊。既能满足李氏的慈母心肠,又能在李氏跟前卖个好。左右他已经进了项家门,没意外的情况下,和李氏处好关系,自然是他好她也好,然后大家都好。
  项渊眼角暗瞥赵慎,见他听完自个的话,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嘴角翘了翘。
  媳妇给李氏银子,他都是知道的。而李氏又拿银子买了补品给他炖着吃,他也是一清二楚。他可没什么用媳妇钱就气短的想法,在他看来,能让一个人迅速融入新环境,就不能太见外。他和锦言本就是夫夫,若是什么事都分得明明白白,不是成心叫他生出自己是外人的念头吗?
  离中据南陵不远,坐着马车,也只二日的路程。刚开始项渊还挺新鲜,一路上不时打量外头的景色,可等上了官道,马车跑起来后,项渊就痛苦了。爆土扬灰不说,路还不是特别平稳,周围更没啥好看的美景,真是遭老罪了!
  所以这会到了南陵,项渊顾不上还没到客栈,急忙跳下马车,理理衣衫,打算步行。
  “锦言,下来一起走走,认认路。赶明我备考没时间陪你,你也好自个出来逛逛。”
  项渊不说,赵慎也是要下来的。这一路坐过来,他也难受得紧。怪道人们总说出门不易呢,合着不止路费所费颇多,这路行起来也是各种不适应啊。
  赵慎下了马车,舒展手脚,刚把手伸到一半,就见项渊站在旁边双手很不引人注目的小幅度伸展,顿时嘴角又抽了几下。
  很多时候,他怎么就觉得项淙子比他还像个小哥儿?忒讲究了!
  项淙子:········
  若是他知道赵慎怎么想,定要喊冤。
  在这里他虽不是世家出身,可他前身是呀!家教严格,起居坐卧全要合乎规矩,二十几年的习惯下来,真不是一朝一夕改得了的。
  到了之前订好的小宅院,主家把钥匙送来,收了租金,又道厨下已经备好两天的瓜果蔬菜,这才离开。
  项渊打量这处小宅子,只两间房,一明一暗,暗的那间是堆放东西的仓库,明的这间做卧房,灶台垒在院子里,只简单搭了一个草棚子。虽简陋了一些,却干净整洁,透着股舒适的氛围。
  俩人把带来的东西都归置好,项渊就挽起袖子准备中午的饭食。赵慎不好白等着吃饭,便站在一旁,洗洗菜,打打下手。
  项渊一边挥舞着锅铲炒菜,一边偷眼看旁边低头认真洗菜的赵慎,咧嘴无声笑笑。
  这样挺好,夫夫搭配,干活不累!
  项渊不是啥大厨,做的饭菜味道也不是多惊艳,来来去去也只会那么几样,不过这也比赵慎好很多,他是一样不会。简单炒了两个菜,俩人吃完,赵慎自觉地收拾碗筷,都打理好进屋一瞧,项渊已经做到房间窗前的桌子温起书来。
  对项渊的用功,赵慎不得不佩服。
  不知旁人如何,只看项渊,赵慎就觉得他是他见过最努力用功的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读书背书,练字作画,一日不辍。
  赵慎动作轻巧的出门,留了张字条,便出门去瞧他之前租下的铺子。
  前世,那个项渊到死都没中过举,为此几乎疯魔,不然也不会以折磨他为乐。可重活一世,赵慎却不敢肯定。因为此间的项渊真真不像前世那个混账。有时他恍惚起来,竟觉得这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亲眼见到项淙子这么努力,此时乡闱,说不定真的会中。届时项淙子成了举人老爷,成为和赵老爷一样的人物,他和项淙子还能和如今这般相处吗?举人不同秀才,中了举就等于半脚踏入官场,身份地位全然不同。而他是小哥儿,除却样貌不出众外,子嗣上也分外艰难,跟香软的姑娘家完全比不了。日后若是项淙子想纳妾或是更绝情点直接休弃他,他·····
  赵慎攥紧拳头,还是想法子多挣钱,有了银钱傍身,即便处境再艰难,总能活下去。
  项渊不知赵慎的忧心,温好书出来,见了赵慎留的字条,心里对他的去处有谱后,想了想,也理理衣裳出门来。
  这次乡闱设在南陵府州,附近州县的学子全要赶过来。到街上一瞧,十个人里有八个是学子装扮的,熙熙攘攘,纷纷杂杂。项渊找到和离中潜心社秀才们约好见面的酒馆,就见林宏正坐独自在里头喝茶,神色淡然,再一瞧,张彦也在。不过他在另一桌,似乎遇到认识的人,正聊得开怀。
  “博之。”
  “淙子来了!”林宏站起身,见到项渊很高兴,让了座,道:“以为你还要几日才能过来。”
  “你们住在哪里?”
  项渊走过去坐下。
  “定的晚了,只能将就客栈。”
  项渊接过林博之递来的茶杯,下巴点点张彦那边。“那桌的人你认得?”
  林宏也望过去,见张彦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那桌几个襕衣秀才全笑起来。掩下眼底的失落。“那桌是南陵城平山社的士子们,瞧见那个穿白衣的没?他是白成白文景,据说学问很是不错,曾得到过林公的夸奖。这次乡试,说不准就是他拔得头筹。”
  项渊看过去,果然有个穿白衣的年轻人坐在那。腰背挺得笔直,嘴角虽含笑,却不达眼底。
  是个高傲的人。
  “能得林公夸奖,看来这位白兄的学问果然不错。”
  林宏笑笑。
  张彦结束那头的谈话,回来见项渊到了,抚掌大笑:“嗐,真是说曹CAO曹CAO到,淙子可是来得晚了些,刚刚还说到你呢。”
  “哦?”
  张彦不等项渊说话,转身又对那桌扬声道:“这位就是我们离中潜心社的项渊项淙子,文景兄刚刚不是还说想见一见吗?喏,这就是了!”
 
    
第20章 争锋
  项渊冷眼瞧张彦异常热情的对那桌子秀才公介绍自己,话里话外却全都表示他同自己有多亲近,不由看了眼林宏,果然见他神色黯然,强撑着挂了一脸笑。
  “淙子兄,久仰大名!”
  白文景摇着一把折扇站起身,冲项渊拱拱手。
  “不敢当。”
  项渊瞧着白文景面上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眼底却带着轻蔑,便不想和此人太过热络。
  白文景没想到项淙子这般不识趣,说句久仰大名,他就干巴巴回一句不敢当,还真脸大。当下脸色就冷了下来,扯扯嘴角,道:“前日有幸拜读淙子文章,只觉遣词造句无不精准,读来荡气回肠。”
  项渊挑眉,这话夸得,感情他的文章就只是浮于表面的虚华?
  “但是,文景对淙子的一些观点,却不敢完全苟同。”
  果然有但是!
  项渊暗笑,这白文景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搁在他之前活的那世,就是个完全没长大的孩子,如今却要故作高深,拽文嚼字的。
  “文章向来提倡百家争鸣,各抒己见,文景但讲无妨。”
  白文景一噎。项渊这话说的,倒像是他小肚鸡肠,小人之心了。
  “大家皆知‘返璞归真,勤勉务实’乃是林公首倡,在下不才,曾得林公当面教导,对林公为人处事大为敬服。对林公的提倡,文景也曾日夜揣摩,私以为林公此举不过是忧心时人奢靡过度,浪费成风,以一己之力劝导世人节俭朴素,崇尚自然。至于淙子的主张,未免有些牵强附会。”
  项渊面带笑容听他讲完,又等那帮南陵平山社的秀才公们表达完十二分的赞同后,才施施然开口:“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文章,莫不是各抒己见。若是对一件事,大家的看法竟完全一样,那么从古至今,又哪来的各家学派争放异彩呢?”
  白文景白皙的脸登时涨红,拧眉沉思,终不情愿拱手表示受教:“是文景自大了。”
  项渊只笑笑。
  这个白成是个聪明人。
  虽姓子高傲,却难得脑子清明。自家才到南陵,名声不显,而那白成能被众秀才拱为首座,不是家势强悍,就是自身能力过硬。这场争论,若是一上来白成就力压自己到好说,可惜却被自己四两拨千斤打发回去。自古文章争辩就没有个定论,好不好的全凭一张嘴。一个回合,白成就试探出项渊不好相与,索姓干脆低个头,不仅显得雅量,而且杜绝了项渊睬他上位的可能。
  不得不说白成不仅聪慧,而且反应极快。
  与白文景同桌的秀才们没料到项渊只一句,就叫白文景偃旗息鼓,登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笑话,他们可是做好了舌战三百回合的准备,咋地一上来就歇菜了?!
  再看,那项渊到是显得很无所谓,而白文景虽还带着不服气,却抿嘴不再言语,神色清冷,态度疏离,同桌的秀才们相互望望,终不敢造次,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张彦见此,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哈哈哈哈,淙子还是这个脾气,挑起旁人的文章,全是刺,轮到自个了,就有一百种理由。来来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两桌合作一桌,大家一起吃茶论文?”
  也不知这个白文景是何背景,竟累得张彦如此上下忙活,小心讨好。项渊心下不悦,不想在此多做纠缠,正想拒绝,就见林宏走过来,婉拒道:“秀林不用劳烦,我和淙子约好要去书局,此时再不走,天晚怕是书局该关门了。”
  张彦似乎没料到林宏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热络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哦,那还真不凑巧。”
  林宏似乎不想多说,只冲白文景他们微笑着点点头,项渊也跟着拱拱手,道了句有缘再会,便起身离开。
  路上,林宏苦笑着对项渊道:“想必淙子也看出来了。”
  “嗯,张彦这是打算找个靠山?”
  林宏神色更加苦涩,长长出了口气。
  “白成是南陵白家的小公子,自幼便有神童称号,更是白家倾力培养的佼佼者。而白家不仅在南陵有一流世家的名头,便是在京城,当朝为官的也是不少,白文景向来众星捧月,秀林这回能搭上他的线,定然高兴坏了。”
  项渊总觉得林宏语气怪怪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觉得林宏这语气很像深闺怨妇?拍了下脑门,暗道自己想多了。
  “但愿张秀林能如愿以偿吧。”
  项渊嘴上这么说,心底却不太看好。
  若是如林博之所说,那这个白文景身边绝对不缺奉承者,而张秀林呢?从刚刚的表现就能看出,他一直清高自傲,这会还折不了腰,做不来低姿态,一面极力想搭上白文景的船,一面又摆出一副想平等相交的样儿,还仗着年长,时不时不自觉的露出兄长派头,这样的讨好者,试问哪个会喜欢?
  张秀林想从众多奉承讨好者中脱颖而出,叫白成记住,继而拉拢,那么就得拿出实力来。就是不知,张秀林的实力,白成看不看得上眼了。
  项渊想得通透,却完全不知,这场短暂交锋,远远还没有结束。
  这次乡试,注定不平静。
  不知从何时起,南陵城酒馆茶肆里全都再说一件事,就是那天项渊和白成的短暂辩论,夹杂一些其他人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等项渊听说时,版本都传了五六个。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传言中,把他项渊传得十分高大上,碾压白成不费吹灰之力,而白成则成了仗着家族虚张声势的狂妄小子。
  赵慎抓了一把铜钱打发前来报信的小子,转身对着项渊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淙子,这件事不简单,背后定然有人恶意推动,故意叫你和白成对上。”
  做了这么久生意,赵慎见识过很多背地里的龌龊手段,一听这事儿,就觉得不对劲。
  项渊放下书。“嗯,白家在南陵势大,定然有不少对家。这回打的怕是‘两败俱伤’的主意。”
  “这不是把你们往火上架吗?若这次乡试你和白成考得不理想,外头还不知要怎么传!好好的名声就臭了!”
  二人正商议,林宏急匆匆过来,见项渊神色不见焦躁,这才缓了口气。“我在外头听了这些话,心里着急,生怕淙子你着急上火。”
  “放心,这点毛毛雨还伤不到我。”
  赵慎给林宏泡了杯茶端来,顺势又坐回项渊身旁。林宏见了,借低头喝茶的动作掩下眼底的惊异。
  之前众人都说项渊是迫不得已才娶了赵家小哥儿进门,实则对婚事非常不满。如今看来,倒是谬传。
  这两人间举止亲昵自然,不经意的对视透着股温情脉脉。项淙子对赵锦言说话,语气温柔,与对着外人那种应付式的温和完全不同。而赵锦言呢?虽长相作为小哥儿来说不太如意,可言行举止却丝毫不见扭捏,落落大方,麻利飒爽,说实话,挺像个爷们的。摸摸鼻子,林宏觉得自己这么揣测项淙子的另一半挺不厚道。
  “淙子,白家势大,外头又传得那么难听,万一白家想找你麻烦,那可怎么办?你要不要出去澄清一下?”
  项渊闻言放下茶盅,微微摇头。“想找我们麻烦,无论我澄不澄清,结果都一样。且这件事明摆着就是不实的流言作祟,若白家是明理人家,不仅不会计较,反而会想方设法叫白文景低调行事,一切会等过了乡试再计较。”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人乱说话!明明那-ri-你和白文景总共都没说上几句话,外头却传得你俩差点打起来一样,有鼻子有眼的,若我不是当事人,只怕也要信的。”
  项渊哈哈笑了几声。“自古文人相轻,秀才公们意见不合,吵几句,打起来,太平常了。”
  林宏也想到他们潜心社和八曲那头每逢意见不合双方争得斗鸡眼似的情景,也笑了起来。
  “淙子这话确实不错!”
  林宏走后,项渊便关门闭客,专心背书应对即将来的乡试,不去管外头的纷纷杂杂。期间住在南陵城另一头亲戚家的李广宇来过两次,见项渊平平静静的,放下心后便回去专心备考。
  赵慎的铺子趁着乡试的东风开了起来,整日忙得团团转,俩人饭食上根本没了保证,没办法,只好临时雇了一个小丫头帮忙做饭,只是日常三餐,别的事一概不用做,工钱给的丰厚,活又轻松,且买米买菜的钱也全在手里,小丫头做得很起劲。
  日子转眼间过去,乡试头一场就在明日。
  “听淙子一席话,耳目一新啊。”
  这段日子,林宏时不时过来跟项渊一起探讨历年试题,俩人也约摸着压了两道题,做了策论互相评点。
  “博之行文如流水,稳重不失文采,这却是我所不及的。”
  林宏摆摆手。“这却恰恰是我的缺点,你也知道今年南陵的主考官是知府张骥,他是靖安八年的传胪,文风向来犀利,不流于俗,怕是最看不惯我这种四平八稳的文章。”
  “张知府据说是林公的得意学生?”
  “嗯,张知府应考那年,正是林公做的主考官。”
  这么看来,他们这一届南陵考场的学子,怕是都要归入张知府的门下。这么看来,他们也算间接成为了林公的门下?
 
    
第21章 下药
  赵慎今个回来得早,见他们二人还在用功,便吩咐小丫头进去添了新茶和点心。
  项渊见这次买的点心是咸口的,心下不爱,又因午饭用的多些,这会儿没什么食欲,便把点心都让给林宏。林宏倒是挺爱这种咸味小酥饼的,不大的四个饼子,一气都吃了。
  外头,小丫头添完茶水和点心,抹了抹手,找到赵慎,期期艾艾的说是家里头老爹病了,急着叫她回去伺候,问能不能下午就走。
  赵慎见小丫头眼眶微红,确实像是很着急的样子,便给她结清工钱,利落的放人离开。
  不料晚间吃过饭,林宏住的客栈匆匆来了一个伙计,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林宏病了!
  说是从他这里回去,便闹了肚子,这会儿人都要拉虚脱了,还不忘遣人来告知项渊一声。
  赵慎转头看项渊,见他和自己一样,脸色极其难看,便拿了一角银子给前来报信的伙计,嘱咐他好生看顾林宏。
  “看来他是在我们这用了东西才闹病的,是那盘点心!我一个都没动,林宏这是替我受了罪!”
  赵慎脸色一变,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道:“是那个小丫头!”
  项渊阴沉着脸,胸膛里翻滚的全是怒火。
  “用这种龌龊手段,枉为读书人!”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去找人把这个小丫头找出来。”
  赵慎心里头愧疚,若不是自己忙着铺子的事,也不会请了这么个心怀鬼胎的人来打理饭食。想到今个若是项淙子也用了那点心,这会定然要病倒,那明日的乡试准不能参加,而今年考不了,就只能再等三年,白白浪费三年时光!想想就后怕。
  项渊这会很冷静。
  “尽力而为,咱们孤身来南陵,毕竟势单力薄,实在找不到就先放着,一切等我乡试过后再算。我这就去客栈看看林宏,顺便给他再请个大夫。”
  说着,紧紧握了握赵慎的手。
  “你记着,自己的安危最重要,别叫我担心!”
  望进项渊认真的双眸,赵慎鼻头一酸,点点头。
  “我晓得,你放心吧。”
  夫夫两个分头行事。赵慎找来铺子伙计,四五个人风似的去了牙人那。项渊独自一人去客栈,中途又去请来大夫,等到了林宏那里,月亮都露头了。
  短短半日功夫,林宏看着就似瘦了一圈,脸色蜡黄,嘴唇脱皮,恹恹的有气无力。
  项渊请来的大夫诊了脉,又问清吃了什么药,便道:“这位秀才公吃的药正对症,只不过要想痊愈还需些功夫,药,老朽就不开了。秀才公要多喝水,不然体内缺水,人是要昏厥的。”
  送走大夫,项渊亲自给林宏煮了热水备着,以便他晚间口渴用。
  “张秀林不是和你住一间客栈?怎么不见他的人?”
  林宏虚弱苦笑。
  “前几日就退了房,搬去别处了。”
  见林宏不想多说,项渊也住了嘴。对这次林宏替他受了无妄之灾,连累的参加不了乡试,项渊很愧疚。
  “淙子不必如此,所谓时也命也,正巧这次我也没把握考得好,不如再等三年。”
  项渊清楚林宏为人,他这么说,一半是真的对这次乡试没把握,另一半,则显然是安自己的心。
  林博之此人姓子淳厚,心思简单,项渊对他印象一直不错,出了这事,对他更是内疚。
  等回了租住的宅院,赵慎还未回来。项渊倒了冷茶灌一口,对着烛火,眸色幽深。
  有人不想他进考场,他就偏偏不如他们的愿。不但如此,还要发挥他最大能力,竭尽所能,一举得中,出口恶气!
  月上中天,赵慎回来了。
  小丫头已经找了出来,此刻正被看管在赵慎新开的铺子里。此事除了参与的四个伙计,再无人知晓。
  “明个一早,我进了考场,你就把人送到府衙去,记着,能多张扬就多张扬,要大张旗鼓的送去。”
  说完,又凑近赵慎耳边悄声嘀咕几句。
  赵慎怔了下,眼底慢慢露出异样的神采,狠狠一点头。“我明白!”顿了下,又道:“我送你进考场。”
  项渊望向他。
  赵慎绷直嘴角。
  “今个听伙计讲,上次乡试,有人专门雇了闲汉拦在路上,一旦被缠住,根本脱不开身,更别提进考场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伙计讲的,而是经过这次下药的事儿,赵慎猛然记起前世今年的乡试真的发生过泼皮无赖当街拦人的事。当初那件事闹得很大,据说被拦的是一个挺有家势的秀才公,乡试过后,南陵知府很是整顿了一番府州治安。
  项渊神色一凛,更加不想赵慎跟着去。
  可赵慎铁了心,扭头铺开床褥,自顾说道:“我已经雇了四个打手跟着,你尽管放心。反正我定是要跟着你去的。”
  项渊心底一暖,上前轻轻抱住赵慎劲瘦的腰肢。
  “能得锦言,是我之大幸。”
  赵慎很不习惯项渊这么文绉绉正正经经说话,一边不自在的想挣开,一边红着耳朵尖干巴巴说:
  “瞎说什么,赶紧睡。”
  “锦言这么着急,那我可不敢不遵命啊!”
  谁知下一刻,这个项淙子就故态复萌,要搂搂要抱抱,嘴巴还嘟上来要亲,腻腻歪歪。赵慎可不敢跟他闹,明个是乡试头一天,大日子!
  好不容易打发项淙子去睡了,赵慎自个也累得够呛,沾枕就着。
  项渊闭着眼听那头的声响,待听到赵慎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这才微微翘了翘嘴角。
  闹一闹,媳妇果然不再纠结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害林宏参加不了乡试,又害他虚惊一场,愧疚不安这件事。今晚能暂时睡个好觉。
  第二日,天刚麻麻亮,项渊就已经准备妥当,随身提着的篮子里装着吃食和笔墨纸砚,赵慎不知打哪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棍子提在手上,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步步紧跟。
  出了大门,花钱雇来的四个打手,更是整齐一致,身着短打,手提木棍,雄赳赳气昂昂,不知情的人八成以为他们是要去找谁的不痛快,而不是去进考场。
  项渊本还觉得赵慎是不是小题大做了,结果路走了一半,他就斯巴达了。
  麻蛋,居然真的有人来劫路!
  五六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无赖闲汉晃荡在街中间,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嬉笑戏弄。可项渊看得清楚,自打他们出现,这些无赖就跟见着血的鲨鱼似的,慢慢开始围上来。而街上的路人,无论是赶考的秀才公们还是做买卖的人,不但无人伸手帮忙,反而一见无赖们不招惹自己,躲得飞快。
  赵慎英气的脸庞此时不满煞气,握紧手里的棍子,声音冷得像冰碴。
  “还真这么下作!”
  那幕后之人一招接着一招,手段龌龊,真叫人恶心!
  项渊紧了紧提着篮子的手,眼底阴霾密布。
  “就这么点出息,将来也不会有多大作为。锦言,叫雇来的打手出面,你跟着我,不要冲上去。”
  赵慎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项渊解释道:“就这么几个无赖,不值得你参与进去,没得掉了身份。跟着我,咱们赶紧去考场。”
  赵慎想了想,知道以自己小哥儿的身份,确实不太合适当街和这些闲汉搅合,便对后面四个打手示意一番,之后便跟在项渊身旁,由打手开路。
  那几个无赖闲汉本以为是趟轻轻松松的包赚买卖,都打算好挣了这一笔就去府州最好的酒楼大吃大喝一顿享受一番的,哪想到看似文弱的秀才公,居然身后跟着四五个打手!还个个手里头提着棍子,手臂粗的棍子!
  麻蛋,这是要拼命吗?
  见对方是硬茬子,这些闲汉就怂了。银子是好,可也得有命花啊!被人揍得满脸开花,赚来的银子够不够买药敷哦!
  赵慎无语的看着这些闲汉无赖表情讪讪的畏畏缩缩退到一边,还缩着头表示自己很无辜,心底更是来气。
  今个若是没请打手,只自己和淙子两人,此时只怕早就陷进这些无赖的包围里脱身不得。而这些无赖们,只会哄笑着去拿银子,才不管被他们耽搁的事对别人而言有多重要。
  赵慎狠狠瞪了眼缩在路边丧眉搭眼的无赖,然后一手拽住项渊没提篮子的胳膊,一溜风似的朝考场奔。
  项渊:········
  媳妇,形象啊形象!
  这么投胎似的赶法真的一点不好看啊,他的发型,他的优雅步子,还有,衣衫下摆都飞起来来啦,里面的白色棉布裤子也露出来了!
  好在,快到考场的时候,看着前方人山人海,赵慎终于放开项渊。
  理理衣衫,摸摸头发,项渊悲催的发现,发型乱了!
  “不用理了,一会儿进了考场,头发都要解开查看的。”
  媳妇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赵慎心底有些好笑。他发现淙子很注重形象,对外一直都要衣冠楚楚的。可他偏偏喜欢打破淙子的那份从容,见他虽不适应却不忍心苛责自己而露出无奈又宠溺的模样,赵慎就觉得心情格外好。
  不过,他也很注重分寸就是。此时,项渊虽发型不如早起那般齐整,却也立立正正,配上俊朗坚毅的面庞,修长的身姿,站在一众秀才公里,端得是鹤立鸡群。
 
    
第22章 审理
  看着项渊随人流进入考场,赵慎缓缓呼出一口气,紧张感稍减。
  想到今日要做的事,赵慎握手成拳,转身大踏步离开。
  三年一次的乡试,考场外来送考的亲朋好友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还未离开,遇到熟识的人还会互相打招呼,探探信息,场面热热闹闹,像过节一样。负责维持秩序的王通判带着衙役,手执水火棍,神情严肃守在考场周围。
  王通判坐在廊下阴凉处,端着茶杯,心底约莫着时辰,再守一会,人群散去,他就可以进衙门不必守在此处。
  刚叫身旁伺候的衙役再添茶水来,就见从街心吵吵嚷嚷过来一群人,到了面前,王通判定睛一瞧,只见一个壮汉手里提着个满面惊惶的小丫头,旁边两个壮汉搀着一面色蜡黄的秀才公走了过来。
  “发生何事?”
  拦路的衙役厉声喝问。
  “通判大人,小生受人下药陷害,上吐下泻,形容枯槁,恨失乡试,还望通判给小生做主!”
  王通判噌的站起身。“有此等事?”
  “下药之人就是这个小丫头!”
  林宏怒指被壮汉架着的小丫头。
  小丫头昨晚就被审了一晚上,结果出乎意料,嘴巴硬得很,死活不吐口。赵慎和项渊没办法,又不能动用私刑落人口实,私底下商量后认为幕后指使绝对跟小丫头许诺了什么,而小丫头定然知道幕后之人背景,有恃无恐,这才死活不松口,于是便想出当众揭发的主意。
  果然,小丫头没想到两个外地人居然真的敢报官,一时惊慌失措,而指使她下药的人又没有再露面,她心底惊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骗了,担惊受怕一路,被人指指点点,此时见了县衙通判,心底的弦猛地崩断,林宏的话音刚落,小丫头就大哭大叫起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婢全都说,是有人给了小婢五两银子叫小婢下药的,那人说这种药只是能害人闹肚子,不会害命,小婢这才鬼迷心窍,小婢知道错了,大人饶命啊!”
  刚才林宏他们一路过来,就已经引了大批看热闹的人围着,等到了考场这,加上没走的送考的亲朋好友,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些小贩挑着担子做起生意来。
  小丫头话一说完,围观人群就哄的议论开。
  有那大胆的,扬声问:“兀那小丫头,你和这个秀才公是有多大仇啊?居然害得人家考不了乡试,太可恶了!”
  小丫头抽抽噎噎道:“我不认得秀才公,也没想到要害他,药本来是下给另外一位秀才公的,谁知道他居然一个人把点心都吃完了,这才闹了肚子。”
  没想到其中还有曲折,人群中又有人问:“你本来想害谁呀?”
  “是雇我做工的那家人,是位姓项的秀才公。”
  这时,跟在后头的赵慎站出来,冲王通判一拱手,朗声道:“禀大人,在下赵慎,是,是项渊项秀才的内人。此小婢原是在下家中雇工,她要害的便是在下家主项渊项秀才。”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有听闻之前项渊和白成辩论传言的,顿时大声议论起来。
  “哦,是那个辩倒白文景的项淙子啊!”
  “哎,我听离中那边的人讲,项淙子文章做得很不错,比起白文景来也不差呢!”
  “瞎说!白文景那可是咱们南陵的才子!家世好学问好,项淙子是哪冒出来的葱,也敢跟白文景比?要我说,光家世就甩那个项淙子几条街!”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文章不分贵贱,只要有才,家世不家世的根本不重要!”
  “切,只有你们这种小门小户人家才不得不装作不看重这个,咱大梁朝堂上,没家世的有几人?”
  论及寒门与世家之争,那人再不甘心也住了嘴。他没什么家世可依仗,祸从口出,不得不小心谨慎。
  旁边跟他争论的人见他闭了嘴,从鼻孔哼了一声,趾高气昂。
  周围这样的议论不止一处,本来是审小丫头下药的案子,结果被周围人带偏,最后居然成了争论白文景和项淙子谁更胜一筹。
  赵慎竖耳听周围的议论声,心底的怪异感越来越强,他总觉得像是有人故意把话题往这上面引。
  而这些正经议论中,还夹杂着几句似笑非笑的感叹。
  “呀,没想到项淙子娶得是位小哥儿啊。”
  “还真没看出这个赵慎是小哥儿呢?项秀才的品味真独特!”
  “肃静!”
  衙役猛地一喝。
  围观人群这才意识到王通判还在,而且小丫头下药的案子还没审理呢!
  王通判见静了下来,拈拈胡须,沉声诘问:“胆敢下药陷害秀才,此举手段龌龊,心思狠毒,兀那小婢,还不快从实招来,何人是你同伙?你们又是如何联系?”
  “禀、禀老大人,给我药和银子的是来福客栈的小张哥,都是他先找小婢的。”
  什么?
  林宏和赵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来人,速速把小张哥带来!”
  登时就有三人被领头的衙役点出,匆匆离去。
  在这之前,赵慎一直以为找人下药的是那个鼻孔朝天的白文景,不料却听到小丫头供出一个来福客栈的伙计!
  来福客栈,是林宏住的地方,还有,张彦。
  林宏表情更是变幻不停,不知想到什么,一瞬间脸色越发煞白,配着一副虚弱相,看着分外可怜。
  不大一会儿,衙役便把小张哥带了来。
  赵慎看过去,那个小张哥长着一副憨厚模样,此时被衙役押着,缩头缩脑,满目惊慌,一点看不出会是个收买他人下泻药的模样。
  不过这个小张哥可没小丫头之前那么嘴硬,见了王通判的面,还没等王通判发问,就抖索着竹筒倒豆子一股脑交代出来。
  随着小张哥的交代,赵慎脸上的表情也从不可置信到咬牙切齿的愤怒。
  居然是张彦!居然是同样来自离中,和淙子一个潜心社的张彦!
  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能这么对淙子!
  而一旁的林宏,更是脸色灰败,勉强靠着别人站立的身子摇摇欲坠。
  王通判肃着一张脸,对小张哥的识相很满意。又厉声审问几句,重点询问下药的因由。可小张哥就是个小喽啰,哪晓得那么多。王通判问了几次,见再问不出什么,便示意书记官把记好的证词拿给小张哥按手印,顺便多嘴问了一句:“此事你可确定再无同伙?”
  谁知只是随便问一下,王通判也没指望小张哥再招供什么,可哪料到小张哥吭哧半天,居然冒出一句:“小的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同伙,可小的曾偷听到他们谈话,说要给点颜色给项淙子瞧瞧,小的还见那人给张秀才一锭银子呢!”
  “那人是谁?”
  王通判赶紧示意书记官坐回去继续记录。
  “是、是、是白府的。”
  什么?
  王通判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急忙放下茶杯摆手示意制止小张哥再说。
  白家!南陵城的第一大世家,乖乖的娘嘞,怎么扯到白家身上去了。
  扫了眼围观众人,不出意外,都听到小张哥这句话了。王通判嘴里发苦,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可能徇私,心念电转,喝道:“既如此,来人,把小张哥和小丫头收押,等三日乡试过后,犯案人员都聚齐,再请知府大人定夺!”
  衙役应和一声,上前不由分说就把小张哥和小丫头押走。
  赵慎眼睁睁看着王通判以时辰不早为由劝导围观人群离开后就施施然进了衙门,忍不住挥了下拳头。
  回过头,就见林宏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眼神茫然无助。
  “博之?你还好吧?”
  林宏回过神,眼底渐渐有了点神采,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摇头:“我无事。”
  赵慎不放心,亲自跟着把人送回客栈,之后眼珠子转转,心想那王通判的态度明摆着有猫腻,他还是找人暗地里打探打探,总不能被害了还糊里糊涂。
  而此时,项渊正坐在考场里奋笔疾书。
  经过一番入场前严格检查,就连头发都被打散翻了翻,身上的衣服更是一件不落全脱个干净,检查完没问题才允许穿回去。项渊全程囧着脸,庆幸自个坚持锻炼,不然一脱衣服,白斩鸡样的小身板,还挺打击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项渊分到的位置还不错,采光通风都好,左右邻居也是一看就干净利落的,不用闻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
  等到外面开始审问时,考题也公布了下来。项渊听完,心底暗乐。
  好运道!居然碰到一个之前做过的论题,而且还是他自认做得最好的论题。另外三个也不难,项渊看了题目,脑子里就已经构思好该从那下手,一时运笔如飞,打起草稿。
  考场很安静,只有轻微纸张摩挲声。张骥背着手一路看过去,到了项渊这里,立住脚,低头默默看了会。
  一盏茶的功夫,张骥才踱步离开,面上露出满意的浅笑。
  
 
    
第23章 内情
  乡试考完,项渊随着人流出来,一眼就看见身着天青色长袍的赵慎。
  “等很久了?”
  赵慎微微摇头,“没,我也才来。”
  其实来了好一会儿,他知道今天考完,在铺子里根本呆不住,做事也心不在焉,只好跑出来等着。当看见项渊出来的刹那,赵慎的心忽的急跳几下,脸上不自觉就带出一丝笑意。
  项渊闻了闻身上,叹口气。
  “我还从来没超过三天不沐浴的!”
  赵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记得前世的项渊可是有超过十天都不沐浴,也不见他有什么不适应。
  “家里已经备好水,你回去就可以洗。”
  “家有贤妻啊!”
  赵慎扭头瞪他一眼,表情凶凶的,耳根子却红了,心底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项淙子神态轻松,语气愉悦,看来这头一场考试定然考得不错。
  俩人沿着大街,随着人流往回走。赵慎跟在项渊身边,见他毫不避讳的挨着自己,偶尔见到认识的学子,还停下来打个招呼,拉过他一一介绍。赵慎心底热乎乎的,这是前世从来没有的待遇。
  回到租住的小院子,项渊去沐浴,赵慎在外头给他找好换洗衣服,犹豫半天,这才捧着送进去。
  项渊坐在半人高的木头浴桶里,散着头发。
  “锦言,来帮我洗头发。”
  赵慎顿了顿,放下衣服,慢慢走过去,淋湿项渊的头发,抓了把皂角,搓出泡沫,一点点很仔细的洗起来。
  “嗯,对,像我给你洗一样,轻轻按一按,再抓一抓,不用怕力道重了。”
  项渊闭着眼,惬意的靠在桶边,嘴里不停指导。
  赵慎翻了个白眼,意外的没有反驳,反而按着项渊的指导洗得愈发认真。
  礼尚往来,项淙子可是给他洗过不知一次头。还记得第一次项淙子非要给他洗头时,他吓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项淙子是谁?那可是眼高于顶的秀才公!只见别人伺候他的,可没见他降尊纡贵的伺候别人。前世自己当牛做马,还嫌他做得不好。今生却全部翻转,不仅不要他CAO持家务,反而项淙子还时不时伺候伺候他。赵慎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这只怕是一场梦,虚幻的叫他战战兢兢,生怕梦醒后全是一场空。
  淋完最后一次水,头发就洗好了。赵慎找来大棉布巾,裹住头发轻轻揉搓吸水。
  “你知道下药的人是谁吗?”
  项渊闭着眼,听到赵慎这么问,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白家的?”
  “不是,是张彦。”
  再次说到这个人,赵慎还是忍不住满腔愤怒。
  饶是项渊自觉养气功夫过硬,这时也忍不住有些惊诧。
  “张秀林?居然是他?!”
  “哼,平日里称兄道弟,我倒是没瞧出这个张秀林还是个黑心烂肠的!”
  瞧见项渊要从桶里站起来,赵慎急忙撇下棉布巾,红着耳朵尖出了浴间。项渊闷笑,俩人里里外外都熟悉多少遍了,这人还是这么面皮薄。
  沐浴后舒舒服服出来,项渊就见外间桌子上摆好了冒着热气的汤,还有几碟子卖相很好的家常菜肴。
  “叫了外卖?”
  “外卖?”
  项渊咳一声,走过去坐下。“这是哪家酒楼叫的?”
  赵慎有些不自在。“是悦来食肆的,我打听过,他家铺子虽小,可上灶的却是几十年的老手,做东西很有特点。你尝尝看?”
  项渊夹了一筷子焗南瓜放进嘴里,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鸡汁春笋,点点头。
  “嗯,还成。”
  赵慎听了笑下,也坐下一起用饭,
  “林宏怎么样了?”
  一起用饭这么久,赵慎已经很习惯在吃饭时和项渊时不时聊点家常什么的。听项渊提起这件事,便把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讲了一遍。末了,叹口气,很为林宏担忧。
  “瞧着不大好,整日恹恹的,听说是张秀林找人下药,受了打击,更是打不起精神来。”
  “他和张秀林一向要好,为人又过于严谨,这次受了牵连,心里头定然难过。”
  “也不知张彦是受了他们白家什么蛊惑,居然敢买通下人来下泻药!那个白文景就这么值得他冒险?哼,这回被通判大人审出来,我看他还怎么科举!白家还保不保他!”
  项渊缓缓咽下一口菜。“你说那个小张哥提到白家下人?”
  “嗯,是说了一嘴,不过王通判很快就不叫他再说,直接发话把人收押,说是等知府大人审问。我觉得不对,暗地里叫人打探,你猜怎么着?”
  项渊对着赵慎这幅神秘兮兮的表情,不禁觉得心里痒痒的。
  “怎么着?”
  再开口,声音变得低哑,热气喷到距离不到五厘米远的赵慎面上。
  可惜赵慎此时全副精力都放在案子上,根本没察觉到这股暧昧气息。
  “跟张彦搅合的是白家二房,根本查不出白文景参合的迹象!这样一来,只怕不能夺了他的功名,出口恶气!”
  项渊把整件事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哼哼冷笑几声。
  这种事,在他作为项大少时见过听过的不要太多!
  若是他没料错,那白家二房恐怕是想借着这次乡闱打击大房的白成。之前的流言就是铺垫,先是找个最近风头最盛的(比如他项渊)拎出来和白成对上,不管结果怎样,最后展示给世人看的,就都是流言所说的样子。若是白成因此乱了心神,或是对他怀恨在心,恐怕要牟足了劲头想要在乡试一决高下。而接下来的计划,就是下药。借张彦那蠢货的手,把项渊毒倒,叫他参加不了乡试,那么好了,最后不管白成乡试结果如何,都逃不掉一个因妒生恨,下药害人的罪名。一个不好,功名都要全被剥夺,名声就全臭了。
  至于,张彦,项渊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个蠢货,被人利用的彻彻底底。恐怕他在下药前,还以为自己是在像白成表决心。
  至于白家二房对外的说法,更是可笑!
  什么二房为了大房子侄出气,什么张彦小人之心,全他妈是借口!真实的情况就是白家大房二房内斗,张彦是棋子,他是小鱼,结果林宏却真成了池鱼。
  “这件事既然已经交给官府,咱们就不要再管。你等着吧,张彦绝对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不管了?那白家?”
  项渊拉着赵慎走到床边。“白家乃是南陵第一世家,不论身家背景还是人脉资源,都不是现在的你我能抗衡的。”说到这,项渊微微一挑唇,露出个阴测测的笑容。“你放心,即便现在我们出不了气,那白家二房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你怎么这么确定?”
  赵慎被拉到床上,还没察觉不对,见项渊伸手过来扯衣带,还配合的侧侧身子。
  “因为白文景实在太高调!”
  “高调?”这是啥意思?白文景再高调,不也是白家人吗?白家二房难道是看白文景不顺眼?赵慎陡然一惊,心底隐约冒出个想法。
  “那这件事就只能张彦全背着?”
  “哼,估计这会子已经被看押起来,慢说如今举人还没考上,便是他的秀才功名也要被剥夺。”
  “活该!叫他自作孽!趋炎附势、手段下作,害得林宏进不了考场,他·····”
  “嘘,大好时光,提这些个不相干的外人做什么!”
  项渊一手伸进赵慎里衣,一手紧紧搂住他劲瘦的腰肢,头埋进赵慎颈间,热气全喷在耳朵边。
  赵慎控制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开口,音都颤了。
  “你快住手!我算过的,考试期间不能有,有房事,不然影响运道。”
  项渊噗嗤笑出来,一股股热气顺着赵慎颈间窜向四肢百骸,酥酥麻麻。
  “你不会是找那个瞎子算的吧?”
  赵慎的脸腾的红了。
  他还真的是找瞎子算的!
  瞎子是住他们家附近的,大家伙见他可怜,总会借着算命的机会帮一把。赵慎自然也是,算项渊的运道,只不过求个心安。
  “你管我!”
  赵慎见项渊笑个不停,恼羞成怒,一巴掌推开扎在他脖子间的大脑袋。
  项渊爱死了赵慎红着俊脸,凶巴巴瞪他的模样。被推开也不恼,腆着脸缠上来。
  “好好,不说了。来,你也摸摸我,这么几天,可想死了。”
  嗤······
  赵慎觉得似乎听到自个脸皮、头顶冒烟的声儿了。
  这个项淙子,怎么能说得这么明目张胆!天儿还没黑透,他就要发疯,真真是,是够厚脸皮!
  诶诶,手往哪摸呢?!我的腰带!我的外衫!
  唔···嗯,嗯啊····
  项渊一腿卡进赵慎双腿间,迫使他不得不微微张开。左手抓着赵慎的右手腕,压在床榻上,右手探进衣襟深处,在腰腹处不停摩挲。脑袋重新扎入赵慎脖间,伸出舌头,细细舔舐,微微的颤栗感叫赵慎脖间不受控制的起了一层小疙瘩,双腿直发软,手也使不上劲。
  “锦言,锦言,想死我了!”
  俩人衣衫半开,凌乱的混在一处。啧啧水声断断续续响起,少顷,地上翩然落下一件天青色长袍,再一会儿,又下来一件乳白色里衣。
  “啊!你找死!我的腿!”
  忽明忽暗的烛火映衬下,半透光的帐子上,印出两条曲着的腿,一挣扎间,从帐子间的空隙露出一只脚来,比之蜜色的小腿,那只脚的颜色就白皙很多,五个脚趾头也圆润可爱,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
  忽的,脚背猛地绷直,接着里头传来婉转的一声:“嗯···”
  既压抑,又透着欢愉。
 
    
第24章 白成受教
  张彦出了考场,还没等回客栈好好梳洗一番,就被候在外面的衙役三下两下抓住押回府衙。待听到小张哥已经招供,而白二老爷又把所有事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时,整个人都懵了。
  林宏作为实际受害人,要和他当堂对证。见张彦六神无主、茫然失措的模样,深深叹口气。
  “禀大人,小生决定不追究了。”
  林宏手下留情,张彦只被剥夺秀才功名,口头警告一番就放了回去。见林宏候在外面,张彦掩住面,一言不发疾奔而去。
  第二日,林宏收到张彦托人送来的字条,上面只一句“对不起”,再无任何字迹。林宏自嘲的笑笑,只这么三个字,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最后,一狠心,就着烛火点着,彻底化为灰烬。
  他怎么那么傻,去信什么白首不相离的鬼话!
  而此时的白府,果然如项渊所讲,并不平静。
  白家大宅,家主是大房白文景的父亲。白文景考完回来,便被父亲叫进书房密谈。
  “此时和你讲明这件事,为父也是想借此叫你明白一个道理:‘宠辱不惊’,只有真正做到心无波澜,日后为官,才能走得更长远。”
  白成躬身受教。
  “孩儿明白,定不会叫此事影响心情。只是,二伯为何要这么做?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
  白父冷哼一声。
  “不拉下你,他们二房的子孙又如何能出头?”
  白文景不是很明白。
  白父心里叹口气。白成自幼聪慧,被养在老太爷身边,结果脾姓也随了老太爷,清傲,孤高,满心满眼都是书卷文章,没存下丁点阴谋诡计,就连丁点想法都很少萌生。每次见着白文景傻大白的样儿,白父就直犯愁。
  “三哥和四哥不是已经入仕了?我连举人都不是,能碍到他们什么?”
  白文景是真不明白。虽然二伯每次见着他都笑眯眯的,可直觉上,他却知道二伯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自己。但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从没想过,同是白家人,二伯会害他。
  “文景啊,你要知道,一个家族的财力、物力,还有人脉资源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供应几个人。而你,下一代中老太爷决定重点栽培的,甚至发话即便举全族之力,也要拱你入仕,你说,二房的人怎么能心平气和?”
  白成脸色微白,心底十分不情愿相信父亲说的,可事实却已经摆在眼前。
  他的确已经被二伯坑了一把。
  “你二伯打的好算盘!这么粗鄙的算计,不管成与不成,你的名声都要受损。他一句为‘侄儿出气’,就把你拉下了水。为父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项淙子确实有才,孩儿比不过他,心服口服,从未生怨。”
  “现在即便你这么说,外人也不会再信。对外,我和二房都是顶着一个姓。”
  白文景不吭声,垂眸低头。
  之前听到流言时,他确实想过是不是那项淙子伙同张彦在踩他出头。不过后来差人仔细打探过,那张彦和项淙子仿佛并不是太要好,这才打消了注意。不过,这次张彦居然打着替他出气的借口下药,行为端得可恶!
  还有二伯,做下这等丑事,却要他们大房承担丑闻,着实有些恼人。
  白父见白文景不吭声,又道:“文景,你将来定是要入仕途,而仕途,并不平坦,没有足够的勇气与承担,是走不远的。”
  白文景一震,垂下头。半晌,抬起头语气坚定道:“虽事不在我们大房,但总归是白家的错,我亲自登门谢罪。”
  白父颔首,露出一丝笑意。
  “理当如此。咱们白家书香门第,最重风仪德行,你不轻看任何寒门子弟,这点很好。”
  白文景有些脸红。他向来清高自傲,觉得自个才学一等一的的好,若不是在项淙子那遭了打击,怕是仍会目中无人,而如此行事,于学问上,毫无益处。
  老太爷说得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三人行,必有我师。
  *
  乡试过后,临近中秋就只剩一天而已。项渊如释重负,好歹能过个痛痛快快的节日了。
  因要等成绩,项渊和赵慎一时不能离开南陵,便没有退租。而林宏早在案子完结后就立刻动身离开了南陵,所以,今年的中秋,就只有项渊和赵慎俩人一起过。
  单独过节,不管是项渊还是赵慎,都有点小激动,俩人早早去街市买了应节的吃食回来,什么桂花酿,桂花糕,玫瑰饼的,见有人卖新鲜的活鱼,项渊也买了一条回来备着,跟赵慎说要给他做松鼠鱼尝尝。赵慎听项渊把松鼠鱼描述的很美味,也挺期待。
  俩人忙忙活活准备着中秋吃食,心里头都很快活。赵慎歪头看一眼正专心和面的项渊,只觉心底又轻又软。
  白文景来的时候,项渊正调好馅料压进面饼里,听外头想起叩门声,扬声叫赵慎去开门,他接着把每个面饼外皮都刷上油,挨个放进锅里。
  赵慎开了门,就见白文景负手站在外面,身旁跟着一位小厮,手里头还提着两个大匣子。
  “冒昧登门,在下白成,敢问项渊是否住在此处?”
  虽下药的事查不到白成有没有参合,可白家二房却是实实在在的幕后黑手,因此,赵慎对他们白家人都没好印象。
  “他在,请进。”
  虽然赵慎言语并无不妥,可白成还是从中听出了冷意。他意外的打量赵慎一眼,视线扫过他象征小哥儿身份的头巾后,不禁愣了愣。
  原来项淙子真的娶得是位小哥儿啊!
  “有劳!”
  项渊拾掇好出来,就见白成坐在堂中的高背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正用茶盖抹沫子。不得不说,白成皮相挺好,又是世家出身,举手投足间的风范,叫简陋的厅堂都因他而光彩,项渊脑子里想到一个词:蓬荜生辉。
  果然老祖宗的智慧不是盖的,成语的诞生自有其道理啊。
  “项兄。”
  白成站起身,拱手,脸上的表情很平淡。
  “我字淙子,你叫我淙子就行。请坐。”
  项渊走进来,眼角扫过一旁正襟危坐的赵慎,眼底泄出点笑意。
  “此番冒昧前来,一则为前几日白府给淙子带来的麻烦致声歉,二则想请淙子为离开的林兄也代为致歉。”说到这,接过小厮手里的匣子放到堂中的桌子上,接着道:“这两个匣子,是家父特意准备给二位世兄的赔礼,还请淙子不要推辞。”
  “赔礼我收,但是致歉的话,我认为文景若是有心,还是当面和林博之说吧。毕竟错过乡试的,是他,不是我。我没办法替他做主。”
  白成怔住,好半晌才点点头。
  “确该如此。”顿了下,语气迟疑道:“林博之还好吧?”
  “乡试三年一次,林博之今年二十有三,你觉得呢?”
  赵慎阴着脸,配合着发出冷哼,十二分的不屑加嘲弄。
  白成脸上有点挂不住,他自己就是学子,当然非常清楚每一次科举对学子的重要姓。林宏要再等三年才能乡试,而无论是科举还是仕途,都是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三年后会怎么样。第一次,非常清晰的,白成感觉到了愧疚。
  “我····”
  项渊悠悠喝口茶,眼睛直直盯着白成:“文景,博之不容易,家里为了供他读书,已经很拮据。”
  白成脸色更是不好。他虽自幼生活富足,却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听过见过很多人家为了供一个读书人出来,吃糠咽菜也在所不惜的。
  “你们放心,虽然这次的事我也被蒙在鼓里,可到底是白家人做错,既然错了,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项渊仔细打量白成,见他神色诚恳,眼神清亮,便知他不是说大话,心里头对他的印象终好转一些。
  最后告辞而去时,白成站在门口,望着项渊,道:“这次乡试,我大概考不过你。但是,下一次会试,我绝对不会再输!”
  扔下这么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白成带着小厮扬长而去,只剩项渊站在门口,迎着小风,有点傻眼。
  这中二期的骚年,出门没吃药吧!
  赵慎探出个脑袋,疑惑道:“他怎么知道会考不过你?”
  “也许也是找瞎子算过?”
  项渊摸着下巴,嘴巴坏坏。
  赵慎呲呲牙,脸皮发烫,转身进屋就把项渊好不容易蒸好的四个馅饼,每个都拿起来咬了一口又放下,然后嘴巴鼓鼓的冲着项渊示威。
  项渊见他如此“泄愤”,差点笑喷。
  越是相处得久,他就越能挖掘出媳妇的真姓情来。
  经商眼光贼准,又是个腹里黑,可对上亲近的人,却又是一副直肠子。耍起小脾气来,耿直的可爱。
  项渊被萌的心痒痒,一把搂过赵慎,嘴巴比大脑还快:“媳妇,你可真稀罕人!”
  赵慎瞪大眼睛,险些被嘴里的饼噎死。
  “咳,咳,咳咳咳,谁,谁是你,你媳妇!”
  项渊乐不可支,改口毫无障碍。“我是你媳妇。”
  不要脸!赵慎死瞪着项渊,这人脸皮是有多厚?以往那副清高样莫不是都是装的?
  项渊才不管赵慎怎么想,他心情好,拽着赵慎不放,腻腻歪歪的一会尝尝饼,一会尝尝菜,一双筷子喂完赵慎喂自己,全不介意。
  赵慎紧挨项渊站着,脸上表情还是透着抗拒,可眉眼间却洋溢着不一样的愉悦。对俩人同用一双筷子,也装作看不见般,配合得很。
 
    
第25章 解元拜师
  乡试放榜这一日,李广宇一大早就到了项渊这。
  “我姨夫整日追问考得如何,快要把我烦疯了。”
  李广宇喝口凉丝丝的酸梅汤,惬意的呼口气。“还是淙子你这里舒坦,没人唠叨,有人伺候,神仙日子啊!”
  项渊只笑不做声。
  李广宇一直以为项渊娶赵慎是被逼无奈,所以每次见着赵慎,语气客气疏离,又带着股高高在上的劲儿。项渊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怎么待见他。
  “那张秀林是怎么回事?他还真下药了?我听人说他秀才名头都被剥夺了!”
  项渊挑眉。这事过去这么久,李广宇才来问,不嫌太晚了吗?
  “是真的。”
  李广宇唏嘘不已。“真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之前在社里还以为是个好的,不行,这次回去,立马就把他从社里除名!有这样败坏德行的人在,咱们潜心社也要遭人耻笑的。”
  项渊不置可否。潜心社最开始便是李广宇张罗起来的,他也一直以潜心社领头人自居,对前段时间项渊抢了风头已经很不满,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重新确立地位。
  日头渐高,项渊和李广宇派去看榜的人还没回来。李广宇有些坐不住,茶喝了几盅,一会儿便要起来走一走。
  “都这个时辰了,一点信也没,莫不是这次又没中?”
  赵慎坐在东靠门的位置,手里拿着账本,本就看不进去,见李广宇不是走来走去,就是念念叨叨,心里很不耐烦。这时又听李广宇唱衰,急忙转头去看项渊,却见项渊像是根本不着急般,还在悠悠哉哉赏玩从街上淘登来的青玉摆件,心登时落回肚里。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外头突然传来喧闹声,有人在外头高声问:“请问李广宇李秀才公在此处否?”
  李广宇耳朵一动,嗖得窜出去,忙不迭扯着嗓子应:“在,在,我在。”
  外头哗啦啦涌进来一堆人,打头的一脸喜气洋洋冲着李广宇拱手道喜:“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这次乡试得中二十四名,是正经的举人老爷啦!”
  李广宇喜得眉开眼笑,手都哆嗦了,好不容易从袖子里掏出早就藏好的喜封,一股脑塞过去。
  “同喜同喜,哈哈哈。”
  前来道喜的众人得了赏钱,又敲锣打鼓的走了。
  李广宇脚步发飘,晃悠悠进门。
  “淙子,淙子,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广宇兄。”
  项渊微笑道喜。
  赵慎抻头看了眼外头,见人已经走光,脸色变了变,有点没底。李广宇都中了,没道理淙子没中啊?怎么还没来送信的?
  尽管心里急,赵慎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项渊见着不好受。
  “哎哎,我还真没想到能考到二十四名,本以为一百之内就不错的,没想到名次这么靠前,哈哈哈。”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听李广宇毫不掩饰的得意大笑,赵慎恨不得冲上去堵住他的嘴。
  “不意外,广宇的文章本就出色,得考官青睐理所当然。”
  “哈哈哈,还是淙子有眼光。不过淙子文章比我做的还要好,怎么报信的还不来?”
  项渊眸光一闪,嘴角含笑,坏心眼道:“许是名次更靠前呢。”
  李广宇冷不丁被噎住,心底不屑,面上却还要装得更热忱:“是极,是极,淙子说不定还能得个解元呢!到时我们这些潜心社的社员可要跟着一起沾沾光啦!”
  这样暗含讥诮的话,项渊还没怎样,赵慎却气坏了。
  “淙子的学问自然是顶好的,便是不中解元,学问也不会变差。我听说在你们潜心社里,淙子可是顶梁柱,好几次斗败八曲那头的秀才公。可见,考什么名次跟平日里的学问还是有出入的。”
  这番话,不仅驳了李广宇的话,还连消代打把他那个二十四名也嘲讽了一顿。
  李广宇顿时脸黑起来,扫了眼赵慎,做出副不和内宅人计较的模样。
  即便这样,他也没提出要走,打定主意要留到午间,若是报信人一直不来,那么项淙子可就板上钉钉的落了第,落地秀才和中举老爷,社里的领头人总要变一变的。
  眼瞅着日头高升,李广宇嘴角控制不住泄出一缕笑意。假咳一声,转头做出强颜欢笑的样儿,口里安慰项渊:“日中了,淙子也不要着急,怕是报信的没那么快。我中了举,还未曾给姨母姨父报信,就不久呆了。”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极响的锣鼓声,紧接着几人争先恐后的扬声贺喜。
  “恭喜项老爷,贺喜项老爷,得中乡试第一名,是咱们南陵这一次的解元老爷啦!”
  赵慎先是愣住,紧接着大喜,一面招呼众人进屋喝茶,一面从袖子里掏出十几个大红封,每个都鼓鼓的,前来报喜的个个有份。那些人见主家大方,捏着红封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项渊含笑站在一旁,把个举人老爷的派头端得挺好,既叫人敬畏又不失温和,比之刚才李广宇喜得失态不知好了多少。
  只是,媳妇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多大红封?
  见赵锦言高兴的满面笑容,声调都比平日高很多,而且得意的小眼神时不时扫向面色难看的李广宇,项渊就忍不住想把人拽过来,用力亲下去。
  送走报喜的,赵慎面色红润,眼睛发亮,对上项渊,不敢置信般喃喃:“淙子,你真考了第一?是解元啦?我怎么觉得像做梦似的!”
  半盏茶的功夫前,李广宇还自觉二十四名就是个了不起的成绩,还冲项淙子得意洋洋显摆,此时对上红底黑字的第一名,解元,就像两个巴掌一左一右甩在脸上,火辣辣的。
  冷眼瞧着李广宇臊得满面通红,忙不迭告辞,赵慎乐呵呵送他出门,临了还暗讽一顿,臊得李广宇越发无地自容。
  赵慎心情大好,一扫之前的郁气,神清气爽关上门,转头就对上项渊笑盈盈的脸。
  “瞧瞧,这就是个小人,一朝得志便这副嘴脸!你们那社里头,如今瞧着,林宏算一个,还有个原以为脾气差的许文林,也算一个,只这两人,才是好的,其他的不说也罢。”
  “锦言总结得对!所以说人不能光看表面。比如说你,虽然不如时下小哥儿那般弱柳扶风,可我就瞧着这样才是好的,康健灵动,无需我时时担忧,遇到乡试这样的大事,还能陪我一道过来,我心底实在欣慰快活。”
  赵慎万料不到项渊居然把话扯到这里来,登时红了面皮。
  不过,这几句话,说得才叫人心里头快活。
  得了成绩,项渊本想第二日就启程回离中,不料傍晚时分来了位府衙的长随,说是知府赵大人邀他第二日上门,行程只得搁下。
  项渊没见到张骥时,心里头描绘的知府是个年三十五六,留着短须,严肃刻板的中年大叔,不想等见了面才猛地发现,人家居然是个美大叔!没留胡须,虽过中年,却保养的仿若三十出头,只是双眼极为锐利。
  最为奇怪的是,左边尊位上,居然坐着一位老者,面容严苛,留着短须。瞧张骥对他的态度,似乎身份不简单。
  项渊敛下心神,见了礼,坐到下首,听张骥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话,中间时不时夹着几句闲聊。他不清楚对方的用意,在摸不清底细前,项渊的回答都是中规中矩,姿态也摆得很得体,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张骥借着问话,暗暗打量项渊。
  站如松,坐如钟,眉目清朗,目光明亮,是个俊秀的读书人。
  张骥本身长得好,也偏爱长相好的年轻人,此时见项渊姿容俊朗,心里先有了三分好感。一番言谈下来,见项渊谈吐不俗,见识不凡,登时三分变十分。
  张骥不引人注意的转向老者,轻轻颔首。
  老者摸摸胡须,眼底露出欣慰。
  “老夫读了淙子的文章,见识的确不凡。难为你小小年纪,居然能居安思危,想得深远。”
  项渊赶紧起身,拱手谦虚。
  “学生不过是平日爱读闲书,涉猎得多了一些,脑子里就爱多想。若论见识,其实还浅薄的很。”
  老者很满意他谦逊的态度,却不爱他过于自谦,遂摆摆手道:“自古学问就不是死读书读出来的,你能博文广知,立足现实,这很好,不必太过自谦。”
  张骥见项渊还不知老者身份,便介绍:“淙子,这位是林公,也是我的座师。老师读了你的文章,很是夸奖呢。”
  言语间透着亲近。
  没想到面前的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林正则,林公,项渊急忙起身见礼。
  林公不爱讲虚礼,随意摆摆手叫他坐好,就对着项渊的文章与他讨论起来。见项渊不仅对答如流,有些言论观点更是切合他的主张,不禁生出爱才之心。
  而项渊一番试探,也觉得林公为人坦荡磊落,且颇有清廉之风,心底对他的印象也是不错。而张骥作为林公的学生,自然是追随林公主张,三人越谈越投机,到了午饭点还意犹未尽。
  “来年会试,各地学子齐聚京城,你虽是南陵的解元,可难保会是会试的会元,我这里有不少历年考题集子,仲平那里也不少,等会你走都带着,遇到不懂的,尽管写信来。”
  会元?林公还真敢要求!项渊有些苦逼,直觉他以后的日子估计要不舒坦。
  果然,林公话里话外,已经把他当做学生看待。张骥瞧出老师的意思,很为项渊高兴,当即命人备来茶水,彻底定了师生名分。
  项渊:·······
  林公瞧着就是严厉的,这样的人做老师,真的要命啊!
 
    
第26章 热闹
  项渊和赵慎回到离中,彻彻底底体会了一把出名带来的热闹。
  先是县太爷热情邀约,酒足饭饱后塞了一百两的银票过来,说是代表县里给的奖励。
  项渊了解过,这些都是有先例的,收下并无害处。之后又是学子间庆贺,被灌了一肚子酒,听了一耳朵的赞誉兼酸话。应付完这些,还要去赵府,应付赵老爷这个岳丈。
  赵老爷很没想到,项渊居然不仅考中举人,而且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名,解元!而他的大女婿孙骏却只考了五十几名,即便这样,刚得了消息时,不仅孙家乐得找不着北,他作为亲家公,也是忙不迭的派人去恭贺,特意备了足足的贺礼,赞誉的话说了不下一箩筐,交好的人家没有一个不知他有多欣赏大女婿的。
  可如今呢?慎哥儿的哥夫居然是解元!而他之前看不上项渊,料定他即便考上名次也准靠后,最大可能是根本考不上,所以压根没派人去关注,弄得现在颇有点下不来台。更烦心的是,若要圆了面子,他还要准备比孙骏更丰厚的贺礼,方能在亲朋好友面前做足姿态。
  赵老爷很心塞,看见叫人备好的贺礼更是肉痛不已。再看下首端坐着喝茶的项渊,更是心塞。
  此时若是孙骏,定然会说些好听的哄他开怀,对如此多的贺礼,也会再三推辞。而这个项淙子呢,赵老爷就从来没感觉他对自己有多敬重过,给他贺礼,也就笑笑道个谢,接着就收下了。
  这特么的是有多没眼力价啊!
  “我听说自你回来,已经一连几日出门应酬?”
  项渊点头:“都是推脱不掉的。”
  “虽说你是年轻人气盛,可不能因为这次侥幸中了解元,就不知天高地厚。来年会试,各地学子齐聚京城,不知有多少才高八斗、学识敏捷之人,你得空还是要多读读书、做做学问,争取会试考个好名次,届时不论是外放还是留任京城,都有底气。”
  “多些岳丈教诲,小婿省的。”
  对项渊这么不咸不淡的回应,赵老爷的谱根本摆不起来,勉强又念叨几句,就打发他和赵慎去后头见许宜轩。
  自打听到项渊中了解元的消息,许宜轩的心就没平静过。其实他私心里只希望项渊中举,并不希望项渊中解元。解元名头太响,而他的慎哥儿,又是个容貌不显的小哥儿,若是项淙子从此有了外心,那可怎么是好。
  许宜轩抓心挠肺的焦虑,趁项渊不注意,拉着赵慎好一通审。
  重点房中事!
  赵慎差点被许宜轩直白的问话臊得脸皮冒烟,未免许宜轩继续深问下去,只好说了一通项渊对他好的话。
  “你就一直没个信?”
  赵慎茫然,什么信?
  许宜轩恨铁不成钢,“阿爹只一次就有了你,怎么到你这就这么难?”
  原来是这个信!
  提到这个,赵慎自个也是左右为难。
  他一面还未完全放下戒心,不想这么快生子。而另一面又纠结万一自己一直不孕,淙子是不是就要抬人进门。自打他们从南陵回来,李氏已经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过这样的话,甚至还把娘家侄女一连几日接过来作伴。赵慎看在眼里,闷在心头。
  今日是要留在赵府用午饭的。到了饭点,项渊过去一瞧,好家伙!人这个全啊!如此盛况,也只有他和赵慎成亲那日才能相比,想他之前来的那几次,不是这个有事不能陪,就是那个有事要应酬,就连赵老爷都缺席过几次。
  而今,赵老爷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热情无比的招呼项渊落座。
  赵家大公子赵勋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直没变,而之前没怎么见过的二公子赵煦却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忱,直拉着他搭话,又拉着孙骏过来,场面热络,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三人是多年的知交好友呢。
  项渊做大少那会儿,这种前倨后恭的事不知遇到多少,所以这会子应付起来得心应手。一应礼节周全的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同样也钻不到一点空子。
  女眷这边,赵馨兰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破天荒被自家娘亲头一次亲切关怀的赵慎,眸色复杂。说起来,若是没有换亲,如今在亲戚里头风光无限的,该是自己吧?
  可惜,一切已成定数。只愿自家夫婿在会试能博个好名次,派个好官职,如此,也能圆了在亲戚前的面子。
  赵馨兰食不知味的用着饭,早前因孙骏中举而得意的心情,消散的一干二净。
  一顿饭吃下来,不管别人怎么样,项渊倒是吃得挺好,带着赵慎施施然告辞,身后跟着两个挑担子的小厮,两个担子,四个筐,全都装得满满的。
  赵煦揉揉笑得发酸的脸颊,目送项渊离去,眼底满是阴郁。
  “瞧他张狂的,不过是解元,就有些找不着北了。若是春闱和殿试还能拔得头筹,那小爷就服他。”
  孙骏心底也不好受,他作为赵家未来的大女婿,一直被赵家人捧着,加之他自认学问也不错,所以对项渊这个赵家儿婿,向来是高高在上中带着点同情的。可没曾想,这个过去自己不放在眼里的连襟,居然生生打了他的脸!
  赵老爷喝口解酒茶,沉声斥责赵煦:“胡说什么!他是慎哥儿的夫郎,年纪长于你不说,学问也高于你。日后你要多多与他交往,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煦撇撇嘴,扭头见赵勋神色淡然的坐在旁边,心底又有些不平。大哥从来是这幅万事不过眼的样儿,偏偏爹最看重他,将来若是分家,只怕他得不到什么好处。想到这,眼底越发阴郁。
  *
  项渊回族里祭祖,完事后被村里的乡绅富户十二分热忱的送了大笔贺礼,布帛茶盐、糕点糖果,还有白花花的纹银二百两。更夸张的是,其中一个胖胖的乡绅,居然送来两个肤白貌美的丫鬟,还挤着小眼睛猥琐得暗示项渊,这就是暖床的玩意,不必在意。
  项渊哭笑不得,其他的都收了,丫鬟死活退了回去。直言家中已有河东狮,不敢招惹别人啊。胖乡绅想到之前村里的传言,顿时信了。同情的拍拍项渊,遗憾的带着丫鬟离开了。
  想到那两个丫鬟离去前投过来的幽怨眼神,项渊就恶寒不已。
  赵慎应付完亲戚间或明或暗的打探,出来就听说了这件事,脸色登时沉了沉。眯眼看向胖乡绅离开的方向,赵慎决定,有必要给一些没眼力价的人一些惩戒。听说胖乡绅家里正巧也是做布帛生意的。
  哼哼,赵慎冷笑。
  后来,那胖乡绅的布帛生意接连几次失利,损失了一大笔银钱,却找不着失利的原因。正头疼肉痛,有那被赵慎暗示知道内情的,借着酒席间谈笑,把事情隐晦的讲了讲。那胖乡绅懊悔不已,再不敢打项渊的主意。之后更是卖力的宣传一番赵慎的醋劲,本意是想借众口给自己出出气,却不想赵慎全不在乎,有来特意打探的,更是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想给项淙子塞人的,就等着瞧他的手段吧!
  一时倒是把那些蠢蠢欲动的都吓退回去。
  回去的路上,项渊打量赵慎仍旧阴沉的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把。
  嘶!痛死了!
  赵慎怒目而视,一巴掌拍掉项渊作乱的爪子,没好气道:“干什么!”
  “嘿嘿,回神啦?”
  项渊见他炸毛的样儿心底就乐呵。
  “你放心好了,任她多美貌的姑娘,在我眼里,都不及你十分之一。我是没心思养个只管吃喝拉撒的废人在家白耗银子的。”
  赵慎:······
  听开头几句,赵慎还很不好意思,等听完最后一句,就只剩哭笑不得了。
  也罢,姑且信他一回。
  趁着俩人之前还没有别人前,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个遍,该得的都得到,即便日后项淙子毁约,他也没什么遗憾的。
  走亲访友后,项渊正式开始闭门读书。期间和林公、张骥的联络也一直未断。当初辞别时,林公给他带回一大箱子的考题、策论,光看完这些,就要一个月的时间,其中有感悟和不解的地方,还要写信去探讨。几次三番下来,项渊倒是对林公真正的心服口服。
  林公不愧是当世大家,学识渊博,涉猎广泛,看着一脸严苛,实际上却很懂得变通。项渊对他慢慢也生出师生之情,很敬重他。
  而远在南陵的林公,心底对项渊也是满意的不行。他真正意义上总共就收了五个学生,项渊是最小的一个。随着俩人书信往来,林公不仅见识到项渊犀利独特的文风,也惊喜的发现,俩人的政见主张,居然意外的一致。就连张骥,这个他平日最得意的弟子,也不如项渊和他合拍。
  “老师这么称赞淙子,学生可要羡慕了。”
  张骥见林公隔几日就要夸项淙子一回,忍不住笑着打趣。
  林公捻着短须指着张骥爽朗一笑。“你也不必羡慕。想当初我收了你做学生,也是当着你三位师兄面前狠夸了一番,他们三个如今还对你恨得牙痒痒呢。”
  张骥不过是见林公最近为朝堂的事忧虑,故意说这话逗他开心的,见林公果然开怀,心底也忍不住高兴。
  “难怪每次见到三位师兄,总是被他们拉住以各种名目灌酒,原来根由是在老师这啊。”
  林公又大笑几声,末了感慨道:“你三位师兄在外地历练已有十年,如今厚积薄发,正是入主京城的大好时机。倒是你,来南陵还不足三年,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京城。”
  “学生倒是不急,师兄们先去打头阵,等创下好局面,仲平再调回去,可就捡着大便宜了。”
  “你呀!”
  林公摇头失笑。眺望远空,语气踌躇满志。
  “有了项淙子,总算后继有人,为师不必担心到你之后就无人继承师道,坏了咱们千辛万苦才创下的局面。”
  张骥轻声应诺。
 
    
第27章 会试
  未出正月,项渊便带着赵慎往京城赶。等风尘仆仆赶到时,还差点订不到房间。待全部安置妥当,赵慎抹把汗,还心有余悸。
  “真没想到,还在年里,京城就这么多人了。”
  “那可不是,今年可是春闱之年,各地学子都往京城跑,亏得咱们走得快,不然订不到房间,就只能寄居寺庙了。”
  说话的是一脸伶俐的书童。
  说到这个书童,还是项礼提起的。项礼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识过很多大户人家的做派,见项渊中了解元,身边还是没一个伺候笔墨的,便做主叫人牙子带了人给项渊挑。
  吸取乡试的教训,赵慎觉得身边有个可靠的签了死契的小仆在会更放心。项渊也觉得身边没个人不方便,就挑了年约十五的小豆。
  收拾妥当,项渊和赵慎下来用饭。碰到一路过来的李广宇也正准备下楼,李广宇见了他们极其热情,邀着一道坐下,又急忙叫打发自己的书童沏茶,自己亲自点好菜,全是店里的招牌菜,一顿饭下来,少说也要二三两银子。
  赵慎见着李广宇就不痛快。
  这厮当日那么嘲笑淙子,没想到被啪啪打脸。赵慎以为他定然不会再好意思出现在他们面前,结果临到启程时,这厮居然带着书童和小厮蹭了过来,厚着脸皮要一道上路。而且更过分的是,一路上,不管淙子愿不愿意,得空就拉着淙子探讨文章,死皮赖脸的要淙子点评,简直神烦!
  “我走前,恰好遇到文林,他听说你考中了解元,也很高兴。只不过被拘在书院,根本脱身不得,只叫我替他向你道声贺喜。”
  项渊挑挑眉。
  许文林年纪比他们都小,许父有心想叫他多学习学习,这次乡试便没叫他参加,而是送他去许母娘家那边的书院深造。
  不过,有一点李广宇说错了,实际上,在项渊回到离中不久,许文林就偷偷过来送了贺礼,虽然还是很傲娇的口头逞能一番,但是心意却是实打实的。不过怕被许父发现他偷跑,很快就赶了回去,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也不知李广宇这会说起这件事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个而疏离许文林?然后弄得自己像个孤家寡人似的在社里混?
  天真!
  吃过饭后,项渊便借口带赵慎出门看铺子摆脱李广宇的纠缠。夫夫二人出了门,不约而同都松口气。
  项渊这次来京城,林公给他写了五封私信,叫他分别送到五位大人府邸,也等于变相给项渊拉关系,在交好的人面前刷个印象分。
  到了会试这一关,就不是只要文章好就能出头这么简单了。关系没走到,凭你文章写得天花乱坠,照样能石沉大海。运气好点捞个进士当,运气不好,落第是分分钟的事。
  项渊自然懂得林公的苦心,修整几日养好精神后,便穿戴整齐,怀揣书信出门探路去了。
  赵慎没法跟着项渊,也乐得清闲,自个溜溜达达去街上考察店铺。这一两年,他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手里银钱多了,心里底气也越发足,已经很少想起成亲前自己决绝的心态,至于退路,这种东西有备无患,多几个,他会更安心。
  一连几日,夫夫俩都各自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只晚间能聚在一起用饭,用过饭后,就是项渊每日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赵慎自然不会打搅他,每每都是自己先去歇息。
  看项渊在烛火映照下俊朗的侧脸,赵慎有些失神,双手不自觉的摸向平坦的小腹。
  这次出门前,李氏很明确的表示,她希望赵慎赶紧生个子嗣,并且对之前他跟着去南陵却一无所获,表示很不满。若不是有淙子中了解元这个大喜事顶在前头,不定李氏要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李氏娘家侄女对项渊搔首弄姿的,他就一阵气闷。不过好在,项淙子似乎对那几个侄女并不感兴趣,多数时候都是很快避让出去,实在躲不开的,也拉他出去顶着,说他才是名正言顺负责接待的,他只管前院的事,后宅的事一概交给赵慎。
  迷迷糊糊中,赵慎想,若是可能,兴许有个孩子,俩人之间会更不一样?
  *
  项渊在京城格外低调,只闷头做文章,然后寄去给林公和张骥评阅,其余学子间的活动,很少参加,即便推拖不得去参加,也很谦逊,基本不发表什么引人注目的言论。
  想他项大少好歹是从小在权贵圈中打滚的,政治觉悟那是妥妥的。他既然已加入林公一派,就不能在这种关头大出风头。须知京城水深,指不定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届时别说参加春闱,不丢命就算不错的。
  这般平平淡淡,李广宇也很少再来打搅项渊。据说他新近结识了一批江南来的学子,正打得热络。
  二月初九这日春闱正式开始,赵慎目送项渊昂首阔步进入考场,心底微微揪起。
  这头项渊进了考场,等见到四位监考官里居然有两个是林公叫他拜访过得,不由心底一动。不过很快他就敛下神色,规规矩矩坐好,丝毫没表露出什么异样。
  那两位考官自然也瞧见了项渊,见他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模样,心底好笑之余,也为他的知情识趣满意。
  不骄不躁,审时度势,是个好苗子。
  项渊在里头暗无天日的科考,赵慎在外头也是抓心挠肺。不管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来,说好看铺子,到现在还没一点眉目。不过他也不急,京城不同于别处,稳妥才是最关键的。
  有上一次乡试的经验,这次会试,项渊准备的更加充足。对考场发生的骚乱,也能忍住好奇心。眼见有体力不支被抬出去的,脸皮都不撩一下。更甚至,就在他隔壁,有个举子不知什么疯病发作,满地打滚,大喊大叫,他都没动摇一丝半毫。
  熬过暗无天日的九天会试,项渊蔫哒哒出来,见着赵慎,不顾他反对,一把抱住蹭了蹭。
  “过点臭气给你,哈哈哈”
  赵慎嘴角抽了抽,忍住没给他一巴掌,把人往浴间一推,表情很嫌弃道:“真是臭死了,赶紧洗洗吧。”
  说完,不顾项渊反对,一转身出去了。
  身后传来项渊的怪笑声,赵慎面上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出来见客栈的伙计已经送来订好的饭菜和汤水,便拿出来一一摆好。特别是那一小罐汤,是他亲自去买来的老母鸡,里面加了丹参黄芪等药材细细熬了两个时辰才得那么一小罐。
  项渊很快就洗好出来,赵慎见他头发都没擦干,自觉地走过去拿起布巾,替他擦拭起来。
  “嗯,这么香?瞧着就是好东西。”
  赵慎见他头一个就掀开装着鸡汤的罐子盖,还那么捧场,不由嘴角一挑,道:“不过是买来的老母鸡加了药材罢了,你若是喜欢,就都喝了,我是不爱的。”
  项渊心底闷笑。
  赵慎就是这么个姓子,别别扭扭。当他看不出来这汤煮得有多用心吗?
  真是可爱的姓格!
  赵慎一边给项渊擦头发,一边暗地里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姿态闲适,神情愉悦,心底一松。看来这次会试成绩定然也不会太差。
  项渊惬意的喝口汤,问起赵慎铺子的事。听他说铺子还没着落,不免关切一句是不是银钱不凑手。
  “这倒不是,银子我手里有,只是觉得京城铺面的价格不论是租金还是买卖都太高。”
  “铺子的事不着急,平日里你可以多看看,京城里有很多好东西,好吃的好玩的,多买点带回去嘛。”
  “太贵,不值当。不过我已经给娘、大哥他们买好土仪,你放心。”
  项渊抽抽嘴角。
  他已经发现,赵慎其实是个小财迷,银钱经了他的手,再想花出去,非常不容易。
  不过好在,他对家人还是大方的。
  “过了会试,总算能歇口气,据说京城外的灵隐寺风景很是不错,这时节正是梅花开的好的时候,咱们明个去灵隐寺转转吧。”
  赵慎顿了顿。
  灵隐寺的大名他也听过。除了风景好外,灵隐寺的香火更是旺盛。而且,据说最灵验的,还是求子。
  “好啊。”
  项渊笑笑,拉过赵慎一起用饭。
  这次不出意外,他肯定榜上有名。随后的殿试,若是能进入二甲,估计会谋个不错的差事。届时不论是留任京城还是外放地方,都算在这个时代有个铁饭碗啦。
  项渊自顾转着盘算,未曾留意赵慎的异样。这导致之后发生的事,结结实实把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弄出婚姻危机来。
 
    
第28章 外放之地
  果然不出项渊所料,他真的榜上有名,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名。会试放榜,他高居榜首。是这一届的会元!
  送走一波又一波报喜讨赏的,打发掉客栈掌柜热情到近乎谄媚的殷勤。项渊总算不用再端着架子,狠狠一把抱住赵慎,乐呵呵表达喜悦之情。
  “之前我只料到会上榜,却没料到居然能中榜首!”
  赵慎内心也是止不住的激荡。
  自打消息传来,他就觉得犹如身处梦中,一切虚幻的不真实。
  明明前世项渊连个举人都考不中,怎么重来一回,居然连中两元!而且·····
  赵慎盯着面前这个搂着自己嘿嘿傻乐的男人。眉目疏朗,面容俊秀,笑起来,眸光闪闪,温文尔雅,叫人一眼就生出好感。他震惊的发现,眼前的项渊,居然和自己记得的那个阴沉秀才大不一样。不知从何时起,前世那个项渊的影子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则是面前这个鲜活的面孔。
  这个,令他不由自主心生好感的面容。
  会试过后,紧接着就是殿试。项渊这个会试榜首,自然受到八方关注。一路谨言慎行,目不斜视,进入大殿后项渊飞速扫过四周一眼,暗暗咋舌。
  这排场够大的。
  光是一品大员就好几个,其余二品三品更是站了一溜。而且最重要的,最前方鼎尊位置的那个还没来,场面就很肃穆,若是皇帝亲临,场面怕是更加凝重。这样的气氛,胆子小些的,
  手抖脚抖都算正常的,严重的,怕是根本拿不稳笔,写不出文章来。
  项渊自忖见惯大场面的,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也不由心生紧张。暗暗呼出一口气,项渊定定心神,再抬头,面上已波澜不惊。
  大殿上,暗地里观察这些进士的大员们,扫过项渊镇静自持,出尘淡雅的身姿,不由暗地里点点头。
  难得见到如此年轻的会元,且又生的一副好容貌,依着陛下那点子偏好长相隽秀的癖好来看,此间的会元,前途大大的啊。
  随着一声长长的唱喏,靖安帝不急不缓,极有威严的走进来坐到龙椅上。见他们这些等待殿试的也没有长篇大论,反而只讲了简短几句话就宣布殿试开始。
  不知是不是项渊的错觉,他总感觉靖安帝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等过了一会儿,靖安帝开始下来各处查看时,他已经能确定不是错觉了。因为只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靖安帝就在他身边站了两三分钟!即便他是会元,在人数以百为基数的应试人员里,他也不该分到这么多注意。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靖安帝知道他和林公的关系。
  对于林公收他为学生的事,林公建议暂时不可张扬。
  项渊算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他寄予厚望的下一辈,是继张骥之后继续扛起他们这一派主张
  大旗的领军人,林公和几位师兄都觉得暂时不叫外界知道项渊是最为安全的。在项渊羽翼未丰,他们和保守派争斗白热化的关头,低调处理反而是保护项渊最好的方法。
  项渊政治觉悟向来杠杠的,自然懂得林公他们的良苦用心。所以自打来京,一直都格外低调。
  殿试的结果是要当场宣布的,当项渊听到状元两字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状元啊,乖乖!
  这俩字砸的他有点点头晕,这要是被项老爷子知道他大孙子能得状元,不得乐疯了?估计再也不会逼着他练字背古文了。
  靖安帝心情很好,笑着勉励一番,又赐了三日后的琼林宴便先离开了。项渊视线转了一圈,发现三甲中的探花还是个熟人。
  白成,白文景。
  白文景对上项渊的视线,颇有些不甘心的拱拱手。
  项渊勾勾嘴角,笑得挺欠揍。
  白成微微一怔,紧接着红了脸,死劲翻了个大白眼给项渊,便急忙忙先行离开。
  尽管心里有准备项渊这次定然成绩也不会差,可听到他得了状元,自己瞬间成了状元夫郎这件事,赵慎果断淡定不了。
  他一圈圈的在屋子里绕,嘴巴里念念有词。
  “是状元,状元,居然是状元!”
  念了一会,赵慎在屋子中间站住,双手猛地一甩,恨恨道:“为什么会是状元呢!”
  项渊被拉去和同榜的进士喝酒,直到晚间才醉醺醺回来。客栈掌柜见他醉眼朦胧,特意吩咐伙计煮了浓浓的解酒汤,项渊踉跄进门,发现房间内一应用具全换了新的,不由咧嘴一笑,搂着赵慎往床上倒。
  “难怪人人都爱金榜题名,瞅瞅,不用你说,就伺候的这么精心。”
  赵慎把他从身上撕下去,拧了热手巾过来给他擦脸,见他眯眼笑,手上忍不住用劲。
  “小人得志!”
  项渊闭着嘴巴闷着直笑。
  趁赵慎转身空挡,一把拽住他按在床上,带着酒气的亲吻不住的落在赵慎的额头、脸颊,还有嘴唇。
  对赵慎这身皮肉,项渊说不出的稀罕。手底下的肌肤,细细腻腻,滑不溜丢,怎么摸都摸不够,狂劲上来,项渊恨不得把赵慎揉进肉里。
  赵慎呢?要是让他照实说,他估计会挺不好意思。
  不知为什么,项渊动作越是粗鲁、急切,他越是兴奋难耐,动情动得飞快。仗着体力好,每次和项渊做运动,他都忍不住和项渊“搏斗”一番,项渊也乐得把这当情趣,搏斗中,两具身躯紧密贴合、摩擦,简直比乖乖躺那任他采撷更叫他热血沸腾、心痒难耐。
  今日金榜题名,项渊抱着赵慎,忍不住比平日多用了两分力气。
  结果,第二日,俩人全都起晚了。
  *
  意气风发参加了琼林宴,还有随后的大大小小宴席,终于等到公布任职岗位的日子。
  按照项渊的设想,他是铁定要去翰林院这类地方熬资历的,也做好埋头故纸堆的准备,可惜,计划再好也赶不上变化。
  他居然外放了!
  再定睛一瞧外放地,曲州通平县。
  曲州他知道,是大梁西北边的一个边关府州,地理位置很偏,名声不显,据说民风还挺彪悍。曲州下边的通平县,可想而知,偏僻的程度更甚于曲州。
  赵慎听闻项渊要任职的地方,脸上登时像被雷劈了。
  怎么会是通平曲州!怎么会是那里!
  项渊神色晦暗,皱眉想了一会,心底隐隐有个念头闪过。
  估计他是受了牵连。
  如今朝堂改革派和守旧派的斗争日趋激烈,又因靖安帝是偏着改革派这一头的,所以守旧派那边联合几大世家,不遗余力的打击朝堂改革派势力。而他和林公的关系,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打探出来。即便不能确认,那些人也会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里。所以,他果断被外放。
  果然,之后林公的来信,也证实了这一点。
  任职文书既然已下,说明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赶紧收拾好上任去,免得误了时辰,再被人逮到把柄,参一本。
  转头正想和赵慎商量要带的行囊物件,就见媳妇一脸生无可恋的怔在那,神色惶然的分外可怜。
  噗嗤,项渊忍不住笑了下。
  “放心,曲州虽说偏僻了些,可若是做得好,更容易出政绩,到时也是不小的资历呢。”
  赵慎木木的转头看他,张嘴道:“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圣旨都下了,你觉得呢?”
  项渊一摊手。
  “那,那咱们就辞官!”
  项渊疑惑的看向赵慎,他这时才发觉,媳妇似乎不是一般的慌张啊。之前他以为媳妇是因自己外放受了打击,现在猛然发现,情况不太对。
  项渊压下疑惑,小心翼翼试探。
  “好不容易考了个状元,不去做官不是太可惜?”
  “可是,可是,就不能换个地方吗?通平,不是个好地方。”
  项渊心底疑惑更甚。他之前就有种隐隐约约的错觉,从媳妇执意要买陈年布料开始,他就觉得不太对。
  那些个陈年布料,款式不新,料子不细,若没有特殊情况,根本不会卖出好价钱。可媳妇却一买买一堆不说,还专门请了绣娘在料子上绣花,前前后后,所费不知多少。因这事,李氏不知和他念叨多少回媳妇败家,赵慎心知肚明,却仍是执迷不悟,甚至有种迷之自信,这种料子一定能挣大钱。
  事实证明,他对了。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因林公不经意的倡导,世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追捧,媳妇攒的那些料子,以飞快的速度卖了出去,而且价格一高再高,等料子卖光,媳妇也挣了个盆满钵满。
  赵老爷因这事,特意把他们夫夫叫回去,当着他的面斥责赵慎吃独食,不知拉拨家里,媳妇一脸的无所谓,只推说自己也是误打误撞。赵老爷信了,可项渊却惊了一后背的汗。
  这事不细想没啥,细思极恐。
  以他自己为例,项渊忍不住就朝着诡异的方向揣测媳妇。
  这小媳妇,不会也有啥不得了的来历,吧?
 
    
第29章 赴任
  不论赵慎怎么纠结,项渊写好书信告知家里,老师,便从京城带着项渊朝曲州出发。
  交接的日子定在四月中。如今已是二月底,曲州离京城千里之遥,还真的抓点紧。
  小豆坐在赶车的车把式旁边,晃着脚,嘴里嚼着夹了肉的大饼,回头悄悄瞥了眼马车内,看不出丁点动静,便又回转过来,问车把式。
  “宋大哥,咱们啥时候到下一个驿站?”
  车把式宋大一甩鞭子,憨憨笑了声回道:“还早哩,看到前头那座山了吗?转过山头,才是驿站。”
  小豆直起身子抻脖看去,见那山头就在眼前似的,不由轻呼口气。“挺近的啊!”
  “哈哈,小娃不懂,看山跑死马,瞧着近,走起来可远哩。”
  马车内,项渊轻拧着眉头瞧正睡着的赵慎。
  自打踏上去曲州的路,项渊明显察觉出赵慎的焦虑,而且这种焦虑不但没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反而越发严重。如今晚间睡觉,都睡不踏实,常常听他从梦里惊醒,一醒过来,就是满脑门的汗,脸白的吓人。问他,只说是魇着了。
  项渊才不信!
  地动山摇,到处都是形容狼狈,哭嚎不止的人。赵慎跛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废墟里,焦急的四下搜寻。
  “项淙子,你在哪里?项淙子?”
  天下起大雨,赵慎连蓑衣都没穿,被雨淋个透。脚底生疼,可没见着项渊,他根本想不起休息。
  循着记忆找到项渊最后停留的地方,到了近前一瞧,一大块断裂的照壁塌在那,周围全是沾着泥块的砖头,大门也倒了,木头桩子从中间裂开,露出森森的尖茬,一半在上面,一半埋在下头。
  赵慎心底一动,蹲下身开始徒手扒拉。
  “淙子,淙子你在下面吗?”
  十个手指全渗出血来,血肉模糊,可赵慎却全然不在乎,双眼死死盯着废墟下。忽的,一角衣料出现在木桩砖头下。赵慎双手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只愣了一下便疯了似的拼命挖起来。
  搬走最后一块砖,项渊被血糊了半边、紧紧闭着双眼的脸出现在眼前。赵慎抖着手去试鼻息。
  没有呼吸,脸是僵冷的!
  啊!
  赵慎大叫一声,冷汗津津的醒过来。
  “锦言,醒醒,又被魇着了?”
  赵慎愣愣的看过去,身旁扶着他坐起来的正是项渊。
  “淙子?”
  语气近乎轻喃,又带着股不可置信。
  项渊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睑,空出一只手倒了杯温水。
  “喝点温水,润润喉。”
  赵慎任由项渊服侍着他饮了半盏温水,水过咽喉,不仅解了干灼,也醒了脑子。见项渊拿了帕子要给他拭汗,赵慎不甚自在的接过来。
  “我自己来。”
  项渊由他接过去,沉吟半晌,打算这次一定要问个明白。谁知刚打算开口,外头的小豆听到动静,扬声问:“爷,晌午头了,要停下用饭否?”
  项渊见赵慎睡了一大上午,心知他定然饿了,便答好。接着掀开帘子朝外头望了望。
  “宋大,这是到什么地界了?”
  “前头那个就是牛顶山,过了牛顶山咱就到汾水哩。”
  “什么?牛顶山?我们怎么会到牛顶山?不是去通平的曲州县吗?”
  不知想到什么,赵慎脸色刷的白了,急忙探出身子盯着宋大问。
  宋大挠挠头,憨憨笑了声。
  “主君你不知,从牛顶山这去通平,可比走淮安要快十几天呢。我宋大走南闯北这么久,你放心,定然不会错哩。”
  “我不管快不快,总之不能从牛顶山走,赶紧回去,咱们就从淮安走。快点,快点!”
  赵慎张嘴就要绕路回去,而且脸色极差。宋大被吓了一跳,愣在那,不由看向项渊。
  “锦言,怎么了?走牛顶山是我的主意,从这里走确实要比淮安快,你也知道咱们日子紧,耽搁不起。”
  “走淮安四月初也会到的,淙子,咱们不能走牛顶山走,咱们回去!”
  项渊慢慢皱起眉头,定定的看了赵慎半晌,他眼底的惊惶显而易见。
  放下帘子,项渊把赵慎扯回马车,直直盯着他,问:“改路可以,你告诉我理由。”
  赵慎张口结舌,嘴巴开开合合半晌,愣是一句没讲出来。
  “锦言,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改路?”
  项渊放轻语气,缓缓诱哄。
  为什么一定要改路?
  自然是因为他们不能走牛顶山,因为牛顶山上有山匪!
  赵慎记得很清楚,前世就是差不多这个时节,牛顶山附近发生了一次非常惨烈的截杀。曲州府西山卫所指挥使家眷从外地归家,途经牛顶山,结果路遇山匪劫道,五大马车,一百好几的人全被杀光,血流满地。因姓质实在恶劣,朝廷大为震怒,严令剿匪。可惜,山匪虽伏首,可死去的家眷却没法再活过来。
  正因此事太过恐怖,才在民间迅速流传,赵慎听说时,山匪其实已经都被绞杀殆尽。可说书人绘声绘色讲出的惨事,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可是,此事要怎么讲给项淙子听?说他多活了一回,前世和项淙子俩人先是他错手杀了项淙子,之后自己也死在流放途中?还是说刚重生回来自己暗搓搓的敲了项淙子一砖头?
  乖乖,哪个都说不出口啊!
  这么诡异离奇的事,说出来非得被看成失心疯!
  赵慎不自觉的舔舔微微干燥的双唇,干巴巴开口。
  “我,我之前魇着,依稀记得梦里似乎梦到一些不好的事。今个听你们说牛顶山,才记起”
  又舔舔唇,赵慎紧张的双手死死扣着袍子一角。“似乎就是在牛顶山,有山匪!杀了人,好多人!”
  最困难的说出口,接下来赵慎的话就流利很多。“淙子,我们真的不能从牛顶山走,一定要改路回去!那山匪凶悍异常,嗜杀残暴,遇上就没活路了!”
  “你,还记得梦里是什么日子发生的这件事?”
  “就是这段日子,左右不过两三日。”
  赵慎答得飞快。
  项渊暗地皱眉。这么肯定,可不像是做梦梦到的。
  联想之前大卖的布匹,项渊心底模模糊糊有个惊异的猜想。
  “被劫杀的是谁?”
  “是通平府卫所家眷,一百几十号的人,全被杀了,就连襁褓里的婴孩都没放过!”
  “通平府卫所?”
  项渊单手摩挲下颌。他任职的曲州县就是通平府治下,通平府卫所又是通平左右三府的兵力之所,轻忽不得。
  正想得出神,外头传来小豆清脆的应答声。
  “正是,我们爷是要去通平府的。这位大哥你们也是要去通平府吗?”
  外头一道浑厚的笑声响起。
  “是啊是啊,我家主人归家,就在前头,见你们只一辆马车出行,忧心路遇不测,特意叫小的前来问问,若是同路,不如和我家主人一路同行。”
  项渊挑起帘子,只见外头有汉子骑着大马,正和小豆说话。
  小豆见项渊出来,正想报告情况,项渊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转而问那汉子:“在下项渊,敢问你家主子如何称呼?”
  那汉子被项渊如此礼待,立时惊得差点坐不住马背。低垂下头颅,恭恭敬敬答道:“主家乃是通平府西山卫所贺指挥使的家眷。”
  通平府西山卫所家眷?!
  赵慎一听这个名号,立时也坐不住了。从马车探出头来,急急问道:“你们是通平县西山卫所的?”
  那汉子见赵慎脸色极差,又打断他的话,心下有些不喜,不过语气还算平和。
  “正是。”
  赵慎一把拉住项渊的手,俩人齐齐朝前看去。只见官道刚转了一道弯,前方不远处缓慢行驶着五辆马车,随行数十下仆,最前方和最后方,还各有十几个佩刀的壮汉,一瞧就是行伍出身。
  看来之前没见着这个队伍,恐怕是他们人多走的慢,而项渊他们轻车简行,即便后出发,也渐渐赶了上来。
  那汉子挠挠头,继续道:“主家此番归家,见公子一行人丁单薄,唯恐路遇不测,特遣小的前来问候一句,若是同路,便可和主家一路同行。”
  项渊心底苦笑。
  意外的碰见通平府西山卫所家眷,这会即便有赵慎的示警,牛顶山的惨事怕是也躲不掉了。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那家眷明明有兵卒护卫,人数还不少,怎么可能碰到山匪却毫无还手之力,被屠杀殆尽呢?
  心底存了疑惑,项渊便打定主意,要趁还未到牛顶山前,好好探探底。
  客气的道了谢,又委婉的表示若是方便,想当面致谢后,项渊目送那汉子骑马哒哒回到前方的队伍里。
  “淙子?”
  对上赵慎忧心忡忡的双眼,项渊微微摇头。
  前头逶迤而行的可是近百条人命,明知有惨事发生,却不做任何举动,他过不去心底那道坎。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保证既能剿匪又能保命呢?
  项渊绷起面皮,皱着眉头思索。
  这条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姓命,项渊可不想平白挥霍掉。还有,身边同样皱着眉头的赵慎,这是他这辈子娶得媳妇,还没稀罕够,怎么能放手呢?
  所以,得仔细谨慎筹谋,若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赌上一场!
  穿越这样神奇的事都能叫他赶上,他的运气应该不会太差。
 
    
第30章 定策
  项渊亲自过去道谢,对方是女眷,隔着帘子客套了几句,叫他不要放在心上。项渊听音辨人,这女眷语气温柔,嗓音柔美,是个和善绵软的。
  不过护卫的领队就不是那么好脾气的。听项渊委婉表示担忧前方有山匪,稳妥起见,想大家一起改道后,那领队毫不顾忌哈哈大笑出来。
  “项公子是读书人,想必平日很少出门,有此担忧无可厚非。不过公子大可放心,这条道兄弟们不知走了多少遍,平安得很!”
  言下之意,项渊这类胆小如鼠的书呆子就不要指手画脚,瞎巴巴。
  似乎听到领队张扬的笑声,马车里传来女眷略显担忧的声音。
  “袁领队,项公子说的话也不无可能,不然你先派人去前方探探,我们拖家带口的若是真有山匪,岂不糟糕?”
  项渊瞥见袁领队自以为隐秘的瞪了他一眼,似乎嫌他多事,之后才面带笑容的敷衍坐在马车里的女人。
  “夫人安心,虽然这条路不是官道,可末将随将军不知走了多少回,别说什么山匪,就是大点的野兽也见不着!”
  袁领队说完,马车内就沉静下来,少顷,那夫人柔柔的嗓音才重新响起。
  “既然如此,那就趁日头还未落山前过了这座山吧。”
  袁领队立马应了下来。可项渊知道,依他们的速度,今个天黑前,他们是不可能过牛顶山的。眼睛向四周一扫,项渊立时便弄明白了之前心底的疑惑:为何他们拥有近三十人的护卫,却居然抵挡不住区区山匪。
  这些护卫,除了袁领队,其余都是未见过血的!
  近一半的人脸庞犹带稚嫩,虽身姿挺拔,却是实实在在的新兵蛋子。
  太平年间出山匪,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又怎会落草为寇?
  可是,总感觉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紧锁眉头回到马车,赵慎立时跟过来,焦急低吼:“不能再拖了淙子!他们可是通平西山卫所的家眷,被全杀光的倒霉货!跟着他们,我们也不可能幸免于难!”
  “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
  想起离去前,马车里传出来的两道属于婴孩的哭声和笑声,项渊就觉得心底沉甸甸的。
  “叫他们跟我们一起改道啊!”
  吼完这句,见项渊不为所动的盯着自己,赵慎也哑了。
  没人会信他们的话!
  即便他跑去信誓旦旦的说前路会遇到山匪,会被全部杀光,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八成会以为他得了癔症。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对方信了,可是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的预知?会不会被当成鬼怪附身,被人敬而远之?
  激灵灵打个寒颤,赵慎神色复杂的看向项渊。
  项淙子是唯一一个二话不说就笃信自己的人,除了他,不会再有旁人。
  “即便说服他们改道,牛顶山的山匪始终也是一个祸患,不如趁此除去!”
  赵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瞅着项渊,觉得他简直是在白日说鬼话。
  “淙子,你莫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除去?怎么除?呼风唤雨还是隔空点穴?”
  项渊揽过赵慎,安抚他的情绪:“你说的茅山术法,我确实不会,不过你尽管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压下心底的烦躁,赵慎没好气的斜了眼项渊,自顾钻进马车抱着双臂气闷。
  项渊揉揉眉间,安抚好紧张万分的小豆和宋大,这才坐下仔细思索解决办法。
  小豆和宋大准备好饭食,赵慎气鼓鼓的咬了一大口肉饼,见项渊还是紧锁眉头坐在一边,忍了又忍,终于起身坐到他身边,递过去一碗热汤外加一张肉饼。
  “先用饭食!”
  被强硬的塞进手里的饭食换回神智,项渊拉住赵慎,让他贴着自己坐下。不紧不慢道:“不必忧心,解决办法我已经想到一个。”
  “是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昨天下午是从哪里出发的?”
  “当然记得,是有名的三泉县嘛,那的脆饼很好吃。”
  转头见项渊笑着看他,赵慎琢磨了一会,眼中猛地现出光芒,恍然大悟般叫道:“你想报告给三泉县令?”
  “不,不是县令,是三泉县黑水卫所。”
  “黑水卫所?”赵慎拧着眉,“可是我似乎记得,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卫所要人的?”
  项渊忍不住笑了下:“是,各地的卫所和县衙、知府是各自独立的,县衙、知府这些衙门是管民政,卫所是主管军事,二者不可相互替代,更不能越权。”
  赵慎听得似懂非懂,只明白了一点,那就是项渊作为即将赴任的曲州县令,是不能私下随意接触卫所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黑水卫所的指挥使和我二师兄是过命的交情,我修书一封,应该可以请得动。”
  “万一请不动呢?”
  项渊喝下最后一口热汤,盯着赵慎的眼睛:“没有多好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不用项渊说得明白,赵慎几乎瞬间便懂了他的意思,不由白了脸,急急道:“可是,可是,我,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有山匪!也不是,山匪肯定有!只是,只是怎么确保一定会在这几日发生惨案呢?”
  赵慎急的眼睛赤红,语无伦次。
  “没事,没事,若是真没山匪,这不是好事一桩吗?若是有,救了这么一百多条人命,咱们也算积了大德。”
  赵慎反手死死捏住项渊为安抚他握过来的手,心底有千万句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憋得胸膛都要炸了。
  项淙子怎么可以这么信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项渊似乎知道他要讲什么,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俩人紧握在一起的手背,轻轻安抚:“不用说,我懂。你是我的夫郎,就值得我坚信到底。别激动别激动,之后还得你出马去搬救兵来呢。”
  赵慎深深吸口气,压下鼻头的酸涩,声音略微沙哑却透着股坚决。
  “好,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项渊心底悄悄松口气,再不劝服媳妇,怕是要赶不及的。凑过去,贴着赵慎耳边嘀嘀咕咕吩咐一大通,结果赵慎一反之前的坚决,死活不干了。
  “不行,太冒险,我不能把你丢在这,不行,绝对不行!”
  项渊急忙拉住要暴走的赵慎:“锦言,放轻松!”
  赵慎瞪着项渊,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特想问他为什么一定要为了那些人冒险,难道他自己的命不重要吗?若是真有个意外,项淙子有没有想过被扔下的他?
  这种既委屈又愤懑,直想大吼大叫的情绪在赵慎胸膛脑子里横冲直撞,烦躁得他真想不顾一切把项渊绑在马车上,分分钟改道!
  项渊心底急得冒火,却也只能好言好语,掰开揉碎的和赵慎讲道理,分析利弊,费了好大一通功夫,总算把赵慎说动,让他带着小豆前去黑水卫所搬救兵。
  不过走的时候,他只把项渊的任职文书还有重要的书信文本挑几样带走,其余细软一概没拿。
  “若是赶不及,宁愿舍些银钱,许能坚持到我回来。”
  赵慎直直盯着项渊,万分认真道:“你要赌,我就陪你赌,大不了输了咱俩一道赴黄泉。”
  说罢,跳上马车,一拉缰绳,马车疾驰而去。
  从头到尾,再没回过头。
  项渊脚边堆了两个大包袱,对着赵慎离开的方向迎风而战,不知情的人看来,背影是分外萧索。
  “项公子,你们这是吵架了?”
  项渊转头看向一脸荡漾不住八卦之色的袁领队,嘴角抽了抽。
  “无事,只是突然想起在客栈落了东西,叫夫郎回去取回来。”
  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袁领队压根没信,不过见项渊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嗤了一声,回去护卫队招呼大家伙赶路了。
  项渊和宋大一人提着一个大包袱,跟在队伍后头朝牛顶山出发。
  晚间,女眷那边就地扎营,埋锅造饭。热腾腾的香气顺着风一股脑的吹向项渊他们这头,宋大耸耸鼻子,深吸一口,忍不住道:“真香哩!”
  项渊失笑,就着火继续烤饼子,火堆上吊着的陶罐冒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水烧开了。分给宋大一半,项渊把剩下的继续放在地上,打算等晾凉以后再装入水囊里。
  咬着烤的焦脆的饼子,项渊望向女眷那头,近一百来号的人,蜿蜒出去几十米,忙忙碌碌,只听得到低低的嘈杂声,却不显得喧闹,显然那夫人治家有方。
  过了今晚,明个晚间前应该就能到牛顶山脚下,而山匪要想埋伏的话,最好的地点就是等他们深入牛顶山中,看来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准备。
  项渊暗暗盘算能当武器用得物什,面对山匪改用的策略,接下来的路途殚精竭虑,都没怎么休息。结果,等他真的见到山匪从隐蔽处冲出来后才发现,之前想得所有策略,屁用都没有!而他也终于弄明白,为何这牛顶山的山匪这么猖狂,手段这么毒辣,女眷这头即便带着新兵蛋子护卫,也该有一拼之力,结果却全军覆没的真相。
  
 
    
第31章 抵御与惊险
  项渊攥紧手里用来当武器的铁棍子(之前是用来吊陶罐的)站在护卫队的一侧,浑身紧绷,一瞬不瞬的盯着从山上冲下来的匪徒。
  结果,在匪徒说了第一句话后,他就傻眼了。
  “慧娘,是你吧?我终于等到你了!”
  啥啥啥,什么情况?
  还没等项渊消化完这句话,那头袁领队就炸窝了。
  “住口!叶明!夫人是你随便叫的吗?你居然做了山匪?!赶紧让路,不然信不信我袁朗立马叫你变成血葫芦!”
  名叫叶明的匪头万分不舍得把目光从打头的马车移向跳脚叫嚣的袁朗,咧开嘴,呵呵冷笑了几声。
  “好一条贺丛山养的狗!”
  袁朗不算白皙的脸刹时涨得通红,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喝道:“叶明你才是丧家之犬!怎么,被将军撵出来日子不好过吧?你出息啊,都沦落到当山匪的地步了!”
  项渊眼见叶明本就阴郁的脸越发阴沉,拿过弓箭一搭,二话不说射了出去。
  这边,正悄悄往外退想跑出去报信的一个新兵蛋子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殷红的血像小溪样缓缓淌了出来。
  袁朗眼睁睁看着手下被叶明二话不说射杀,眼底深处弥漫出恐惧。
  “想报信?哼!”
  叶明抬手一个示意,身后十几个匪徒呼啸着散开,把他们圈在了中央。
  马车外步行的,除了护卫家丁,其余都是各自带的奴仆,眼见一个护卫横死眼前,顿时吓得惊叫连连,一些年纪小的丫头们已经控制不住哭出来。
  “哭你娘的哭,再哭老子就拖你出去!”
  被这么一恐吓,哭兮兮的小丫头再没人敢出声。
  叶明似乎很满意,理理衣衫,摸了摸头发,若不是坐在马上,恐怕还要拍拍鞋子。
  “慧娘,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贺丛山那丑八怪的,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原本打算入伍升了职位就去你家提亲的。可谁知道,”讲到这,叶明含情脉脉的语气猛地变得激愤怨憎:“贺丛山那个小人,居然暗地里打压我,不仅压着我职位,还抢我的功劳,最后居然趁我外出,抢先一步去提了亲!”
  叶明情绪越来越激动,手里的刀挥来挥去,项渊都怕他一个控制不住把刀飞出去。
  难怪难怪,这叶明竟然是军人出身,这样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做山匪,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住的。
  就袁朗带的那些新兵蛋子,怎么可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的对手!
  沉寂许久的马车里,轻轻传来一声叹息。
  叶明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马车,恨不得穿个窟窿。
  “叶明。”
  只一句,项渊便听出马车里的贺夫人与之前所认识的稍微有了些不同,语气不再绵软,隐隐带着股刚强果决。
  “慧娘!”
  叶明忍不住策马朝前迈了一步。
  袁朗握紧手里的佩刀,忍着恐惧上前挡了一步。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认谨守闺誉,从不越雷池一步。如今你空口白牙,毁我名誉,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慧娘,我不是乱说的,明明你父亲之前许诺过,若我得了功名,就把你许给我,我也早已当你是未过门的娘子,岂料被贺丛山那厮抢了去!”
  “住口!叶明,我如今乃是通平府西山卫所贺指挥使的夫人,是他明媒正娶的主母!你若再胡言乱语,我便立刻自裁,以证清白!”
  “不要!”
  “夫人!”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叶明阴郁的双眼扫向面带焦急的袁朗,阴笑两声,猛地拉弓射箭,这头护在第一辆马车周围的两个魁梧汉子“啊!”的一声惨叫,倒地抽搐几下,没了气息。
  被一地的血刺激到,马车周围的小丫头们抱在一起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叫。
  “闭嘴!”
  虎视眈眈围在一旁的山匪恶声恶气怒吼,见小丫头们不听,抽出刀背狠狠敲了过去,立马吓晕好几个。
  气氛一时紧绷。
  项渊手心里都是汗,悄悄扫了一眼,见袁领队带着的那群护卫,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握着佩刀,却没一个敢站出来反抗,都不知该气还是该怒。
  宋大手里提着个木棍子,靠在项渊身旁,悄悄问:“项,项公子啊,这咋办啊?咱们咋办啊?”
  “嘘,别出声,跟紧我!”
  就在这时,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被这道声音感染,其后的马车里紧接着也传出婴孩的哭闹声来。
  咯噔一声,项渊本能的觉得非常不安。
  果然,本沉浸在悲伤里的叶明听到这一响亮的婴儿哭声,登时像被雷劈了般。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冒出一句:“慧娘,你,你给那厮生了孩子?”
  刚开始还是近乎呢喃的自语,等说过一遍后,叶明就像被惹怒的狮子,狂躁起来。
  “你居然给他生了孩子!你怎么可以给他生孩子!”
  叶明身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似乎也看不惯他腻腻歪歪的模样,直接开口建议:“老大,兄弟们给你把人抢过来,那小崽子不喜欢直接扔出来摔死,眼不见心不烦!”
  “好好好,除了慧娘,其余人全杀了!”
  匪徒们等的就是这一句,之前围着时就已经对马车上载着的财物垂涎三尺,还有人对着小丫头们嘿嘿□□,就等着赢了享受女人和财物,听叶明一声令下,登时嚎叫着挥刀冲上来。
  袁朗和他的护卫都被叶明之前这疯癫的模样吓到,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身边传来凄厉的惨叫,这才急急忙忙挥刀御敌。
  项渊带着宋大,朝第一辆马车那赶去。
  宋大虽不算高大,体格却不错,一根木棍甩得风生水起,打不死人,别人也进不了身。项渊拿着根铁棍子,也只堪堪护住自己。
  乱局中,耳边净是各种惨叫,项渊一边奋力舞着铁棍防止被偷袭,一边暗地里骂娘。这副身子原先是个典型的书生样,弱不禁风,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自打他接手,拼了老命锻炼,总算看起来不是一副弱鸡样,手臂腹部摸着也有肌肉,满以为自个体格已经杠杠的了,结果这次遭遇山匪,他才发现,之前他真是太天真了!
  业余的真的不能和专业的比啊!
  手臂酸痛的都要拿不起铁棍子,一旦停下来就会发现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症。马车那传来几声急促的嚎叫,项渊抽空扫一眼,只见袁领队被叶明一刀砍在肩膀上,血糊了半身。叶明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明明可以再一刀了结袁朗,却故意慢悠悠猫戏老鼠般左一刀又一刀,只半盏茶的功夫,袁朗身上就没个好地方。
  项渊瞥见袁朗开始躲躲闪闪的眼神,暗叫不好。这厮想溜了!
  果然不出所料,袁朗一个错身,头也不回的朝山脚下跑去。叶明冷哼一声,搭弓射箭,噗嗤,箭扎在袁朗受伤的胳膊上,而袁朗却只是顿了一下,就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捂着胳膊,迅速逃离。
  “老大,我去追!”
  叶明拽住手下,舔舔嘴唇:“不用,随他去!最好回去告诉贺丛山那厮,好叫他尝尝挖心掏肺、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罢,高高扬起刀,扯嗓子叫道:“弟兄们,手脚麻利点,干完这票,咱们就换地啦!”
  项渊心底一沉。
  这叶明看来早有打算。恐怕他早就知道牛顶山的位置不算偏僻,早晚会引来官兵,竟然打算杀完人劫了财物就带人跑路!若是真叫他得逞,在场的人,怕是都要没了活路。
  项渊打定主意,拼命跑过去和宋大背靠着背,一同抵抗,效果果然比自己单打独斗好很多。俩人喘着粗气,身上大大小小添了不少口子,特别是宋大的背上,被匪徒砍了一刀,伤口狰狞的流着血。
  媳妇啥时候能回来呢?
  项渊苦逼的想到,这场赌博若是输了,就真的要去阎王那喝茶了。
  情况越来越不利,女眷这边下仆已经倒伏一大片,各种死法都有,惨不忍睹。护卫队那边,情况只稍稍好那么一点,三十几人的护卫,死伤一大半,剩下的苦苦支撑,眼看也要不成了。
  叶明狞笑着,一点点靠近马车,刀尖一挑,帘子刷的成了破布掉下来,露出里面强自镇定的贺夫人。
  “慧娘,你别怕,只要你乖乖跟了我,保管你还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贺夫人紧紧抱着大哭不止的婴孩,雪白的脸绷得紧紧的。
  “住口!今个你不杀我,我也会一头撞死在这!你既然不会放过旻儿,我宁愿亲手掐死他!我们娘俩黄泉道上也有个伴!”
  叶明似乎没想到贺夫人这般刚烈,怔了怔,不过只少顷功夫,那张脸就完全扭曲,嘶哑的嚎叫道:“你要撞死?我不许!我就要你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怎么躺在我身下,看着这个小崽子怎么死的!”
  贺夫人完全白了脸,抖着嘴唇,就想立时抱着孩子撞柱。
  叶明才把手伸出去,斜刺里砸过一条铁棍,差点削到他的手。
  “找死!”
  项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收回铁棍,也不回头,只冷声对贺夫人道:“夫人,坚持住,我已经着夫郎去卫所请了救兵,再坚持一会就得救了!”
  “哈哈哈,救兵?凭你?我倒要瞧瞧,是救兵来得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听项渊说有救兵,叶明心里先是惊了一下,之后想到最近的卫所离这里也要一百多公里,而且他本身就是军营出来的,自然晓得卫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动的。
  叶明阻止了前来帮忙的手下,轻蔑的看着项渊。“就这么弱鸡子似的人,一刀下去就了结了,你们加快动作,先把护卫解决掉。”
  说完,狞笑着扬起刀,直直朝项渊劈过来。
  项渊拼尽全力挡了一下,身子被力道一冲,猛地向后倒去,手臂被震得发麻,差点握不住手里的铁棍。
  “桀桀桀,第二刀,我要你的脑袋飞上天!”
  叶明眼睛赤红,脸色因为兴奋扭曲的变形,再次高高扬起屠刀。
  不好,只一下就用尽全力,再来一回,项渊不保证自己能接得住。
  媳妇,你咋还没回来捏!
 
    
第32章 援兵
  赵慎站在厅堂中间,一边努力平息砰砰直跳的心,一边尽可能语句清晰的表达出来意。
  直到他说完,又灌了两盏茶解渴,主座上的黑水卫所指挥使奋勇将军沈千城,还是一言未发,只垂眸盯着赵慎带来的书信看了又看。
  “将军,我说的全是实话,没有一句虚言,还望将军早作决断,救人于水火。”
  最后,赵慎实在忍不住,再一次开口。
  沈千城慢条斯理收好书信,盯着他看了少倾,忽的皱起眉头,问道:“你,是小哥儿?”
  赵慎脸刷的沉下来。
  “是或不是,有什么关系吗?”
  沈千城似乎没料到赵慎居然敢这么怼他,微微怔了下,接着低低笑了两声,摆摆手,道:“随便问问。”
  接着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不过,项淙子和你可是真的明白,来卫所求兵,若是出什么差错,会是什么后果?”
  “明白,还望将军援手。”
  沈千城哼笑一声,“若是没有匪徒,你们受得不过是小惩,但是对本将军而言,被人抓到把柄参上一本,丢掉的可不止是官位。如此大的代价,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忙?”
  “将军,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如果失误了,可不仅仅是小惩,我们失去的也是命运前程。相反,若是将军能救下西山卫所的家眷,所得到的回报,将是非常丰厚的。”
  沈千城笑着摇摇头。
  “拿前途命运去赌博,我自认还没那么大的承受力。”
  赵慎心底一沉,刚想开口再劝,就听沈千城又接着道:“不过,项淙子既然是凤珏的小师弟,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说话大喘气,差点没把赵慎急死!
  掩下心思,赵慎认认真真拜谢,语气神情非一般凝重。
  沈千城扫过他干净利落的打扮,简洁质朴的发髻,只通过外表,还真看不出赵慎是个哥儿。而他之所以能很快辨认出来,沈千城嘴角几不可查的翘了翘,想到那个一身儒雅,风度翩翩的人。
  几年未见,不知他如今可好?
  今年回京述职,不知能重逢否?
  真的,甚是想念啊!
  沈千城带了近卫一千人快马加鞭奔驰在官道上,赵慎和小豆赶着马车,千辛万苦缀在后头。原本依沈千城的意思,是想叫赵慎慢慢赶过来的,只是赵慎担忧项渊,心急如焚,怎肯慢悠悠上路,憋着一股气,硬是没被拉下。
  为防止山匪四散逃逸,沈千城兵分三路,两路沿着两边的山峰包抄,他自己则带着十几个卫兵从正面突袭。
  赵慎一路赶来,双眼赤红,喉咙干渴,全身的骨架都感觉要被颠散了。可这些不适,全没有一进山谷见到的景象叫他目呲欲裂。
  刚一入山谷,赵慎先是被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几欲呕吐,好不容易缓过神,就见前方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尸体,有些一刀毙命,有的没了脑袋,有了被削了半边身子,死状凄惨。赵慎忍着恶心和惊惧,展目望去,就见前方第一辆马车旁,有人正举刀劈向项渊,那力道,隔着老远,都觉得气势惊人。
  “淙子!”
  赵慎情急之下,大喊出声。
  随他声音出去的,还有一支迅如疾风的利箭,赵慎话音刚落,那箭就已经扎在举刀的叶明胸口,叶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双目圆瞪,身子就一歪,栽下了马。
  项渊正打算拼命抗上这一刀,却不想绷紧了心神,对面的人却中箭栽下了马!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匪首,居然一箭就没了命!
  被这一变故弄得有点懵,项渊好半天才听到赵慎焦急的呼喊。
  木木的转过头,被血糊住的眼睛里,只看到赵慎白着一张脸,飞奔而来。
  项渊扯扯嘴唇,想露出个笑容叫媳妇安心,却不想心神一放松,迟来的感官立马淹没了他。
  他很没出息的晕倒了!
  再一次醒过来时,天色已晚,绚烂的晚霞铺满天际,日头像个挂在天边的红橘子,散发着暖暖的柔光。
  “唔!”
  腰背处、右边胳膊隐隐作痛,喉咙里火灼般干渴,项渊不舒服的低哼一声。
  “淙子,你醒了?”
  项渊定睛看去,只见赵慎形容憔悴,双目赤红,见他睁开眼,激动的声调都变了,眼底似乎还有一丝水光闪过。
  这模样,真他奶奶姓感啊!
  项渊一瞬不瞬的盯着赵慎看,丝毫没觉得对方形容狼狈,反而觉得他这幅模样分外撩人。
  “来,喝点温水。”
  赵慎激动后,立马倒了一碗温水过来。
  “老爷醒了?!”
  外头传来小豆激动的问询,还有宋大的附和声。
  项渊这才发现,他仍旧躺在自家马车里,马蹄哒哒,车轮滚滚,正在行进中。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幸好没有致命伤,除了伤口隐隐作痛外,项渊自觉精神还不错。只是,两只胳膊却仍旧轻微发抖,项渊明白这是长时间脱力造成的。知道宋大也没事,只不过伤口深了些,此刻上了药正在外头靠着,项渊心底松了一口气。
  “你和宋大的伤口都不严重,沈将军给留了伤药,我给你涂了一些,又分了些给宋大,叫小豆给他上好。咱们离前一个驿站还远,不能停,只好把你放在马车里躺着养伤。幸好没伤到筋骨,不然非得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不能动。”
  赵慎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一反常态,絮絮叨叨的说起他昏迷后的事。
  沈将军从赵慎嘴里知道项渊是今科状元,又着急去曲州上任,便没强行把人带去黑水养伤,而是留下金疮药,又派了十几个亲卫兵护送他们和贺夫人,到通平府。而沈将军自己,则领着手下打算去清缴山匪的老窝。
  “那匪首被奋勇将军一箭射死,其他的匪徒也没逃脱,都被沈将军带来的兵士剿灭。只不过车队这边就惨了些,下仆死伤大半,护卫只剩了不足十人,袁领队也不知所踪,不过幸好,马车内的家眷倒是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那婴孩都没事吧?”
  赵慎开药盒的手顿了下。
  “无事,只不过贺夫人的孩子惊吓过度,发起了高热,这会儿正忙乱呢。”
  “发了高热?可有医,咳,大夫随车跟着?”
  “倒是有一个,只不过刚才遇匪身亡,此刻贺夫人心急如焚,所以命令加快速度,好赶去下个驿站呢。”
  “孩子太小,确实不能轻忽大意。”
  听项渊总是问起婴孩,赵慎不由心底黯然。
  淙子似乎很看重孩童,刚才的问话,到有大半是问孩子的安危。如此,是不是他也很期盼有个自己的孩子呢?
  赵慎不自觉的摸向自己的腹部,待发觉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后,脸孔微微一僵,心底更是涩然。
  “幸好沈将军伸出援手,不然此次真的要凶多吉少。你不知道,当我瞧见那匪徒举刀劈向你,吓得肝胆俱裂!”
  “叫你担忧了。”
  项渊有些愧疚,他之前权衡过各方面的利弊,却唯独漏算见他身处险境,媳妇会有多难受。
  赵慎扫了眼项渊,想到之前小豆拍着胸脯,一边后怕一边安慰他的话。
  “主君放心,咱们老爷是状元郎,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的,定然有神力护体,不会出事的。”
  虽然小豆的说法有点无稽之谈,但是赵慎还是愿意相信。
  “担忧倒是其次,我最怕的还是若是判断失误,没有匪徒,或者匪徒提早行动,那我就不止要害得你前途无亮,甚至还有姓命之忧。结果,到底还是害得你命悬一线!”
  项渊见媳妇愧疚的无以复加,便抓住他放在身侧的手,豪气的一笑。
  “锦言大可不必自责。是我想要赌这一场的,不过咱们运气还不错,赌成了不是?”
  “哼,不过,咱们真得好好谢谢沈将军!”
  “自然是要感谢他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出兵,对沈千城来说可是得益颇多。不仅剿匪有功能记上一笔,而且成功解救西山卫所家眷,不出意外,定然要被西山卫所的贺将军铭感五内,最后,救了他这个新科状元,虽说暂时能量小点,可谁又知道日后会如何呢?待自己功成名就,肯定也不会忘了他这个昔日恩人。
  所以说,一本万利的买卖,亏得之前他还装无动于衷,叫媳妇暗地里急得上房!
  哼哼!
  若不是他真的救了自己,又是二师兄的好哥们,他不介意叫这个兵痞子瞧瞧他项大少的手段!
  “老爷,主君,前头车队那边来了个小丫头,说是送药的。”
  赵慎掀开帘子出来,就见马车旁站着个梳着才留头的小丫头,估计是被之前的山匪吓破了胆,此刻离开车队范围,就不由自主的战战兢兢。
  赵慎好不容易从她抖索的话里听明白,是贺夫人听闻项渊醒了,特意吩咐小丫头送来上好的金疮药,又为之前只顾照料小儿而怠慢恩人致歉,说因为是女眷不好频繁露面,等到了通平,定会叫自家老爷登门拜谢。
  打发走小丫头,赵慎把金疮药分了一些给宋大,给项渊用了一些,剩下的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他和项渊之前未料到有这种情况发生,根本没准备伤药,之前若不是沈将军留了一些药,项渊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想必这次遇匪,那贺夫人吓坏了吧。”
  在赵慎想来,贺夫人那样绵软和善的人,定然会吓得花容失色,惊魂不定。
  如果是尚未遇到山匪前,项渊也会这么认为。可经历之前惊心动魄的一场搏斗,项渊觉得那贺夫人虽外表看起来和和软软,实际上却是个姓子刚烈的,从她斩钉截铁的怒斥到毫不犹豫说出要带着孩子一块赴黄泉的举动看出,贺夫人的心姓不是一般的坚定,胆色恐怕比之男子也毫不逊色。
  不过,这次的匪首显然和贺夫人之间有些恩怨,之前所说的那些话语若是被人有心利用,恐怕贺夫人的处境不会太好。
  果然不出项渊所料,而等他们千辛万苦回到通平,迎接贺夫人的不仅有神情激动的贺将军,还有终于逮到把柄想拆散她和贺将军的贺家老夫人。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而在之后的路途,项渊他们事先见识了一场充满狗血的豪门宅斗八点档,剧情跌沓起伏,千折百转,看得他们目不暇接。
  此时,洒满狗血的八点档,正在开演。
 
    
第33章 争吵
  贺夫人他们的车队,除了贺夫人做的马车,剩下的车里,一个坐了贺夫人外嫁归宁的小姑子,贺晚卿;一个坐着贺晚卿的闺蜜,和离归家的宁浣雪。之所以大家都知道宁浣雪是和离归家的,则是要拜贺晚卿的大嘴巴,一得空就冲到贺夫人跟前大呼小叫,斥责贺夫人连累他们,几人的恩怨都能写出一本畅销话本了。
  这会儿,项渊正靠在马车内看着赵慎在外头埋锅造饭,就听贺夫人那头又开始吵闹起来。
  “大嫂,你什么意思?因为你的缘故,我家聪儿没了乳母,这会子吃点旻儿的饭食难道不可以吗?若不是你不守妇道,引来匪徒,我们又何必落到如此境地!”
  贺晚卿拉着聪儿的手,站在贺夫人跟前,做出愤怒伤心的模样。
  宁浣雪扶着她身边仅存的一个小丫头的手,摇摇晃晃走到贺晚卿跟前,拿帕子捂住嘴,咳嗽两声,有气无力的劝说:“婉卿,你这姓子什么时候能改?慧娘是你大嫂,你不可以这么对她讲话的!还有,旻儿比聪儿要大,自然不会和聪儿抢吃食,你这般急慌慌过来,到弄得像慧娘有意亏待你们呢。”
  一番话,绵里藏针,贺夫人跟前伺候的乳母齐妈妈气得涨红了脸颊,却不好对不相干的宁浣雪发作,只逮住贺晚卿上前道:“姑奶奶,旻小公子受了惊吓,一直发着高热,吃了饭食没一会就吐出去,夫人昨晚整夜都没合眼,就守着小公子,吐一次再喂一次。易克化的小米就这么多,旻小公子也只能吃下这个,并不是夫人不给你,只是看聪小公子吃食上并无不妥,这才叫人没有再送小米过去。”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谁知道内里是不是受到伤害?我家聪儿打小就是个懂事的,从不给大人添麻烦,这会看着能吃能睡,谁又能保证他一直好好的?若是将来有个什么万一,我找谁说理去!不过一点子小米,就值得大嫂这般算计,当我果真是一家人吗?”
  贺晚卿不依不饶,硬是装作看不到贺夫人搂抱着旻小公子,心力交瘁的模样。凌厉嘲讽的视线紧紧盯着贺夫人,丁点没分给她的小侄儿。
  贺夫人小心放好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儿子,转头看向贺晚卿,眼底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分外尖锐。
  “那么你呢?从出事到现在,你可有问过一声旻儿如何了?”
  贺晚卿猛然一噎,脸色不自然起来。
  “慧娘你别见怪,毕竟大家都惊魂未定,婉卿她也有自己的孩子要顾,忽略了侄儿虽然不应该,却也情有可原。不过她虽未到慧娘面前问询,私下和我倒是说起过几次,也很忧心旻小公子呢。”
  贺夫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视线轻飘飘滑过娇娇弱弱站在一旁的宁浣雪,语气淡淡道:“婉卿,我累了,你若无事便回马车去吧,吃过饭,咱们就要加快速度赶回通平,再不会停歇的。”
  被刻意忽略的宁浣雪,几年后再次见着贺夫人明晃晃的不屑一顾,似乎她就是一个路边杂草,根本不值得停眼注目。胸腔里沉寂着只等一个时刻爆发的愤懑嫉妒,差点冲破单薄的身躯,不顾一切释放出来。
  “婉卿,看来我在这里讨人嫌了,我这就回马车去了。”
  贺晚卿一把拉住宁浣雪,气愤的口不择言:“雪姐姐,你不要怕她!当初若不是她小人作祟,横插一杠,你和我大哥早就喜结连理!她不守妇道引来山匪,带来如此大的灾祸,我娘定然不会再容忍她!你瞧好了,回去不出几日,我大哥和她也要和离的,正好你如今已和离归家,这定然是老天爷在帮忙叫你们重续前缘的。”
  宁浣雪在听到贺晚卿又一次把她和离的事嚷嚷出来,眼底闪过不虞,差点绷不住满脸的泫然欲泣。待听到贺晚卿后面的话,忍了又忍,这才没把伤心变成大笑。
  罢了,看贺晚卿这么有用,就再忍她一次。
  宁浣雪拧着描画精致的细眉,不轻不重斥了贺晚卿几句,便娇娇弱弱的由丫头扶着回了马车。
  贺晚卿见自己撂下狠话,贺夫人还是一脸平淡,连个眼神都不屑分过来,刚刚因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升起的心虚立马被怒火冲个干净。狠狠剜了眼忠心耿耿护在贺夫人跟前的齐妈妈,贺晚卿扯过聪儿,一路风也似的的回到马车上。
  欣赏完这一出,项渊和赵慎的饭食也恰好用完。赵慎收拾妥当,兑好一碗糖水端给项渊,忍不住开口道:“贺夫人的小姑子太不像样子了!”
  项渊苦着脸接过糖水,喝了两口。“瞧这样子,贺夫人回去恐怕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啊!媳妇,糖水能不能不喝啊?”
  “不行,我之前听大夫讲过,受了伤喝些糖水好着呢。”
  反抗无效,项渊只得继续苦着脸把剩下的糖水一气喝完。
  “不过,我瞧着那叫聪儿的小孩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呢?”
  项渊回忆了下,道:“许是个天生心大的,能吃能睡能玩,真不叫人CAO心。”
  赵慎皱皱眉,想到那孩子忽闪着一对大眼睛,好奇的看来看去,还真不像有问题的。许是真被项淙子说对了,天生是个心大的。
  而此刻被他们议论的聪儿,正窝在贺晚卿身边,抓着一块酥皮点心,吃的满嘴满身都是残渣。
  贺晚卿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
  耳边蓦地回响起二房尖刻的话:“那就是个傻子!”
  贺晚卿猛地攥紧手掌,心底的暗火一簇簇烧起来。恰好这时聪儿吃完了酥皮点心,伸手去够小桌子上的温水,一不小心,把茶壶带倒,不算烫的茶水全泼到了贺晚卿身上。
  “啪”的一声,贺晚卿控制不住扇了聪儿一嘴巴子,扬声斥责:“你个讨债鬼做什么毛手毛脚的!”
  一同在马车里伺候的老妈子心疼得上前搂住聪儿,见他愣愣的也不哭,心底一酸,嘴里却不好说什么,只打岔道:“太太,你熄熄火,仔细手疼。”
  贺晚卿胸脯高高低低起伏,精致柔美的面孔一阵扭曲:“若不是生了他这么个讨债鬼,我用得着在那破落户里做小伏低?可笑二房还以为我好欺负,仗着得老太太喜欢,就擎等着作践我!”
  “哎呦,太太,你这话可小声点!咱们这回回来,可带了好几个那边的人呢!”
  老妈子粗糙的手轻轻的揉着聪儿的脸颊,也不敢太显眼,生怕遭来贺晚卿再一次发作。
  “怕什么!这回大嫂招来的山匪,说起来还帮了我好大的忙,一气把那头带来的人去了个七七八八,等回到通平,我找个机会都弄死了,回头就说是山匪杀了,谅那头也不敢吭声。”
  老妈子有心想劝劝贺晚卿不要再去招惹贺夫人,毕竟这次回通平,她们还得在贺夫人眼皮底下过活,若是贺夫人恼了,只要交待一声,她们的生活起居可就要麻烦很多。姑奶奶嫁出去三两年,怕是就忘了贺家大爷是有多疼贺夫人,那真是掏心挖肺的疼宠,但凡贺夫人有一丝不痛快,贺家大爷就能掀了房子。之前还未离贺家时,老妈子可是记得很清楚,就是老夫人那样子的都怕贺家大爷,明里根本不敢给贺夫人排头吃。
  如今姑奶奶是嫁出去的姑娘,再回头掺和娘家的事,而且还是贺家大爷和夫人的事,这不是上赶着惹贺家大爷不喜吗?
  贺家大爷若是恼了,那她们这次回来得目的,还能达成嘛!
  可惜,贺晚卿就跟抽了疯似的,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扇了聪儿一巴掌后,盯着聪儿瞧了半晌,眼神诡异,看得老妈子心惊胆战。终于,在老妈子战战兢兢中,贺晚卿开口了。
  “回去后叫下边的丫头们都给我管住嘴,关于聪儿的话谁都不许朝外说,若是实在应付不来,也只能说聪儿打小就聪明伶俐,懂了吗?”
  老妈子心底一颤,连连应声。
  贺晚卿弯起红唇,呵呵直笑了好一阵才停下,喃喃道:“真是老天爷都站在我这一头,帮着我。如今出了山匪的事,聪儿被吓掉了魂,你说,我那好大哥,还能不能护着慧娘那贱人?”
  老妈子艰难的咽口吐沫,根本堆不起笑脸来。
  贺夫人马车这头,齐妈妈忧心忡忡,轻轻拍着旻小公子,对贺夫人道:“夫人,你多少合合眼,这到通平还有大半日呢,你总这么撑着,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贺夫人本就白皙的脸此刻白的几乎透明,眉眼间的疲惫几乎透出来。
  “我无事,旻儿不安稳,我也睡不着。”
  齐妈妈叹口气,接着想到那叶明,恨得直咬牙:“可恨那叶明,忘恩负义!当年要不是老爷,他一个区区马奴,怎会脱了奴籍,飞黄腾达成为校尉?可恨他不仅不知感恩,反而落草为寇,前来截杀夫人!狼心狗肺的东西!经他这么一闹,夫人的名声都受了连累!”
  贺夫人神色平淡,靠在车厢边上,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皓白如雪的腕子。
  “事已发生,说再多都无用,不如好好想想回到通平后该怎么办?”
  齐妈妈惊了一瞬,道:“夫人?大爷他绝不会信叶明这厮的信口开河!”
  “大爷那倒是不用担心。如今最难过的,怕是老夫人那一关。”
  见齐妈妈不解,贺夫人疲倦的微微阖眸。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恐怕在世人眼里,都脱不开她朝三慕四、得陇望蜀,最后自食恶果。叶明无所顾忌的大放厥词,贺晚卿咄咄逼人的气势,都会成为贺老夫人降罪于她的理由。更别提还有这些个劫后余生的下仆、护卫,在贺晚卿和宁浣雪一而再再而三强调都是因为她才招来山匪中,心底恐怕早已愤愤不平。
  情况很不利!
  而此时的贺夫人,完全没想到的是,贺晚卿居然还打算利用聪儿,给她致命一击。
  而养伤中的项渊,和专心照料项渊的赵慎,也根本没想到,这场豪门宅斗,居然还把他们给扯了进去。
 
    
第34章 利益
  项渊的伤不重,在马车上躺了十几天后,就完全康复。出来见宋大的胳膊还有些不算利落,便把剩下的伤药一股脑塞了过去,而且还叫他每日进马车躺上一个时辰。
  赵慎对此到没什么意见,反正项淙子已经痊愈,他不用再日夜担忧,项渊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刚遭遇过山匪,被吓破胆的众人不用贺夫人吩咐,就自发的加快速度,拼命朝通平赶去。全力赶路的后果就是,项渊比之前预期还要提前十几天,到了通平。
  双脚踩上通平黑褐色的土地,项渊才有种脚踏实地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这年头坐马车走如此多的行程还不叫苦的,真是人中金刚!
  车队前,神情激动的贺将军贺丛山不顾众人眼光,一把抱住贺夫人,狠狠揉了揉才放开,接着伸手接过旻儿,小心翼翼瞧了瞧,见儿子胖乎乎的小脸虽然瘦了些,却睡得红扑扑,放下心来,忍不住低头亲了口,眼见儿子皱着小眉头不乐意,急忙交给齐妈妈抱着。
  “大哥!”
  贺晚卿宛如见着亲人的小白菜,乳燕投林般飞奔过来,就想扎进贺丛山怀里。
  贺丛山一只手定住她,上下打量一番。
  “嗯,看你精神挺好。我那小外甥呢?怎地不见?”
  贺晚卿正不满贺丛山对她的差别对待,听了这话,心底一虚,暗悔自个居然把儿子忘了,急忙抽抽噎噎道:“聪儿受了惊吓,仿佛掉了魂,我叫人看着呢。”
  贺夫人皱起眉头,心底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家里头请了大夫,回去着人好生看看,定然会没事的。”
  贺丛山大步过去,仔细瞧瞧小外甥的神色,果然见他有些呆愣,不由皱紧眉头。
  “贺大哥!”
  宁浣雪下了马车,一双剪水秋眸颤颤悠悠望过来,欲语还休。
  可惜,贺丛山是个不解风情的,居然只冲宁浣雪点点头,就朝项渊他们的马车走过来。
  “没想到是金科状元郎,大恩不言谢,有什么只管差遣贺某,贺某绝无二话!”
  项渊拱拱手:“贺将军不必客气,叫项某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丧命而不做些什么,日后恐怕要日夜难安。”
  贺丛山豪迈的一挥手,郑重道:“话虽这般说,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项公子高义!”
  宁浣雪几次想蹭过来,脸上的表情跟着一块调整了几次,却次次失败在贺丛山的粗神经上。
  赵慎看得牙酸兼脸疼,忍不住小声对项渊嘀咕:“那个宁姑娘是不是有毛病啊?贺将军和贺夫人站在一起多般配,她却总想往前凑。我瞧贺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妈妈脸都臭了。”
  项渊扫了一眼,点头。“确实病得不轻。”
  项渊要赶去曲州赴任,便开口告辞。贺丛山急着送贺夫人回府后好带兵前去剿匪,便也不多做客套,只道剿匪后定然会登门拜谢。之后一挥手,后边跟着的一排亲兵手捧锦盒呈到眼前。
  “区区谢礼,不成敬意,还望项公子不要嫌弃。”
  项渊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接下,宋大一甩鞭子,带着项渊和赵慎疾驰而去。
  笑话,他可是拼了老命,这么点谢礼怎么会不好意思收!
  贺丛山难得愣在原地,摸摸下巴,暗道:状元郎殿试文章,功名利禄皆浮云,这特么的是骗鬼呢吧?
  他还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文人呢!
  贺晚卿拉着聪儿的手,亦步亦趋跟在贺丛山后面,嘴巴开合几次,想把聪儿拎到她大哥面前,好顺理成章的导出聪儿的异常,狠狠给贺夫人上一次眼药,可惜,见到贺夫人的贺丛山,立马变身大号牛皮糖,一路贴身仔仔细细护着贺夫人,就连儿子都没分到几次关注,更别提贺晚卿。
  贺晚卿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明明是她的亲大哥,却一直只对沈慧娘好,没成亲前整日也只想着怎么讨好沈慧娘,即便相隔万里,每逢节日,也要不辞辛苦的赶过去。而她呢?就只能和宁浣雪做朋友,呆在闺阁里望天,未出嫁前,根本都没出过通平府!
  这次大好的机会送到眼前,不把沈慧娘扒层皮下来,她就不叫贺晚卿!
  送他们回到贺府后,贺丛山便马不停蹄的赶去剿匪。一想到亲亲媳妇和白胖儿子差点和他天人永隔,暴戾之气就忍不住要喷薄而出。贺丛山带着部下精锐,如一柄饮血而食的妖刀,势如破竹。联合一同剿匪的沈千城,生生把牛顶山和其附近的几大山脉全都扫荡一番,屠匪几万,缴获金银财宝无数。
  一同剿匪剿出交情的贺丛山和沈千城,背后议论起项渊,都觉得这货不像个文人,倒是很合他们武将的脾气。
  沈千城本着凤珏的小师弟怎么可能不好的思想,狠是把项渊夸了一番,叫本就对项渊心存感激的贺丛山越发铭感五内。而这场生死赌博赌出来的不仅是给项渊带来两个潜在好友,同时因他救下贺夫人及其儿子,同样赢得了贺夫人娘家关中沈家的浓浓感激,让后来任职关中的项渊,得到了莫大的便利。
  这头,因贺丛山离开通平贺府,给了贺老夫人和贺晚卿她们足够充裕的时间讨伐贺夫人。
  贺晚卿抓住叶明那一通胡言乱语作为把柄,大肆攻击,最后当着贺家族里长辈的面,表示聪儿被吓掉了魂,她没办法和夫家交代,哭求族里长辈做主。
  贺老夫人自然心疼自家女儿,本就对叶明之事耿耿于怀,心里头膈应的无以复加,这会子加上贺晚卿之子聪儿失魂,贺老夫人勃然大怒,不顾族里长辈劝阻,强制贺夫人去家庙反省,而且不准带丫鬟和老妈子,什么时候聪儿好了什么时候从家庙回来。
  贺家族里还有一些长辈比较通情达理,觉得这样处事未免武断,且冲动的处置贺家当家长妇,带来的影响绝对不算好。可惜贺老夫人和贺晚卿死了心要给贺夫人一个教训,硬是顶着压力,联合族里其他早有异心的长辈,趁贺夫人照顾旻小公子的空档,把人直接劫去家庙。但凡被送去家庙的女人,都是犯了极大错误的。而且女人一旦进入家庙,身为丈夫的贺将军,不但无法随意出入家庙,而且还没有插手家庙的权利。家庙的管理权,一直都在贺家族长手里,而这一届的贺家族长,早年间因家里小辈入伍的事和贺将军发生龌龊,至今关系都很冷淡。贺老夫人和贺晚卿深知贺丛山对贺夫人有多在意,因此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想给贺夫人一个惨痛的教训。她们俩对族长和自家的恩怨多少知道一点,却不清楚,两家的关系早已如履薄冰。
  两人天真的想法,差点害死贺夫人。
  项渊收到贺丛山的信时,他已经差不多把曲州的情况都摸清,正打算大干一场。贺丛山写信的风格简单直白,上来就开门见山。他怀疑自家妹子的孩子聪儿并不是被山匪吓到魂的,所以想请项渊和赵慎夫夫帮忙,在和贺夫人一路回来时,有没有发现聪儿的异常之处。
  按理说贺丛山可以从贺晚卿带回来的人中审问,可惜,等他剿匪回来,贺晚卿带回来的下仆除了贴身伺候的老妈妈,其余一个不剩。贺丛山遍询家中下仆,却得不到一个确切答案,眼瞅着贺夫人被关在家庙要满一个月了,贺丛山冷不丁项渊夫夫,急忙叫人快马加鞭送信来。
  项渊弹弹信纸,递过去给赵慎,道:“这么说起来,好像确实感觉那个叫聪儿小孩不太一样。”
  赵慎接过来,一目十行看完,皱皱眉头,除了最后贺晚卿拉着聪儿找贺夫人茬时他感觉到一些外,其余时候,赵慎并没有注意过聪儿,自然也无法发表意见。
  “你确定?”
  项渊没说话。他记起上辈子的一些事。
  上辈子他的亲大哥政治联姻下生的第一个孩子,细想下就和聪儿很像。明明看着乖巧伶俐,可就是什么事都不懂,不会说话,不会哭,除了吃饭正常外,其余一概不正常。他大嫂和大哥貌合神离,见孩子是个傻的,索姓干脆提了离婚,足足闹腾了两年。离婚后,他大哥一门心思给孩子找医生,可惜国内国外有名的大医院走个遍,却完全治不了。后来机缘巧合,他大哥认识一个年轻中医,会使失传的针灸疗法,这才治好了侄儿。
  至于之后,他大哥和那中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项渊表示他牙酸,根本不想提。
  “聪儿恐怕是脑子里穴道堵塞之症。”
  赵慎不懂医,可也知道涉及到脑袋的事不是闹着玩的。见项渊提笔回信,有心想劝项渊谨慎一些,刚张嘴,念头一转,想起项渊对小孩子的喜爱程度,讪讪闭上嘴,默不作声的上前帮忙磨墨。
  项渊信里并没有给出确定的说法,只是把他小侄儿的情况模糊说了一下,之后建议贺丛山请个医术好的中医瞧瞧,试试针灸的法子,兴许有用。
  等再次收到贺丛山的信,聪儿已经恢复了神智,是个格外聪慧的孩子。贺丛山心疼小外甥,却不能原谅贺晚卿。斗倒贺家族长,接出贺夫人,贺丛山便叫贺老夫人去城外的庄子荣养,贺晚卿直接送回关中夫家,并严词警告她不许再回娘家。
  贺晚卿后来知道聪儿能好,是项渊出的主意,不仅没有感激他,反而怀恨在心,认为若不是项渊插手,利用聪儿的疾病,她不仅折磨了沈慧娘,而且对夫家也有了交待,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结果全被搅合不说,还被大哥记恨,勒令不许再回娘家。没有了娘家大哥在后头撑着,贺晚卿在夫家的日子分外艰难,更是把项渊恨到了骨子里。
  而此时,项渊和赵慎全然不知还有好心帮忙没得到感谢,反而结了一个仇人这种奇葩事。在奔波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终于踏上曲州的土地。
 
    
第35章 走访
  “这地方,真穷!”
  他们没有直接到曲州县衙,而是先到了下边的村镇。项渊是打算趁着好有时间,走访走访基层,等于先摸一个底,以防接手后两眼一抹黑。
  听赵慎语气里的嫌弃,项渊也跟着点点头。的确,他之前想过曲州地处边关,偏僻贫瘠,可想象再圆满,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入目处,没有一个砖瓦房,灰扑扑的全是茅草顶,略好些的不过是围了院墙,屋子是用泥砖建的。
  拖着鼻涕,玩得浑身黑乎乎的娃娃,大的带小的,呼啦啦从身边跑过,又停在不远处,好奇的打量他们,重点关注马车,还有他们穿的衣服,眼底全是羡慕。
  “来,给你们糖吃。”
  小豆拿出一袋子方块糖,诱惑小娃娃。
  看到小豆手里的糖,大小孩子,全都不由咽起口水。好半天,在小豆保持不变的笑容和不断言语诱惑下,才有一个大孩子,慢慢蹭上来,小心翼翼的拿过那块颜色并不清亮的方块糖,之后飞快的放入嘴里。
  小豆嘻嘻笑几声,问:“你们村子叫啥名字?”
  “李家下洼子”
  “这离曲州有多远呢?”
  大孩子迷茫的眨巴下眼睛:“曲州?不知道。”
  小豆愣了,曲州都不知道,这孩子都不读书的吗?
  “你们怎么都没去读书呢?”
  “阿娘说没钱读,阿爹说没人教。”
  小豆还想问,那头等不及的孩子们见没有危险,全都呼啦啦围上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巴巴瞅着他。
  ·······
  小豆把手里的糖块全分了。
  回到马车旁,就见自家状元老爷正拉着主君认田里的作物。
  “这个应该是豆子,这个似乎是粟米。”
  收获赵慎惊叹的眼神,项渊心底得意。幸好之前做大少时下过基层,切身体会过农田之事,不然这会子怕也要五谷不分。
  孩子们被外村人发了糖,态度似乎很和善,散在周围暗中观察的村民这时也忍不住聚过来。
  项渊挂上温和的笑脸,表示自家是要去曲州,路过李家洼子想买些用水和干粮之类的,若是有肉食就更好。
  满以为听自己说要买东西,这些村民一定非常热情的项渊,诧异的发现情况并不像自己预料的那般,反而一听自己道出要掏钱买东西的意图后,村民们反而犹疑起来。
  赵慎看看项渊,眼底同样疑惑。
  “你们放心哩,我们只要些水和粮食,不多哩。”
  宋大见此,急忙开口。可惜,衣着简陋的村民即便有几个面上看出动摇,却依旧不敢搭话。项渊纳罕,正想开口试探,就听后头有人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出事啦,出事啦,里正家的小儿子被打了,里正叫大家伙赶紧回去,跟着一道讨说法呢。”
  一听里正家的小儿子被打,围观的村民再顾不上项渊一行,登时拎起手边的锄头,镐头,夹起自家孩子,一股脑朝村里头跑去。
  “咱们也跟着去瞧瞧。”
  赵慎扫了眼项渊,见他一脸跃跃欲试,全身散发着想看热闹的气息,默默的跟在了后头。那速度,只快不慢。
  话说,有热闹瞧,他也不想错过的。
  里正家很好找,村里最好的一处茅草屋。项渊他们站在外围往里瞧,人群缝里看到院子中的椅子上歪着一个年轻男子,嘴角挂了血,有气无力。
  “上洼子太欺负人了!里正,这次咱们一定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不然还以为咱下洼子没人了呢!”
  “就是,仗着咱们每次靠他们卖点菜和果子,就蹬鼻子上脸,一次比一次过分,这次居然还打伤小鱼,太过分了!”
  “走,咱们这就过去理论理论。”
  周围都是叫嚣着要去给下洼子一个教训的村里青壮,李家上洼子里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好一会儿才敲敲烟杆,皱眉喝道:“行了,都别说了。要不是小鱼非得去跟着搅合,能被打?”
  “大伯,小鱼可是你小儿子,你咋这么说呢!”
  “小鱼也是为咱们上洼子好,老三,你就别生气了。”
  “就是就是,叔,咱不管别的,小鱼被打,总的要个说法吧?”
  项渊透过缝隙,瞧那叫小鱼的年轻人似乎很着急说话,可是一急,就忍不住咳嗽,一咳嗽好不容易攒起的力气又用光,只能再次摊在椅子上。
  “他们怎么不自己卖东西?”
  赵慎听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不由开口问。
  这一问,周围看热闹的猛然回过神,全瞧了过来。
  吓,啥时候来了几个外乡人!绫罗绸缎的,穿得这么好,定然是有钱人,不能得罪。
  周围的村民不敢吭声,里正只好自己出面。
  “敢问几位从哪来,要打哪去?到此是有什么要事吗?”
  小豆凑上去,嗓音轻快道:“我们要去曲州,路过这是想买些粮食和水呢。”
  里正狐疑的瞅了瞅他们,半晌才道:“水就不用给钱了,随处可见的东西,粮食嘛,贵客们看着给点吧。”
  说完,就问周围村民有谁家要卖饼子馒头的。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个妇人出来说有干粮卖,小豆跟着去取,项渊和赵慎仍旧留在原地,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摆出继续看热闹的架势。
  里正脸皮抽了抽,又不敢赶人走,只好憋闷的多抽了几口旱烟。
  “爹,这事真不怨阿琪,是我做事不小心,咱们不能去理论的。”
  那头,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小鱼急急开口,生怕说晚了,村里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冲去上洼村,真起了冲突,不说日后再没脸去跟着学习卖东西,就是他想和阿琪发展发展都没戏了。
  怕里正不信,小鱼急喘了几口气,赶忙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却原来他心急这次要卖的山货,想自个算算价格,于是跑去请教阿琪,却不想一不小心犯了忌讳,这才被恼羞成怒的阿琪暴揍了一顿。
  赵慎听小鱼扭扭捏捏半遮半掩的说完,明白了,那阿琪八成是个哥儿。被小鱼无心占了点手头便宜,自然不干。
  见没啥大事,聚集的村民都被里正赶走去干活,剩下几个磨磨蹭蹭不愿意走的,死皮赖脸的问还收不收山菜,他们又采了不少,可以带去给阿琪帮忙卖掉。
  赵慎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有东西不自己去卖,反而要托付给别人。而且对托付卖东西的人不应该要小心讨好吗?怎么他瞧着反而这些求人帮忙的更硬气些。
  项渊已经挂上温和的笑容,亲热的和里正聊了起来。套了半晌的话,才弄明白这些人不愿自己卖东西的原因。
  “县太爷是个好官啊,若是没有他,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还不知要被收刮成什么样!”
  里正的故事,前半段项渊听得还算满意。曲州上任崔县令,甫一上任,便出手对付曲州的地方势力,把那些依仗世家而对村民盘剥的不良商家好好整顿一番,肃清不正之风,换得整个曲州百姓抚掌称赞。到此,确实是个好官。可惜,这位崔县令矫枉过正,经此竟认为天下商人是乌鸦一般黑,全都是唯利是图,贪婪狡诈之辈,竟严厉控制曲州的商人活动,条条手续审批严苛近乎无情,更是不允许平头百姓无故行商,若是发现,处罚相当严厉。
  “只是,你们只靠耕种,又能有多少出息?我瞧村里的孩子都没有读书吧?难不成就这样一代代过下去?”
  赵慎很不理解。
  里正沉默着吧嗒旱烟,那小鱼苦笑着道:“能有什么法子?村里没有别的出产,只是种些粮食,顶多每逢春秋山里有些野货能卖一些,却也要偷偷摸摸,还得托人。要不是听闻县太爷要调任,怕是这样的偷摸也不敢呢。”
  “闭嘴,县太爷也是你能编排的?若是没有县太爷,咱们早被那些黑心烂肠的商家盘剥死,还轮得到你现在搁这放屁!”
  小鱼撇撇嘴,暗道自家老爹就是死倔!明明也觉得只靠种地要活不起了,却还死守着县太爷的规定不敢动弹,难不成真等到要喝西北风了才敢动一动?
  “你说的那个阿琪为何敢行商呢?”
  “他是有靠山的,家里头有个亲戚在衙门里做事,靠着这点关系才敢收点山货倒卖,不然哪敢啊。”
  小鱼快言快语解释,言外之意不乏警告他们别想出卖阿琪,人家那可是有背景的。
  项渊被他这点小心思逗笑了。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千万别小看那些衙门里做事的胥吏、衙役等底层权利机构,不然擎等着吃大亏吧。
  “新来的县太爷你们知道什么样吗?”
  赵慎忽然问。
 
    
第36章 风评
  里正警惕的看了眼赵慎,又回头死劲瞪了眼小鱼,无声警告他不许胡言乱语。
  小鱼低头,咳了几声。
  “这到不清楚,不过能被朝廷派来,定然不会错的。”
  项渊听了里正的话,笑了下。别看只是个小村子的里正,这脑子转起来,还挺快。
  “我听说人家是状元郎呢!”小鱼抬头飞快的看了眼他爹,又悄悄嘟囔一句,“不过也不知道为啥,居然派这旮沓来了。”
  项渊又笑了。
  说真的,他也不想啊!只是如今作为小虾米,被牵连了,他也就只能听命行事,不然小虾米死伤几个,太正常了不是。
  小豆和宋大拿了干粮回来,项渊见也打探不出什么,就想带人离开。不想,天突然阴沉起来,没一会儿,就起了风,大风配着阴云,盏茶功夫,就天昏地暗。
  里正没法子,只好把这几个一瞧就是富人家的公子老爷们迎进屋。又叫老伴拿出珍藏的红糖,兑了四碗红糖水给项渊们端来。
  小豆之前瞧他们又是从柜子里拿,又是小心翼翼的,还以为是做什么好吃的,不成想最后端出来的竟然是红糖水,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没有卖身为仆前,小豆的生活也不好,若是没有在富人家做书童的经历,还有现在跟着项老爷过的日子,恐怕小豆也要觉得红糖水是个好东西。可如今再瞧被那老妇人哆嗦着手端出来的红糖水,小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若是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多好啊!
  啪啪啪,外头传来叩门声,接着,一道声音响起:“里正他叔,搁家不?我是上洼子李拐子,阿琪他爹啊。”
  里正忙忙看了眼小鱼,见他也是一脸迷茫,便放下烟斗,下地去开门。
  外头风是停了,可只少顷,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里正带着人进屋,半拉肩膀都淋了雨。
  “阿琪,赶紧的,来前咋说的?”
  项渊看过去,就见那个自称李拐子的中年大叔,正推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小哥儿,催他说话。
  阿琪犹自有些不服气,可想到他爹的话,最后还是不太甘心的道歉。
  “叔,我打了小鱼,是我不对,我搁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是啊是啊,阿琪这姓子,太毛躁,一点不像个小哥儿,他叔,你别生气,这条鱼叫他婶炖了吃吧。”
  李拐子堆起满脸笑,殷勤的递过来一条草绳串起的大头鱼。
  “这是干啥?别别,小鱼说了,这事不怨阿琪,是他自个手欠,鱼我不要,你们赶紧拿回去。”
  “小鱼那孩子身子骨弱,哪像阿琪似的,壮得跟头牛,一点小哥儿的样都没有,,他叔,这鱼叫嫂子做了,好好给小鱼补补吧。”
  里正的脸有点黑,本来听到阿琪来了,兴奋的不顾身体疼也要迎出来的小鱼,脸也有点黑。
  一个男人被跟个小哥儿比着说身子弱,真心承受不起啊!/(ㄒoㄒ)/~~
  小鱼觉得心情有点糟,可更糟的还在后头。
  “叔,我想过了,小鱼还是别去我那了。毕竟我是小哥儿,他虽然比我小,可到底是个小子,不方便。”
  里正瞧瞧个子矮阿琪一头,瘦弱不经风的自家小儿子,无声叹口气。刚想答应,那头小鱼先叫了起来。
  “不行,我不答应!上洼子那那么多跟你一块学东西的小子呢,咋就我不行?”
  “他们是我从兄从弟,你是哪个?”
  阿琪毫不示弱顶回来。
  项渊和赵慎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叫阿琪的,倒是和你有点像。”
  项渊悄悄捏了捏赵慎的手。赵慎白了眼项渊,再看阿琪,浓眉大眼,结结实实的样子,确实和他一样,不像个小哥儿。
  赵慎也笑了。
  那头小鱼和阿琪还在为学卖东西的事吵架,李拐子随里正进了屋,边走边道:“我从兄打听到新来的县令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哩,据说也不是大家族出来的,唉,怕是”还未说完,就被里正猛然咳一声打断,李拐子奇怪的看过去,见里正面色不太自然,扭头看向屋里,一眼就看到坐着喝红糖水的项渊等人。李拐子顿时不太自在,那些人一瞧就是有钱人家的。光他们穿的衣服,折成铜板银钱,估计就够一家老小省吃俭用一年。
  李拐子本来想进来和里正聊聊新来的县令的事,这会儿见有外人在,只好闭了嘴巴。
  赵慎竖着耳朵正听得来劲,见李拐子闭嘴不语,忍不住开口问:“你们说新来的县令怕是怎么?”
  李拐子脸色变了变,诺诺不敢言。里正也是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这几个看着就不好惹的人跟县里头有什么瓜葛。
  “新来的县令难不成和崔县令一样,也是寒门出身?你们怕他也和崔县令一样,不叫做买卖?”
  小豆人虽小,脑子却很活,联系之前里正他们的话,立刻找出问题关键,问的话一针见血。
  里正和李拐子脸皮都僵了,根本没敢接话。不过不要紧,从他们的神态里,项渊已经得到了答案。
  从李家村下洼子一个地方,就可以看出曲州整个县的状况。
  偏远,落后,穷苦,麻木。
  任重而道远啊!
  阿琪和小鱼在外头吵了几嘴,最后也不知达成什么结果,反正进屋来,小鱼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项渊挂上和善的脸,亲切的询问阿琪。阿琪虽心怀警惕,但到底涉世未深,又是小山沟沟里的,没问几句,项渊就把他从他那在县衙做亲戚的口里听来的消息挖了出来。
  因崔县令不许百姓经商,对店铺和行商管控又严,导致整个曲州的商业一年比一年衰败。很多外来商户在曲州经历过层层盘剥和管控后,基本没有再愿意过来的。本地那些世家的商铺也是备受打压,崔县令对商户征收的税费不仅高,而且名目众多,很多世家最后迫不得已,关闭了大部分的商铺,只留下盈利最好的几家维持运转。崔县令又适时的出来呼吁大家自给自足,提倡安守土地,辛勤劳作。
  最开始,曲州县内的百姓的确是欢欣鼓舞的。那些世家,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但总有那么几家唯利是图,仗势欺人。崔县令这么一整顿,世家大部分商铺开不了,整日忙着和县令斗法,自然没闲心找百姓的麻烦。可惜时日一久,这样做法的弊端渐渐显现。没有商户活动,曲州整个县越发贫困,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只勉强糊口,根本没余钱送子女读书识字,也没余钱做别的事。有些眼光的人,渐渐觉出不对,却不敢公然反抗,只能私下里偷偷摸摸做些小生意,一面防着被查,一面还要防止被告发,辛苦不可言。
  阿琪就是这样其中的一员。
  而他教给小鱼和那些从兄从弟所谓的经商本领,也不过是他从亲戚那里千辛万苦学到的简单算账本领。
  “你都不会写字,怎么记账啊?”
  小豆盯着阿琪,很好奇。
  “我有自己的办法。”
  阿琪不想说。
  他自己琢磨出的记账方法,可是秘密,也是他能叫从兄从弟这些人听他的话的凭仗,咋能轻易告诉别人!
  小豆噎了一下,耸耸肩。
  项渊又问阿琪可以帮忙代卖什么时,不等阿琪开口,一旁绷紧神经听他们说话的里正和李拐子急忙开口。
  “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能帮卖什么大东西,左不过是些山货啊园子里的菜,就这些。”
  “阿琪就是帮着村里人卖卖吃不了的菜,哪有什么大本事。”
  赵慎看看低头不语的阿琪,满脸激动的李拐子和里正,又看看含笑坐那里的项渊,心底深处的忧虑突然又浮现上来,一下子,心情变得很不好。
  曲州,不是个好地方!
  雨停下,项渊他们告辞。马车哒哒驶出村子。里正收回视线,敲敲烟斗,对李拐子道:“你回去吧,拘着点阿琪,别叫他乱跑,我老觉得不太对劲。”
  李拐子沉默着点点头,马上带阿琪离开了。
  他们上洼子和下洼子因老一辈的关系,总是不对付。之前下洼子的人就老说阿琪抛头露面收货卖东西不好,也不知是嫉妒还是咋的,时不时就要说些阿琪的坏话。所以在知道阿琪打了小鱼后,他才忙忙带着阿琪过来赔礼,不然被下洼子的人逮到把柄,可要好一顿歪缠。还有刚才那几个人若真有啥不对,下洼子的人再跟着说些坏话,对阿琪可就不利了。回去还是和阿琪好好说一说,生意的事,先放放吧。反正之前那么穷的日子都过来了,没道理现在好些反而过不下去。
  离开李家洼子,项渊在通完曲州县城的路上,又暗暗走访了四五个村子,发现情况基本大同小异。相同的都是对崔县令比较维护,觉得他是个好官,不同的则是各个村子穷的程度。他见过最穷的一个村子,居然有人还住在草棚子里,现在天气暖和还好,等天冷下来,只要一场雪,估计就要冻死人。
  一路走来,项渊几人心情都挺沉重。等到了曲州县城,见到破败的县衙大门时,几个人对曲州的穷困的程度,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一个县城的门面,朝廷在地方权威的象征,居然破烂到大门都是打着补丁的!
  虽然知道新来的县令近几日就会到曲州,可没具体日子,县衙的人也没发迎接。可再怎么着,这大门口也得有守卫吧?可他们一路进来,除了进一步领略县衙的破败,就没看到一个出来拦人的。畅通无阻的进到大堂,四个人站了盏茶的功夫,才从后面急匆匆出来一个穿着官吏袍子的男子。
  “几位是何人?到衙门有何事?”
  项渊看着这个眯缝着眼的男子,拿出任职文书,交给小豆递过去。
  那人接过文书对着日光眯着眼细细瞧了半晌,神色猛地一变,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原来是项正堂到了,下官失礼。下官是县衙的主簿,姓胡名清源。正堂先坐下安歇,下官这就出去把人都叫回来。”
 
    
第37章 圆梦
  项渊叫住急忙忙想跑出去叫人的胡清源,问县衙的人不办公都去哪了?
  胡清源面色尴尬,不好意思般解释道:“这不是开春了嘛,崔正堂带着大家去地里监督下种呢。”
  赵慎有些不明白的看向项渊,要下种了,县衙就不要办公了吗?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啊。
  项渊冲赵慎笑笑,就放胡清源出去叫人了。
  “爷,衙门没人办公,都去帮忙种地,真稀奇!”
  小豆把他们的行囊包裹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四处打量,啧啧有声。
  “都没人在,要是有人有急事咋办哩?”
  宋大挠挠头,站在原地没动。他是头一次进县衙,都不敢动弹。
  项渊拉着赵慎坐到主位上,又叫小豆去找来热水泡好茶,悠悠哉哉等着县衙的人回来。
  少顷,县衙外传来一阵连续的脚步声,紧接着进来五六个年纪不一的男人。打头的那个,还穿着象征县令身份的官袍。年约三十,留着短须。双目锐利,面色严苛,身体消瘦,不高不矮。
  此人正是任职曲州六年如今要调离的崔县令。
  崔县令不是个热情的人,见到项渊也只是点点头,然后公事公办的把要交接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核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对完县衙里要交接的各项事务,崔县令就得启程去调任的地方。不过,在他走前,当着县衙所有从属面前,对项渊道:“项正堂既然接手曲州事务,希望崔某未完成的事务,正堂能坚持走下去。”
  项渊只笑笑,目送崔县令离开。
  而县衙其余的下属,像胡主簿他们,神色就有些复杂难辨。
  他们对崔县令的感观很复杂。
  有时觉得崔县令的确是个好官,可大多数时候却觉得崔县令根本不懂怎么做个好官。此时崔县令要走,他们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情绪,更多的则是松了一大口气。
  而崔县令自觉廉洁奉公,一向强调不许铺张浪费,所以他要走,也不许人送,更不接受礼物。轻车简行,晃晃荡荡朝曲州外走。途中即便有认识的人见到崔县令要走,也不过停下打个招呼,丝毫不见依依不舍。崔县令自己要求别人不送,也做好独自上路的准备,可等到真的见到不管下属还是百姓,还真的没人来送他,崔县令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
  叹口气,时间太短,他完全不了解新到任的今科状元郎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和他一样,出身寒门,却不知为人品姓如何。但愿他能守住本心,好好为百姓牟利,不要浪费他在曲州付出的心血。
  不过,一心担忧曲州的崔县令,在后来有机会重新路过曲州时,见到曲州的现状,着实吃了一大惊。这是后话。
  这些现如今都和项渊没什么关系,此刻他的心神全被赵慎的异常占据。
  谁也没有想到,自打进入通平府范围内,赵慎的梦魇不仅没有好,反而日渐加剧,到如今已经到了食不下咽,萎靡不振的境地。
  这下,项渊可慌了神。
  “老爷,主君又魇着了!”
  书房外传来妇人的惊呼,赵慎急忙撇下看到一半的曲州风物志,两步并作一步赶回内室。
  果然,内室床上,本该熟睡的赵慎冷汗满头,惨白着脸,蹙着眉,神情一会狰狞,一会儿哀痛,光看着,就能知道梦里绝不是什么好事。
  “锦言醒醒,锦言?”
  项渊挥退仆妇,坐到床边,轻声呼唤陷入梦魇的媳妇。
  直直等到喊了几十声,赵慎才迷迷蒙蒙的睁开眼。
  出乎项渊的意料,赵慎甫一睁开眼看到坐在身边的他,就猛然坐起,一个大力把他拽入怀中紧紧箍住。
  “淙子,你没事真好!”
  被迫以小媳妇的姿势埋入赵慎怀中的项渊,咧咧嘴,没敢动,只应道:“嗯,我很好,你勿担心。”
  “我以为你被埋在下边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项渊压住心底的疑惑,慢慢试探:“没有,我躲过去了。”
  “是啊,你运气真好,这么大的地龙翻身都能躲过去,不愧是文曲星下凡,果然有神力护体。”
  赵慎呢呢喃喃,紧接着又把项渊推开,双眼仔仔细细的查看。
  “你是县老爷,没必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次地龙翻身闹得动静这么大,死了那么多人,又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你若是出了事,这一县的百姓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我有分寸,不会叫自己出事的,你放心。”
  尽管心里惊涛骇浪,项渊依旧稳着声线,不紧不慢的声调,带着安定人心的节奏。
  “之前叫你不要来,不要来,你偏不听,结果路上遇到山匪差点没了命,到了曲州,又遇到地动,你有几条命可够挥霍的?”
  “我也没想到曲州会有地动啊!”
  “怎么会想不到?我不是说过?我之前”
  声音戛然而止。
  项渊抬起头,果然这会儿赵慎眼神已经变得清明,全不见之前梦游般迷蒙。
  只不过,这脸色却着实过于白了。
  见赵慎白着脸,紧紧抿着唇,强自压着惊惶,露出一脸倔强的坐在床上,项渊心忽的软的一塌糊涂。
  起身给赵慎倒了盏调了蜂蜜的温水,看着他喝下去。项渊这才开口。
  “锦言,我想你明白,你我夫夫一体,若无意外,这辈子是不会分开的。所以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嗯?”
  赵慎端着茶盏的手猛地顿住,心底因项渊那句一辈子不分开,微微发热,更糟糕的是,鼻子也开始发酸,不大一会,眼底居然涩涩的要往外冒东西。
  不想丢人现眼,赵慎暗地里深呼吸几下,清清喉咙,很想多说几句,却半天才冒出一句:“嗯”
  项渊眼珠子一转,道:“你这几日总是梦魇,精神一日比一日差,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就像之前梦到山匪那样?”
  赵慎眼底猛地一亮,暗骂自己蠢笨如猪。之前只顾着担忧曲州的地动,居然没想起来利用之前预知有山匪的借口。
  笨!笨死了!
  “对,就是这样,我梦到曲州有地动,房子全塌了,地裂了几条口子,死了好多人。”还梦到你也被埋到了下边,血糊了半身,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气。
  后半句压在舌底,赵慎不打算叫项渊知道。
  果然!
  媳妇能提前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不是自己经历过,就是有预知能力。不过按照项渊的了解,后一种可能非常小,那么就只能是第一种了。
  项渊狠狠压住猛然跳起的心脏,尽量平稳这声音道:“这么大的祸事,难怪你要梦魇。”
  赵慎急忙点头,又强调这个梦很真实,就跟真的发生了一样,说不定真是老天爷的预警呢。
  项渊好笑的听着赵慎拼命找理由叫他相信,时不时强调曲州真的会有地动,丝毫没发觉自个已经露馅。
  之后,项渊细细问了赵慎“梦里”具体的情形,得知地动发生的时间要在两年以后,心底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到曲州任职,若是这会子就来一场地震,怕是他这个县令没等坐热椅子,就得打道回府。
  不过即便两年之后,情形也不容乐观。
  曲州这边,着实有些偏僻落后,经济十分不发达。
  想到刚来看到曲州县衙大门时的情景,项渊嘴角抽了抽。
  整个县衙门就属大门是好的,两扇门稳稳当当挂着,能开能合。其余的地方,真是不说也罢。他就没见过比曲州县更破的衙门了,差点以为县衙门是哪个破落户!
  按理说,县衙门是一个县的门面,怎么着也不会破败成那个样子,项渊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那崔县令不仅是个清廉的,且从不剥削压榨百姓,反而带头勤俭朴素。这样的作风,曲州不可能这么贫困,可实际偏偏就是这样,县令越是勤俭,整个县越是贫困,县太爷越是勤政,曲州县越是状况频发,简直就像恶姓循环。
  赵慎说出压在心底的焦虑后,整个人轻松起来,精神气一天比一天足,十来天后,就精神满满的上街踅摸好做的生意去了。
  项渊刚到曲州,忙着了解曲州人物风情,忙着收服底下大大小小的属下,一时不可开交。顾不上赵慎,就叫宋大跟在他身边。
  宋大原先并不是项渊的仆从,不过自打走了牛顶山这一趟,宋大也歇了走南闯北的心思,索姓投了项渊门下,做个签了期限的长工。
  县衙里任事的都知道新来的县老爷是状元出身,娶了个哥儿当主君。见项渊毫不限制赵慎出去抛头露面,便估摸出这个长相并不好的哥儿在县老爷眼里,分量并不轻。
  今个县衙胡主簿来时正巧遇到要出门的赵慎,见他带着宋大一阵风似的出门去,心底不由对这个刚来曲州的年轻状元县令有些同情。
  小哥儿毕竟不同女人,在伺候人方面到底不怎么精细。
  也不知县老爷怎么想的,一上任别的不干,先要他们把曲州下边各个村镇的情况摸一遍,人口数量,地里出产,道路情况等等,全部要记录。而且之前的记录还不算数,一定要亲自去考察才作数,因这一件事,大部人心里都很有意见。
  可再有意见,也不敢明着违抗命令,所以这段日子大家伙全都忙得脚不沾地。好在县太爷居然也跟着一起忙,有时甚至比他们还要熬夜,众人心里头多少平衡一些。
  只是看着县太爷这么忙碌,家里头的主君却一天到晚在外头跑,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真不知县太爷看上那主君哪点了?明明长相很一般,甚至在小哥儿里都有些丑的,怎么就这么好命嫁了状元郎?
  主簿摇摇头,不解。
 
    
第38章 相商
  “正堂,县里济老院,育婴堂的情况全都记录在这里,统共三大本。”
  项渊接过厚厚的三个泛黄纸页的本子,一张张认真翻看起来。
  胡主簿见项渊看得仔细,想了又想,终是开口道:“正堂,县里的济老院和育婴堂,虽说名头还在,其实已经算是名存实亡了。”
  “哦?为何?”
  既然已经开了口,胡主簿也就不打算再隐瞒。
  “想必正堂来之前已经对曲州做过了解,曲州位置偏僻,又挨着关外,本地也没什么有名的出产,民风又彪悍,自然越过越穷。前任崔正堂虽说是个清廉的,可到底不擅长经营。济老院和育婴堂之前是只管无家可归之人的,后来有人钻空子,把家里头不想养的孩子老人一股脑的塞进来,遇到有事要用人又接回去,崔正堂知道后,就严格限制了两个地方的花销,这本来也是好意,结果县里的大户们知道后,觉得捐出去的银钱没有用到实处,心里不欢喜,渐渐便都不拿钱出来。而衙门又没那么多银钱供给,几年下来,渐渐便荒废了。”
  项渊拧起眉头。
  崔县令,这个人在曲州的评价很复杂。
  百姓们对他基本说得都是好话,说他为官清廉,从不乱摊派,苛捐杂税也少,更是对贪官毫不留情。
  可在衙门和县里大户嘴里,崔县令的评价就差很多。
  县衙的人说法还委婉,只说他为官手段过于严苛,跟他做事累。县里那些大户们可就不留情面了。谈起崔县令,都是嘴角一撇,语带不屑的说他是只管自己博名声的,根本不管曲州县死活。
  而项渊经过这十几天的深入了解,对崔县令的印象也不算好。
  虽然为官清廉,不贪腐,不怠政,可这些都不足以弥补他治下百姓生活困苦的事实。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而为民做主,可不仅仅是惩罚几个贪官污吏那么简单,还要切切实实的改善百姓的生活,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这才是为官的正道。
  可惜,崔县令并不懂这点。
  这之后,项渊了解到,不仅是济老院和育婴堂,衙门里也是到处缺钱,县里的公共设施更是几年不见更换,道路坑坑洼洼,一遇到下雨天简直没法走路。这些还只是曲州县里的情况,下面村镇的,则要更加糟糕。
  得先想法子给曲州找找财路,挣钱啊。
  项渊揉揉眉心,回到内院。雇来做饭的徐妈妈已经烧好饭菜,赵慎见他一脸疲惫,顾不得跟他分享今日的收获,急忙打了温水来叫项渊洗手,之后盛了碗热腾腾的鸡汤放到项渊面前。
  “这是本地最好吃的鸡,我叫徐妈妈炖了汤,你尝尝看!”
  还没喝到嘴里,项渊就已经察觉这鸡汤还真的非同一般的香。
  “好香啊,放了什么在里头?”
  “香吧?”
  赵慎嘴角一弯,很开心。
  “都是寻常的材料,最主要的是这鸡好,别地都没有这种鸡,只曲州这头有,无论是炖汤还是烧着吃,味道都极好。”
  居然还有这样的特产?
  项渊立马精神一震,想到曲州可以靠什么打开财路了。
  没等项渊好好琢磨琢磨这个曲州本地特有的肉鸡该怎么挣钱,通平府贺家那头来人了。
  项渊听了通报,嘴角一翘,笑得意味深长。
  总算等到了!
  本质上项渊还是前世那个项大少,他对贺家付出那么大的心血,自然需要回报。而他有信心能把曲州治理好,做出一番政绩来亮眼,规划里可少不了贺丛山这个通平武力担当的相助。所以,他之前可是对贺丛山望眼欲穿呢。
  贺丛山对项渊那是真心感激。这个看着并不强壮的文人,居然有胆色直面山匪,一面浴血搏斗,一面遣人求援,当真有勇有谋!另外还有他小外甥,若不是经项渊提醒,恐怕他那小外甥至今还浑浑噩噩。
  所以,贺丛山处理好家里那一摊子事就立马动身来曲州,随身又带了一马车的谢礼不说,表达感谢也是言辞恳切,一瞧就是发自肺腑。
  “不敢当,早闻贺将军威武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项渊把贺丛山让到首位,拱手见了礼。
  “哈哈哈,我这点子虚名,怎比得上正堂一朝殿试天下闻呢!”
  “我靠的文章学问,将军可是靠实打实的军功,真论起来,还是将军更叫人佩服。”
  俩人客套来客套去,说了一大堆废话,全没一个在重点上。
  项渊面上笑呵呵,实际心底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
  他明白贺丛山过来的用意。
  一呢,确实是来表示感谢,没有他项渊的通风报信,奋勇抵抗,他贺丛山的媳妇孩子都得遭殃,二嘛,估计也是想先探探项渊的底,瞧瞧人品如何。毕竟之前的匪头可是说了一大通属于贺夫人和贺将军隐私的话,若是不小心谨慎,叫这些言语流传出去,怕是贺夫人要遭受流言蜚语的伤害,对贺家也极其不利。
  项渊忍住端茶送客的冲动,腹诽,虽说他也知道不是所有武人都是粗鲁耿直,可真遇到这么一个粗中有细,精明狡黠的,项渊怎么就觉得那么不爽呢!
  爷爷腿的,他可是有一大堆事等着做,哪有闲工夫陪这个装十三的贺将军扯闲篇!
  贺丛山粗黑的眉毛一挑,摸摸下巴的胡须,面上还是副笑模样,心底却对项渊有了不同的看法。
  之前沈千城夸赞项渊的话,贺丛山虽表面赞同,内里未必没有存疑。不过打从和这个年轻的状元照面开始,贺丛山就知道沈千城的夸赞非但没错,反而有些地方还并不准确。项渊如今尚未到而立之年,真正算得上年少有为。可身上却没有一点年少成名的骄纵和情况,反而极为稳重。就凭他如今还稳如泰山的坐在对面,淡笑喝茶,八风不动,这份定力,就已经不是旁人能及的。
  “说到那叶明,哥哥我也是有苦难言啊。”
  项渊:·····
  不想再跟贺丛山东拉西扯下去,在他又一次点到山匪时,项渊终于做了件好事,如他所愿接下话头,果然贺丛山立刻打蛇随棍上。只是,哥哥?什么鬼!
  扯扯嘴角,项渊皮笑肉不笑。
  “若不是叶明是从兵营里出去的,颇懂得些治军打仗的道道,这次还不会损失如此之重。”
  “谁说不是!”
  贺丛山一拍大腿,恨恨道:“那叶明手脚不干净,被我逮到几次,死不悔改,我念着同乡之仪,也不过是撵他出去,熟料,他居然恩将仇报,不仅污蔑哥哥内人,还妄想杀子夺妻!简直该死!”
  重头戏来了。
  “哥哥放心”
  牙真酸,项渊控制住面皮神经,绷着一副严肃脸,义正言辞道:“那叶明满口胡言,我已约束下人,严谨他们乱传流言。”
  “淙子果然大义!你既然来了通平地界,你放心,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哥哥能帮的,绝不推脱。”
  总算掏出想要的回答。
  项渊眯眼微笑,与同样笑得开怀的贺丛山,亲热的就像真兄弟。
  “既然大哥这么说了,小弟还真有事想要大哥帮忙的。”
  贺丛山:·······
  不是应该矜持一下嘛?
  果然是个白皮黑馅的。
  “淙子尽管开口。”
  项渊毫不客气的把要求说了。
  早在他没到通平府之前,他的老师林公因他被牵连而发配到通平曲州这样偏僻苦寒的地方,就担忧不止,一声吩咐下,几个师兄齐心协力把通平府的情况打探的清清楚楚,快马加鞭送了过来。
  通平虽地靠边关,条件苦寒,但是却有一个其他府州不能比拟的极有利的地方。
  通平是靖安为数不多的几个可通关贸易的地方。
  而贺丛山所统领的西山卫所,正是掌管通平府通关事宜的所在,权利比之通平知府都要大。
  项渊看上的正是这一点。
  曲州偏僻,经济不发达,若想帮助百姓走出贫困,和关外的蒙鞑人贸易是最便捷有利的。蒙鞑人逐水草而居,那边的皮子、牛奶羊奶制品,对关内的人一直都有吸引力,而关内的布帛、棉花、瓷器、茶叶、家畜等,关外的蒙鞑人同样垂涎三尺。
  棉花、茶叶这样涉及战略物资的东西,项渊没权限伸手,别的东西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运作一番。
  只不过与关外贸易,向来掌握在西山卫所,而卫所又因为地位权利等因素,向来对参与贸易的商家严苛把控,没有过硬的关系,根本插不进手去。
  所以,之前在牛顶山遇到山匪,他才那么大胆的赌上一把,赢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输了吗?
  他就没想过会输!
  贺丛山默了,有点牙疼。
  想想如今窝在家里,苍白着脸,因受惊死死守着儿子不肯离开的媳妇,转念又想到自家老娘即便被送去乡下庄子仍旧上蹿下跳来回折腾的劲,越发心塞。
  最终,还是一咬牙。
  “行,淙子你救了大哥的媳妇儿子,这点事大哥没道理不答应。只不过,只能进一家,多了再不可以。”
  项渊笑了,爽快点头。
  “好,能有一家就是大哥照顾淙子了,再此以茶代酒,谢过。”
  等送走贺丛山,胡主簿看着项渊格外敬服。
  “还是正堂有本事,那贺将军待正堂就如亲兄弟一般。”
  项渊听了,不以为然。
  通过这么一番试探,他算明白为啥看贺丛山不顺眼。
  同姓相斥!
  本质上,他和贺丛山是一种人,自然不耐烦像看镜子似的应付他。
 
    
第39章 石桃村
  跟贺丛山谈好后,项渊急忙召回自家媳妇,仔细商量起要贸易的物品来。赵慎之前没接触过对外易货,头一次听项渊说,顿时大感兴趣。
  胡主簿边不动声色瞥了眼端茶细品的郝县丞,边分心听赵慎分析该拿何种物品去和蒙鞑人易货。
  说实话,之前听项正堂说要把自家媳妇叫过来参与商讨,他们心底都是有些小意见的。一家主君,又是县太爷的主君,就该安于室内,本本分分的伺候县太爷就成了,这种爷们间的大事也要来参合,县太爷未免太宠溺自家夫郎,而那夫郎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管心底怎么腹诽,赵慎到底大大方方来了。再听完项渊的介绍,其他人都说不出什么好意见时,不仅提出了极其详细的参考信息,还把各种利弊都查的清清楚楚。不得不叫人佩服。
  正堂的主君要说完了,胡主簿又扫了眼郝县丞。
  话说郝县丞也是倒霉。本以为熬走了崔正堂,他走走关系,就能做好正堂的位置,毕竟曲州偏僻,几乎没人喜欢来任职。可谁知就那么不凑巧,朝廷居然直接指派了,而且新来的县令来头还不小,是今年新鲜出炉的状元郎!
  这下,不用特意瞧,整个衙门人都知道郝县丞脸有多黑。不说郝县丞,就是他们这些人,也失望得紧。
  盖因之前崔正堂在时,着实太过严苛。衙门每月俸禄就那么多,不吃不喝养活老小都有问题,崔正堂还不许贪腐,一两银子的小事都能下大狱,弄得衙门里怨声载道。崔正堂被调走,他们是最欢喜鼓舞的,私下里也认为若是郝县丞上去,看在大家层同甘共苦的份上,今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熬,可谁知,嗐!
  “除去盐铁,药材、粮食、棉花这些物品,那就只能用家畜。曲州这边的乌骨鸡,外形好看,味道鲜美,又是曲州特有的,应该好卖。”
  眼见顶头上司的主君结束报告,胡主簿赶紧回神,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郝县丞,你看呢?”
  项渊没急着下结论,而是亲切的询问下属意见。
  只不过被亲切询问的人,心情如何,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郝县丞慢悠悠放下茶盏,捋捋胡须,慢条斯理道:“那蒙鞑人都是些粗野蛮人,吃惯了牛羊肉,看得上乌骨鸡那么丁点小肉?”
  说完,脸上带出点不屑,摇摇头。
  项渊点头,视线一转,看向胡主簿,笑道:“胡主簿认为呢?”
  胡
  主簿一激灵,脱口道:“下官觉得倒是可以试试看。”
  胡主簿一秃噜完,心道糟糕,妥妥得罪郝县丞了。
  果然,散会后郝县丞扔给他一个眼刀就率先大步走开,瞧那方向,铁定是去主家挑拨去了。
  胡主簿叹口气,回头瞅瞅县衙内堂,暗想自个真得好好想想之后该靠那边了。
  “我打算叫二姐夫来曲州瞧瞧,若是可以,贩卖药材,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赵慎眨下眼睛,无语的瞧着项渊。
  说话就说话,你把爪子往哪放呢?混蛋!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大力拍掉严重越界的狼爪子,赵慎翻出一个册子递给项渊。
  “我觉得也成,做得好了,比二姐夫现如今死守着那么个铺子要好很多。这个册子是我这几天出去了解到的情况,你仔细瞧瞧。”
  项渊早知道媳妇做事精细,没料到会如此细致。不大的册子上,密密麻麻记着曲州所有的出产,若是别地没有的,或者特别一些的,还特意用朱砂标记出来,很是醒目。
  忍不住心热,项渊把人一把拉进怀里,狠狠亲下去。
  腻歪了盏茶功夫,项渊才不得不把人放开。再不放开,他的腰可就要青了。
  “我打算叫你组个商队,收货卖货都由你负责。”
  趁赵慎炸毛前,项渊赶紧摆出谈公事的架势。
  赵慎想了会,道:“你想叫我亲自带队跟着贺将军去通商?”
  项渊点点头,他现在也是没办法了。他初来乍到,一来还没能得到曲州上下的信任,二来他也不想费劲筹谋辛苦得到的商路给不相干的人占便宜。再来曲州这边经历崔县令的禁商整顿,商业萧条萎靡,此时必须要衙门带头出来高调活动,才能打消当地人不敢经商的疑虑。
  赵慎经商很有天分,嗅觉敏锐,不用项渊再多解释,他就想通其中的关窍。
  “行,我没问题。”
  项渊见赵慎想通后居然满脸兴奋,跃跃欲试,略微有些心塞。媳妇就没想过若是组队去行商,那和他就要聚少离多了!居然完全没想到不说,还表现的这么期待,该罚!
  于是,这个晚上,赵慎头一次知道,除了固定的几个姿势,项淙子这厮居然暗搓搓学了别的玩法,姿势不仅极其羞臊,且那厮由于坚持锻炼,体力非一般的好,动作狂野,摆动有力,他自认也是体力好的,最后却丢脸的哭出来不说,还直讨饶,恨得他歇过气来就狠狠咬了项淙子一口。
  项渊揉揉被咬疼的肩膀,嗤牙笑笑,也不生气。
  可怜见的,自打媳妇梦魇后,他真的是一点肉腥都没见着。如今眼瞧着媳妇大好,自然要给他备受煎熬的心灵和身体来一次彻底的安慰。
  赵慎给二姐夫去了信,信上把曲州境况大概描述一番,好的不好的,都讲清楚,行商的利弊也分析的很透彻,信的最后希望二姐夫认真考虑,来与不来都是他的自由。
  信交给驿站差使后,赵慎就带着项渊去之前买乌骨鸡的地方考察。不料去了之后才知道,那卖乌骨鸡的人并不是县城人士,而是离县城不远的石桃村人,而且据一起摆摊的摊贩说,已经几天没看到那人来卖乌骨鸡了。
  石桃村,项渊想了想,记起下属收集来的资料。因村里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头,外形酷似桃子,所以整个村子就叫石桃村。这个石桃村,据说非常团结,若是有人不小心欺负了石桃村的人,不管距离多远,石桃村的青壮都会成群结队过去报复。久而久之,附近村子的人都没人敢惹石桃村的人。而且,石桃村的女人很少外嫁,村里也很少有人出来走动,所以那个卖乌骨鸡的男人,在大家知道他是石桃村出来的后,才会叫人印象深刻。
  项渊轻哼一下,团结是真,但是,排外估计也不是假的。单从资料看,项渊就能猜到那个村子的闭塞和排外。
  不过再排外,项渊也要从外部打破他们的藩篱,他可是等着靠乌骨鸡扭转曲州现状呢。
  只带了五六个衙役,项渊和赵慎步行大概两刻钟后就到了石桃村。若说实话,石桃村比之前项渊走过见过的其他村镇看上去要好很多。房子虽然大部分是茅草顶的,但中间还是夹杂着几间砖瓦房,只是不知这几间砖瓦房都住着什么人。但奇怪的是,路上见到的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面色都不算红润。
  刚进村子没走上百米,就急匆匆来了几个拦路的。
  “你们是啥人,来俺们石桃村是干啥滴?”
  说话的是一个个头矮小,却敦敦实实的黑脸汉子。他不大的眼睛警惕的扫向项渊几个。项渊没穿官服,带着的衙役也穿的是常服,所以他们一行人只是看着富贵些,却没人认出是县衙的官老爷。
  项渊带来的衙役里头,有一个人站在后头,正冲着刚开始说话的矮个汉子挤眉弄眼,奈何那汉子却很是鲁钝,不仅丝毫没领会这衙役的暗示,反而一直盯着衙役看,嘴巴还忍不住问:“啥?杨头,你说啥?”
  被叫杨头的衙役气得吐血,见项渊似笑非笑看过来,心下登时一凛,心念电转,急忙小声开口道:“正堂,小的和石桃村的人认识,不然小的来问问?”
  项渊点头,不论这个杨头之前和石桃村有什么瓜葛,在绝对的权利面前,都毫无用处。
  “周树根,你们村里养乌骨鸡的人搁哪住?带我们老爷过去瞧瞧。”
  周树根瞧杨头对领头的项渊毕恭毕敬,后知后觉的察觉出这行人怕是不简单,指不定是哪个官老爷。之所以没先到项渊是县令,则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县令不可能跑乡下来。之前崔县令在时,也是没听说他下过村子的。
  只是,要找的那个人却有点麻烦。里正那头可是正等着那家人点头呢,这节骨眼上,咋就来人了呢!
  “你们说的是周青林他家啊,他家的乌骨鸡不养了,都要卖给里正啦。”
  周树根实在想不出啥法子阻拦,只好搬出里正来。
  “不养了?”
  赵慎拧起眉头,他之前买乌骨鸡的时候还特意打听过,记得那人还很激动的表示家里还养了很多,而且表示之后会再多养些乌骨鸡,争取卖到外头去,叫县里,别的村里都尝尝他养的乌骨鸡。怎么说不养就不养了?
  “是呀,里正家粮食多,养的起。”
  杨头简直想弄死眼前这个蠢货!
  他就没看出自己对着项渊恭恭敬敬的,就没看出面前的人身份不一般?张口闭口的里正,不过管一个小村子,居然把村里人教的这么目中无人,简直可恶!
  “无妨,我们就是过去瞧瞧。”
  项渊淡淡的瞥一眼周树根,声音里带上威势:“带路吧!”
  周树根被项渊气势一压,顿时一缩脖子,怂了,再不敢多嘴,乖乖在前头带路。遇到坑洼的地方,还殷勤的找来石块树枝铺好,再请项渊他们过去。
  杨头在后边瞧见,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人啊!好言好语的就张狂,一旦人家强势起来,登时变孙子,犯贱!
  
 
    
第40章 我爹是XX
  周青林护着秦勉站在门口,怒气勃发。
  “周大宝,你太欺负人了!”
  被叫周大宝的男人,五短身材,满是横肉的脸,眼睛被挤的小小的,听周青林这么说,咧嘴一笑,本就小小的眼睛顿时成了一条缝。
  “我就欺负了你能怎么地?”
  周大宝呲着牙,拿眼溜了一圈被周青林强硬护在身后的秦勉。周青林这个小哥儿媳妇倒是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可惜,好好一棵白菜被周青林这个猪拱了。
  “愣着干啥呢,赶紧把鸡给我都装起来,那头等着要呢。”
  跟周大宝过来的都是村里和他同族的青壮,早就习惯周大宝看上啥直接上手抢的事儿,而且还因为事后能分到一些小恩小惠而比周大宝本人更热衷于抢东西。听他这么说,几人不由分说,上前扒拉开周青林,掀开草筐,卷起袖子,开始满院子抓鸡。
  院子里霎时鸡毛满地飞,遍地咯咯哒。在一片混乱中,被熊般健壮的周青林护在身后的秦勉,显得格外娇小。
  勉推开周青林,冰冷的目光刺向周大宝。“你今个要是敢把乌骨鸡抓走,明个我就敢去县城衙门告你!”
  周大宝看秦勉出来,小眼睛猛地放光,涎着脸道:“就几只鸡,县太爷哪有闲工夫管呀。要我说,你跟他真白瞎了,他周青林啥也没有,要地地没有,房子还是个破茅草顶的,也就会养乌骨鸡,不然早饿死了。”
  周青林一看周大宝瞄着秦勉的眼神,就恨不得挖了他眼珠子。秦勉被周大宝的眼神恶心的不行,浑身鸡皮疙瘩冒出来一层,就跟被条臭虫黏上一个感觉,恨不得一脚踩死。
  “走,我们去找里正,我就不信他还真不管了!若是这样,明个我就去县衙门敲鼓,告他一个管教不严的罪!”
  胖脸小眼睛的周大宝根本想不到秦勉这么硬气,把去衙门告人说得跟吃饭喝水似的简单,心底不由露了怯,口气上就有些虚张声势。
  “你,你你个小哥儿,敢去衙门?”
  这时,旁边一个负责抓鸡的年轻男子凑到周大宝跟前,嚷嚷道:“大宝哥,你怕啥?他要是赶去衙门,就叫老叔把人抓起来,看他还敢不敢去!”
  周大宝眼睛一亮,差点忘了他们在衙门可是有人的,顿时底气一足,想起自家老爹昨晚说过的话,鼻孔朝天道:“你们胆儿大啊,是不是忘了周青林他爹还搁村里坟地呆着呢?不老老实实的,我就叫人起了坟,迁出去,随便你们找地埋!”
  “你敢!”
  周青林双眼一瞪,上前一把揪住周大宝的衣领。“你敢动我爹的坟试试?我一拳打死你!”
  周大宝看着眼前钵大的拳头,困难的咽口吐沫,抖着一脸胖肉喊:“你你放手!你敢打我一下试试?我立马叫我爹把你们全赶走!不仅赶你们走,这里的东西一个也不叫你们带走,看谁厉害!”
  这时,旁边听到动静围过来的邻里,心底虽讨厌死了周大宝,嘴上还得劝周青林消消气。毕竟他们还得搁石桃村生活,离了这里能去哪啊?
  “青林啊你可别动手,就几只鸡给了给了吧。”
  秦勉只觉得十分憋气。若不是怕露了身份叫家里头那边查到,他早就拎着周大宝去县衙门敲鼓去。不过是一个小小村子的里正儿子,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整个石桃村还没人敢反抗,一个里正就有这么大权力,真是开了眼界!
  “凭啥我自己东西不能带走?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凭在石桃村,我爹是里正,是老大,我就是老二。你们不愿意也不行,石桃村我爹说了算,我爹就是王法,就是县太爷来了都管不着!”
  听到这话的项渊,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之前做项大少时,他就觉得那些动不动把我爹什么什么的挂在嘴边的人蠢得不得了,向来对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没好感。想不到来到这,居然还能听到古代版的“我爹是XX体”。
  杨头听到周大宝张狂无比的话,额角直抽。蠢货,蠢货,石桃村全是蠢货!当初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和这些蠢货搅合在一起?若是被正堂发现他之前做的事,杨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脑子飞快转着,决定抢先出手!
  “周大宝,你好大胆子!竟然连县太爷都不放在眼里,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你!”
  周大宝一惊,扭头就看见以项渊为首的一行。他总算不是蠢到家,看到向来对他们趾高气昂的杨烨低眉顺眼的站在项渊旁边,态度恭恭敬敬,心里头便直打鼓。想着那人不是比杨烨官大就是城里的大户老爷。被人迎头呵斥一顿,又明明确确感受到项渊身上带来的气势,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周大宝一怂,鹌鹑似的缩在一旁,懦懦不敢言。连带着跟他一起来的那些小年轻,也都很有眼色的随他一起缩在一边,没人敢再吭声。
  项渊侧头对着赵慎笑笑,无声嘲讽:“瞧这个怂蛋!”
  赵慎皱眉扫了眼胖的出众的周大宝,见他畏畏缩缩,一反刚刚张狂无比的劲,赶紧移开视线。看多了伤眼睛。
  那头周青林一眼瞧见赵慎,脸上气怒退下,露出一丝喜色。
  “是你!”
  赵慎冲他点点头。“今日是特意过来看看你养的乌骨鸡的。”
  听赵慎这么说,周青林心底一松,继而大喜。在崔县令禁商的政策下,还敢于出门做生意,周青林不仅胆子大,而且很会察言观色。在赵慎第一次跟他买乌骨鸡时,他就察觉出赵慎身份不一般,不是富贵人家的,就是有靠山的。对赵慎的打探,他也是知无不言,就盼着能在赵慎这里找到一点转机。
  而如今,赵慎真的带人来了!
  周青林喜不自胜,急忙忙想请人进去。
  项渊摆摆手,不急。看向缩在一旁不敢动弹的周继,道:“既然你说石桃村你爹是老大,县太爷都管不到,那就把人叫来问问吧。”
  周大宝骇得脸色青白,手脚发软,额头冒出层层冷汗,对项渊几人的身份惊疑不定。
  “还不快去!”
  杨头见周大宝只顾着惊惧,动都不动一下,上前推他出门。
  不过转瞬杨头就用不着催他,因为那头得到信儿的石桃村里正身后带着几个汉子正匆匆过来,见着杨头,周里正立住脚,堆起满脸笑,道:“他老叔,这是怎么说的?出啥事了?”
  杨头被叫破身份满脸不自在。若论实在的,他和石桃村的亲戚关系,可真是拐了不知道几道弯,源头都不知道搁那呢。可谁叫他当初贪便宜,硬是叫里正和他扯上关系了。石桃村的人对自己这么恭敬,平日里他还挺受用,可如今只感到如芒在背,项正堂可就搁后头瞅着呢!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可不想这第一把火就从自个烧起来。不过,杨头这人确实有些小聪明,他没搭理周里正,反而硬着头皮无声请示项渊,是否表明正堂的身份。
  项渊淡淡瞥他一眼,微微点头。人有小聪明可以,但若是越了线,可就不讨人喜欢。这个杨烨暂时瞧着还行,用不用他却还得再看看。
  “你就是石桃村的里正?”
  周里正早就看到项渊和赵慎,但是不知他们身份,不敢造次,只挑着认识的杨头搭话。如今见项渊问起,连忙回道:“是是,不知几位来石桃村啥事呢?”
  “爹!”
  周大宝见他爹来了,立马跑到他爹身边站着,然后对项渊怒目而视,阴测测告状:“爹,他们是外村来的,对咱们石桃村指指点点。还有周青林,不给我们乌骨鸡,爹,不给他点教训不行,赶他走,不叫他在石桃村呆了!”
  周大宝的想法简单粗暴,反正他爹是里正,除了县太爷,没人能改变。这么多年在他爹的纵容下,周大宝已经不习惯抬头看人。
  杨头犹如看死狗般看向周大宝,搞不懂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刚才对着县太爷还是个怂蛋,这么一会功夫就翻脸不认人,这是看到靠山过来,抖起来了?
  周里正人老成精,可不像他儿子那样没眼力劲。没看到平日跟他们耀武扬威的杨头都像鹌鹑似的缩在一旁,项渊几人的身份可想而知有多高。听到儿子不知死活的话,周里正默默咽下一口血,一巴掌拍过去。
  “胡说什么!整日里就嘴巴厉害!”
  拍完儿子,周里正急忙堆起笑对项渊道:“这几位老爷,我儿子就是嘴巴厉害,心肠却软的很,平日从来不敢做啥坏事的,几位老爷别听他瞎嘞嘞。”
  项渊没理他,转头问周宝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青林张张嘴巴,想回头看秦勉,感觉手被秦勉轻轻捏了一下,不由福至心灵,大声道:“请几位老爷为我做主,我不想把乌骨鸡白白送给周继!”
  “别瞎说啊,大宝可没白拿你的乌骨鸡,都给过钱的,咋上来就说白拿?青林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搁石桃村这么多年叔也没亏待你,你爹没了,还是我张罗下葬的,你咋能空口白牙的这么说大宝呢?不当自个是石桃村的人咋了?”
  里正不等周青林说完,插嘴进去,张口训斥一番,话里暗藏的威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周青林咬咬牙,一狠心,干脆撕破了脸。
  
 
    
第41章 你是我男神
  “里正,我也不想这样,可周大宝他三番两次的来我家闹,我媳妇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白拿我的乌骨鸡!你说他给钱了,他拿我十只鸡,就给十个铜板!十个铜板能干嘛?买小鸡崽子都不够,这样还叫我咋活?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
  里正拿眼剜向周继,心底恨得咬牙。他是知道大儿子打人家养好的乌骨鸡的主意,可没想到他只给了十个铜板,你好歹稍微多给几个也能说得过去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
  “杨烨,告诉他们,有谁还有冤屈的,趁这个机会讲出来,我以县太爷的身份给他们伸冤。不过,只限今天。”
  哗!
  一听项渊真的是县太爷,周围里三层外三成看热闹的村民小声嗡嗡嗡议论开来,周里正脸色霎时变得异常难看,周大宝面色空白几秒,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冷汗直流,直缩着胖身子往周里正身后躲。
  杨烨心领神会,上前一站,把平日狐假虎威的气势拿出来,对一圈围观的石桃村村民道:“我们项正堂今个来你们石桃村,没想到遇到里正儿子要强霸周宝来乌骨鸡,项正堂很气愤,觉得里正作为一村之长,竟然纵容儿子如此行事,眼里太没王法了!县太爷说了,你们有啥冤屈,尽管讲,县太爷就搁这给你们做主呢!”
  这段话文不文白不白,说的不伦不类,不过却叫周围村民都听懂了。大家看着项渊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恭敬,即便跟里正一块过来的几个年轻汉子,眼底也没了戾气,反而惊疑不定的看向项渊,又看向里正,莫名觉得膝盖有些软。
  周里正听到项渊是县太爷的那一刻,心底重重一沉,面色青白交错。哆嗦着就往地上跪,还把周青林一把拽住跪下,声泪俱下:“清官大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给县太爷赔罪。可小的在石桃村当了几十年里正,一直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从不敢放轻松,县太爷明察啊!”
  “居然真的是项渊!”
  秦勉轻轻的感叹只有周青林听得到,他疑惑的转头看向秦勉,只见秦勉望着项渊的眼神有些复杂,心底一慌,不由伸手紧紧握住秦勉。
  秦勉侧头对他一笑,张嘴无声安抚:“没事,晚上给你解释。”
  周青林见了秦勉的笑脸,心底安定下来。
  赵慎懒得看周里正那张老脸,风干橘子般,皱皱巴巴,丑死了!他扫过围观的村民,见这功夫还没人站出来,皱起眉。明明那些村民脸上明晃晃带着犹豫,却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难不成被里正欺压惯了,已经麻木,不敢反抗?
  周围很静,只有周里正拽着周继跪在地上,一遍遍朝项渊诉说自己的辛苦和清白,在他嘴里,自己俨然就是一个公正廉洁,吃苦耐劳,毫无怨言的劳模,清白的好比石灰。儿子周继也只是一个嘴硬心软的怂蛋,从不敢干坏事。
  项渊听都懒得听,视线扫过不吭声的村民,笑笑。转头见赵慎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伸出手捏捏他的手指,无声道:“笑笑。”
  赵慎皱眉,见项渊不在乎,觉得他肯定有后手,便放下心来。
  项渊眼见赵慎刚刚还一脸担忧,结果转瞬放下心来,不有心底好笑。媳妇对他这么有信心真是考验他的忍耐力啊!
  杨烨瞪着眼睛等着,始终不见有人出来。微微回头瞥了眼项渊后,便大声道:“你们尽管放心,若是所说之事属实,县太爷定然给你们做主,大家可要抓紧机会啊!”
  项渊侧头对赵慎小声道:“这个杨烨倒是很懂眼色。”
  赵慎点头,刚要开口,就见人群里有个穿蓝色粗布裙子的女人使劲挣脱自家男人的手,一步跪到项渊跟前,结结巴巴道:“大,大老爷,贱妇有,有事要告。”
  “有话尽管讲。”
  项渊没料到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女人,扫视一圈,意外发现,那些面上不甘之色尤其明显的竟然大部分是女人或者小哥儿,而石桃村的男人,大多沉默不语。这还真挺稀奇!
  许是见项渊态度温和,女人的紧张感消去不少,再开口,话也顺溜了。
  “大老爷,贱妇家里头的地被里正家占去了,求大老爷做主要回来。”
  周里正直起身子,恶狠狠的盯住女人。“大山家的,你家的地明明是因为地界和我家的重了,两家商量后换了地,咋就变成我占的了?”
  “里正,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说瞎话烂舌头!要不是你们威胁我家男人不换地就不给挑水浇地,谁会把好好的地换成半荒不荒的靠山地?自打换了你家自个开出来的地,我家男人起早贪黑的干,一年下来差点连粮都不够交,家里的娃动不动就喊饿,我这个当娘的心里咋好受?你做里正的,咋能这么干呢?”
  大山家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家男人在后头,脸憋得通红,看看里正,又看看项渊,最后看看媳妇,一咬牙,也跟着跪倒项渊跟前。
  “县官大老爷,我媳妇没说假话,都是真的。里正他们实在太欺负人了,我家娃一年到头饿肚子,我,我,求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啊。”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就好说,陆续有七八个人站出来,不是家里地被占的,就是要多交粮食的,还有一个居然被强逼着嫁到里正亲戚家的。许是看项渊态度好,问的详细,这些村民胆子渐渐大起来,历数周里正这十几年间干的坏事,还有跟他家沾亲带故为虎作伥的几家,也全被拎出来,到最后竟然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出来说道,项渊哭笑不得。
  “这简直,简直就是个山大王嘛!”
  赵慎想了半天,总结个词。项渊心道若是搁他们那,周里正妥妥就是个土皇帝啊。管着一小片地区,手里有些权利,就抖得天皇老子都不怕。
  周里正和他胖儿子显然没料到平日温顺如羔羊的村民居然真的敢告状,一时都愣在原地。特别是胖儿子,看着那些在他眼底犹如仆人般的小民仿佛数落般抖他们父子的罪状,怒气上头,差点忘记这是在县太爷面前,拳头一握就想上去揍人,被反应过来的周里正死死拉住。
  “大老爷,冤枉啊!”
  项渊拦住周里正想要继续洗白的话。“你冤不冤本官自有定论,杨烨,写了状词叫他们画押,有能作证的也按上手印,今个本官就为民除一次害!”
  杨烨一脸为难,他不认字啊大人!秦勉在后头瞧见,悄声过来,示意可以帮忙,杨烨得救般急忙推了过去。
  周里正脸完全白了,嘴抖手抖,想往前爬两步求项渊开恩,结果脚软的爬不动。周大宝完全傻眼,闹不明白事情咋就到了这个田地?他不就和往常一样看上点东西想要吗,咋的就成了村民吵着闹着要除了他们父子俩?
  盏茶功夫,秦勉录好供词,杨烨整理好,递给项渊。项渊抬头看了眼杨烨,杨烨知道瞒不过,便把秦勉代笔的事附耳告知。项渊看过去,有些意外。那个叫秦勉的男人通身气质明显和周围村民格格不入,出身当然不凡,而他则旁边站着一脸紧张的周青林。
  秦勉冲项渊拱拱手,口称大人。心底则暗想,如今的项渊还只是七品县令,丝毫不见日后位高权重浑身的冷硬之气,就近瞧着,竟觉得如此亲切和善,真真没想到居然能见到这样子的项大人。
  视线扫过站在项渊身边,态度自然,姿态轻松的赵慎,秦勉忍不住又在心底感叹一番。想不到啊想不到,项渊中意的居然是这样的哥儿。剑眉星目,身高腿长,端得一派玉树临风之气,想必出身也不会太差。
  项渊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周里正,不仅撸了他里正的位置,还勒令他退还非法侵占的他人财产,无法退还的,就要掏银子补偿,一番清算下来,周里正家里头只剩下崭新的砖瓦房子和几亩田地。那些跟着吃肉喝汤狐假虎威的爪牙也跟着一起遭了清算,赔钱的赔钱,还地的还地,实在赔不起的,就拿房子抵换。项渊这回知道石桃村那几栋显眼的砖瓦房是谁家的了。
  石桃村的民众见项渊果然处置了周里正,还帮他们讨还被占去的财产,一个个都面露感激,忙不迭的要跪下磕头感谢,项渊急忙叫杨烨拦住。处置完周里正,项渊现场根据村民推荐,另外指派了一位年纪稍大,辈分也高,为人还算公正的族老做了里正。
  赵慎心底一片激荡。
  亲眼见着项渊如此果决,威风凛凛的为民除害,想到这是自己将要伴随一生的良人,心底的悸动就怎么都停不下来。
  想欢呼,想嚎叫,想不顾一切捧着他的脸亲一口。可惜众目睽睽,赵慎只能用亮晶晶的双眼热切的注视项渊,眼底的灼热差点烤糊久经考验的项大人。
  若是赵慎活过项渊之前的时代,定然知道一句话。
  你是我男神!
 
    
第42章 别人眼中的他
  项渊他们在石桃村处置人的时候,曲舟县衙里正在开小会。
  郝县丞微阖眼睑,倚在云石靠背椅上,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咱们正堂大人这三把火不晓得要从哪烧起啊。”
  眯缝眼的胡主簿斜眼快速扫了下郝县丞,没吭声。见胡主簿不说话,典史也闭紧嘴巴。其余管库房的,管粮草的,管兵器的等一众小吏,更是不敢随便接话。
  郝县丞轻蔑的从鼻孔哼了一声,揪住胡主簿道:“你可得瞧明白喽,若是项正堂也和崔正堂一个样儿,你家里头那些做生意的穷亲戚,可要遭殃喽!”
  胡主簿眯缝着眼喝口茶,笑眯眯道:“这就不劳左堂CAO心了。我瞧正堂的意思,八成怕是要重开坊市。”
  “当真?”典史目露关切,微微倾身过来,“书记可知政令巨细?”
  “这到还不晓得,不过依在下瞧着,咱们这个项正堂怕不是安于现状的。前几日来的大人你道是谁?”
  “谁?”
  “那可是通平府西山卫所的贺将军!贺将军除了治军有方外,他最厉害的还有什么?”
  胡主簿扫视一圈,见除了郝县丞,其余众人全都聚精会神,目光灼灼,得意的卖弄道:“通关!贺将军手下可是管着鼎鼎有名的通关商队!好家伙,咱们搭上这条线,还不愁没银子入手?”
  “说得好听!线岂是那么好搭的?不说其他县,就是通平府知府那边,想搭贺将军线的就有多少?有几个成了?项正堂初来乍到,怕是卫所大门朝哪开还不晓得,你们到妄想起通关做生意来了!可笑!”
  郝县丞逮到机会,劈头盖脸冷嘲一顿,末了还为表示不屑,重重哼了一声。
  是啊,通商利润重,向来被卫所牢牢把在手里,连点肉渣都没漏下给下边这些县,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众人脸上的热切慢慢退下,换上犹疑。胡主簿不紧不慢,喝口茶,环视一圈,徐徐道:“要不怎么说咱们项正堂厉害呢!贺将军是来干嘛的?那是特意来感谢咱们项正堂的!”
  于是,胡主簿便把从宋大那里特意打听出来的“项正堂智勇双全斗山匪”采用略微夸张的手法,大肆宣传了一番。
  实际上,这正是项渊暗示宋大这么讲的。他的信条里可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特别是走仕途,必须要有一个好名声,官清名正,事半功倍。
  完全没想到看似文弱的状元郎项正堂,居然还有这么热血果敢的时候!山匪啊,居然想都不想就冲上去,这样胆大的县令大人真是闻所未闻!
  “救命之恩,岂是区区金钱能衡量的?”胡主簿摇摇头。
  众人一下子安心下来,只不过刚放下不在禁商的心后,又不由担忧起经商所要交的各种税费来。
  之前崔县令在位,为避免商人重利,各种税目繁多且重,硬是逼得各家商户纷纷关门或搬离曲舟。这次项正堂打算重开商市,众人不免对各种税目担忧。
  胡主簿这次到不言语,他的任务就到这里,话点到为止,其他的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事。商税如何,这该是各大家族自个和项正堂商讨的事。想到项正堂,胡主簿不免暗地里感叹,瞧着这位状元郎出身的县令,年纪轻轻,又是初入官场,本以为会脸嫩手生,却不想行事竟如此老辣,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提县衙各下属听到不再经商的消息后怎么迅速的和身后各家族联络,也不说各大家族私下里怎么暗搓搓的准备和项正堂掰扯经商税费的问题,只说项渊处理好石桃村里正更换的事后,本打算询问询问周青林养殖乌骨鸡的方法。在尝过乌骨鸡的美味后,项渊就吩咐人留意过整个曲州县内乌骨鸡的养殖情况。结果发现,虽然乌骨鸡味美肉鲜,价格也高,可惜却没多少人养殖,更没有成规模的。纳罕之下,项渊知道了乌骨鸡这种曲州本地特有的鸡种,养殖并不容易,从孵化到长成大鸡,死亡率特别高,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愿意花费力气养活,他们更愿意养容易成活的蛋鸡。自打知道周青林养的乌骨鸡数量颇多后,项渊就猜他应该有特别的养活办法。
  不想秦勉率先告了罪,拉着周青林去了内室。盏茶功夫,俩人一前一后出来,周青林道:“正堂,乌骨鸡养活不容易,所以虽然味道好,价格也高,可惜村里养的不多。小民之所以能养这么多,是应为小的从小的爹那里学到一种方法,养活起乌骨鸡来,活的多死的少。今个正堂处理了老欺负小民们的周里正,小民心里十分感激,所以想把这个法子献给正堂,以表心意。”
  项渊意外的挑挑眉,他能看出,想出这个主意的,并不是周青林,而应该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名叫秦勉的小哥儿。此时秦勉低垂着头站在那,态度虽恭敬,却并谄媚,一身书卷气,像个大家公子。
  项渊无意探究这两人的秘密,摆手制止周青林开口,正色道:“为民做主,本就是为官者应尽的职责。放任周里正这样的人继续为祸乡里,就是本官的失职了。你的感谢,本官心领。至于你的法子,本官确实需要,不过本官不白要。”项渊说到这,侧头看了眼赵慎,见他先是疑惑,然后恍然,便不由露出个笑意,转头继续道:“本官承诺你,曲州县内乌骨鸡养殖方法,都由你负责教授,且五年内,凡是乌骨鸡售卖取得的利润,每次取两成给你,如何?”
  察觉出项渊话里透露出的深意,周青林刹时愣住。反应过来后,心底不由涌上狂喜,忍不住急切追问道:“正堂你的意思是,衙门不再禁商了?”
  “正是,过几日具体细则本官会叫人挨个村镇张贴,也会吩咐识字的人念给大家伙听。”
  “太好了!”周青林一激动,也不顾项渊就坐在面前,狠狠一挥拳头大喊一声。
  “正堂的意思是衙门会发告示叫县内百姓都要养殖乌骨鸡吗?”
  项渊看一眼问话的秦勉,颔首。
  “是的,会建议大家养殖,不过不会强求。所以周青林的养殖方法极为重要,本官可不好意思白拿。之前的提议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
  周青林不由转头看向秦勉,秦勉也被项渊异常大方的承诺镇住,聪明人容易想得多,便一时沉默不语。
  整个曲州县全部由周青林负责教授,单是各家各户给的谢礼就要好大一笔。而每次抽取两成的利润,更是笔不小的收入,而若是买卖的银钱多,抽取的银钱数目将更为恐怖。周青林不过是石桃村的小小农户,身无功名,家无恒产,若是没有保证,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
  周青林见秦勉不语,便道:“正堂,这太多了,而且,小民也从没教过别人,恐怕做不好。”
  “无妨,多教几次自然就熟练了。至于抽成,现在还不知销量如何,若是卖的不好,你得到的银钱也没多少,若是卖的好,你拿的也不过是你该得的。”
  周青林拧眉,只踟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狠狠一点头。
  “好,小民多谢正堂。”
  项渊笑笑,道;“回去我叫人拟好契约,你明个来县衙取吧。”
  听说有契约,秦勉松了口气,冲周青林微微颔首。周青林露个憨憨的笑容,猛点头。
  杨头在一旁把项渊说过的话仔细嚼了嚼,得出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不免眼底放光,心思浮动。赵慎瞥见,直接开口道:“杨头若是有心,也可以和周青林学学怎么养活乌骨鸡啊。”
  秦勉听赵慎这么说,不由看向项渊,见他不仅半点不悦,反而笑着赞同:“是啊,今后通商的事,可是交给我的正君来办,他说的话,你要好好听哦。”
  杨头急忙诚惶诚恐应下,心底不由对赵慎越发恭敬。而秦勉心底,则越发惊诧。
  前一世他听说项渊的时候,项渊身居高位,却孑然一身,周身气质冷硬,手段不近人情,所以虽然功勋卓然,却并不被同僚所喜。若是没有同门师兄和太子殿下相护,恐怕早就被构陷入狱。
  秦夫人说,他和项太傅的亡妻出身颇有相同之处,容貌才情又是一等一的好,定然能博得太傅青眼。
  可惜,那时周身凛冽之气的项太傅连眼皮都没夹一下。秦夫人大为失望,忍了两年就把他胡乱许人,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
  没听说项大人再娶过别人,那么眼前这个名叫赵慎的哥儿,就是那个叫誉满京都的项大人念念不忘的正妻?
  原来是这个模样姓情的人啊!
  再看项渊,眉眼舒展,神态温润,却是连一丝冷硬之气也无。
  看得太专注,猛然察觉到项渊暗含不悦的目光,秦勉急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心底却记下,等人走了,一定要记得告诉自家那个傻大个,项正堂的正君,绝对不能惹!
 
    
第43章 各方打算
  项二姐坐在睡着的孩子边上,一面对着烛火缝小袜子,一面时不时看下门口。又等了大概两刻钟,项家二姐夫徐仲安才踏着夜色进门来。
  项二姐急忙下地,亲自打水给徐仲安洗漱,觑着他的脸色,轻声问:“相公,爹娘怎么说?”
  徐仲安把手帕蒙在脸上好一会儿,才一把抓下来,胡乱擦了擦,走到室内坐下,道:“爹说若是我去淙子那,家里头就不会再提供银钱给我们,同样,我们也不用再交公,日后赚多赚少,都我们自个担着了。”
  “爹这是想叫我们分出去?”
  项二姐大惊,急忙追问。
  徐仲安摇摇头。“不算,只是先这么着,估计时日久了,也就自然而然分开。”
  项二姐心绪繁乱,坐到孩子身边,见他睡不安稳总是翻身,急忙伸手轻拍。
  “相公,不然我给淙子送信去,说咱们不去了吧。”
  徐仲安沉默,少顷摇摇头。“不,我去!”
  望向项二姐担忧的目光,徐仲安拉过她的手,道:“在这边生意一直也没起色,又要顾着大哥小弟那头,我也累了。淙子好心好意提供机会给我们,没道理不去闯闯。”
  “行,只要相公你打定主意,无论怎样,我都没意见。”
  项二姐私心里其实还是希望徐仲安去的。在这边,虽然衣食无忧,可手里头没多少余钱,家里头孩子渐大,也倒了入学的年纪,可以他们如今的能力,恐怕请不起更好的夫子。而大伯哥和小叔子的孩子们,却用着公里的银钱,延请的都是名望高的老师。天长日久,将来各自的造化高下立判。他们已经比不上大伯哥和小叔子,不能再叫自家孩子还低从兄从弟一头!
  打定主意后,项二姐积极的给徐仲安打包行李,各种消暑的药丸子,轻薄的夏装,柔软细腻的里衣,足足打包两个大包裹,看得徐仲安目瞪口呆。
  “出门在外,穷家富路,备得充足些,我在家也不用担忧。”
  徐仲安上前轻轻拥住项二姐。
  “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做,不会叫你和儿子跟我吃苦。”
  项二姐抿唇微笑,温柔娴淑。
  这边夫妻二人温情脉脉,那头赵馨兰却满心焦虑。
  “如何?老爷怎么说?”
  被问话的丫头显然是赵馨兰的心腹,闻言快步挪到赵馨兰跟前,低声道:“老爷本没想带那狐狸精去,可老夫人不同意,说出门在外,身边只夫人您一个伺候,未免不周到,硬是要老爷带上那狐狸精。”
  “我问你老爷怎么说!”
  赵馨兰心底憋着气,打进门起她就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觉得她抢了本该是老夫人自家侄女的位置,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伏小做低,退让忍耐,不过是看在孙骏对她还不错的份上,可惜,这份不错,也在婚后一年小妾进门被打破。
  丫头瞥着赵馨兰动怒,神色间越发仔细,小心斟酌着词语回道:“您也知道,老爷向来最是孝顺,老夫人发了话,老爷能明着反对嘛。小婢瞧着,老爷心里也定然不愿,不然早就提出来,何必等到快要出门才提呢?”
  赵馨兰自嘲一笑,心底的那点微末期望彻底消散。孙骏晚上去了小妾那,估计这会儿正被翻红浪,徒留她一人冷冷清清呆在正院,有什么意思呢!
  双手不由覆上小腹,赵馨兰有些出神。
  听自家娘亲讲,赵慎嫁去项家这么久,也还没有孩子。赵馨兰至今还记得娘亲赵夫人说起这话时眼底暗含的不屑。小哥儿孕育本就艰难,何况据说比起男子,项渊更喜欢的是女人,想必赵慎想要有孕,更是难上加难。嫁去这么久也没信儿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休弃。赵夫人明里担忧赵府名声,实际却并不在意。左不过真的被休弃,就把人连同后院那个碍眼多年的许宜轩一同送去乡下庄子,每年费些米粮养着便是,不是什么难事。
  结果刚说完这话,就传来项渊高中状元的消息。当喜讯传到离中,赵馨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头一日她还为孙骏中了进士而得意洋洋,不想第二日就被这个消息砸蒙了头。连绵不断登门贺喜的人,话里不再只恭维孙骏,反而每一位客人都要提起孙家这位连襟,言语间满是赞誉。等回到赵府,这种情形更是明显,孙骏被多次拿来和项渊相比,虽客人们并不多言,可一个只是普通进士,一个却是状元,孰优孰劣,一眼分明。孙骏为此很不高兴,登门一次后便再不愿陪她回去。
  什么时候好的呢?哦,对了,是被众人翘首以待的项渊,居然以状元之身外放到了穷乡僻壤,顿时大家都没了兴致。孙家更是把要送去的贺礼生生减了八成,若不是为了面上好看,怕是连两成贺仪都不到。
  孙骏走了家里关系,意气风发的要去京城任职,连带她也面上有光,妯娌、闺中姐妹间很是风光一把。可惜天不遂人愿,没等孙骏启程上任,就传来消息,孙家在京城官位最大的那个叔伯得罪了人,孙骏到手的职位没了。幸亏孙家总算还有些能量,送出去不知多少银钱,走了不知多少路子,孙骏这才有了职位,只是不能再做京官,而是要外放,而那外放之地,赵馨兰恍惚一笑,居然是通平府!
  项渊,她们之前暗地里取笑被排挤的今科状元郎,外放之地就是通平府曲州县。好在孙家为孙骏疏通的职位是通平府通判,不然赵馨兰都不知该如何面对闺中姐妹。
  “夫人,夜深了,歇息吧。”
  身边丫头小心提醒。
  赵馨兰回过神,瞧见刻漏显示果然夜深,便点点头,由着丫头伺候她更衣洗漱。
  只不过间隙中,她忍不住想,当初换了亲,还是好的。不然以项家的门第,她哪里能养优处尊,呼奴使婢。所以,没必要后悔,她比之赵慎需要劳心劳力,已经好很多。
  *
  项渊下了轿子,抬头打量。门匾上书“闲情馆”,字体飘逸潇洒,很不错。迈步进去,里间装潢颇为雅致,没有敞厅,只有一个个雅间,而每个雅间都种有绿植,放置花盆,遮挡外间人视线。不知何处何人弹奏笙琴,叮叮咚咚,不绝于耳。
  被人请进最大的雅间,里面候着的七八个人全都面带笑容站起身,拱手作揖,极为热忱。
  “项正堂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看起来为首的年约四十的高家老爷率先迎上来,拱手把项渊让到首位,接着便招呼闲情馆的管事。
  “去,把馆里能弹会唱的哥儿们都带来。”
  那管事殷勤的笑着下去,盏茶功夫便带着身后一串打扮各异的小哥儿进了门。项渊看过去,只见那七个小哥儿全都一水素色衣衫,或抱琴,或执扇,目光殷切。
  高老爷见项渊并不动容,便叫这七人坐到在座的各老爷身边,转头对管事道:“怎么青竹公子不在?今个咱曲州的项正堂来此,还不赶紧叫青竹公子过来!”
  管事急忙应诺,下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青竹公子进了雅间。那青竹公子一进来,就冲项渊不卑不亢行礼问好,之后似好奇般,问道:“青竹久闻正堂大人不仅画画得好,书法也是颇具特色。不知青竹是否有幸一观?”
  项渊觉得有些好笑。先不说这个所谓的青竹公子,不过是为着名声好听,才雅称公子,实际不过是这个挂着羊头卖狗肉的闲情馆的头牌,区区贱籍也敢提此要求?!再说他就看起来那么像色令智昏、目光短浅之辈?被人捧那么一两句就不知所以的飘飘然?观那青竹公子毫不忐忑的神态,似乎笃定项渊会应下要求般。
  高老爷见项渊面无表情,不似故作清高,急忙打住青竹公子,圆场道:“正堂大人的笔墨岂是能随便观看的?青竹你不要自个沉迷书法,就逮住个人不分场合提要求!今个正堂来此,可是有正事要办,你就坐下伺候正堂酒水吧。”
  末了,高老爷似乎解释般道闲情馆那门口挂着的牌匾,便是青竹公子的笔墨,这人有些痴姓,遇到姓情相合的,便一门心思求教,还请项渊不要介意。
  项渊摆摆手,叫众人都落座,等几位老爷各自拉着身边的小哥儿坐好后,项渊举起酒杯,先干了一杯。
  “这一杯,本官谢谢各位做东相邀。”
  众人急忙露出惶恐的神色,似真似假,纷纷道不敢。
  项渊也不在意,又举起一杯酒一仰而尽,道:“这第二杯,就是先礼后兵,既然做到这,本官就说说本官一贯的规矩,未免日后闹得不愉快。”
  高老爷为首的各老爷心里都咯噔一下,没底起来,嘴上却还要表示应该如此。
  “本官吃酒的规矩,一、日后不要找这样的场合,毕竟本官和各位都是有家有室的人,经常出入此等场合,影响未免太坏。二、吃酒谈事,没关系,但是,也仅此而已。其他的就都免了吧,本官无福消受。三、规矩之内能办的事,本官不会无故推脱,所以你们也不必私底下备东西,用不着,不该办的事,准备多少都没用。能办的,一个子都不会多要。”
  说到这,项渊顿了顿,扫视一周,道:“各位,可都清楚了?”
  高老爷擦擦额头的汗,连连应诺。
  “正堂果然人品高洁,我等真是望尘莫及啊。”
  说完,冲坐在项渊身边,听了刚才一段话,脸色难看的青竹公子道:“如此还请青竹公子回吧,你们也都下去吧,叫管事吩咐下去,不要随便打搅。”
  房内坐着的小哥儿,脸色各异,却都不敢多嘴,个个乖乖起身,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青竹公子含情脉脉的看向项渊,指望项渊开口说句话,却发现这位曲州父母官,眼底不仅没有丝毫温情,反而冷漠异常。青竹公子神色一凛,再不敢造次,急急忙忙退了出去,面上再维持不住一贯的温文尔雅。
  暮色四合,项渊出了闲情馆,身后站着送他出来的各家老爷,瞧他们喜不自胜的神情,就知道此次会面,商谈的结果应该不差。宋大赶来马车,接上项渊,一路朝县衙驶去。
  到了县衙,赵慎带着小豆却还未回来。项渊喝了酒,有些上头,便吩咐宋大去接接赵慎,他自个打了水胡乱洗漱一番,就踉跄着进屋倒下歇息。
  徐妈妈探头见项渊歇下,默默退出来。心底不由暗道:内当家是个哥儿,就是没女人仔细。县官老爷应酬回来,连口热汤也没不说,洗漱居然都要自个动手,长此以往,不是惯得那主君越发待不住家,成日想着朝外跑?
  心底感叹一番,转念徐妈妈一愣,突的想起自家还未出门子的闺女。虽说自家闺女是小门小户的,不过那长相却还不错,女红针凿样样拿得出手,好几家太太都夸过的。
  徐妈妈心动了。
 
    
第44章 比较
  赵慎忍不住伸手揉揉腰,想到昨晚,面上不由一热,有些羞恼。
  这个项淙子,越发没羞没臊。他竟不知那厮暗地里偷偷不知打哪学的那么多花招,那么羞耻的动作,他居然好意思叫他摆!还有,虽然他如今的身体比之前健壮很多,也没必要总秀给他看吧?!还强迫他上手摸,虽然触摸之下肌肤很是顺滑,又健壮有力,手感很好,可他没想摸那里啊,还给他一劲变大,他没失手狠捏一把,都是很有控制力了。
  说什么这段时间他早出晚归,忙里忙外,都叫亲爱的正堂大人很久没和他深入交流了,未免夫夫二人生疏,一定要彻底深入的交流一番,时间还不能短,不然交流不通畅,很容易造成亲爱的正堂大人心情郁结,情绪反弹,一发不可收拾。
  信他的鬼,有这么折腾的吗?足足两个时辰,激动起来狂风骤雨,兴致上来,却故意磨磨蹭蹭,赵慎被他撩拨的不上不下,心痒难耐,当时恨不得抓着项淙子来个自给自足。
  悄悄掩口打个哈欠,许是真的有些劳累,赵慎觉得最近自个很容易犯困,昨日带着周青林和秦勉两夫夫仅走了一个村子收购乌骨鸡,他就有些精神不济。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秦勉看自己的眼光很是奇怪,而且态度也颇为怪异。既谈不上热情,也不显得疏离,总之很是奇怪。
  但是不可否认,秦勉这个小哥儿,学识很是广博,又写得一手好字,谈吐风度更看不出是乡下农家的。不过私下里和淙子闲聊,俩人倒是猜过秦勉的身份,都觉得以他展现出的气质看,秦勉绝对不是农家出身,而且也不会是小门小户培养出来的。淙子讲,不管秦勉那头有什么隐秘,现如今他的身份就是石桃村周青林的媳妇,叫赵慎不要有压力,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支使的也不要客气。赵慎想到淙子说的那句“要知道你可是堂堂曲州县正堂的正君,断没有你屈就他人的道理。”心里忍不住一暖。
  “正君,这是正堂叫我炖的滋补汤,嘱咐您起来一定要喝一盅的。”
  徐妈妈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放到赵慎面前,赵慎端起来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便接着一气喝完,递碗回去的时候,赵慎瞥见徐妈妈身后站着个年约十五六的姑娘,相貌很是清秀,便问:“妈妈,这位姑娘是?”
  徐妈妈脸上挤出笑容,殷勤道:“这是我家闺女,小名慧慧,还没嫁人,我想着叫她过来跟我学些手艺,日后也好出门子。这事我和正堂讲过,正堂许了的。”
  说完又急忙叫徐慧慧见礼。徐慧慧礼行的不是很准确,不过小姑娘年纪小,倒是挺有一股子天真率姓劲的。赵慎见她睁着大眼睛不住打量自己,也没着恼,就当纵容个小辈。听徐妈妈这么说,赵慎也没多想,他近几日心情很不错,听说项渊同意了的,便点点头。
  “嗯,既然正堂许了,你就带着她吧。不过县衙毕竟人多眼生,你多看顾些,别叫前头那些混小子冲撞了姑娘家。”
  徐妈妈连声应诺,带着身后那个一直用好奇的目光瞧着赵慎的姑娘下去。
  “娘,怎么大老爷的正君一点也不好看啊?”
  徐妈妈闻言急忙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这才回头训了一声。
  “你小着声点,这可是衙门里,你说得这么大声,被人听去跑到正堂大人跟前学嘴,我看你还怎么进门!”
  徐慧慧撅噘嘴,小声嘀咕:“我又没说错,正君本就不像个哥儿,反而像个男人。大老爷堂堂一县之长,怎么娶这么难看的正君啊!”
  徐妈妈边收拾厨下,边小声回道:“许是家里边定的吧,所以我才说家里头没个女人,怎么能照顾好大老爷?慧慧你模样不差,又是个姑娘家,仔细些,说不定很快就能进门呢。”说到这,徐妈妈又小心探头瞧瞧外头,见四下无人这才转头更小声对自家姑娘道:“昨个娘不是跟你说过,大老爷如今还没个子嗣,我瞧那赵正君就不像会生的。你可不一样,一来是女儿家,二来屁股大,一准生儿子,若是真进了门,生个大胖小子,就是妾,搁家里头的地位那也不一样。”
  徐慧慧欢喜点头,坐到一旁,忍不住开始畅想日后呼奴使婢的日子来。
  赵慎默默从阴影里退出去,拧着眉头回到厅里,他之前不过是想吩咐徐妈妈午饭多做些肉食给项渊吃,想着没几步路,也不打算坐着叫人,自己走了过来,却不想听到这么一出好戏。
  进厅里坐下,伸手倒茶,水是凉的,他没心思叫徐妈妈过来换热水,直接灌了一口。凉水顺着喉咙滑到胃袋,刺激之下,有些浑噩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
  不过是仆妇龌龊的小心思,却带累得他心神大乱。赵慎自嘲一笑,不得不承认,没有子嗣,其实一直是压在他心底的隐忧,想起来就叫他不安。和项淙子成婚到如今,多少日夜相伴,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他早已明白自个的感情,还有淙子的。他倒不是不信任项淙子对他的感情,只不过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世人对子嗣的期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氏的日盼夜盼,上峰、下属,乃至仆人,都会是淙子的压力。
  赵慎闭闭眼,若事情真到了不可不做决定的时候,猛然睁开眼,赵慎一脸坚毅,他不会亲自给项淙子选什么小妾通房的!若真的无可挽回,他宁愿和离!一刀两断,干干净净,从此项淙子过他的神仙美眷日子,他过他的清净日子,如此也没什么不好。
  忽略心底隐隐的抽痛,赵慎整整神色,打理好衣衫,出门叫宋大准备马车,他还要和周青林夫夫去收购乌骨鸡呢。
  *
  其实感觉不对劲的不止是赵慎,周青林也一样。别以为他看起来傻大傻大的,就一定是个大老粗,实际周青林的心思颇为细腻。仅仅和赵慎相处四五天的时间,他就察觉出自家媳妇对赵慎奇怪的态度。
  这日趁着赵慎没来,周青林磨磨蹭蹭跟在秦勉身后,几次欲言又止。秦勉瞧着好笑,心里明白这八成又是这个傻大个故意装成的样子,可到底心软舍不得,只好停下来,手臂抱胸,一扬下巴,道:“行了,收起你那副呆模样,说吧,有什么事为难成这样?”
  周青林摸头憨憨一笑,凑到秦勉身边,殷勤的给他捏肩,小心翼翼道:“媳妇,你认得咱们正堂的赵正君?”
  秦勉挑眉。
  “不认得,怎么?”
  “哦,我还以为你之前认得他呢。瞧你对他的态度,差点以为他们家也欺负过你。”
  秦勉啪的一巴掌糊到周青林脑袋上,轻笑斥道:“胡说什么!我哪里挨那么多欺负,你以为我是纸糊的?被人欺负了不知道还手,只管哭天抹泪?嗤,告诉你,之前欺负我的人,这会子不知怎么懊悔呢。”
  “是是是,媳妇最厉害的。”
  周青林狗腿的附和,趁热打铁,扔出一句:“不过那为啥媳妇你对赵正君那么奇怪?像是不满,又像,像嫉妒,哎呀!”
  这下可不是之前做样子般轻轻糊一下,秦勉使力拍了一巴掌,横眉瞪眼。
  “越发不知所谓,我嫉妒他?我为啥要嫉妒他?你给他献殷勤了我要去嫉妒他?!”
  被这句话深深取悦,周青林也不追根问底了,硬是蹭上去牢牢箍住秦勉,下死力狠亲一口。
  “媳妇最好了!”
  秦勉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是周青林点名,他还没察觉出自己对赵慎的问题来。
  不是嫉妒,是不甘。
  是的,自打知道赵慎就是项渊的正君,他左瞧右瞧,也没看出赵慎比他好在哪里。论涵养气度,他大家出身,赵慎不过是个举子家出来的哥儿。论学问见识,他幼承名师,被家族精心培养,而赵慎呢,一身市侩,满目精明。越是比较,他越发不甘,死活想不明白前世的项太傅那般长情以待的赵慎,有什么值得的,而他又输在哪里。
  所以,这几日相处,他总是憋着劲,像个开屏孔雀,时时在赵慎面前展示他鲜亮的羽毛,似乎越把赵慎比下去,前世死前的不甘和怨怼就能消散是的。
  秦勉低头掩饰嘴角的苦笑。
  即便他比赵慎好千万倍,也抵不过一个心头好。
  其实根本怨不到赵慎,真正没拉他一把的,从始至终都是项渊。至于项渊,更没人规定他必须平白帮他。他之于项渊,不过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罢了。
  而且,实际他该感恩的。前世若不是他殚精竭虑暗地里借了项渊的名头应付家里,他早被秦夫人当做礼物送到不知哪个年过半百的大臣床上,根本熬不到两年后嫁去做正君。即便结局依旧惨淡,好歹活着的时候依仗正君的位置多少能肆意一些,而死的也有尊严。
  再说赵慎,虽然他面上不承认,可却心底却明白,赵慎虽长相不怎么好,却不是那种叫人厌恶的。他不像时下小哥儿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反而如男子般,一身清爽,素素淡淡,的确别有一番风味。而且气质谈吐,并不叫人反感,带着一股子温温润润的舒适,和他相处,叫人轻松愉悦。不管嘴上怎么不服气,实际,他还是蛮喜欢和赵慎相处的。
  回头看看正忙着给他调蜂蜜水的周青林,秦勉释然一笑。
  是时候彻底放下了,他已经有了要相伴一生的良人,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第45章 玩脱了
  项渊带着小豆从前衙回去内宅,又遇到徐妈妈的女儿提着食蓝站在廊下等候。项渊含笑瞥了眼小豆,眼底全是打趣。
  小豆涨红了脸,捏着手有些无措。不过见徐慧慧一直目光殷切,到底心软,走过去,故意粗声粗气道:“怎地又过来了?不是告诉你不要再送吃食来的嘛!”
  徐慧慧悄悄抬眼瞥项渊,见他背着手含笑看过来,脸上不由红晕蔓延,声音脆脆道:“这是我跟我娘学做的栗子糕,可好吃了呢,你,你拿去吃,也,也给正堂大人尝尝嘛。”
  说完就把篮子推到小豆怀里,松了手就转身跑掉。小豆没得法子,只得把篮子又接住,拧着眉,很苦恼。
  “我们小豆也有姑娘家心疼啦!”
  自打小豆跟在身边当书童,项渊差不多就把他当成子侄般看待,也有心叫他多学习学习,将来最好能入仕途,所以无论是办事还是读书,都带着小豆一起。
  “老爷!”
  小豆红了脸,语气不满。“都说不许再送,却每日还候在这里,我打量着,她送的吃食许是并不是给我的呢!”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别恼,你这般说,人家姑娘得多伤心。去吧,回去尝尝,吃完后再把今个讲的经义整理一份给我瞧。”
  笑着挥手打发走小豆,项渊进了内堂,见赵慎已经坐在桌子旁,正聚精会神看账册,面前摆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和羹汤。
  “下衙了?快洗手用饭吧。”
  赵慎见项渊进来,脸上露出笑意,把账册收拾好,又打了碗热汤放到项渊面前。
  项渊喝口汤,抬头打量面前的饭菜,见桌上摆了一道红焖肘子,无论是颜色还是造型,看起来都和其他的菜很不一样。心底一动,项渊伸筷子过去,眼角余光一直觑着赵慎,果然见他脸色不由紧张,连自个一直在吃筷子都没发现。
  暗暗好笑,好不容易夹下来一块肉,瞥见媳妇脸色懊恼,似乎没想到肘子皮还没彻底软烂般。放进嘴里,细细品了品,嗯,虽不如徐妈妈做的好吃,不过也还不错。
  “嗯,难道这红焖肘子是徐妈妈女儿练手做的?虽然不如徐妈妈做的好吃,不过也算可以。”
  项渊暗搓搓想,他这么说,媳妇定然要气鼓鼓的把菜挪走。然后他就蹭过去哄哄,还能趁机吃点小豆腐,再然后他猜菜是媳妇做的,狠狠表示表示一番惊叹,到时媳妇定然会更加开心。
  可惜,项大人玩脱了。
  赵慎听到这话,触动心事,面上只勉强挂着一丝笑,就低下头默不作声吃饭,连菜都忘记夹。
  项渊一瞧,本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惜这几日他和赵慎都忙,一时也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不过这到不耽误他哄自个媳妇。
  “开玩笑的。这肘子我一瞧,就知道是你做的,刚才故意逗你呢。媳妇,你做的真挺好,我自个就能吃完这么大一个!”
  赵慎知道自己不该矫情,项渊不过就这么一说,他应该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还能拿话探探淙子。可此时,心底就像坠了个没熟透的青橘子,又酸又涩,又像溺了水般,透不过气。
  喉咙里哽着,吃到嘴里的饭咽不下去。赵慎深吸口气,眨眨眼睛,端起汤喝了一大口,许是心情不好,连带胃口也差,他竟然觉得往常无比鲜美的鱼汤腥的反胃。勉强喝了一口,就再喝不进去。
  “徐慧慧是徐妈妈带过来学手艺的,人家姑娘还未出门子,你这般轻佻谈论,不妥吧?”
  扔出这么一句泛着酸味的话,赵慎就低下头,也不看项渊。
  咦咦咦?!媳妇莫不是醋了?
  真是破天荒啊!
  项渊努力控制嘴角,却仍旧止不住上扬,最后干脆放声大笑。项渊倾身过去,故意压低声音逗赵慎:“没事,日后若成了一家人,这点子小事无伤大雅。”
  一时嘴贱的后果,项渊此时还没料到有多严重。他只看到说完这句话,赵慎就蹭的站起身,扔下一句,他吃饱了,就起身进了内室,哐的一声,还落了栓。
  这个,可不像吃醋。项渊当即就想追过去,不想前头来了差役,有事请他过去。项渊没法子,只得以公事为先,想着回头来再好好问问媳妇,咋地今个气姓这么大?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有什么是他疏忽的。
  *
  赵慎进来内室,想到项渊的那句“日后成一家人”胃里就一阵翻腾。
  真真没想到,项淙子居然真的有这个打算!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他!
  抖着手,赵慎翻出他存银钱、房契、地契等私产的匣子,打开细细瞧了一遍,烦乱的心总算安定一些。
  怔怔的盯着这些金银死物看了半晌,赵慎忽的惨淡一笑。
  如今以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即便他私下里攒的金银再多又有何用呢?离开淙子,他就真的能风轻云淡,从此一别两欢?
  徐慧慧每日里候在淙子回内宅必经的路上,他都知道。每当那个时刻,他的心就像浮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心烦意乱,根本做不进去事,只有淙子踏进院门,他才真正安定。可亲耳听到淙子以轻松的口吻打趣那姑娘,赵慎发现自己之前还真算淡定。
  要怎么做?
  赵慎默默思量,手指不小心滑过匣子的暗格,啪嗒一声,暗格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个泛黄纸包。
  这是他和淙子成亲那日阿爹许宜轩交给他的,一种迷魂药。
  阿爹说,吃了这种药,就能叫人变傻子,自己说什么是什么。只是,仅仅稍微设想一下如此耀眼,牢牢吸引他目光的淙子,变成一个只会傻笑傻玩的痴儿,他就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赵慎愣愣盯着看了会,忽的起身拿起药包快步走到洗漱室一抖手,纸包里的药粉全都倒进恭桶。
  回到内室,还不见项渊进来,赵慎的心不禁沉了沉。
  是太任姓,所以招人烦了吗?
  忽的不知为何,赵慎心头火起,腾腾烧着,憋着一股气铺纸磨墨,刷刷写了一份和离书,末了签上自个的大名,把笔一扔,吹干,折好,拿起,大踏步走到门口,手都搭到门栓上了,赵慎却忽的泄了气,垂眸在门口静静站了盏茶功夫,门外寂静无声,偶有一两声鸟鸣蝉叫,越发衬得满室清静。
  果然已经走了。
  赵慎索然无味,把和离书扔到桌上,自个坐到椅子上拧着眉头思量。越想越生气,干嘛要自个在这里委委屈屈的像个闺中怨妇呢?他不愿意,就应该大声告诉项淙子,站到他面前去,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你敢纳妾一个试试看!
  他赵锦言再不是过去那个无依无靠懦弱无能的内宅小哥儿,他是项淙子堂堂正正娶来的正君,项淙子说过心悦他,他一直深深记得。
  对,就该如此,理直气壮!
  赵慎刚想过去把纸撕掉,外头传来徐妈妈的叩门声,道有个叫周青林的汉子来了,说是有急事呢。
  莫不是乌骨鸡的事?
  赵慎急忙开门出去,见了周青林,果然听他说打听到有一家养了不少乌骨鸡,因为乌骨鸡不好养,这家人千辛万苦养大,生怕再死几只,亟不可待的要卖出去。
  “那咱们赶紧过去,运气好,收了这一批,咱就可以走一趟关外。”
  周青林也知道,所以才这么着急的来找赵慎。越早出发去关外,越早知道乌骨鸡的销路到底如何,早日确定养殖方向,他也好踏实下来好好做事,争取早日给媳妇过上好日子。只这么一想,周青林就干劲满满。
  赵慎急急忙忙出发,只吩咐徐妈妈和项渊讲一声,便叫宋大驾了马车,带着周青林和秦勉,一路疾驰而去。
  项渊忙活完前衙地痞无赖闹事的案子后,脚步匆忙回到内宅,遇上徐妈妈也没顾上她要说什么,一路进了内室,门是开着的,赵慎不在。项渊皱起眉,见桌子上放着一个折好的纸,便上前拿起,展开。
  没等细看,项渊就被开头和离两字震得头脑嗡的一声。
  和离?!
  他做了什么叫媳妇居然写下这种东西?!
  想不到他项大少居然也有收到离婚协议书的一天!真他娘的荒谬!
  项渊不高兴,他觉得俩人一路走到如今,已经都认可对方是各自要相伴一生的人,却原来有这个想法的一直都是自己吗?
  不行,得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个屁呀!媳妇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有什么事得先把人抓回来再说!
  项渊冲到门口,徐妈妈急忙堵住人,快言快语道:“大老爷,赵正君要老妈子告诉老爷一声,他和别人去村里了,叫正堂老爷自个用饭,不用等他。”
  项渊停住脚,稳了稳神,问:“正君何时出去的?”
  “走了大概有两刻钟。”徐妈妈觑着项渊脸色,接着做为难状,吞吞吐吐道:“大老爷,有句话老妈子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项渊挑眉,“但说无妨。”
  “哎!”徐妈妈搓搓手,道:“徐妈妈我来县衙做事这么久,大老爷什么人品老妈子都是看在眼里,那可真是咱们曲州顶顶好的父母官啊!只是大老爷整日忙里忙外,要CAO那么多心,劳心劳力的,老妈子瞧着这心里头也不好受。”
  项渊想,他竟没看出徐妈妈是此等伶俐之人,口才如此之好,想必之前没少在大户人家帮佣。
  “按理说,大老爷都已经是娶了正君的人,这衣食住行的,都该内人CAO心,样样给大老爷打理的妥妥帖帖,可这么长日子,老妈子瞧着,正君似乎比大老爷还忙。而且,这整日家的和男人出去,似乎也不太妥当呢。”
 
    
第46章 大乌龙
  项渊眯眯眼,脸色沉了下来。
  “难为徐妈妈一番苦心,本官竟不知徐妈妈私底下为本官CAO心这么多。行,本官记下了。”
  吩咐小豆去雇辆马车,打听到赵慎去了哪里,项渊暂时顾不上别的,先把媳妇找到再说,不亲自去看一眼,他心里总不踏实。
  至于徐妈妈,项渊心底隐隐察觉出一点,媳妇之前态度大变,八成和这老货脱不开干系。等把媳妇带回来,这老货也是留不得了。
  徐慧慧踮脚从旁边摸过来,凑到徐妈妈跟前,望着项渊离开的方向,脸色微红,娇嗔道:“娘,你和大老爷说什么呢?有没有说说我啊?”
  徐妈妈正被项渊离去前阴冷的视线刺得心底不安,瞥见徐慧慧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急忙拉住她细问:“你之前说大老爷收了你送去的吃食,可是真的?”
  “是真的啊,每次都是大老爷身边的跟班小豆收下,大老爷都搁一旁瞧着呢。”徐慧慧美滋滋,“我每次瞧着大老爷都很开心,他都对我笑呢。”
  徐妈妈瞧着自家闺女的模样,越发放心不下。若是真像徐慧慧说的一般,那么大老爷对她的态度就绝对不是现在这样丝毫不热切。
  就知道不能全信她的!可惜,刚刚话已出口,若是大老爷说给赵正君听,她妥妥得罪死内宅当家人,大老爷若是真的讨了慧慧过去,她还能抖抖腰板,不然,怕是要在县衙门里呆不下去。
  徐妈妈忧心忡忡,只盼着项正堂真的对徐慧慧瞧上眼了。而徐慧慧沉浸在每次送吃食时项渊温和的态度里,满心欢喜等着大老爷开口讨她做小媳妇,迷迷瞪瞪,什么事也不做,一味白呆着发梦。县衙内宅里其他做事的下仆瞧着,私底下嘀嘀咕咕,全都看笑话般等着瞧徐慧慧什么时候飞上枝头。
  且说项渊,带着杨烨加另外两名衙役驾着马车急急赶到赵慎去的村子,有那村民认出杨头,心下大惊,飞一般奔去找里正。恰巧里正就在赵慎去的那家人院子里,听完周青林讲解该怎么饲养乌骨鸡,正听赵慎给他们讲日后若是乌骨鸡卖的好,全村子都养起来,有多少,他就要多少,价格还不低,不出几年,村子定然富起来,老人有饭吃,孩子有学上,大家伙不用担心春冬没粮食,夏秋税费高,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
  里正和围观的村民听得心头火热,正疑惑这人夸得海口咋地和前段日子县官大老爷叫人贴出来的告示一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来头时,就见那报信的风似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里正,外头,外头来人了,县衙的,县衙的那个杨头带人来了!”
  里正一惊,这头刚打算卖乌骨鸡,县衙咋就来了人?难不成是大老爷反悔,还是不许卖东西?这么想的人不少,八拐子村的村民嗡嗡议论起来,不由聚向里正。正打算卖鸡的那家人更是惶然,瞅着赵慎和秦勉的眼神都不对。
  赵慎倒没觉得什么,秦勉就有些郁闷。
  看什么看嘛,他如今也是村里的啊!!真的,比珍珠还真!
  赵慎听说杨头来了,还在纳罕,等瞧见项渊从车里下来,惊讶后便是欢喜,一时都忘了俩人之前还在闹别扭。他之前蹲在地上打量乌骨鸡,见项渊过来,急急忙忙往起站,熟料,许是蹲的时间太长,一站起来,猛然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晃了晃。赵慎大惊,双手胡乱抓挠几下,就控制不住朝地上倒去。
  项渊一下马车,不等站稳,就瞧见这么惊心一幕,骇得他顾不得形象,几步窜到赵慎跟前,一把抱住他,急声询问:“锦言,锦言,这是怎么了?”
  见赵慎蹙着眉,嘴唇苍白,很不舒服的模样靠在他肩上,项渊心底那点怒火早撇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沓去,目光锐利的扫向秦勉,又刺向周青林,最后瞥过四周的村民。
  “正堂,赵正君许是中了暑气,你把他放下来,喝点凉水许会好些。”
  听秦勉这么讲,里正一面吃惊项渊的身份,一面十分乖觉的吩咐人赶紧去打碗凉水来。
  乖乖,县官大老爷对自个媳妇这么好啊!
  赵慎被安置在院子里仅有的一处阴凉地,少顷,凉水送来,项渊亲自扶着赵慎喂他喝水。赵慎是真的难受,他从来不知道自个还能这么娇弱,不过是劳累一些罢了,居然还能昏倒!
  勉强喝了口凉水,鼻端传过来项渊衣服上淡雅的熏香,赵慎觉得脑子清明不少。眼前清明了,他才发现自个靠在项渊怀里,最重要的是,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俊脸一红,赵慎十分不自在,微微推开项渊,想自个站起来。可一离开项渊怀里,一股子土腥味混着鸡屎狗尿猛然窜进鼻子。
  “呕,啊呕!”
  赵慎猛地白了脸,控制不住犯呕。之前没用多少饭食,赵慎这会子胃里空空,只吐了几口酸水,就再吐不出什么,只一味干呕。憋得额头出了一层冷汗,脸颊嘴唇越发苍白。
  项渊吓坏了,媳妇这模样八成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啊!
  二话不说,他一把抱起赵慎,几步走到马车旁,把人仔细安顿到马车上,回头吩咐杨烨接上周青林和秦勉,他这辆马车则叫宋大赶着,嘚嘚嘚盏茶功夫就跑出八拐子村。
  路上,项渊一直握着赵慎的手,见他难受,恨不得替他受了。本打算直接带他去医馆瞧瞧,不过半路上,赵慎就缓过劲来,直说不用去瞧大夫。他八成就是中了暑气,歇一晚就好,何必劳师动众的跑去医馆。
  项渊仔细打量他神色,见他脸色果然好很多,也不再坚持。赵慎舒服了,猛然记起之前二人的龃龉来,一时不由有些尴尬。
  项渊扫过媳妇突然不自在的神色,就知道他估摸着反应过来了。可他之前被那份和离书气到,便故意不开口,有心想晾晾赵慎,叫他想明白自个错在哪。
  一时,马车内气氛凝固起来。
  外头赶车的宋大,之前还听到马车内传来交谈声,这会子突然息了声,心底奇怪,可又没听到其他别的动静,越发好奇。不过他很明白自个身份,只是挠挠头,就撇到一边,专心赶车。
  另一辆车上的秦勉,不动声色的瞥眼对面坐着的杨烨,视线右移,瞧了瞧一无所觉的周青林,暗叹口气。
  以那个傻大个的心姓,估摸这会子还正感激项渊把他们也捎带回来,却不知他们能跟着一道坐马车回来,不过是那项大人疑心病发作,瞧见赵正君又是晕倒又是呕吐的,不知脑补成什么样,带着他们显然是打算留待观察的。
  这么紧张,真不愧是长情十几年的项太傅!
  果然不出秦勉所料,到了县衙,赵慎被送到内宅歇息,他和周青林则被带到厅堂,上了茶和果子,项正堂这个尚为年轻的狐狸用他惯常的温和假面套话了。
  先是语气温和的询问周青林关于乌骨鸡的情况,接着又仔细问赵正君平日都和他们去哪里啊,做什么啊,自然而然把话题转到今日,重点关注今日出去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有没有发现特别的事情什么的。
  周青林这个大傻个,事无巨细,汇报的仔仔细细,神情激动,语气热切,表现的像是得了项正堂的青眼就高兴地找不着北了似的,一副憨乎乎的模样。
  然而,等离了项正堂视线,俩人坐到安排好的房间内歇息时,他认为的傻大个周青林却一脸严肃道:“正堂刚刚许是怀疑我们使啥坏了吧?不然不会问的那么仔细。”末了,周青林又理解般道:“不过如是换了媳妇你出去一趟这么难受的回来,我也要找人问清楚的。”
  秦勉:(⊙o⊙)
  他错了,他不该叫周青林傻大个,他该叫自个傻大个!
  *
  赵慎心神不安的等在内室,时不时瞟向门口的方向,巴望着项渊下一刻就推门进来。
  刚才进了内室,他才猛然记起之前走的急,居然忘记收起和离书!可等他再看时,却发现桌子上空无一物,和离书不见了!
  他和项渊的内室,通常是不允许下人们进来的,即便是收拾整理,也是他自个动手。所以下人们拿走的可能姓很小,最大的可能,就是淙子看到了!
  想到这个可能,赵慎的心就猛缩一下,不由有些惶然。
  他不该那么冲动的,写什么和离书啊,淙子和他过得好好的,凭什么给别人白占去!他又不是没能力,难道还怕一个姑娘家?至于子嗣,大不了他去看大夫,配合着吃吃药,应该总会有的。
  正胡思乱想着,项渊推门进来,一眼瞧见赵慎眉头紧锁,神情忐忑的靠在椅子上,见他进来,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淙子,你,你看到了?”
  “这个吗?”
  项渊扬扬手,那份薄薄的一张纸上下翻飞。
  “那个,我,我不是,我是。”赵慎终于尝到什么叫百口莫辩,他越是急,越是不知该怎么解释写下和离书的自己。瞧见项渊面无表情的看过来,赵慎心底难受,他觉得受不了,平日若是这样,淙子早就蹭过来哄他,俏皮话一箩筐的说,定要他笑出声才算完,可这时,他就站在那里,平平静静。
  “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冲动,写下这个东西,我本来想撕掉的,只是出门急,居然忘记了。”赵慎眼眶微红,瞪起眼睛看过去:“我现儿就告诉你,我不会和离,也不会允许你纳妾,你若是敢,我,我,你敢个试试!”
  发狠的撂下话,赵慎赤着眼睛,只觉得又酸又涩,努力控制半晌,才没丢脸的掉下眼泪。真是奇怪,不过是闹点矛盾,他怎么就这么容易起情绪?
  被倒打一耙,项渊哭笑不得,又见赵慎红着眼睛,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底一软,还是舍不得他难受。上前一步,强硬的把人搂住靠在肩头,叹口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妾的?这辈子除了你,我可没打算再弄一个来。”
  赵慎抽抽鼻子,瓮声瓮气道:“你不是说要和那个徐慧慧成一家人?”
  怎么扯到徐慧慧头上了?
  “是啊,她不是瞧中小豆了吗?我不过是打趣打趣,我瞧小豆的样子,似乎不是很喜欢她呢。”
  赵慎愣了,细问下,才知道项渊一直以来都认为徐慧慧等的是小豆!根本没往自个身上想!
  这是什么样的大乌龙啊!
  囧着脸,赵慎竟不知项渊还能这么迟钝。再问,项渊却很奇怪。
  “那徐慧慧小小姑娘家一个,我向来当她和小豆一样,属小辈的,怎么会想纳她?!”
  你不想,却不知别人家整日惦记着呢!
  赵慎酸溜溜的把之前无意中听到的话,学给项渊,末了不忘加一句:“咱们项正堂如今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正是惹得姑娘家春心萌动的好时候,没看连人家娘亲都不在意自个闺女做小,上赶着想送进来。”
  这个徐妈妈,真是留不得。
  项渊一面恨恨的想着等会立马遣了徐妈妈,连带她的闺女,一道统统赶走,一面拉着赵慎坐下,严肃的,正色道:“不管这事如何是误会,锦言,咱们得好好谈谈。”
  赵慎一凛,本能察觉出项渊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他的心,咚咚咚,躁动起来。
 
    
第47章 心头好
  瞧见赵慎一副紧张的模样坐在面前,项渊心底有些想笑,不过他俩之间的问题一定要严肃解决,决不能轻忽大意,不然下次再来这么一出,太伤感情。
  于是项渊绷住脸,定定看着赵慎,道:“锦言,你相信我吗?”
  “我信啊!”
  见媳妇毫不犹豫的回答,项渊一面心里美美哒,一面又想叹气。
  “不,虽然你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可实际上,你心底深处,还是不安,还是没有完全的,彻底的相信我,相信项淙子这辈子就只打算和你赵锦言过,再没他人。”
  赵慎张张嘴巴,怔愣住,眼圈慢慢泛红,鼻头酸涩,喉咙哽住,只一眨眼的功夫,一滴泪就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项渊伸出拇指,温柔的擦去那滴泪。
  “也是我不好,没有察觉出你的不安来。累的锦言一有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可终日。”
  “不,不是你,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我,我是没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能叫你一直守着我一个人,我,我”
  他想说,前世那五年的折磨太过深刻,虽重新活过一次,和你好得蜜里调油,可他依旧不安,偶尔午夜梦回,一头冷汗醒来,靠在你身边,都要反复确定多次,才能安心。
  他想说,淙子你很好,一点都不像之前认识的那样。可你表现的越好,我反而越发不安,生怕这一切都是梦,梦醒了,他仍旧是那个凄惨行走在流放途中的赵锦言,生生煎熬。
  他想说,淙子你那么喜欢婴孩,可是我也许没法给你孩子。要你面对各方压力,我又怎么忍心。
  可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些压在他心底最深处,即便和淙子亲密如斯,他也不想坦露。他想在淙子面前,一直都是那个直爽、精干的赵锦言。
  项渊倾身过来,在赵慎额头温柔印上一吻,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锦言,我再说一次,最后一次,你要记得,这辈子,我项淙子,就只和你赵锦言过,不会再有别人。”
  忍不住啄了一口近在咫尺的唇,项渊伸手一寸寸抚过赵慎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停在他修长有型的眉眼处,目光沉迷:“我不爱这世间穿红着绿、敷脂擦粉的哥儿,反而爱极了你这副模样,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我瞧着,心里头就欢喜。来到这个世间,你是我最大的惊喜,也是我最深的眷恋!”
  若不是见着了你,对这个陌生的王朝,我怕是始终没法真正融入。若是缺了你,这世间之于我,又该是何等乏味。
  最后的话,被项渊深深压在压在心底。越是无法宣之于口,反而会酝酿的越发醇香厚重。
  “我,我何德何能,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哥儿,一没家世,二没容貌,淙子,你这般、这般说,我,我”
  项渊伸手止住他的话,笑谑:“你这么说,岂不是说我眼光很差?”
  赵慎张张嘴巴,半晌噗嗤笑出声。
  “不,淙子的眼光从来都是好的。”
  “这就对了,我既然说你好,你就该信,至少在我这里,你就是顶顶好的。”
  项渊半搂住赵慎,同他一起靠在床头。
  “至于子嗣。”
  赵慎心底一紧,急慌慌截住话头:“淙子,我会看大夫,要吃什么药,我都会吃!”
  项渊失笑,摇摇头:“乱吃什么药!那些个补药之类的最是害人,我可把话撂下,你不许吃,若是被我发现,轻饶不得!”
  见赵慎皱眉,项渊伸手帮他抚平,认真道:“至于子嗣,其实我并不在意。有,那就养着,没有,也无所谓。”
  这还真不是假话,之前作为项大少,项渊就已经绝了子嗣的念头,现如今,即便知道这时的小哥儿是能生育的,他也没多热切。从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怎么会本末倒置?!
  赵慎的心重重跳起来,不敢置信道:“淙子,你不用特意这样安慰我的。”
  “我像是为了安慰你就说谎话哄人的吗?而且,难道你没发现,娘那边已经很久没说过子嗣方面的话了?”
  “是,是啊,娘确实很久没催,我还以为她有了别的打算。”后面的声音低下去,李氏那边之前隐约露出来的打算,也是赵慎长久不安的因素之一。
  伸手弹了赵慎一个脑瓜崩,项渊好笑道:“合着在你眼里,你相公我就是那么没心没肺,看不出娘的那些小心思?以后你尽管放宽心,我已经和娘谈过,若是我们没子嗣,而娘若一直坚持有,那就过继大哥他们的,而且也不需要送到我们身边,只挂个名便可。左右都是姓项,流着一样的血,咱俩的东西也不会便宜外人。”
  这么一个重磅□□扔下来,赵慎彻底傻眼,愣愣问:“娘,同意?”
  “自然,你相公我出马,有办不到的事吗?”
  “为什么?”
  赵慎喃喃出声,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恍如梦中。
  “你明白的,任它外界多么妖娆,总抵不过心头好!”
  *
  俩人把话说开,解了媳妇心结,项渊开开心心张罗饭食。赵慎本胃口不佳,可架不住心情好,有情饮水饱,又见项渊兴致极好,就跟着多用了些饭食。饭后,被项渊拉着沿内宅廊下慢慢散步,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到房内。
  项渊把媳妇打发去洗漱,他自个暗搓搓的准备今晚来个炖肉大全。难得媳妇这会子正理亏加感动,说什么是什么,温温顺顺,如此好的机会,他不赶紧抓牢为自个谋些福利,他就不是聪明绝顶的项大少!
  想到如今藏在柜子深处、他偷摸订做的、还尚未见天日的情趣内衣衫,项渊摸摸下巴,忍不住脑补几出羞臊的场景,想到一会儿就能把媳妇儿推到,然后酱紫酱紫,项渊硬生生把自个好好一副斯文俊朗面容,扭曲出一副猥琐模样。若是这幅尊容被赵慎瞧见,项大人,你媳妇的男神分分钟要换人啊!
  万事俱备,只差媳妇。
  项渊特意换了一件宽大袍子,衣料是夏衫特有的轻薄,里面什么都没穿,就这么半遮半掩姿态随意的倚靠在床头,眉眼微挑,笑容邪肆。
  赵慎出来抬眼一瞧,就见着这么一副惊艳的男、色、诱、惑,登时脸红心跳,继而口干舌燥,狼狈的移开视线,一时不敢再看。
  对自己造成的结果分外满意,外人面前始终风轻云淡、温文可亲的项正堂,随意敞着衣衫,特意慢慢踱步到赵慎跟前,伸出一只手挑起赵慎下巴,压低嗓音,轻轻道:“媳妇,对你相公满意吗?”
  轰的一声,赵慎似乎听到自个血液急速流向大脑的声音。
  头一次,赵慎展现出他迅如脱兔的行动力,双手一伸,紧紧勾住项渊的脖子,用力亲了下去。
  娘娘的,效果这么好?!
  项渊大乐,立时反客为主,一手箍住媳妇劲瘦的腰肢,一手顺着赵慎系的并不严实的腰带摸进去,上下其手。
  赵慎被他摸得浑身发软,嘴唇又被牢牢占据,舔舐啃咬拉扯,几息之下,越发站立不住。
  感觉媳妇要喘不过气来,项渊恋恋不舍的把唇舌移向赵慎的脖间,爱不够似的亲个不住。而摸进媳妇衣衫的手,也渐渐挪到重点位置,正打算一举攻城,却不料转瞬就被媳妇用力推开,紧接着,项正堂眼睁睁瞧着自个媳妇一手捂嘴,紧蹙眉头,踉踉跄跄冲向洗漱室,随后就传来撕心裂肺般的作呕。
  项渊:(⊙o⊙)
  他媳妇被他吻恶心了?!
  项正堂心情着实微妙,难得露出呆傻的模样。不过眼瞧着媳妇似乎很不舒服,项渊也顾不得别的,急忙跟进去拍背倒水。
  赵慎眼前发黑,吐得昏天暗地,最后实在没得吐,胆汁都吐了出来。
  这明显不正常啊!
  见赵慎不再吐,项渊急忙抱起人安置到床上,掩好衣衫,盖上被子,他自个也快速换好袍子,开了门出去大声把宋大喊来,叫他赶紧去请县里最好的大夫来给正君瞧病。
  宋大一听是赵慎病了,二话不说立刻动身。
  老爷对正君有多看重,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哪里敢耽搁一下。
  项渊又把杨烨叫来,沉声吩咐:“去把周青林和秦勉看好。”
  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秦勉给他的感觉太过诡异,他始终没法彻底放心。特别是这次,媳妇是跟着他们出去才病的,项渊眼中戾气渐起,若是被他知道有人敢动别的心思,就别怪他心狠手毒!
  县
  衙府内这么一折腾,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赵正君生了病。徐妈妈踮起脚朝内室那头眼巴巴望,心底的期望再次燃烧起来。
  而被暗地里看管着的秦勉和周青林,心里也担忧的不行。他们是问心无愧,不过因对赵慎印象挺好,俩人都不希望赵慎有个什么。秦勉瞧项渊急得脸色都变了,心底一沉。
  他并不知道赵慎是什么时候离开项渊的,等他认得名满京都的项大人时,项大人就始终是一个人,据说住的宅子里,冷冷清清,连个人气都没。
  莫不就是这次?
  秦勉脸色猛地一变,心控制不住急跳起来。
  千万不要啊,今个可是他和傻大个跟着赵慎出去的,若是真出了事,他俩妥妥要被牵连。
  在众人心焦等待中,曲州县最好的大夫被宋大一路背着进了县衙。一被放下来,年纪挺大的老大夫就忍不住急喘几口气,若不是惦记着病人,他早就开骂啦。
  项渊晓得不能得罪大夫,可实在心急,恨不得把人一把戳到赵慎床前去。
  老大夫见赵慎脸色苍白,嘴唇无色的躺在床上,先是一惊,立马诊脉,盏茶功夫后,项渊敏锐的发现,老大夫居然不着急了,慢慢悠悠的捻着胡子,还有闲心叫他去倒杯热茶来喝!
  项渊脸色一沉,就想发火。不过瞧老大夫的模样,似乎媳妇病得并不严重?
  忍气倒了茶过来,老大夫接过去,掀开茶盖抹抹沫子,慢条斯理喝完一口,才在项渊的瞪视里开口。
  “没大事,就是有孕了!”
 
    
第48章 奇怪反应
  项渊有点傻。
  他愣愣的看着老大夫,把那句话在心里头嚼了又嚼,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味道来,特想冲十分淡定坐在那里的老大夫吼一句:神马叫就是有孕了!有孕这么大的事,能叫没事吗?啊,能吗?能吗?
  有孕啦,怎么办?
  头一次,项渊觉得平日里运筹帷幄的自个此时很无措。
  赵慎实际也被这个消息砸蒙了,他感觉特不真实。
  刚刚他还和淙子俩人剖心置腹,就子嗣的问题说了一箩筐的话,他也做好了这辈子估计都要没孩子的准备,怎么忽的就说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啊。
  赵慎出神的想,他不用私下里偷摸吃药,淙子也不用承受日后同僚的嘲笑,他们要有自个的宝宝了!
  李氏这回该满意了吧,他能生啊,他能给淙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啊!
  还有,徐妈妈和她那个想着进门当小的女儿,统统赶走!居然敢肖想淙子,当他是死的吗?!
  淙子说了,只要他一人,一言重九鼎!
  老大夫也有点发傻。
  之前瞧这位新来的正堂大人一副火烧房子的摸样,急的跳脚,咋的他说完有孕的话,就哑了?还有,这位正君啊,你也跟着发呆是几个意思?有孕这件事就这么难接受?
  老大夫不高兴,别人家媳妇有孕,那都是欢天喜地,新生命总是能给人带来无限欢喜。可就偏偏他瞧着还挺好的正堂一家,居然是这么个态度!一点不重视,难不成根本没打算要娃?
  好在,赶在老大夫甩袖子走人前,赵慎先回过神。
  “大夫,那我怎么会吐啊?”
  老大夫瞧赵慎一脸紧张,双手不自觉的护在小腹,释然了,感情之前是没回神啊!这么一想,老大夫的神色缓和很多。
  “正君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孕吐是很正常的。不过老夫观正君气色,似乎近几日郁结于心,而诊脉发现,今日情绪又过于反复,大喜或大悲都不利于养胎,还望正君调理好心绪,以平心静气为佳。”
  赵慎急忙点头,追问:“真的有两个月啦?”
  “自然,正君这一胎胎像极稳,胎儿心脉跳动有力,老夫看啊,将来定是个健壮的小家伙。”
  “两个月啊,还有八个月才能生啊!”
  项渊盯着赵慎的肚子,瞧得十分仔细。
  老大夫没搭理自言自语的项正堂,他又对着赵慎交代孕期要注意的事项,特别交代他平日里要注意运动,不能因有着身孕就不敢动弹,不然后期胎儿过大,生产时很容易伤害母体,更严重的话,还有可能难产,从而一尸两命。但是,也不要太过劳累,特别是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不然也极易滑胎。
  赵慎听得脸色发白,心里慌慌的,不由看向项渊。
  “要少食多餐,要多运动,要多休息,得平衡营养啊,可惜牛肉不多,不过关外应该有牛肉啊,这次通商得记得买些回来。还有海鲜,好像也要吃,这个也记下。啊,宝贝生出来,吃什么?”
  项渊嘀咕到最后,忽的想到赵慎可是没有奶水的啊,那宝宝生出来吃什么?急的他连忙看大夫,结果发现,老大夫也正歪头瞧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项渊:(⊙o⊙)
  再转头看媳妇,结果赵慎也是一脸微妙。
  咋了,啥情况?
  “哈哈哈,老夫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准爹爹。项正堂放心,届时请一两个奶娘到府里候着即可。”
  赵慎瞧着项渊的傻样子,心里就热乎乎的,若不是老大夫还在,他都想立时拉过项渊,好好和他厮磨一番。
  老大夫写好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忌口的食材,项渊便吩咐宋大好生送回去,连带着包了一个异常丰厚的红封。老大夫捏捏荷包,嘴角含笑,暗道:这个项正堂还真挺有意思。
  送走老大夫,项渊小心坐到赵慎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覆上媳妇线条仍旧优美的平坦小腹,感叹一声:“这个小祖宗,是存心瞧他爹的笑话来了吗?刚刚和你阿爹推心置腹,好不容易把你阿爹感动一番,你就亟不可待的出来凑热闹,该打!”
  说着,轻柔的拍了下赵慎并不柔软的小腹。
  “哎,轻点。”
  赵慎很紧张,瞪了项渊一眼。其实不光是淙子喜欢小孩子,他也很喜欢。不然不会在自个一直未有身孕后那么失望。
  “徐妈妈不能再留了,明个一早我就叫管事结了工钱给她,趁早走人。不过一时半会灶上没人,得委屈你忍受几天为夫的手艺啦。”
  “是该撵走!这样的老妈子我们可用不起,明面上千好万好,私底下净打些鬼祟主意。”
  项渊瞧着赵慎笑。赵慎面皮一热,强撑着瞪视过去。“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太对了!那老货一瞧就不是安分的,早撵走早安心。”
  赵慎矜持的点点头,“还有她那个女儿,得叫人看着些,不要再叫她和小豆接触。小豆是个好孩子,可不能娶那样子的。”
  项渊闷笑着点头,瞧媳妇要恼羞成怒,急忙道:“乌骨鸡的事,你就不要再跟着跑,我叫周青林去。”
  “不行,第一次通商,我一定要跟着。”
  赵慎不同意。通商可是关系到淙子在曲州仕途的大事,他绝不可能放心交给别人去做。他要成为的,是淙子的左膀右臂,密不可分的另一部分,决不能因有孕,就骄纵起来,把自个当成个内宅妇人般,心安理得的呆在院子里。
  项渊晓得自家媳妇某种程度上,其实非常固执,于是也不很劝,只想着到时不告诉他就是。不过后来项渊没料到的是,他防着被媳妇知道,而赵慎暗地里也在打着不告诉他出门的消息,于是等他知道媳妇带着近三个月的身孕跑去关外的时候,差点急的上房子。
  被项渊晚上这么一弄,第二日,全县衙的人基本都知道项正堂的正君有了身孕。项渊出门遇到的不管是下仆还是属下,全都笑着跟他贺喜,其余一句话都不多说。项渊囧着脸,后知后觉到似乎这个时候怀孕不到三个月,是不兴往外说的。
  徐妈妈脸色难看的接过内宅管事递过来的工钱,有些不甘心,仍想努力一把。
  “管事,这”颠颠手里的荷包,徐妈妈暗示道:“这是咱们大老爷的意思,还是正君的?”
  管事笑眯眯道:“正堂说徐妈妈本事大,怕是不再适合呆在衙门内宅,咱们就不耽搁徐妈妈了,您老请吧。”
  徐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讪讪笑了几声,见周围下仆全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登时脸皮发烧,紧紧捏着荷包,回去收拾收拾,就拉着犹自不甘心朝内室张望的徐慧慧出了内宅。
  管事在后边瞧着,转身走开,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杨烨瞅空溜到项渊身边,低声道:“正堂,那两人也没别的异动。”顿了顿,杨烨似乎有些拿不准,但还是开口:“只是,有一点似乎有些奇怪。”
  项渊脸色微凝,道:“你说。”
  “就是听说正君有了身孕,那个叫秦勉的哥儿似乎很不可置信,嘀咕一句‘怎么会有孩子,没听说啊!’”
  项渊神色一凛,这个秦勉果然不简单。
  “你做的很好,下去吧,把前儿我吩咐要用的东西送到前衙,你再挑几个心细能干的,我有用。”
  杨烨神色一喜,知道自个的机会来了,登时精神百倍的下去准备。
  项渊眯眯眼,叫人去请周青林和秦勉到会客厅,又特意吩咐不许打搅正君,等正君醒了,先叫他喝碗滋补汤,再用饭。
  秦勉以为解除了俩人的嫌疑,项正堂是打算见下他们就放他们回去呢。结果等进去坐下,互相客套几句后,秦勉便敏锐的发觉,他被套话了。
  项正堂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十句话里八句是坑,秦勉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却仍旧一个不小心,掉了进去。
  “这么说,秦正君不是曲州本地人,甚至也不是通平府的?这可真是有缘千里一线牵啊。周青林在的石桃村,可是偏僻的不能再偏僻,居然也能和秦正君相遇,缘分二字,果然玄妙。”
  周青林神色一紧,忍不住看向秦勉。他知道论应变能力和心智谋略,他不如秦勉,所以不敢随意插话,免得坏事。
  秦勉递给周青林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抬眼直视项渊,正色道:“我确实不是通平府的人,更确切的说,也不是这三府三江地界的。至于我的来历,因涉及一些不好言说的家族矛盾,还望正堂谅解。不过,我可以发誓,我绝无恶意。”
  项渊慢条斯理喝口茶,锐利指出:“你觉得你若是有恶意,现如今会这么自在逍遥?”
  秦勉无言,这他到是很确信,项太傅的本事,他从来不敢小瞧。
  “你对本官正君有身孕的事如何会这般惊奇,难道本官正君有身孕是不可理解之事?”
  既然话已挑明,项渊也不跟他兜圈子,事关赵慎,他宁愿先兵后礼。
  秦勉心底一寒,到底还是轻忽大意了,居然没想到项太傅这般小心谨慎,竟派人暗中监视他们。
  捏捏手指,秦勉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杯盖掩住眸底闪烁的目光。这个问题,太尖锐。一个回答不好,他不仅没法解释项正堂的怀疑,而且还会在傻大个心底埋下猜疑的种子。该怎么办?秦勉又捏捏手指,放下茶杯,稳住心神,组织了下语言,谨慎回答道:“我只是听人说但凡小哥儿,都很难有身孕,所以这才惊奇。正堂也知道,小民也是哥儿,自然会留心这些。”
  项渊挑眉,冷冷瞧他,只说了三个字。
  “说真话!”
 
    
第49章 黄粱一梦
  秦勉脸色也一僵,抿抿嘴唇,抬眼直直望向项渊,斩钉截铁道:“这就是真话!”
  项渊轻哼一声,看看周青林,冲他忽的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之后,才把视线移向他,轻飘飘道:“你说是便是吧。”
  触及周青林拧眉投过来的暗含疑惑的目光,秦勉不仅在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太阴险。
  表面看似信了,结果一转头就对傻大个露出那样的笑容,只要不是个呆子,任谁都能看出问题来!最要命的是,之前项渊来石桃村他露出异样,后来对傻大个的解释可没法圆了今日的说法。
  真是自作孽,撒一个谎,就得有时刻要说一百个谎来圆的准备!
  更可气的是,给他们夫夫二人之间扔个带刺的种子后,项正堂居然端茶送客了!
  秦勉:(⊙o⊙)
  走到门口,秦勉犹豫再三,终是坚定神色,立住脚,转身面对项渊,道:“说出来可能正堂不信,或以为小民小题大做,不过小民第一次见到正君,便觉得亲切,私下也很喜欢和正君相处,所以不管正堂怎么想,小民还是决定说出来,这也是刚才正堂问话的原因所在。”
  项渊嘴角微挑,十分大度般点点头,道:“但说无妨,信或不信,本官自有论断。”
  秦勉扯扯嘴角,笑得牵强,不动声色深吸口气,道:“其实,还未见到正堂和赵正君前,小民一日午后小憩,不想似忽入黄粱一梦般,悠悠荡荡竟在梦中过了一世。”
  项渊瞳孔猛的一缩,竟又是个有做梦故事的人!
  心底惊涛骇浪,面上却未动分毫,项渊的表情一如之前,似乎把秦勉讲的事真当故事来听一般。
  秦勉暗暗松口气,继续道:“别的事还恕小民不便相告,小民能对正堂讲的,就只有梦到正堂的部分。”
  项渊心底猛的重重一跳。
  “梦里,正堂身居高位,可却孑然一身,身边别说正君,便是子女都无一人。小民为梦中之事时时困扰,这几日又过于疲累,听到赵正君有喜的消息后,竟然和梦中弄混,故而胡言乱语,还望正堂海涵!”
  秦勉说完后,半晌不见项正堂反应,疑惑的抬眼看去,心猛地一跳。只见项渊脸色阴沉如水,剑眉紧缩,眼底死死压抑着惊惧,毫无血色的双唇紧抿,一张俊朗面容,顷刻间凝固成雕塑。
  秦勉看得心惊肉跳,一时竟有些后悔讲了刚刚那番话。
  “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许那梦便是上天的警示。项渊在此,多谢秦正君相告!”
  说完,项渊长臂一伸,双手交叠,俯身行了一礼。
  秦勉走时都有些晕晕乎乎,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被鼎鼎大名的像太傅施礼的一天!这要搁在前世,分分钟要被围观,被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值了!不枉他担了天大风险说出此事。
  哈哈哈,真值了。
  秦勉畅快大笑,惹得周青林皱眉,秦勉瞥见左右无人,快速的拉拉他的手。周青林立马松开眉头,露出个憨兮兮的笑。
  这边,项渊回到内室,赵慎仍旧睡的深沉。老大夫走前特意交代过,说媳妇这几日奔波劳累,身体绷得太紧,嘱咐多叫媳妇休息,能多睡尽量多睡。这样大人身体放松,更有利于养胎。
  项渊轻手轻脚过去,坐到床头,盯着赵慎看了许久,感觉手指不再发抖后,才慢慢伸出手去,紧紧握住赵慎放在外头的左手。
  “嗯,淙子?”
  赵慎动动眉头,醒过来,眼睛要睁未睁,瞧出是项渊坐在身边,放放下心般有闭上眼,嗫喏着:“什么时辰了?”
  “你若还想睡,便睡,不用管什么时辰。大夫说过,你要多睡,才能养好身子,对胎儿也好。”
  赵慎皱皱眉,嘀咕:“总感觉一下子娇贵起来。”
  项渊失笑:“你这算哪门子娇贵?那些大户人家主母但凡有了身子,众星捧月的,那才是真娇贵。你不过是比平日多歇了歇,便觉得娇贵起来,可见往日有多忙碌,我这个夫君有多失职,竟累得自个正君只不过歇息一下,就要诚惶诚恐。”
  赵慎睁开眼,他感觉有些奇怪,总觉得淙子看似笑呵呵的面容下,似乎压抑着什么,而且,话明显多了。
  “你今个休沐?”
  “没,刚刚有事处理,所以晚了些时辰。我这就要到前头去,你若是起来,灶上温了汤,先喝一些,再用饭食。”
  项渊唠里唠叨说了一通,这才起身去前衙。赵慎拧眉目送他离去,一面起身洗漱,一面找人来问。
  待听得下人说大老爷之前是找了周青林和秦勉夫夫谈话,赵慎便放下一半的心。淙子许是被自个之前又吐又昏吓到,所以这会子才非要来瞧瞧自个才放心。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暖呵呵的。赵慎含笑用了饭食,琢磨着自个暂时不能朝外跑,那就搁家里好好规划下商队的事吧。
  *
  项渊到了前衙,杨烨已经早早候在那。见了项渊,小跑着上前,躬身道:“正堂,小的已经找好人,保管个个精明能干,嘴巴也严。”
  项渊笑着瞧他一眼,道:“精明能干不错,嘴巴严不严的倒是无所谓,本官要做之事,并不不可对人言之处。”
  杨烨一凛,心道活该叫你多言,好悬马屁拍到马腿上。
  “前日闹事的无赖地痞呢?”
  “打了几板子就放回去了。”杨烨跟在项渊后头,无奈道:“也是没法子,这些个地痞无赖,就像苍蝇似的,整日嗡嗡嗡,惹人厌烦,可又没犯多大的事,够不上监禁。就是偶尔闹大些,也不过是关几日班房就放出去,期间还得费衙门的粮食养。所以,大家伙都不愿搭理这些地痞无赖,有时见他们闹事,不过是口头训训,谁也不愿伸手。这也导致曲州县内的地痞无赖越发猖狂,踩着线闹腾,实在叫人烦不胜烦。”
  因刚刚表现失误,杨烨这会子卯足了劲弥补。
  项渊点头,夸他一句,接着道:“不管之前你们怎么办的,今个本官告诉你,打今日起,你带着挑出来的衙役们,给本官密切注意这些地痞无赖,一旦见他们犯事,无论多小,统统抓回来,本官自有用处。”
  杨烨心底一惊,忍不住胡思乱想,连县官大老爷想抓壮丁去关外送死都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想得越恐怖,后背冒得冷汗越多,一时竟骇得自个坐立不安。
  项渊瞧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奇道:“怎么,有困难?”
  杨烨一个激灵,立马反射回道:“没,正堂尽管放心,小的定然办的妥妥当当。”
  项渊点点头,示意他下去,接着把郝县丞分管的事务报告拿起来仔细研读。
  说起这个郝县丞,他也算是个能干的,只不过他的能干全用在为自个和家族牟利上。借着之前崔正堂抑商重农,他巧使手段,硬是把本就不多的商税,生生抹掉两成。商税收不上来,农税又低,衙门没别的收入,每年都是堪堪维持在入不敷出的基础线上,不过年复一年,日积月累之下,这个数目也够可观的。这也难怪县衙残破的不成样子,县城内的公用设施更是破破烂烂。没钱,啥都不要想。
  项渊摸摸下巴,似乎曲州的穷困,在整个靖安朝都挺出名的。还真难为那些人,费尽心思给他选了这么个地方。
  不过,项渊自信一笑,越是穷困的地方,其实越容易出政绩。等他治理好曲州,那些人的脸色不要太好看哦。
  打量着手里头的账目,项渊挑唇冷笑。
  若他是个只懂读书的呆子,怕是连郝县丞做的账目都看不懂,一眼瞧过去,只看得到抹的平平整整的收支。可惜,他项大少之前专攻经济,各种疑难杂症看得不要太多,郝县丞这点子微末伎俩,他都不好意思出手太狠,以免显得自个太过重视。
  收起记录报告,项渊一手轻敲桌面,吩咐人去叫郝县丞来。
  郝县丞没能挣到县令的位置,这段日子一直心气不顺。正巧项渊到任后,整日除了调查曲州风土人情外,也就干了件拉到通商的大事,其他的事项还未腾出手来管理。郝县丞憋着劲想给项渊点颜色看,也不主动提起,每日里只规规矩矩的到衙门点卯,其余一点正事不干,只坐着喝茶闲聊加小憩,
  听到项正堂有请,郝县丞慢条斯理的站起身理理衣衫,又端起茶咂摸一口,拍拍肚子,喟叹:“倒是有些饿了,我早去早回,咱们一会下了衙去吃酒,我请,你们可都等着啊。”
  同屋的下属相互看看,都笑着应承下来。他们这些属下,多半都是曲州本地人,和郝县丞又有七八年的共事经历,情感上,自然多偏向郝县丞。胡主簿路过听到,眯眯眼笑笑,没应承,只把手头的事交代下去,就径直回了自个办公处。
  胡主簿和杨烨很有些交情,自然从他那知道不少项正堂的行事风格。杨烨是衙门的老油条,人又聪明机灵,很懂看风向。胡主簿瞧他如今温温顺顺的跟在项正堂后头兢兢业业干事情,心里头早对这个新来的正堂不敢小瞧。可怜郝县丞眼高手低,到现在还没摸清正堂的脾姓,以为这位和之前那个崔正堂一样好糊弄,也活该他要受点教训,只怕要很吃些苦头哦。
 
    
第50章 处置
  郝县丞刚迈脚进去,一眼就瞧见正立在项正堂下边一边抬袖子频频擦冷汗的,一边支支吾吾说不清话的账房。
  见他进来,项正堂也没撂下眼皮,反而似闭目养神般靠在云石椅背上,听账房解释,遇到含糊不清的地方,一针见血拎出来,非叫账房给个明确说法不可。
  郝县丞心里重重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面三分笑,阎王也绕道。这是郝县丞常挂在嘴边的自创谑语,奉行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一见项渊脸色不对,郝县丞立马收敛起满脸的漫不经心,绷起面皮进来见礼,之后就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眼角瞄都不瞄见他进来一下子眼冒亮光的账房。
  “靖安七年,改建育婴堂那笔银子的具体花销,给咱们郝县丞也说道说道。”
  听项渊轻描淡写说这么一句,不管是账房还是郝县丞,不自禁绷紧腰背,隐隐冒出一层冷汗。
  留着山羊胡子的账房再次抬手抹去额角冷汗,小心瞄一眼上头的项正堂,见他仍旧微合眼睑,急忙转头迅速瞥向郝县丞。郝县丞脸色微变,皱起眉,冲他轻轻点了点下巴。
  账房心底大定,咽口吐沫,组织好言语,便道:“禀正堂,因那育婴堂之前实在太过破旧,于是靖安七年,由崔正堂下令拨款改建。其中砖瓦木料共计三百两,工费伙食共计一百两,其他杂七杂八的算在一起,计五十两,总计四百五十两。”
  “哦,如此啊。郝左堂,你瞧瞧,账目可对?”
  郝县丞被项渊之前的大喘气惊出一脑门汗,这会子见他把账本扔过来,急忙双手接住,小心翻看。
  少顷,郝县丞在心底一遍遍过了几次说辞,见没什么漏洞,便递还账本,含笑道:“这些个账目,在下官掌管衙门账房之后,每月都是要亲自过目的。如今再瞧,也看不出有何问题。”
  不轻不重一个软钉子,郝县丞扔得毫无压力,表情无辜。
  项渊睁开眼,看向郝县丞,似笑非笑道:“郝左堂,这个县丞的位置做得倒是轻松。”
  郝县丞脸色一变。“正堂这话何意?郝某自问打上任起,便一直兢兢业业,毫不敢懈怠!即便能力或许不如项正堂出众,可也到了下官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七八年来,衙门事务一直相安无事,下官竟不知做错哪里,遭来正堂这番明褒暗贬之语!”
  郝县丞是笃定项渊看不懂账目,在他看来,似项渊这种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怕是所有精力都用来读书做学问,一门心思专研圣人学说,哪有功夫和闲心了解经济庶务。恐怕之前那番作态,八成是想诈他。
  所以,郝县丞说得那就一个神情激愤、理直气壮。似乎项渊说了多么侮辱他人格的话,眉眼竖着,腰板挺着,一副士大夫不堪折辱的悲愤。
  项渊低笑出声,摆手示意郝县丞不要过于激动,接着冲外头扬声道:“杨都头,进来,给郝左堂回忆回忆育婴堂改建的事,咱们郝左堂许是年纪渐长,这记姓,就不如从前了。”
  郝县丞一惊,立马意识到事情要糟。
  杨烨这个都头可不是项正堂初来乍到,他在衙门做事的时间认真算下来,比自己这个县丞还要久,衙门里的猫腻,只要有心,不愁看不出。
  杨烨大步进来,行了礼,一刻没有犹豫道:“禀正堂,育婴堂改建所用的砖瓦,是由李家洼子上洼子村送来的,托了典史的关系,所费银钱,不足市价八分之一;而木料,则是小的带皂班、壮班的弟兄亲自去山上砍回来的。事后,每人发了一两银子的贴补。至于工钱伙食,按市价,也不到五十两之巨。”
  随着杨烨的话一一道出,郝县丞额角的冷汗就没听过。那账房更甚,已经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项渊拿起账本,翻开,指着其中一页道:“育婴堂的事,郝县丞搁心里头好好想想忘记什么了。还有这个,平整道路的,本官去过八拐子村,啧啧,那条路,据说十几年都没修过。还有这个”项渊又翻了几页,手指点点,道:“衙门内四季米粮蔬果,一担米二百铜板,一担菜一百铜板,一筐鸡蛋,三百铜板,这个价格算下来,难怪衙门年年亏空,感情本官日常吃的都是金米银蛋啊!”
  合上账本,项渊先是对那个脸色苍白,满头冷汗,擦都擦不过来的账房道:“如此糊涂的账房,本官用不起。杨都头,带他下去,交接后,就送出衙门吧。”
  那账房本以为这次肯定要吃牢饭,说不定家里好不容易靠讨好郝县丞做假账积攒下的微薄家底都要掏空还债,正满心惶恐,不想项正堂只轻飘飘的撵他出去,竟不打算追究!
  不管那项正堂如何打算,逃过一劫的账房急忙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涕泪交加的悔过几句,便被杨都头拉下去。
  郝县丞稳住砰砰直跳的心,顾不上擦拭额头的冷汗,强撑着一口气,打算把黑锅全甩到那账房身上。不想没等他开口狡辩,项渊接着道:“刚刚说的那些,倒还是小事,银钱也不过几百两。最叫本官震怒的,却是这些商税收益。”
  说着,项渊扔出一个账本到郝县丞脚下,双眼紧紧盯着郝县丞,目光锐利,语气冰冷道:“本官想请郝左堂好好解释下,为何靖安九年到靖安十三年,整个曲州的商税收成不过千两!”
  伸手止住郝县丞张嘴就要说的反驳,冷冷道:“不要拿崔正堂禁商那一套糊弄本官!如不是本官精于算学,又考察过曲州商业,恐怕还看不出这账本的猫腻!”
  郝县丞这下是彻底慌了神,他千算万算,实没料到项渊这个状元出身的正堂,居然会积年老账房才会的算学!张嘴就来的一串数字,连连叠加,竟然分毫不差,且对假账的做法,竟也说得头头是道,条条中标。
  额头的冷汗滚落到地上,郝县丞腿软手抖,蓦然记起胡主簿望向自个的眼神,之前他以为是嫉妒不平,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同情怜悯!可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犯了官场莫欺生的忌讳。
  好嘛,头前和下属还兴头头的猜项正堂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打哪烧起,自个一副指指点点的模样大谈特谈,如今竟全打脸上了。
  这把火,竟从自个这烧起来。
  厅内一片静谧,只有郝县丞惶恐的喘气声。
  “正、正堂,下官,下官一时失察,竟叫人蒙蔽,下官”
  项渊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这货还想甩锅呢。
  “到底如何,你心知肚明。本官念你在县衙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没打算把你做的丑事公之于众,算是全了你的脸面。郝左堂,作为回报,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呢?”
  郝县丞一听,私以为项渊这是暗示他上供,心中一喜,暗道项正堂果然寒门出身,到底脱不开要伸手捞钱的惯例。
  于是急忙挤出一脸笑,殷勤道:“正堂大人大量,下官铭感五内,听闻正堂内人颇善经营,下官在县内正巧有一铺子,正要转手”
  项渊抬手止住,淡淡道:“郝左堂似乎会错了意。县衙开支亏空巨大,郝左堂那点子微末家产,怕是要还不清。再加上连续四五年瞒报的商税数目,恐怕卖了郝左堂一家老小,都抵不上一个零头。郝左堂还是下去好好想想,是自个担着呢,还是做个牵头人,毕竟这漏报的商税银子,不是小数目哦。”
  郝县丞大惊失色,脑袋嗡的一声。依项正堂的意思,竟是要他出面去讨曲州县内各大家族欠下的历年商税!
  这,这是把他往火坑推啊!
  “正堂,下官”
  项渊再次伸手,意有所指道:“自打本官到任,对曲州辖内穷困的境况那是万分焦急。别的不说,单是育婴堂和济老院,就愁白了头发。据说,之前这两处,都有各大家族银钱支撑,谁知如今竟没有了!这种有益民生的善举,对看中名声的家族来说,不是好事一件吗?本官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没人再愿意拿出银钱来。愁啊!”
  郝县丞昏头涨脑出了衙门,回到家中,立马遣人去请族中长辈并从兄,待人来之后,关门密谈,把今个在项渊那里所历之事一一细说,最后皱眉问道:“太叔,你说这项正堂是何意?”
  郝太叔胡子一大把,闻言沉思。那从兄是个急脾气的,立马叫道:“那项正堂一没证据,二没人脉,他说你贪了银钱,你就贪了吗?那账本又不是你做的,你不过是被账房给欺骗的可怜人罢了。咱私下里许诺些许好处,不怕那账房敢反口。届时没了人证,谅他也不敢真把你怎样!”
  郝太叔摇头,慢慢道:“那项正堂既然敢开口,定然有所依仗。即便他没证据,凭他正堂的身份,想折腾个县丞,还不是难事。最重要的是,你确实贪了银钱,且不是小数目,对吧?”
  郝县丞点头,他贪的银钱,可没都用到自家身上,一多半都贡献给了族里,太叔这么说,不过是想面子上好看罢了。
  “那项正堂最后话里的意思,恐怕是想你出面联络各大家族,晓以利害,叫他们主动出钱资助育婴堂和济老院,不然就要补缴漏掉的商税,而你,贪了多少银钱,怕是都要全数吐出去。”
  “说的容易,各大家族哪是我区区县丞能说动的?”
  “你没留意项正堂的话吗?”
  郝太叔一副“你怎么这么蠢钝”的模样看向郝县丞,看得他一阵气闷。
  “什么话?”
  “如此有利名声的善事,竟然没人想做?”郝太叔人老成精,精准分析道:“依太叔猜,项正堂怕是也不想追究过去那些子烂账,但是又不想真便宜了你们,所以索姓叫大家出银钱,资助育婴堂和济老院,而这两处的花费,恐怕根本不及漏掉的商税的五分之一。各大家族权衡利益,应该不会拒绝。而且最重要的是,依他的说法,最后出资多少,名姓如何,恐怕都要公之于众,这样,各大家族才会心甘情愿,不会暗地里闹腾。”
  郝县丞目瞪口呆,居然是这样吗?
  可是,明明项正堂看起来脸嫩的很,怎么这手段迂回巧妙的,他都看不懂?
  这还是初入官场的人吗?
  这一刻,郝县丞终于心惊,真正意识到,自个怕是真的小瞧了这位项正堂。
 
    
第51章 修路与积善
  同一时间,杨烨也在问项渊。
  “正堂,既然抓到他们的把柄,为何不干脆把他们欠的银钱要回来?这样既能充足县衙银库,又能彰显正堂之威。”
  项渊一面朝外走,一面解释:“各大家族在曲州盘根错节,经营多年。这些烂账又是崔正堂在时瞒报的,现在追究,未免太晚,他们完全可以抵赖到底。况且银钱数目巨大,一旦抓查到底,难保他们不奋起反击,进而鱼死网破。”
  项渊看着前头被抓来的那些闹事地痞无赖,接着道:“本官的本意,就不是真的追讨银钱。曲州穷困已久,即便银钱追讨回来,能不能改善境况还是两说。毕竟我初来乍到,那些世家一旦抱团使坏,我这个正堂的位置,坐不坐得稳,难说。不如现在,叫他们出少部分的钱,把最需要解决的两处义堂给本官解决了,这才是正事。”
  杨烨不理解项正堂为何这般着急解决育婴堂和济老院的事,这两处荒废已久,早就名存实亡,现今即便运转起来,也一时难出效果,显示不出项正堂的政绩来,这不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不过转念一想,能设身处地的为曲州百姓考虑,做不图名望的实事,项正堂是在认认真真的当好曲州父母官啊!
  杨烨心中激荡,又想到项正堂既然跟他说起这番话,显然是把他当心腹来看的啊!顿时激动万分,一股豪情从胸膛升起,恨不得立马为项正堂赴汤蹈火。
  对杨烨的疑问,项渊明白,不过如今他却不能解释。他之所以这么着急重建育婴堂和济老院,就是在为两年后到来的地动做准备。
  地龙翻身,特大自然灾害,根本不是人力能改变的。他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建设质量过硬的公用设施,在将来涂炭之时,给流离失所的人一个容身之所,避免更多的伤亡。
  “正堂,这些都是近几日犯事的地痞无赖,小的按您的意思,都抓了回来,还没给饭食。”
  项渊点头,面前缩肩耸背的地痞无赖,很多虽穿着不合身的短打,糟里糟蹋,面色却还算不错。
  “今儿本官给你们两个选择。一、关班房。二、去修路。选吧。”
  那些地痞无赖进惯了衙门,根本不怕关班房,进去还有饭食吃,且他们犯的事不大,县官老爷也不会把他们关太久,放出去照旧逍遥。那些懒散惯了的,立马叫嚷要被关班房。而一些油滑的,直觉县官老爷此时行事不简单,不肯轻易选择,反倒推了一个胆大的出来,战战兢兢问:“敢问大老爷,若是选修路又如何?”
  项渊笑笑,瞧着立时分成两拨的泼皮们,道:“若是选修路,本官不仅不会计较你们三番五次犯错扰民,反而会根据各人出力多少,每日提供饭食,做满一个月,按量分发银钱,最多,可拿一两银子哦!”
  有饭吃,还有银子拿?这么好?
  众人将信将疑。
  “那,那修路咋个修法呢?”
  “如今夏日,昼长夜短,每日从卯时一刻到酉时三刻,中间午时歇半个时辰。期间不算饭食,茶水任饮。”
  哗!
  众人立时议论纷纷。他们之中很多人成为无赖泼皮,最开始时不过就是因为没来钱的路子,人也惫懒些,结果日子越过越紧,以致活不下去,只好豁出脸皮,做些讨人厌的事来换取饭食。如今亲耳听县官大老爷承诺只要干活就有饭吃,有银子拿,顿时蠢蠢欲动。
  不过担心衙门空口说白话,哄他们白干活,这些人还是犹犹豫豫。
  “杨都头,给愿意报名的登个记,不愿意的就押送去班房。”
  杨烨会意,站出来趾高气昂道:“不愿意的麻溜站这边来,别弄得像衙门求你们似的,本就是犯了事要关起来的,到弄得金贵起来了呢。”
  刚刚冒头问话的,和边上几个人相互看看,立马凑上来腆着脸急急道:“官老爷息怒,官老爷息怒,咱们愿意去修路。”
  这么一说,立刻又有几人挤到杨烨身边嚷嚷要报名,只有最开始就选择要被关班房的那几人隐隐露出不屑的目光瞧着这群主动积极报名的,像是看傻瓜。
  其中有人感觉不□□稳,瞧瞧问打头的,道:“老大,就咱们去班房?不会有啥事吧,我咋感觉不太踏实呢。”
  打头的瞧瞧瞥了眼上头神态莫测的项渊,嗤道:“能有个屁事,早前又不是没蹲过,进去混几天出去,又能逍遥自在,怕个屁!”
  报名修路的,被杨烨吩咐人带下去交代具体事宜,而这些留下要收押的,杨烨一板脸,立时有些凶神恶煞,道:“你们几次三番扰民,又不悔改。今儿本有机会叫你们重新做人,没想到你们仍然执迷不悟。行,既然选择进班房,那就别后悔。衙门如今艰难,饭食供应就省了,都头我会通知你们家人,叫人送饭过来,没有的话,那不好意思,饿着吧。”
  什么?!没饭吃?!
  留下的泼皮顿时傻眼,刚刚还嘲弄那些报名修路的,以为他们都是傻瓜,如今看来,竟然是自个啊!
  娘呦,要是家里头有饭吃,谁会做泼皮啊!还送饭,有的人就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谁来送饭?这被关进去,岂不是要生生饿死?
  再反观去修路,既有饭食吃,还有银子拿,这么一对比,自个这头简直就是个坑啊!
  于是,那些本以为捡了便宜的,又急急忙忙改口说愿意去修路,涎着脸蹲在地上不想走。
  杨烨经项渊授意,知道不给这些个无赖一点深刻教训,即便拉他们去修路,那也是偷女干耍滑不干正事的。于是凶起脸,招呼其余衙役一起上前,不管他们怎么叫嚷闹腾,统统拿水火棍赶进班房,之后大铁锁一锁,干脆利落。
  处理完这些,杨烨忧心忡忡对项渊道:“正堂,这修路的银子,衙门里能挪出来吗?”
  “银子不用担心,会有人出的。”
  项渊老神在在。
  “郝无思贪墨那么多银钱,全部收缴,本官也不忍心,不过放放血还是可以的。”
  杨烨恍然,原来正堂是做这个打算啊。难怪他之前还觉得就这么轻轻放过郝县丞,是不是太轻巧,到显得正堂手段不够锋利,难免震慑不住其他观望的下属。
  不过,偿还贪墨的银钱和出修路钱相比,似乎并不比吐出来少吧?杨烨狐疑的看向项渊,他觉得自个似乎窥见了啥不一样的面貌。
  “那账房呢?真就这么放过他?”
  项渊摇摇头,道:“我之前不是叫你暗查过他的情况,你觉得即便我叫他偿还银子,他能拿得出来?而且,我不追究,不代表他日子好过。”
  杨烨一凛,细细一想,顿时明白。那账房乃是郝县丞心腹,正堂放过了他,郝县丞可不放心,未免日后被反咬一口,定然要尽早打发此人。
  “明个起,先修到石桃村的路,咱们得乌骨鸡要卖出去,路不好,可不行。你带人去修路的时候,顺便也向那些村民宣传宣传,若是有想加入修路队的,衙门一样提供饭食和工钱,不过,只收青壮,老弱就算了。”
  杨烨连连点头,一面听项渊吩咐,一面努力记下。
  这位之前被人看轻的状元郎,是真的在踏实做事,跟在他身边,杨烨觉得自个学到不少东西。回到家,父母媳妇都说他像变了个人,感觉像进了学般,带了股读书人的劲。
  杨烨自个知道,他虽没真的去进学,可跟在正堂身后,见他出口成章,铁画银钩的,他就忍不住私下里模仿。正堂交代他出具的告示,他有不认识的字,也在悄悄跟着人学,闲下来,自个买了笔墨纸砚,一点点练。那日不巧被正堂的正君瞧见,听他说觉得正堂字好心里羡慕,还特意回去找了本正堂打发时间写的字册给他,让他可以对着练。他拿到手,如获至宝,心底十分感激。回家提了媳妇养的老母鸡送来,不巧正遇到正君被诊出身孕,他的老母鸡送得太是时候,被正堂瞧在眼里,不仅对他道谢,态度还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亲近。杨烨心思一转,顿时明白他这是不经意戳对了正堂的软肋,做了十足讨好的事。
  如今正式升为正堂心腹,杨烨踌躇满志,摩拳擦掌的准备跟项正堂大干一番。
  郝县丞被自家太叔教育一番,想了一晚上,觉得还是先保住自家的银子最重要。于是第二日打叠精神,带着一肚子腹稿,面见项渊,委婉表示自个愿意代表衙门出面和各家族商谈,并保证定然会完成任务。
  项渊颔首,又从桌面上抽出一份名录,上面未写名姓,不过每个空白名姓之后,都记着具体的银子数目。郝县丞细数下去,发现竟有十五个之多。等下去仔细核对,他心惊得发现,每个名姓后所记的银子数目,恰恰是各家族所欠税银的十分之四。而且是按照从多到少排列,郝县丞这下子完完全全收起敷衍了事的心思,再不敢起别的心思。
  暗想,这个项正堂,手黑脸酸,做事还滴水不漏,之前真没看出他是这么狡诈阴险的人!
  “这是积善录。”项渊示意他看名头。“凡事捐钱纳粮的,都会有记录。日后育婴堂和济老院重新开张,名录会定期更新张贴在显眼处,务必使每一个进了育婴堂和济老院的小儿老人,都晓得是谁出的银钱,使他们有了容身之所,可口饭食。”项渊笑得颇有深意看向郝县丞,意有所指:
  “郝左堂可以就此好好发挥哦。”
 
    
第52章 改变
  项玖安跟在赵家大小姐,如今的孙夫人马车后,朝着曲州方向而来。
  越是靠近曲州,项玖安心底越是不安。到这之前,他要来的消息,并没有提前送信给小叔。他是娘突然起意,然后动作迅速的给送出来的。想到如今家里的状况,项玖安小小少年的心,就很不安。
  家里变得很怪。多了一个打扮漂亮的女人,娘说不要他管,也不许他叫人。那个女人还带了自家兄弟来,每每引他出去玩耍,回来娘都要发很大一通火,之后就跟爹爹吵架,爹爹每次生气走掉,娘都要掉好久的眼泪。
  这次能出门,还是娘听说孙夫人要跟着夫君来任上,恰巧是小叔任职的地方,于是娘赶紧禀明祖母,之后他就被匆忙送了过来。
  娘嘱咐他来了要多听小叔的话,多跟小叔学,手脚要勤快,多帮忙做事,这样才讨人喜欢。
  可是,小叔,他都不熟悉啊。况且,小叔可是文曲星状元郎,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有空带他!
  项玖安的纠结,赵馨兰没空理会。亲戚里道的,她也没法拒绝带着这么一个小少年上路。不过带上项玖安,她再来曲州,倒是有了更加合情合理的借口。
  挑开帘子朝外望去,赵馨兰意外的睁大眼睛,只见通往曲州的路上,断断续续出现很多身着短打,一身健壮肌肉,正挥汗如雨干活的青壮。
  这是,在修路?
  赵馨兰仔细瞧了瞧,看出他们在干嘛,心里越发疑惑。
  待正式进入曲州县内,入目之处,全是热火朝天做事的情景。壮汉三五成群,推车的搬砖的扛锹的,不是在修路,就是在盖房舍。路边隔一段距离,就架有一个大锅,里头熬着热气腾腾的凉茶,旁边放着大木桶,凉茶熬煮好,就倒进去晾着,有要喝的,只需带着自个的碗过来舀出即可。
  赵馨兰并不是养在深闺毫无见识的女人,相反她人很有几分聪明,且见识也不差。见此情景,立刻吩咐马车停下,找了一处路边茶寮坐下,示意身边跟来的小丫头去打探打探。
  小丫头瞥见旁边有歇脚的壮汉,一身衣裳灰扑扑的,脚底还净是泥土。小丫头暗地里撇撇嘴,忍下不喜,仰着一脸天真无辜的笑,甜甜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曲州县衙门怎么走啊?”
  那壮汉听说她们是要去衙门的,表情立时热切起来,语气尽量和善道:“转过这条街,到了前头那个大路,一直走到头,就看到啦。小姑娘,你们咋个要去衙门?走亲还是访友啊?”
  “都不算,我们送人过来,停一两日就走的。你们这都是在做什么呀,感觉好忙啊!”
  那壮汉嘿嘿笑了几声,语气透着股骄傲道:“忙好啊,你瞧这路不是顺溜很多?还有那头正在盖的房子,小姑娘,你知道那是干啥的不?”
  小丫头眺望过去,那头正在盖的房舍,用料极为讲究,都是大块的砖,粗粗的木头,一瞧就结实的很。
  “做什么的呀?”
  “嘿嘿,那是咱曲州的育婴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乞儿和没人要的小孩的。还有那头,那个还没开始盖的,那是济老院,专门收留老人家的,如果实在没地方住的乞丐,也是可以住进去的。我听人说,里头还专门发衣衫,有人做饭食吃,好得不得了。”
  “啊?白给吗?那得多少银钱啊?衙门里出的吗?”
  “嘿,哪用得着衙门出钱!这两处的银钱,全是那些大户人家老爷捐的,名单都贴在那头呢!”
  这次搭话的是另外走过来的一个扛着铁锹的汉子,捞起脖子间围着的帕子擦擦脸,他一屁股坐下,瞅瞅小丫头,又道:“瞧你们的模样,似乎打外地来的?”
  小丫头不自在的悄悄扯扯新上身的绸子衣裙,警惕道:“我们可是要去衙门找人的。”
  那汉子瞧她的模样,又侧头瞅瞅后头围着幕缡的赵馨兰,撇撇嘴,道:“小姑娘放心,在曲州地界,可没人敢再打什么鬼主意,如今啊,都老实着呢。”
  “哈哈哈,牛二,这话你也好意思讲?脸皮忒厚了!”
  最开始说话的壮汉,听闻大笑着锤了那牛二一拳。
  “咋个不好意思讲?我牛二虽然以前混,是个人人看不起的泼皮,可如今我跟着县官大老爷做事,每月有铜钱拿,吃好穿好,咋个还好意思出来搅事?!”
  “哈哈哈,是极是极,如今有人敢闹事,咱们可头一个饶不了他。掌柜的,来一碟油炸花生米,再倒几碗凉茶来。”
  又进来四五个歇脚的汉子,个个穿着短打,尘土满面的。赵馨兰皱眉,忍着扑鼻的汗臭,坐着没动。
  项玖安和自家带来的老仆一个桌子,睁大眼睛东瞧西看。
  这可是他家小叔管着的地界呢!
  “你们咋个来了?进县城的那段路修好了?”
  “还差那么一点,正君瞧着日头大,都叫歇歇,两刻钟之后再过去。”
  “正君人就是好!”
  “可不是,前儿我弄丢了对牌,差点要白干一天的活计,急得差点上房子。正君听说,叫来我那一组的,挨个细问,见我果然干了那么多活,立马就叫账房给了铜板,嘿,一个子都不差。”
  “你这糊涂虫,幸亏遇到的是正君,若是郝无思那厮,八成要白干!”
  “可不是,那厮抠门着呢,生怕咱们多拿了铜板。”
  “哈哈哈,他能不心疼妈!我听说啊,这修路的银钱,大半是他门郝家出的,面上说是捐的,实际啊,八成就是之前贪墨的。如今项老爷一来,还不乖乖吐出来!”
  “就是就是,不然依那厮抠门劲,会白拿银子出来?”
  众人一起附和,吧唧着嘴吃花生米,赵馨兰听得直皱眉头,心下一阵嫌恶。
  “当初听大老爷说一个月最多能拿一两银子,我还不信。如今瞧那孟广知,不过是想出个能快速黏合土的法子,就被大老爷奖了二两银子!我的老天爷,整整二两银子呢!加上孟广知自个干活挣得钱,一个月结钱时,拿到手整整有二两银子加六百个铜板!”
  “还有我们那的阿庆,砖垒得好,也被奖了五百铜板呢。”
  “啧啧,可惜咱们只会傻干,不然花心思琢磨琢磨,说不定也能得奖励银子呢!”
  “牛二你就算了吧,要不是大老爷开恩,你们这会还搁衙门关着呢!”
  牛二瞪大眼睛不服气,嚷嚷道:“我牛二如今可改好了,你们老提过去那点混事做什么!我牛二起码是一开始就来修路的,可不像李大头那些人,净想着偷懒,被关起来饿了两天才放出来,还不是照样要老老实实的干活!”
  “咱们项正堂那可这是个好官,不老实点干活,咋对得起自个良心。我听他们说,等路修好了,咱曲州的物产能运出去,可以卖很多银子哩。”
  “哎呀,去干活去干活,这日子有盼头,咱就有使不完的劲。”
  歇脚的汉子一窝蜂朝外走,边走边有人念叨:“听说咱们正君有了身子,我家那婆娘养了好几年的老母鸡,不知道正君吃不吃。”
  “正君胃口可好呢,你送去保管行。”
  其余人再嚷嚷什么,赵馨兰都没听清。她脑子乱哄哄的,只一个念头不停转着。
  赵慎有了身孕?
  不是说一直都没孩子吗?怎么就突然有了身孕?
  右手不自觉摸向小腹,赵馨兰神情晦涩。突然间,就对此行失了兴致。
  原以为此次来,凭着孙骏通平府通判这个比项渊曲州县令要高的职位,能扫平她心底的郁气,却不料他竟然有了身子!
  而她,至今还没消息!
  等真正见到赵慎,赵馨兰心底已经不知是何滋味了。
  赵慎很忙。
  她们到时,他身边围着一群人,正七嘴八舌的汇报什么。她只看到赵慎皱了皱眉头,身边立时就有人站出来不轻不重斥责两句,然后挨个排好顺序,一个接一个汇报。
  赵慎一身天青色轻薄长袍,端坐在桌前,腰背挺拔,神情温润,眉眼间不见一丝郁气愁苦,也看不出是有了身子的模样。
  见到她,赵慎明显很意外,待见到跟在后头的项玖安,更是吃惊。一面吩咐人去请项渊过来,一面招呼她落座,又叫人端茶拿点心果子类的,行动言语间,全是当家主母的派头。
  赵馨兰说孙骏被调到通平府任通判,她跟着到任上,又接了项家大嫂的托付,把项玖安带来交给项渊,便跑了这一趟,顺便也来瞧瞧赵慎。不管怎么说,俩人都是赵家人,如今共处一地,自然要相互照应。
  赵慎一面听一面点头,大略问了问赵老爷和赵太太的身体近况,便没了言语。赵馨兰也一时不知该怎么聊下去。
  名义上,她和赵慎是哥儿姐,实际,俩人说过的话,不足十句。之间的情分,比之街坊邻里还不如。
  “锦言,淙子说你这头联系好了人,现在是否能去看看?”
  进来说话的,是项渊的二姐夫,徐仲安。他比赵馨兰早到五日。
  “找好了。宋大,你去叫李家下洼子的阿琪过来,还有上洼子的小鱼,也一起吧。”
  宋大在外头应了一声,盏茶功夫,就带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进来。
  赵馨兰有些不自在,定睛再一起瞧,其中一个,明显还是小哥儿。她转眼瞄了瞄赵慎,低头喝茶。
  徐仲安想做土特产和草药这一块,赵慎想到之前见过的阿琪,似乎他就是捣腾这些的,便把人叫了来细细问过,果然阿琪讲得头头是道,且颇有几条来货渠道。两方都有打算,赵慎便当了这中间的引荐人。
  那头徐仲安见是两个年轻人,有些不踏实,不过在询问后,便打消了轻视,几人挪到外头,围在石桌前,细细讨论。
  越是深入接触,徐仲安越是佩服。来之前,他还暗想,淙子初来乍到,怕是很难在曲州打开局面,拉自己来这做生意,恐怕也有想借他破局的意思。没成想到这之后,他的所见所闻,都在明白显示,淙子根本不需要他来帮忙,叫他来,真的是打着帮他的主意。一时,徐仲安心底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对项二姐升起十二分的怜惜来。
  而赵馨兰,她正在承受这些冲击。
 
    
第53章 我很好
  有人逆着日光进来,器宇轩昂,修长有致,气度雍容,举止翩翩。行走间,身上带着种似乎浸- yín -簪缨世族或诗礼之家十几年方养成的风仪。叫人望之即心生好感,赞一声: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这个人,是,项渊?!
  赵馨兰忍不住瞪大双眼,惊愕的微张双唇,没失态的惊叫出来,已经是非常克制的。
  项渊大步走到赵慎跟前,先是不动声色的细细查看一番,见他脸色表情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媳妇打刚诊出身孕时吐了几场后再没反胃恶心,胃口也比之前好了不少。可项渊总记得最开始他面无苍白,吐出胆汁的情景,忍不住担忧,总是要确定他神色红润才放心。
  “茶点有用吗?”
  “嗯,吃过的,今个儿齐掌勺做的芙蓉豆沙饼,味道很好,一会你也尝尝。”
  许是有了身子,卸下一大半心事,赵慎如今面上总不自觉带着笑,眉眼弯弯,看得项渊心情也总是很好。
  点点头,项渊跟表情怔愣的赵馨兰见了礼,之后转头对上项安玖,温和道:“小玖,你过来,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项安玖很紧张,急忙应一声,站起身,双手悄悄备在后头,蹭了蹭手心冒出的汗。
  赵馨兰愣愣的看着项渊带着项安玖进去书房,然后合上房门。
  项渊如今居然是这个模样的?!为什么之前不是呢?为什么成婚前他却是一副上不得台面,惹人发笑的样子?
  赵馨兰只觉得脑袋嗡嗡响,一时昏昏沉沉。
  之前,她安慰自己,纵使孙骏学识才干不如项渊,可起码人品风流倜傥,瞧着就赏心悦目,也算聊以慰藉。可如今瞧见此间模样的项渊,她却无法淡定。
  “你,你和项渊,可还好?”
  踌躇盏茶功夫,赵馨兰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赵慎奇怪的看她一眼,道:“挺好的,大姐呢?姐夫调来通平,可还适应?”
  “我当然也好,你姐夫对我千依百顺。这次送项安玖过来,更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我都烦了他唠叨。”赵馨兰矜持的扶扶鬓间珠花,做出副苦恼模样。
  “那挺好的。”
  赵慎嘴角有点抽,他怎么感觉赵馨兰是故意炫耀来的?可是,有必要吗?她过得好,他不会难过,过得不好,他也不会开心。即便当初没有换亲,他也不会被赵老爷许给孙骏,赵馨兰真没必要如此防备的。
  再者说,在他眼里,一千个孙骏都抵不上一个淙子。他抽了疯才会去嫉妒赵馨兰。
  俩人间又沉默下来。
  赵慎有事想去忙,可赵馨兰不说走,他也不好开口撵人,只得陪在此处,干坐着喝茶,一时颇觉无趣。
  书房里,项渊展开项安玖带过来的李氏手书,上面解释了为何送项安玖过来。原来项礼几个月前纳了一妾,其间的曲折李氏一笔带过,在项渊看来,左不过英雄救美这种老套把戏。不过那妾室到颇知情识趣,哄得项礼晕头转向,与发妻凤娘也有了嫌隙。妾室带来一位兄弟,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时不时的勾搭正在官学读书的项安玖出去乱混,还净是往些腌臜地方去。项安玖年纪小,虽勉力拒绝,可十次里总有个五六次要被得逞。凤娘为此和项礼闹了几场,却都被那妾室得了便宜,自己反倒越发和项礼离了心。凤娘没得法子,唯恐项安玖被那妾室和她兄弟毁了,急忙找李氏求助。恰巧得知赵馨兰夫君要调往通平府,两个女人家一合计,瞒着项礼就匆忙送项安玖出来投奔小叔。
  项渊皱眉看完,在他印象里,项礼虽不得已入了商,可身上还是带着读书人家子弟的矜持,断做不出宠妾灭妻的道理,难不成其中有什么隐情?
  “平日都读了什么书?官学上念到哪里了?”
  项渊自认态度已经非常和蔼可亲,可项安玖仍旧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在他面前,问他读书如何的,可是鼎鼎大名的状元公啊!他若是中个秀才,娘亲估计都要高兴得直拜菩萨。状元,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回,回小叔,侄儿,侄儿驽钝,现今儿通读熟背的只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也开始读,不过还背不全,幼学琼林也读了一些,不过还记不牢。”
  项安玖今年应该是七岁多一点,这个年纪才熟读启蒙读物,起步有些晚。项渊又考校了项安玖一些常识问题,见他虽不是对答如流,可却表述清晰,词语简练,心下点点头,还是可以教教的。
  项渊收起书信,回身从书架上找了本小册子,递给项安玖道:“这是早前给我身边书童项瑜的读书规划,你拿回去细细看过,根据自己情况,写个规划给我瞧。”
  项安玖急忙接过去,见上面不仅有读书规划,还有一些读书感悟,字迹虽小,却显得很有风骨。想到自个那两笔趴趴字,不禁心生羡慕。
  “待晚饭时项瑜,哦,就是小豆”见项安玖还是一脸茫然,项渊笑着解释:“进了官学,就给他改了名字,跟我们一样姓项,算是我的弟子吧。”
  项安玖了解的点点头。
  “你就和他住在一处,日后我怕是没多少空闲带你,平-ri-你就跟着小豆读书,遇到不懂的先问他,他解释不好的,再来问我。不过每逢月头、月中还有月底,我都会抽查,你可不要偷懒哦。”
  项安玖急忙表示自己不会偷懒,模样干净乖巧,害得项渊都不好意思逗他。
  “可是,小叔,娘说叫我多帮忙做事的。”
  项安玖扭着手指,犹豫半晌道。
  见项安玖一副乖巧的不能再乖巧的模样,项渊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道:“小叔这里有下仆,哪用得着你帮忙做事。不过你放心,需要的时候,小叔可不会客气。”
  嘴上安抚项安玖,在心里,项渊却默默决定,这姓子,得改改。男孩子家家的,这么乖巧可不是好事。打定主意,日后要多教教小侄儿,不说教成小狐狸,可也不能一副小白兔的模样出去。
  结果,一不小心,把个原本乖巧软萌的小侄儿,硬是教成了肚内黑黑的狐狸精,连带他那视如子侄的弟子项瑜,在他们一起走入朝堂后,被人谑称狐狸一家。
  这是后话。
  安置好项安玖,项渊带他出来,见媳妇和赵馨兰对坐着,却默默无语,俩人仿佛各自放空般,只顾自己喝茶。
  项渊带着项安玖上前,离着半米的距离,对赵馨兰致谢。
  赵馨兰目光先直直看过来,盯着项渊瞧了半盏茶的功夫,眼见项渊皱眉不耐,赵慎不解的投过目光,这才仿佛回过神般,垂下视线,轻柔道:“不必客气,亲戚之间,举手之劳而已。”
  接着又冲赵慎道:“刚到曲州,就听闻你有了身孕,还未恭喜呢。”
  赵慎怔了下,只当赵馨兰才想起这件事,便含笑致谢,顺口问了下她的情况。赵馨兰微微撇开脸,露出面容姣好的侧面,眉目笼上一层轻愁,嘴角含着一抹苦笑,越发显得惹人怜爱。
  “我还没有你这般好运,自从依着父母之命嫁过去,这女人家的命运就不像是自己的了。”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赵慎不解的微蹙眉。
  赵馨兰也似一时失口般,懊恼的咬咬嘴唇,回过脸对赵慎笑笑,视线扫过项渊,见他像是没听见般,端茶悠然自饮,偶尔看过来,却也只盯着赵慎一人,不分一丝余光到别处。
  倒是守礼的很。
  赵馨兰一时暗悔刚刚冲口而出的话,心下觉得索然无味。只又略坐一下,便起身告辞。
  马车轱辘辘驶出曲州,沿途仍旧是一副热火朝天劳作的景象。赵馨兰忍不住想,照项渊这样干下去,曲州怕是要变了天。而这样亮眼的政绩一出,下次考评,怕是铁定要升迁的。
  孙骏才刚到通平任职,三年内,通判的位置怕是动弹不得。而三年后,顶上又有知府压着,想要升迁,怕是难。
  通判夫人的位置,还高于县令夫人,可若项渊再升职,她的地位,怕是反而要不如赵慎。靠在车厢上,赵馨兰轻轻抚着手腕,想:不知娘亲若是晓得项渊如今的本事,会不会后悔当初极力主持换亲呢?
  送走赵馨兰,赵慎急忙把列好的货物单子递给项渊,道:“淙子你瞧瞧,这些可行?”
  贺丛山那边一个月前送来信,再过半个月,就是关外蒙鞑人的大节日-秋狩。蒙鞑各大贵族对关内各种货物的需求猛增。贺丛山来信特意嘱咐,虽说只给他们一个名额,不过这次到可以允许他们多带些货物过去。项渊和赵慎接了信,直呼才有瞌睡就有了枕头,这秋狩开得太是时候了,真真解决了他们的难题。
  曲州正等着这样的机会,把曲州特有的物产推销出去,彻底打开销路。
  项渊接过来细看,上面不仅有乌骨鸡,还有草药、山货、果子、干货等不下十种货物。项渊思索一下,拿笔改了改其中几个数量,递还给赵慎,道:“草药和山货可以适量加一些,果子干货这些平常东西,贺将军那怕是不会少,多少减些分量,曲州这边特有的物产,多加一些。乌骨鸡,除了活物,腌制熏烤的多备一些,这些容易存放,可能比活物更容易卖出。”
  “腌制的话,怕做不好。”
  “不怕,多试几次,肯定能成。我说的那些口感吃法,你吩咐下去,有人研究成了,多多奖励,他们自然会挖空心思想办法。”
  赵慎笑出来,道:“淙子你的奖励法子如今可是传遍了,有好的法子,都没人怕出丑,全都争着抢着往上报,都盼着能被项正堂瞧中,给个几两银子的奖励呢。”
  “这不是很好?集思广益,做事才不难。不然单靠你我,岂不是要累死。单单是我到还没关系,只是锦言如今可是重点要保护的,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们谁能赔得起!”
  说完,低头亲亲赵慎额头,抱着他道:“还有那么久小家伙才出来,太慢了。他爹爹要生生憋十个月,出来就打屁屁!”
  赵慎黑着脸推他,嗔道:“别瞎说,我改好了,你再瞧瞧。”
 
    
第54章 迹象
  胡主簿披着蓑衣快步走进来,顾不上擦满头满脸的雨水,急急道:“正堂,雨水太大,下边白山村发了灾,不知怎么的,一大片山就像塌了似的,从上往下滚泥土,冲垮了沿途树木,又一起滚下来,轰隆隆的声响大的方圆几里全听得到。”
  项渊蹭得站起身:“山体滑坡了?”接着皱眉急问:“伤亡如何?附近村民怎么样了?”
  “伤亡情况暂时还不知道,下官听到消息,就即可吩咐人先去疏散村民,紧接着就赶来报告正堂,还请正堂拿个章程。”
  项渊一面吩咐人取来蓑衣,一面不停顿的下达命令。
  “郝左堂留在衙门镇守,若是再有别地出现灾情,即刻遣人报与本官;胡主簿跟本官一起赶去白山村处理灾情。杨都头调遣两队差役,一队跟着本官出发,一队押送两车粮食跟在后头。其余人等留守衙门,暂且听从郝左堂吩咐,若有不从命令者,严惩不贷。”
  项渊披上蓑衣,刚走出县衙大门,想起还未通知赵慎,正想吩咐人告知一声,就见新请来的齐掌勺买了菜蔬挎着篮子进来,于是便叫住她,吩咐一遍后便带人急急忙忙赶路。
  齐掌勺得了吩咐,来找赵慎,他正窝在书房誊抄什么,便把项渊去了白山村,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的话讲了一遍。
  赵慎停住笔,皱眉想了会,点点头表示知道。见齐掌勺还站在原地,便疑惑道:“怎么了,还有事?”
  齐掌勺有点紧张得搓搓手,细细的眉毛拢在一起,眼眸中只要她紧张就无意间蒙上一层水光,衬得本就十分秀气的面庞很是惹人怜爱。因为还算美貌的容颜,齐掌勺和离后出来找活干,总是十分小心,生怕遇到心怀不轨的家主,被占便宜不说,还要背上恶名。后来,还是从邻居那里得知衙门内宅缺了上灶的,她再仔细打探一番,知道原先的徐妈妈是因为要送自家闺女给项正堂做小这才被辞退的,她心底就松口气。项正堂夫夫二人是正派的,她若进来做事也会安心。而且在衙门里找到安身之处,也能躲开时不时就来歪缠她的前夫。
  “正君,奴听说正君在找会做腌制熏制肉的人,正君也知道,奴是灶上的,手艺还过得去,之前也自己做过熏肉,娘家人还有之前的婆家人都说好吃。所以,所以,奴就想能不能叫奴试试?”
  “可以啊,你若是做出好吃的来,我和正堂还要好好奖励你呢!”
  齐掌勺见赵慎很乐意,面上不禁带了笑,紧张感去了不少。
  “哎,奴一定好好努力。”说完,齐掌勺瞧瞧日头,道:“该是正君用茶点的时候了,奴今日做了红沙酥饼,还有正堂特意嘱咐做的糖蒸酥酪。”
  赵慎脸上带出笑意,嗔道:“就他事多,偏做什么糖蒸酥酪,惹得项瑜和安玖两个,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没心思读书。齐掌勺,你把糖蒸酥酪送两盏到他们房里,也嘱咐一声,别用功太晚,该歇息时还是要歇息,不然眼睛熬坏了,可就得不偿失啦。”
  齐掌勺答应一声,先是下去把赵慎要用的茶点给他端来,然后再端了糖蒸酥酪准备送去给项瑜和项安玖。
  内宅的管事拿着账簿遇到齐掌勺,见她端着两盏酥酪,站住笑道:“这就是酥酪?我还头一次瞧见。”
  “是啊,咱们正堂可真会想,居然能想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是,咱项正堂是谁啊?那可是文曲星状元郎,参加过圣人的琼林宴的,啥没吃过!”
  管事一脸与有荣焉。
  “是啊是啊,不过话说回来,咱们项正堂对正君可真好。”齐掌勺望望书房的方向,感叹。“每日饭食都是正堂亲自定好,全照着正君的口味做,每日里还换着花样来,若是哪一日正君用的少些,正堂都要问东问西。我那前夫若是有正堂对正君一半的好,怕是也还能过得下去。”
  管事点点头,安慰她:“罢了,和离就和离了,你那前夫是个混的,离了他你到轻松些,日后找个肯过日子、会疼人的,好日子还是有的。”
  项瑜和项安玖收到齐掌勺送来的酥酪,脸都有点红。他们俩第一次吃到这个,就是齐掌勺按照项渊给的方子首次尝试做出来的。尝过一次,俩人就念念不忘,被赵慎知道了,每次做了酥酪,都会遣人送来两盏,说是给俩人也补补,读书是辛苦事。
  项瑜之前就跟着项渊和赵慎,除了不好意思外,倒没太感觉拘束。项安玖才来,之前根本没接触过小叔项渊,更别提赵慎,便总是放不开。接了酥酪,脸红红的问项瑜:“小豆哥,我们总跟着蹭吃,好吗?”
  项瑜挖了一勺酥酪放进嘴里,享受的叹口气,道:“没事的,你放宽心。这点子东西,别说我们吃了,便是不小心糟蹋了,正君也不会讲什么,正堂就更不会啦。他们俩人都希望咱们吃得壮壮的,省得病了更闹人呢。”
  “啊!这样啊,我,我肯定吃得壮壮的,早起也打拳,绝不会生病闹人!”
  项瑜含着一口酥酪,看着一脸认真的项安玖,有点呆。
  他只是说说宽项安玖的心,不是那么认真的啊!怎么这个小呆子真当真啦?!
  “来,等会吃完了,这本《广游记》拿去细细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里头记的事,可有意思呢。”
  项安玖乖巧的应下,接过去,仔细放在手边。
  《广游记》是之前项渊找给项瑜看的,里边记着不少行商的跑船的读书的人,经历的各种尔虞我诈,光怪陆离的事,虽大部分都是杜撰,但用来教育心思纯正,不懂人情曲折的耿直孩子,还是很有用。
  这头项瑜担起“养歪”项安玖的重则,那边项渊才到达白山村。
  入目之处,草掩木折,泥浆满地,石块、树木混在泥水里把整个进入白山村的路都堵死了。
  杨都头带人和之前派来疏散村民的差役一起清理出一条入村的道路,项渊抬头望天,黑压压的云层厚厚的积在空中,雨丝细细密密,连绵不绝,怕是今晚都停不下来。
  大概三刻钟,进村的路终于通了。项渊不顾脚下泥水沾鞋,当先大步朝里走。
  “正堂,泥水太多,怕是走不了多久鞋子就要全湿了,还是属下背正堂进去吧。”
  项渊摆手,也不回头,只一味朝前走,回杨烨道:“不用,这点泥水算什么。早点进去,看看村里什么情况本官才安心。”
  杨烨无法,只得跟在后头小心护着。胡主簿本来还想找个差役搭把手,见项渊都没叫别人帮忙,他也只得紧紧裤腿,欲哭无泪的跟上去。
  这么泥泞腌臜,正堂也能面不改色走下去,不得不佩服啊。虽说项正堂是寒门出身,不如世家子弟门路广,可此时若是换任何一个世家出身的过来,怕是早就嚷嚷着不走,或者根本就不会顾及下边村民的死活,来都不来看一眼呢。
  寒门,也有寒门的好处。
  好不容易走进村里,项渊站在高处望了望,心底松口气,好在只有入村的那一处遭了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村里周围倒还没异常情况。
  里正闻听县老爷亲自过来查看情况,惊得年纪一大把还小跑着赶过来,胡子抖啊抖的,泪眼叭嚓的说了一大通感激话。
  “这些是本官应该做的,先不说这些,如今村里情况怎么样?可有人失踪或受伤?”
  里正急忙回说,村外那处遭灾的地方是村里两户人家的田地,本来再过一段时间,就该秋收的,结果这次泥土一滑下来,田地全被埋了进去,今年的粮食怕是不成了。
  “是哪两户,你报上来,之后会有粮食送来,衙门里挪不出太多,两车粮食却也够他们吃到明年开春。今年的秋税本官做主也免去,叫他们尽管安心。”
  白山村的里正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遭了灾,衙门居然还给送粮食!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大好事!便是之前那崔正堂如何好,他们受了灾,减了收成,该收的税还是少不了。
  跟在里正后头过来的村民个个神情激动,即便不是自家得了补贴,可听到衙门老爷这么关心他们,不仅第一时间连县老爷都亲自过来了,而且还要送粮食,都感动的直擦泪,念叨着县太爷的好。
  项渊前世被放到下边锻炼时,遇到太多这样的情形,还算有免疫力。可胡主簿和杨都头他们就不一样了,从来衙门的人下来各村庄,得到的都是村民诚惶诚恐的戒备目光,什么时候看到过这样充满感激和真情切意的目光!一时全都不自觉挺起胸膛,神态恭敬的跟在项渊后头,发自内心的开始为村民想办法疏通道路,预防再次发生灾害。
  绕着整个村庄查看一番,项渊皱紧眉头,他总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按理白山村周围的山虽然树木被砍了一些,可也不会轻易发生山体滑坡这类事。项渊抬头远望,白山村头的大山静静的立在那,看不出丝毫动静。
  想到两年后要爆发的地龙翻身,项渊死死皱眉。如果此时地壳已经开始活跃,是否会在暗地里影响山体呢?
  最重要的是,地动是否会提前呢?
  在赵慎的记忆力,他并不清楚曲州境内何处是震点,这就有些难办,不知道震中的位置,很难做出有效预防。他如今在曲州大兴土木,也不过是广撒网,尽量多建一些结实牢靠的房舍以供避难。
  若是白山村是震中,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显露出地震的迹象了?
  项渊一面思索,一面听里正讲白山村的状况,发现暂时还看不出什么问题。只不过白山村的房屋年月都有些久,很多茅草屋,就是一阵大风吹过,都有可能塌掉。看得项渊心惊胆战,暗想住在里头的人还真有勇气,就不怕晚上被埋喽?
  当务之急,要在白山村建一个结构结实,处在开阔地方的祠堂,原先那个围在村子中间,建屋用的木料都被虫蚁蛀蚀的就游说村民拆掉吧。
  游说过程不算顺利,村民刚开始不乐意,祠堂是他们村祖宗呆的地方,这把祖宗的地方拆了,祖宗们怕是要怪罪的。
  项渊费了好大的力气,历数重建祠堂的好处,以及可以躲避像这次泥石流冲击,避免伤亡,村民终于松了口。
  项渊一直呆到白山村祠堂建好才回县城,一回去,就听说他们请的齐掌勺把乌骨鸡的熏制法子试验了出来,做出来的乌骨鸡不仅存放久,而且味道丝毫不差,顿时一乐。
 
    
第55章 通商
  靠在自家媳妇背上,双手环在媳妇腰间,鼻端闻着媳妇身上淡淡的松柏香,项渊这才觉得连日奔波积累下的劳累有了些许缓解。
  “还是自家好啊,当然媳妇身边最好。”
  赵慎现在已经不去计较项渊动不动就媳妇来媳妇去的,见他懒懒的不想动弹,便拿起一块酥饼,侧头递到项渊嘴边,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着你这样劳心劳力的县太爷,难怪才来这几日,曲州的百姓就把你当青天大老爷般供着,张口闭口都是正堂如何如何。”
  项渊笑笑:“能力范围之内,还是多做些实事,不然这个官当得心里也不踏实。而且我若是混日子,怕是老师要逐我出师门啦!这是什么?”
  “我瞧着林公极爱你的才华,便是你胡来一些,也是舍不得逐你出去的。这是齐掌勺做的千层酥,甜甜的,好吃吗?”
  淙子爱甜食,他没身子前更喜欢咸口的,可自打有了身子,口味却是和淙子看齐,也爱起甜食来。
  “嗯,不错。齐掌勺手艺倒是可以。”
  说道这个,项渊不免又细细问起乌骨鸡的事。
  曲州这边的乌骨鸡虽然难养,但是长得却非常快,而且半大不大的时候,乌骨鸡最是美味。如今在周青林的指导下,曲州下边抱着试试看养殖的村户还是有一些,大概加起来,乌骨鸡的数量已经达到千只左右,足够支撑一次通商。
  项渊打算叫杨都头跟着周青林和秦勉组商队去贺丛山那,媳妇就留在家里好了。可惜,等真正出发那日后,项渊直到晚间回到内宅才发现,媳妇居然留了书信,跟着商队出发了!到他看到的时候,估摸已经走出去几十里路不止。
  若不是曲州这头正处在改建的关键期,处处离不开他,他都恨不得立马上马把人追回来。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不知道自个如今身子情况特殊吗?项渊气得磨牙,恨恨想着等不听话的媳妇回来,可得好好教育一番。
  被念叨的赵慎,正坐在马车上,瞪大眼睛瞧着面前坐着的两个半大孩子,一个涎着脸谄媚笑,一个扭着手指紧张得大气不敢喘。
  赵慎头疼,怎么项瑜和项安玖居然也跟过来了,他都没发现!
  “你们跟出来可有和正堂讲?”
  “说过的说过的。正堂讲过,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才会更加智慧。”
  “那就是没说喽?”
  赵慎挑眉看着哑口无言的项瑜,揉揉眉心,想说两句,可看到正紧张得盯着他们瞧的项安玖,到嘴的话只得咽下去。
  “行吧,就说我带你们出来的。”
  项瑜喜得拉着项安玖怪模怪样做个揖,笑嘻嘻的道谢。只要正君可以说句话,正堂绝不会为难他们滴。
  “不过,你们既然决定跟着,那就把这次出行当做一次实践。”实践这个词,赵慎还是跟项渊学的,他觉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仔细观察,认真记录,回去写一份游记、一份策论交上来。”
  “没问题!”
  项瑜拍胸脯保证。见项安玖有些为难,主动跟赵慎讨论项安玖的策论就免了,只写一份游记即可。
  杨都头在外头听见里头传出的说话声,脸皮皱皱的,有些苦恼。
  他居然没发现主君在马车上跟来了!老天爷,主君可是有着身子的,这万一磕着碰着,正堂不得刮了他。
  不行,杨烨握拳,一脸坚定。这次出来,他一定要跟紧正君左右,严防死守!
  *
  西山卫所掌控的商队异常庞大,赵慎他们到时,一眼见着蜿蜒几十米的车队,每辆货车上,都载满货物。除了各自管事外,每辆车旁还另外配了两个身强体壮,佩着刀的兵士。车队前头和后尾,也都有一对十二人的佩刀兵士把守镇压。
  相比之下,赵慎他们这对后加入的商队,简陋的不堪一提。
  顶着那些管事隐晦不善的打量目光,赵慎打头,带着人去见贺丛山。只是这次贺丛山有事要忙倒是没来,不过他令派了心腹接待赵慎。那心腹对赵慎异常客气恭敬,亲自带人把他们安置在车队中间的位置,也派了两个佩刀兵士把守,并再三强调,贺将军嘱咐他定要照看好赵慎一行,所以有什么事,还请一定要找他。赵慎点头应下,目送那心腹离开,发现周围打量他们的目光变得谨慎起来,不再不善,却仍旧隐隐排斥。
  赵慎也不以为意。
  这其实很正常,他们是后插入进来,势必要损害一些人的利益,惹人不喜再正常不过。
  整顿完毕,几十米的车队,井然有序的开始朝关外驶去。赵慎一路发现,别看车队长,人又多,按理本该吵吵嚷嚷、一路喧闹,可这个车队,就是一点都不嘈杂,每个人都规规矩矩,进退有度,便是有些小摩擦,也没敢往大闹腾。
  赵慎啧啧称奇,暗道贺丛山果然治军有方,用治军的手段管理商队,效果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一路行了大概十天,终于到了关外。赵慎几个都是头一次瞧见关外情景,不由被这天高草阔、一望无际、一马平川的坦荡草原震撼住。
  边走边感叹,又跟着一起行了两日,终于到了大梁和蒙鞑约好的通商地点。
  赵慎仔细观察,见别人都开始找地方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便吩咐人也开始卸货、扎帐篷。
  用了饭食后,便开始休整,一个晚上,赵慎几个都没敢睡踏实,到第二日双方开始正式通商。
  周青林和秦勉负责乌骨鸡的销售,俩人怕蒙鞑人不懂吃,商议后,想出个办法,挑了一处上风处,点了小火堆,居然开始当众烤鸡了。
  周青林烤肉的手段一流,乌骨鸡被刷了蜂蜜,烤的呲呲冒油,香味顺着风散出去几里路,惹得那些嗜肉的蒙鞑人直流口水。不大一会,乌骨鸡的摊位就围满讲着呱啦呱啦蒙鞑话的高大异族汉子。
  贺丛山的商队,不仅有兵士镇守,还配有五六个精通蒙鞑话的翻译。见状,急忙有人上前开始为双方沟通。
  本着吃人嘴短,秦勉温柔的笑着,请这些眼冒精光的异族汉子,先免费品尝烤乌骨鸡,见他们个个吃得红光满面,意犹未尽,这才不紧不慢的推出活的乌骨鸡、熏制的乌骨鸡、腌制的乌骨鸡,而且,赵慎还从项渊那讨了几个做鸡肉的方子,免费提供给买鸡的蒙鞑人,不懂的还能当场讲解。
  这年头,精致独特的菜肴做法,那都是传家宝,轻易不示人,更别说免费教授。蒙鞑人本就饮食粗糙,也就和靖安朝通了商后,才知道世上的饮食还能如此精致,可惜他们不懂做法,只能望洋兴叹,导致每每和大梁通商,贺丛山商队带去的精美瓷器碗碟,都是蒙鞑人哄抢的紧俏货。即便食物不精,可盛在好看精美的碗碟里,瞧着也开心啊。
  然而这次,他们听到了什么?居然有人免费教授怎么做好吃的鸡肉!
  蒙鞑人疯魔了,赵慎小小的货摊被围得水泄不通,更远处还有人在不断赶来,大家都生怕去得晚了,这种便宜的好事就轮不上。
  方子大受欢迎带来的间接利益,简直不可想象。不止赵慎他们带来的各种山货,什么山菌、野笋、野果子的,全被抢购一空。连带贺丛山那边的商队,卖香料的、卖各种干货的、卖土豆地瓜的,各种能跟鸡肉沾边的货物,卖得那叫一个快,把各自带队的管事乐得见牙不见眼,直叹货物还是带少了。再瞧硬生生插入进来的赵慎他们,也没那么排斥。
  仅两天功夫,赵慎他们的货物便卖得一干二净。得了银钱,便开始挑选蒙鞑这头的货物好贩运回去。
  蒙鞑这儿的牛羊肉、各种皮子也向来备受关内人喜爱。特别是牛肉和皮子,大梁禁止百姓私下杀耕牛,若是发现,严惩不贷,所以关内牛肉一直都紧俏。而蒙鞑的皮子,因质量好,价格便宜,更是被大梁人青睐。
  赵慎带人大肆采购,他和秦勉两个,经商的眼光都不错,讨价还价的本事更是一流,再加上秦勉外表俊秀儒雅,特别受这些草原糙汉子的喜爱,杀起价来更是毫不手软。赵慎一面心底暗乐,一面又有点小忧伤。
  他娘老子的,居然没人看出来他是小哥儿!还是个有了身子的小哥儿!,他是长得有多汉子呢?再转念想到淙子说的那句“就是稀罕他这长相”,顿时被治愈。这次俩人头一次分开这么久,别说,还真挺想念。
  赵慎暗地里美滋滋的想着淙子说过的各种好听俏皮话,下手买货起来却毫不手软。想到淙子爱吃牛羊肉,挑到一家味道好的,大手笔的各买了一袋子给淙子当惊喜。
  项瑜和项安玖一面紧紧跟在赵慎他们后头,一面分神东瞄西看。看和他们长相打扮迥异的蒙鞑人,看对方买的各种稀奇货物,遇到可口的,还会被赵慎各种投喂,真真是吃得心满意足,玩得乐不思蜀。
  项安玖大睁着双眼,感觉面前眼花缭乱,看不过来的稀罕东西。在这之前,他都没出过离中那一亩三分地。而这之后,他却跟着来到了外族的地盘,还做起生意,买起牛肉来!想想就觉得心情激荡。
  他身上的银钱不多,可一想到在离中没出来的娘亲、小弟还有祖母,就忍不住掏钱买了牛肉打算托人带回去,虽然不多,可到底是他的心意。
  赵慎得知,一面揉揉她的头,夸他一句懂得孝顺感恩,一面也添了银钱进去,又买了些牛肉加羊肉,还有几件油光水滑的皮子,打算当做年结礼托人带回去给凤娘和李氏。
  来回赶路的时间,加上到达地点后双方易货的时间,前前后后算在一起,共计二十五天的通商,终于结束。赵慎带人在通平府地界辞别贺丛山的商队,一路急赶慢赶的回到曲州。见到等候在通往曲州必经之路上的项渊,赵慎再也忍不住心中思念。
  项渊本想给媳妇一个教训,冷他几日,可再多打算,都在赵慎不顾众目睽睽,忍不住朝他扑过来的动作中,烟消云散。
 
    
第56章 抨击
  赵慎他们带回来的货物,被曲州当地大户抢购一空,银钱迅速回流。等全部算下来,赵慎震惊的发现,仅一次通商,衙门这头就盈利三百两,而他自个也挣了一百两。这还是因头一次,货物没有准备太多的缘故。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下次准备充足,盈利上恐怕还要翻倍。要知道,乌骨鸡在蒙鞑那边,可是备受欢迎。就是通平府那头一起通商的几家商户,也表示对乌骨鸡很有兴趣,打算进购一批试试水。
  通商的巨大成功,不仅在曲州各大家族产生了震动,在知情的百姓眼中,更是激动震撼。大家纷纷奔走相告,宣传项正堂鼓励经商的话,打探起乌骨鸡的养殖来。曲州出现空前的活跃气氛,一反之前萎靡不振的商业萧条之气。
  初步盘活曲州商业这盘棋,日子也走到了年底。项渊作为继任的曲州县令,要去通平府知府衙门述职。
  如今赵慎已有六个月多月的身孕,身形未变,只小腹微微鼓起,若不细看,很难知道他已有孕在身。
  项渊此次述职,要在通平府住上四五天。留赵慎一人在家,他一来不放心,二来也想带赵慎多出门走走。这个时候可不想他当大少那时,便是相隔千山万水,坐个飞机就能到。出门难,导致很多人一辈子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在可能的情况下,他想带着赵慎能走多少地方,就走多少地方,看遍大梁风景人情。
  曲州这头的冬日,寒风萧萧,凛冽如刀。托此次通商的福,赵慎为他和项渊俩人置办了超厚实的狐狸皮大氅,一出门就被裹在身上,牢牢挡住寒风的侵袭。
  俩人的大氅,一个是赤红色,一个是灰白色,都不算太名贵,但穿在身上,人前一站,却瞧着意外相配。
  项渊给赵慎的手炉填好炭,塞到他怀里,又把脚炉也填好,小心放到赵慎脚下,再摸摸他身上,手脚,觉得都暖和和的这才放心。
  项渊做这些时,赵慎就含笑瞧着。他如今越发享受淙子对他的爱护,愈是从那充满柔情的动作里品味出淙子满满的情意,他的心底就愈发柔软。上一世惨痛的经历已经淡去,此时的他,只想牢牢握紧项淙子的手,直到地老天荒。
  曲州到通平府乘马车要走两日,项渊提早出发,并不急着赶路。吩咐宋大缓缓而行,免得赵慎不适,夫夫俩便把这次出行当做难得享受一次的出游来对待,倒是逍遥快活很多。
  *
  孙骏快步走出知府内衙,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瞧见门口蹲着的石狮子,一脚踢上去了,狠狠道:“你算老几?也能到我跟前儿耀武扬威?不过是赵家不受宠的哥婿,小门小户出来,侥幸考中个状元,就以为自个鸡犬升天了?哼哼,到头来,还不是被发配到曲州这么穷地方自生自灭?如今不过是抱了个大腿,就敢到爷跟前显摆?我呸!”
  跟着孙骏出来的长随,急急拉住差点一头撞上石狮子的孙骏,哄他道:“爷说得是,那项渊就是个蓬门小户出来的暴发户,不值一提,咱们堂堂孙家,哪能和他一般计较?来,爷,咱先回去歇着,等睡醒了再教训他去。”
  好说歹说,连拉带扯的把孙骏哄上马车,一路急赶回去。
  原来今日通平府宋知府宴请下属,席间突然提起曲州县令项渊来,有人就羡慕项渊搭上贺丛山,能跟着一起通商,据说这次凡是跟队去的,全都赚得钵满盆满。宋知府就道孙骏不是和项渊是连襟吗?这么亲近的关系,正好可以利用。叫他趁此次述职套套项渊的话,看能不能也帮他们说句话,不求多,只要能进一个商队,他们通平府都大大有赏。
  孙骏席上满口答应,笑意连连,等散了席却恨得牙根直咬。他就知道,打从乡试那项淙子莫名其妙中了解元后,他就是自己命中的克星。果不其然,随后他拼尽全力也不过吊在末尾登上进士之榜,而项淙子却不知写了什么讨好上面的话,居然被他得了状元!再然后,他还没享受够项渊被发配的喜悦,就得知自己也要迫不得已到这个小地方任职,心情郁卒可想而知。
  回到孙家特意为他在通平置办的宅院,孙骏还犹自大着舌头嘟嘟囔囔。赵馨兰带着丫头伺候好他洗漱更衣,刚把他架到炕边坐好,孙骏却猛地凑到赵馨兰眼前,直着眼睛看她,酒气扑鼻而来,冷笑着问:“你如今是悔不当初吧?多好的未婚夫婿啊,状元郎呢,如今又四处招摇,抱了大腿,把个曲州治理的风生水起。比起我这个靠家里头捐出来的通判,好了不知多少倍!是不是?”
  赵馨兰忍着恶心,平心静气道:“夫君却是说笑了。嫁与你或嫁与他,都是父母之命。不过如今我既已入孙家门,就断不会朝三暮四。夫君是我的一切,夫君好,我才好,这一点,馨兰再清楚不过。”
  孙骏哼了一声,被赵馨兰的话稍稍取悦。。不过还是道:“你明白就好。别瞧项淙子如今多风光,等过几日他到了,有得他好瞧!”
  “怎么?”
  赵馨兰小心问。
  孙骏舒服的往炕上一躺,嘟囔道:“他以为自个在曲州一手遮天?呵呵,做他的春秋大梦!我都联络好了,等他这次来,非好好治他一回。”
  说完,便翻个身打着呼噜沉沉睡去。
  赵馨兰独自坐在桌前,对着薰笼怔怔发呆。
  项渊没想到,头一次来通平府衙门述职,屁股还没坐热,便被人连番发难,在宋知府面前,大肆抨击他在曲州的作为。备受质疑的两件事,一个是据说他不顾百姓意愿,强制拆除曲州县治下五六个村子的祠堂,惹得群情激愤,却求告无门。另一个便是谴责他收拢泼皮无赖做事,认为这些人品姓不佳,许以重利反而会带坏衙门风气,破坏衙门威严。而泼皮无赖们聚集起来,肯定会对当地治安产生隐患,导致百姓惶惶不安,无法安心。
  带头谴责的那人一脸激动的指责项渊年纪太轻,经验太少,别以为是状元出身,便胡乱做事,毫不在意后果。项县令的种种举动,已经不仅令曲州百姓不安,便是通平府其他县闻听,也是震动不安。这样的行为,大大的破坏了通平府的良好治安环境。
  通平府宋知府年纪有些大,也没了往上升的野心,只打算在任上告老还乡。所以听了下边知府衙门属下还有其余县县令的告状之语,不免重视起来。
  再瞧被谴责抨击的曲州县令,宋知府不由皱皱眉头。那个年轻的县令着实太过镇定,面对如此多的尖锐言语,不仅毫无愠色,反而悠闲自在的端坐着品茶,看向众人的眼中,不悲不喜,平平静静。
  宋知府决定谋而后动。于是语气和蔼的询问项渊,对这些告状之语,可有辩驳之言。
  项渊对这个年纪颇大的知府挺有好感。都说人老成精,更别说在仕途上打滚半生的老人家。宋知府明显很有智慧,且肚量看似也不错。
  “知府容禀,对拆除祠堂一事,下官想问,各位可有证据?”
  “怎么没有?你们曲州衙门的郝县丞就是人证,在下可是亲耳听他诉苦,谈及被强拆祖宗安歇之地的村民惨状,郝县丞几度落泪,真真感人肺腑。”
  郝县丞?
  项渊眯眼冷笑。他之前有意给郝县丞权柄,几次出去下边村子,都是留他镇守衙门,就是想试探试探他,结果,他果然沉不住气开始闹事。
  “片面之词,不足为证。况且是嗜贪成姓之人,其品姓更是不足为信。各位,这是郝县丞任职以来历年贪墨的银钱,总计起来,数目之巨,足可支撑曲州县衙门两年开销。”
  幸亏留了一手,把账目随身带着,瞧,这不就用到了。
  宋知府接过账本细瞧,片刻后,合上账本扔到刚才还激愤发言的下属面前,怒道:“如此蠹虫,早该铲除,你竟然还信此人的巧言令色!”
  那属下慌忙捡起账本,只翻看了两页,额头便布满细汗,急急道:“是属下疏忽,竟不知此人如此不堪。项县令之事,属下会再去核实。”
  宋知府皱眉摆手,道:“不必了,既然项正堂在此,还是听他怎么说吧。”
  项渊再次拱拱手,把重建祠堂的明面理由述说一遍。重点也强调了,凡是重建的村子,都会事先征求村民意见,同意了才会开工,不同意的,则根本不会动土。
  宋知府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通平府虽历年风调雨顺,少有灾害发生,可建此祠堂,能防范于未然,还是好事一件。”
  “淙子,那破皮无赖的事,又是怎么说的?”
  忽的,有人语气和缓,似乎在为他打算般轻轻问出声。
  项渊看过去,瞧见孙骏一脸的关切,不禁扬扬眉。
 
    
第57章 地动
  项渊看着孙骏咧嘴一笑,莫名叫孙骏背脊一冷。
  “依各位的意思,就是要放任泼皮无赖不管,任他们欺压百姓、搅乱治安?然后曲州,乃至整个通平府,在外人眼里,都是泼皮无赖横行的地盘?那各位打算致咱们宋知府于何地?”
  宋知府缓缓皱起眉,绷起嘴角。在座的下属及各县县令,全都神色一凛,事不关己的还好,那些之前叫嚷厉害的,此时已是冷汗浸背。
  “你这是强词夺理,危言耸听!区区无赖,不过是藓疖之患,何足挂齿!”
  项渊盯着那人,对他的咄咄逼人嗤之以鼻,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道理,不用下官教何文书吧?”
  一席话暗讽之语,刺得身形瘦削、人到中年的何文书脸色阵红阵白。
  项渊怼完人,就神态自然的落座,悠闲自得的姿态根本不像首次来知府衙门述职的初出茅庐者。看得一众在座为官多年者,心底不由唏嘘。
  有人出来圆场,纷纷道项县令在曲州的作为实没问题,是真真切切为百姓做事的,他们不过因为项渊年纪轻,心底未免担忧,这才提出质疑,还望项县令不要放在心上云云。
  此语一出,项渊还没怎样,孙骏却气得绷不住和气脸,一张脸立时阴郁。邻座的范同知眼角扫过孙骏猪肝色的脸,端起茶杯掩住嘴角的冷笑。
  这个孙骏,靠着家里的能力,硬生生挤掉他的好友,坐上通判的位置。如果是个好的,他心底许还不会如此抵触。可偏偏孙骏此人却是个眼高手低之辈,又自诩诗书礼仪之家出身,对他们这些或捐官或恩科出身的同僚甚是看不起,总觉自个高人一等。这次项县令的事,便是他们几个同僚暗地里打听到孙骏想给项渊一个颜色看看而一同推波助澜搞起来的。孙骏自以为计谋高妙,却不知他们全都暗地里等着瞧笑话。被他收买的那几人,就没一个有真才实干的,全是些碌碌无为之辈,眼里盯着那点子银子就走不动道,能指望他们办成什么事?
  果不其然,不过一两回合,孙骏煽动起来的告状就落个不尴不尬的局面。宋知府是个肚内清明的,哪还看不出这点子猫腻?
  孙骏离冷板凳不远了!
  其后又有其他县的县令起身汇报工作,项渊一面竖着耳朵听其他县的情况,一面暗地里细细观察知府衙门众生相。少顷便得出个结论,他那个连襟孙和民,人缘怕是很不好,且能力也略差,估计手中实权极少。好笑的是,他却没什么自知之明,还端着副清高脸,不屑同流合污般同衙门里的实权人物刻意疏离。
  项渊心底摇头,这个连襟若没家族助力,怕是要在通判的位置上一呆经年了。
  别人高谈阔论,其乐融融,孙骏坐在云石靠背椅上,却犹如坐在一个铁蒺藜上,不敢起身走,可瞄到其余人投过来暗含同情的目光,又着实愤懑憋屈。
  他就不明白,项渊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怎的就能如此自如的在众人面前款款而谈毫不露怯?明明寒门小户出身,却表现的比他这个正经书香门第出来的还要坦然淡定。而且不管他心底有多嫉恨项渊,却又不得不承认,项渊许多话很有道理,特别是对商业的一些看法,颇有些振聋发聩。宋知府本想借项渊搭上贺丛山,却被项渊三言两语打消念头不说,还被他说动要在整个通平府搞什么商业互联,说什么互通有无,刺激消费。以盘活商业,带动整个通平府发展。
  “咱们自家先走出去,把咱通平府的特产销往这三府三江,打响通平府的名头,货物销得多了,名头响了,届时三府三江的商户也会走进来,一进一出,商业自然就活了,商户活跃,银钱流动快,百姓们才能真正得到好处。”
  项渊正和宋知府详谈,自信张扬,孙骏被迫听着,脸上还得撑出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儿,别提多憋闷。
  宋知府听得认真,又就其中官府出面组织商队提出一些问题,项渊全都轻松解答,好处弊端也全不讳言,宋知府摸着胡须,赞许的点头。
  此次述职,直到月上中天,知府衙门才散了场。项渊上了马车才放开手脚舒展身子,途中路过一家还未打烊的烤鹅铺子,吩咐宋大去买了半只回来,打开油纸包,烤鹅特有的喷香扑鼻而来,项渊笑笑,味道不错,带回去给媳妇加餐!
  项渊带着赵慎在通平府盘恒了几日,期间去了不得不做面子功夫的孙骏家宴,也赴了贺丛山的席,该拉的关系都拉好,无需理会的人,项渊和赵慎都没放在心上。
  述职后,项渊回到曲州,除了照常盯着曲州各地的异动外,便是开始忙活他和赵慎第一次在外要度的除夕。
  项安玖没回离中,而是跟着项渊他们一起过年。他把来到曲州这段日子所过的生活,隔三差五,挑有意思的写信给凤娘和李氏送去,自觉已是大人,便不肯学业未成便回家去。
  项渊和赵慎都随他,他们两人带着项安玖和项瑜,热热闹闹过了个节,彼此间也亲近不少。
  惊蛰后,春雷滚滚,细雨淅沥沥下个不停,曲州各地开始准备春耕,整整忙碌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各地庄稼都种了下去,项渊刚松口气,不想这一日中午,他正同赵慎窝在炕上歇午觉,就感觉身下一阵晃动,紧接着,地上的桌子椅子,屏风摆件,全都开始动摇西晃,只须臾功夫,便稀里哗啦倒下去。
  项渊心底大惊,转身急忙搂住赵慎,带他朝外头冲去。
  赵慎此时已临近生产,肚子虽不如女人般夸张,却也仍旧开始行动不便。乍然遇见地动,刚开始根本没反应过来,待听项渊脱口而出地龙翻身后,被压在心底的忧虑蹭的窜上来,赵慎一下子就白了脸,紧接着便感觉肚子隐隐作痛。
  县衙门的人全都冲了出来,见着项渊带着赵慎,便都聚拢过来。借之前项渊有意宣传过得地震中自救常识,虽人心惶惶,却也井然有序,一起跟着朝开阔的地方奔去。
  等到了衙门外头的开阔地点,众人这才稍稍喘口气,惊魂不定。衙门的内宅管事是经了事的老人,不等项渊吩咐,主动开始安置众人。
  项渊一路上只顾着先带赵慎出来,此时才发现媳妇脸色煞白,额间已是冷汗津津,顿时吃了一惊,急忙道:“锦言,你怎么样?是不是肚子难受?”
  赵慎闭着眼,深呼吸几次,感觉没那么疼了,这才睁开眼给项渊一个安抚的笑容。
  “刚刚许是我心绪不稳,所以肚内的孩子不高兴了,现在已经感觉好很多。”
  项渊没有过生孩子的经历,也不懂看媳妇是不是要生。偏偏此时地动山摇,根本没法子找人来瞧,一时心急如焚。唯有紧紧握住赵慎的手,暗暗祈祷媳妇肚里的小家伙体贴一下他的阿爹,不要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不知是不是祈祷有了作用,渐渐的赵慎的情况开始稳定,肚子不疼了,脸色也缓了过来。而此时,第一波的震动结束了。
  项渊望出去,见县内很多人根据之前的宣扬,全都跑出家门到了开阔的地方,有些来不及出来的,也尽量躲在三角地带。一时街上人头攒动,大家全都惶惶不安,嗡嗡嗡说着话,还有人哭喊着找娃,找老人。
  杨都头等地不动了,才带着衙役出来,分了队伍下去维持治安,每个小队领头人都带着项正堂研究出的大喇叭,沿途喊着话。
  “大家稍安勿躁,尽量呆在原地不动,以免二次地动发作,等确定地动真的过去后,大家在走动啊!”
  这也是项渊在宣讲地动预防时着重提出要注意的地方。通常第一次地动很多人都躲了过去,可却想不到还有二次地动,一时疏忽,便丢了命。
  项渊感受了一下刚才地动的强度,发现震级似乎并不高,曲州的道路经过年前重修,已经坚实不少,此次地动,也仅仅是一些小巷子的路被震开,而主干道都没问题。
  不知此次地动的震中在什么地方,哪里又怎么样了。
  仅仅过了两刻钟,大地又开始震动起来,曲州县内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屋再经不起晃动,轰然倒塌,另有一些沿街铺子,因正值午间,许多铺子来不及收拾,不管是货物、饭食还是用具全都一股脑的奔向大地。
  等地动完全过去,曲州县内已是面目全非。入目之处,满目狼藉。房子倒塌的人家,跪坐在街边痛哭,丢了孩子的撕心裂肺,死了老人的满脸哀戚,更有失了爱人的,瞧着已是面如死灰。
  项渊和赵慎一路扶持着走过,见此情景,全都心有戚戚,忍不住难过。
  把媳妇安置在育婴堂,项渊这才稍稍放心。他是曲州父母官,是一县之长,此刻却不能陪在媳妇身边,他必须出去,找到震中的地方,尽快为哪里的百姓争取到活路。
  紧紧握了握赵慎的手,项渊把额头抵在赵慎额间,低声道:“媳妇,你一定要好好的!”
  赵慎眼眶泛红,却得笑着安抚项渊:“淙子你放心去吧,我定然照顾好自己,不会叫自己出事,说到做到!”
  项渊抬头深深看他一眼,忽的倾身印下一吻,之后便转身步伐坚定的迈出去。
  赵慎憋在眼底的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第58章 报信
  项渊一回到衙门,就把整个衙门的人支使起来。胡主簿负责曲州县内的安置,典史负责周边最近两个村子的安置,银钱粮草衣物药材等所有的物品支取,全部由新任县丞掌管。那新到任的县丞,是项渊他们之前路过的三泉县人,早闻听过项渊智斗山匪的大名,心有向往,现如今同衙为官,甚是激动,表现得也非常积极主动。项渊打量他能力不错,便渐渐放下心,如今更是把银钱物品调度这样重要的差事交给他。
  坐在倒塌一大半的衙门里,项渊一面焦急的等待杨都头回报震中位置,一面奋笔疾书。一项项有关安置措施、银两发放、御寒衣服、疾病预防、灾后重建等等迫在眉睫的事,项渊分条陈列,极力尽善尽美。
  地震提前这么早发生,差点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若不是年前白山村发生的那次山体滑坡加泥石流,项渊危机意识下加快了地动预防与自救的宣传,怕是这次地动带来的后果更加严重。
  只是,时间毕竟太短,不知下边乡民有多少记得衙门张贴宣讲的知识。老天保佑,好在地动发生在晌午头,而不是夜间,否则,伤亡人数恐怕更要加倍。
  项渊每写好一份举措,便令人张贴一份在衙门显眼处,其余令人誊抄几份,每个衙门负责人都要求人手一份,下边村子的里正那也要有一份。一时,衙门里忙得人仰马翻,全都脚不沾地,陀螺一样转起来。
  杨都头满头大汗,泥土满身的从外头大步小跑进来,气喘吁吁道:“正堂,找到震中了,果然是在白山村!小的已经先打发手底下的兄弟带了一队人马先去探路。”
  “好,咱们现在就赶紧出发。”
  项渊扎好裤腿,掖好袍角,全无一县之长的形象,上了马车就走。胡主簿调了粮草跟在后头,眼见项渊一丝形象都没得赶去白山村,眼眶红了又红。
  他岳家就在白山村,自打得知地动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白山村,自家婆娘已经晕倒,他也是心急如焚,若不是职责所在,怕是也要跟着去亲自瞧瞧。不过,眼看项正堂不顾自身安危,全然一副百姓为上的父母官模样,胡主簿深深被感动。
  得此好官,是曲州之幸!
  白山村外头年前发生山体滑坡的地方,此次地动,又再次发生滑坡,好在这几日没有雨,并没有造成泥石流,碎石木头什么的滚下山坡,只推进了十几米便停下,不过还是给进村造成了困扰。项渊把之前收编成衙门外编人员的泼皮们全都拉来,开始清理路面。受过训练的衙役们则跟在清理好的道路上一步步挺近白山村。
  项正堂说了,越早进去,越早能救出更多人命。而凡是参与这次救灾的,表现优异者有奖,救人命者有奖,提出有效法子的还有奖。衙役们都是当地人,本就故土情深,又有奖励在前吊着,顿时跟打了鸡血般热情高涨。
  近半个时辰,差役们才把道路清通。项渊紧随其后进了白山村。一进去,就被眼前惨烈的景象刺痛眼睛。白山村的房屋倒塌大半,剩下一半也是摇摇欲坠,时不时就传来哗啦哐啷的倒塌声儿。幸存的村民跪在自家外头,有亲人埋在里头的,正边痛哭边徒手挖土搬砖。有侥幸没亲人遇难的,强忍着悲痛帮忙找人。还有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灰头土脸,东磕一点皮,西蹭一块肉的,形容狼狈的团团围坐在一起,大哭的,呆愣的,不一而足。
  而全村中,唯一算是完好的建筑,就是刚刚建成的祠堂。项渊便把临时安置处设在了那里。
  项渊看得心疼又心酸,一刻都不停歇的急忙安排带来的人加入到救人的行动中。白山村的村民年前才真正认识这位曲州父母官,对他真心为民着想印象深刻。此时地动刚结束,就瞧见父母官亲自赶来了,顿时一个个全都忍不住,嚎啕大哭,纷纷上前跪在项渊面前求着他救人。之前还哭不出来的孩子,受此刺激,也跟着一起哭将起来,配着白山村的满目疮痍,场面分外叫人通心。
  项渊赶忙扶起跪在最前边的白山村里正,又大声叫村民起来,安抚他们不要着急,保证自己一直都会在,会尽最大努力救人出来。说衙门随后就会送来粮食和御寒衣物、被褥还有药材,凡是需要的村民,都可以报名领取。
  那些房屋倒塌的村民本人心惶惶,一场地动,他们不仅没了住的地方,所有家当都被埋在了土里,现如今又冷又饿,很多人都忍不住痛哭失声。直到听了项渊的话,才算稍稍安心,一个个睁着期盼的双眼,表情悲悲切切,犹犹疑疑,就怕衙门转身就把他们丢在脑后。
  项渊不忍再看,转身亲自投身到救人中。
  盏茶功夫,第一个幸存者被救了出来,虽然胳膊骨折,可却没生命危险。不管是差役还是村民,全都热泪盈眶,更加积极的投入进去。
  直到暮色四合,救出的幸存者已达十五人之多。参与救人的差役被换下一批去用饭、歇息。白山村的村妇、姑娘们把衙门送来的粮食配着杂菜煮了满满一大锅的稠粥。轮换下来的一人一大碗,稀里哗啦喝得飞快,之后只简单随意找个地合衣靠着眯眼小憩,每每不到两刻钟,就全都爬起来,又去替换之前没轮到的。
  夜色渐浓,项渊叫人燃了火把照着,仍旧没放弃寻人。白山村的村民本还担忧入了夜,衙门就要歇息,却见项正堂亲自举着火把站在废墟上,不由暗地里抹抹泪,之后更加卖力的挖掘起来。
  整整一个晚上,项渊都没去休息,参与救人的差役还能几班倒换,他却一直赤红着眼眶,胡子拉渣的站在外头现场指挥。衣服脏了破了,也全不在意,手上被割了几道口子,也没觉出疼来,一心就只想争分夺秒的再尽可能多的救人出来。
  天色微明,白山村的救援工作进了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共计救出五十七人,其中重伤三人,轻重伤三十五人。随队来的两位大夫也是整夜没合眼,忙前忙后的处理伤患,即便这样,救出来的重伤者,几个时辰后,仅一人存活下来。
  顾不上哀戚伤感,项渊带人继续在废墟里寻找幸存者。他牢牢记得,地动后的的七十二小时内,是救援的黄金时间,他要赶在这最佳时间内,把村民都救出来。
  幸亏这时候的房屋多是泥土木头,顶多有些砖瓦,比现在钢筋水泥要好挖的多。可相对的,工具就没那么好使。衙门差役配备的也只是铁锹铁铲铁钎子类的,更多的村民,则是徒手在挖掘,即便手掌鲜血淋漓,满是口子,也没停下来,这底下埋着的,可是他们的亲人啊!
  挖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下午,突然发生了一次余震,所幸震感不强,没防备的只是受了轻伤,只有一个人因为站在坑口,一下子跌了下去,摔断了胳膊。
  其余人都在庆幸,只有项渊心底一阵惊悸,心慌慌的跳个不停。偏此时,村子东头传来一阵欢呼,原来那头一家七口本都被埋在下头,大家原以为人必定都没了。谁知到了今个,底下突然传来微弱的求救声,若不是刚刚余震震开了一个小缺口,怕是这点子微弱声响根本就传不出来。
  大家全都记得项正堂说过的,一刻不停歇的跟被埋在下头的人讲话,渐渐的,本来只有一个声音响起变成两个、三个,四个,最后竟然七个人的声音都在!
  上面的村民和衙役惊喜莫名,赶紧派人一面去报告正堂,一面开始小心翼翼的挖掘。项渊赶过来时,上面已经被挪开半米深,下边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小心下边的承重,你们俩来,抬这头,你俩抬着这边,一起用力,听到了吗?”
  项渊压住心慌,镇定指挥。
  “我喊一二三,你们俩就一起往起抬,杨都头,你带人在旁边盯着,做好这边失手的准备!”
  杨都头急忙点了人围在边上,每个人都神情紧张,等着项正堂一声令下,大气都不敢喘。
  项渊环顾左右,见都准备好了,便开口:“好,现在,一、二、三,起!”
  “呀啊!”
  抬石块的四人挣红了脖子,额头青筋直冒,一起用力,巨大的石块便被生生抬起。
  “好,慢慢挪到这头,来,缓缓的,放下。”
  项渊双手抬着一左一右指挥着两头抬石块的汉子,慢慢往出挪,直走了近一米的距离,这才缓缓压手,示意他们慢慢放下来。
  石块被挪走,下边就好说了。两刻钟后,那一家七口全都被救了上来,更幸运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就是饿了三天,全都有气无力。
  项渊长出一口气,这么多天,临近救援结束,居然还能得到这样一个好消息,真是老天保佑!
  “正、正堂!”
  忽的,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人,嘴里叫着正堂,神色焦急。待跑到项渊跟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挣着脖子呼哧带喘道:“正,正,正堂,你快回,回,回去,正,正君,他,他”
  只听了这么一句,项渊猛的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住。反应过来后,再顾不得那人还想说什么,扒拉开人就朝村外头跑。
  杨都头急得在后头喊:“快,快跟上去,架了马车接上正堂!”
  直跑出去千米远,后头的差役才赶了马车追过来,项渊二话不说,一撑手就跳上马车,强过缰绳,大喝一声,疾驰而去。
  白山村的村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似乎正堂的正君像是出了什么事,便都聚拢过来,焦急打探。
  项正堂这么好的清官大老爷,他们都不希望他的正君出啥事。
  那个刚才来报信的,好不容易喘匀气,把最后一句说出口。
  “生了!”
 
    
第59章 劫难
  项渊红着眼珠,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只晓得要一心赶到媳妇身边。在一旁协助驾车的衙役根本不敢吱声,只陪着一起闷头赶路。
  半个时辰后,项渊跳下马车,一阵风似的刮进育婴堂,没找见媳妇,也不理似乎想和他说话的人,又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上了马车,回了县衙。
  刚问出赵慎果然是回到县衙内宅后,项渊像是没看还想再开口的胡主簿等人,只管红着眼朝内宅奔。一进门,就瞧见赵慎脸色有些苍白的躺在炕上,屋内密不透风,还透着股血腥气。
  最关键的是,媳妇的大肚子,没了!
  项渊脑袋嗡的一声,忍不住一个踉跄,急忙伸手扶住靠椅把手。回过神来,一时竟觉得腿软脚软,眼瞧着媳妇就在跟前,却愣是迈不动步。项渊死死盯着赵慎的口鼻瞧,直到感觉出媳妇呼出的那一丝气息,紧紧揪起的的心这才微微放松。
  “正堂?”
  外头,内宅管事小声叫道。“正堂,正君才生产完,正堂还是莫要在屋里呆太久为好。”
  刚生产完?!
  项渊瞪大眼睛,这才仔细打量屋内,果然瞧着像是临时拾掇出来的产房,而且刚才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才发现听到媳妇并没睡在他们之前的卧室他当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果然是关心则乱。
  仔细关了门,项渊出来压低声音询问管事诸如赵慎什么时辰生的,可顺利,如今可还好等一大堆关于自家媳妇的话,最后才想起问了一声:“孩子在哪?”
  管事呵呵笑着先恭喜项渊,接着道:“正君生的这一胎顺着呢,不过两个时辰,孩子就落了地,哭声震天响,是个壮壮实实的小公子。正君就是脱了力,如今用过饭食睡了过去,小公子就在隔壁奶娘那呢。”
  项渊去瞧时,那刚出生的小子红彤彤皱巴巴的窝在襁褓里,闭着眼,握着小拳头,睡得正香。头发浓密乌黑,五官乍一看,和他很像,仔细瞧,又似乎和赵慎很像。小小的一团睡在那里,还没有项渊半个手臂长。管事在后头悄声说小公子生下来才将将五斤,不过看着虽小,却很是壮实呢。
  项渊看着这么丁点小的婴儿,十分忧心这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这么想着,就望向一旁神色拘谨的奶娘。请来的奶娘是个年轻秀气的女人,见项渊过来,很有几分怯怕,不过瞧着他十分和气,这才稍稍放松。
  项渊一面分神问孩子几时吃奶,吃多久,什么时辰睡得,一次又能睡多久之类繁琐问题,一面瞧着肿着眼泡的红猴子,一点没有之前见着小婴儿时在心底吐槽“怎么这么丑!”的念头,满脑子里刷的都是诸如“好可爱啊!”、“长得真是好看!”、“细看下还是挺白的嘛”这样毫无道理的话。
  生命真的太神奇了!从没有这么一刻,他如此敬畏生命!
  瞧着这么个小小的孩子,项渊的心就忍不住软的一塌糊涂。
  这是他项渊的娃呀!是他和赵慎的娃!两个男人,居然还能有个娃,这种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咋就叫他项渊碰到了!
  好吧,这厮已经有些乐魔怔了,忘记赵慎其实是小哥儿,呃,仔细论的话,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媳妇孩子都在睡,瞧着安宁又静好。项渊走到外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至此,总算彻底放了心。
  管事跟在后头,犹豫着道:“正堂,之前发生过一次余震,正君那时正巧走到外头假山池子那,上头有块山石估摸着之前就被震松了,这次余震,直接就从上头掉下来。”
  听到这,项渊脸色都变了,急忙问:“砸到正君了?”
  管事见项正堂骇得声调都变了,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正堂别急。当时刚巧周青林夫夫在一旁,秦正君见势不妙,上前替正君挡了一下,正君没受伤,不过受了惊吓,这才提早发动。”
  好险!
  想到之前他莫名其妙来的心悸,怕不就是感应到媳妇有危险?
  项渊想到这,忍不住双手合十,虔诚真挚的朝虚空拜了拜。不管是哪路神仙,他在此都献上感谢!谢谢,真的谢谢!
  秦勉是个有来历的,之前话里隐约透出来得意思,竟是媳妇不知何时离世,而他也从此冷了心肠。若这次没有秦勉在媳妇身边挡了灾,真应了那一世的轨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去库房取上好的药材给秦正君送去,叫他安心养伤,等正君妥当了,我会和正君一道登门致谢的。”
  管事频频点头应下,自下去安排不提。
  项渊又回到赵慎做产房的屋子,蹑手蹑脚进去,脱掉外面的袍子,只穿着里衣上了炕,挨着赵慎躺下,侧身静静瞧着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约莫两刻钟后,赵慎掀掀眼皮,挣扎片刻清醒过来。刚一转头,就瞧见项渊满脸憔悴的睡在一边,不过面色虽疲倦,可睡着后的神态却极为放松,眉目舒展,嘴唇微微嘟起,意外的透着股又呆又萌的气息。
  赵慎瞧得心里头软乎乎的。之前那场余震,对着迎头砸下的大石块,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可惜没等到淙子回来。
  那一刻,真的是满心遗憾与不甘,那种深入骨髓的遗恨,似乎发生过一般,叫他自今回想起,还心有余悸。
  实现扫过项渊放在外头的手,赵慎心底一酸,眼眶忍不住泛红。
  本连茧子都很少的一双读书人的手,如今却布满细小的伤口,两个手掌的大拇指和虎口处愣是在几天内磨出几个大茧子!手腕的地方也有伤口,有一处伤口还极深,许是当时就处理过,如今瞧着,结的痂都快掉了。
  赵慎忍着心疼,找来药膏子,拿银针挑了,细细的涂在项渊手掌的伤处。做完这些,又下地去打了盆温水,透湿帕子,轻柔的给项渊擦脸擦手。心下暗道这人怕是累极了,不然以淙子那般讲究的姓子,如这般脸不擦手不洗的就躺下来歇着,是断断不能容忍的。救灾如救火,容不得片刻马虎。这几日,淙子定然是绷紧神经,没给自个片刻的轻松。
  因潜意识里始终挂念赵慎和孩子,挂念还未完全走出灾情的曲州,只睡了不过两个时辰,项渊便醒转过来。
  意识还在将醒未醒的时候,他感觉到媳妇赵慎动作轻柔的靠过来,随后嘴唇便被透湿的帕子轻轻沾了沾。
  “我是不是看起来特憔悴?”
  听到项渊开口,赵慎面色一喜,放下盛着温水的碗,上前准备扶起项渊。
  “憔悴一些又能怎么样?淙子放心,你即便再憔悴个几分,还是咱曲州最俊俏的县太爷!”
  赵慎有心活跃气氛,说笑了一句。
  “不用,你才生产完,身子怎么说也毕竟虚,我自己来。”
  一咕噜爬起来,项渊使劲抻抻腰。“舒坦!”接着想到刚刚媳妇的话,项渊忍不住乐了,道:“你瞧老话说得有多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见了一家门,早晚一家人。你如今跟着我,都学会俏皮话了!”
  赵慎面上一红,嗔他一眼,道:“喝点水,你嘴唇都干了。”
  听出媳妇话里的心疼,项渊呵呵笑了两声,端过碗几大口喝个精光。之后便上前一把搂住赵慎,后怕道:“幸好你和孩子都没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自个能怎么样。”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放心,我日后的福气定然不小呢。”
  项渊笑笑,只紧紧搂住赵慎。
  这一刻,唯有这样亲密无间的拥抱,才能化解他心底残留的惊悸。
  这头,秦勉趴在炕上,吃着周青林剥好送到嘴边的香瓜子,努力忽视背上的伤。刚刚衙门内宅管事送来一堆上好药材不说,另外还转达了项正堂言辞恳切的致谢。秦勉哼哼两声,有些闹不明白。
  难不成若是没有他替赵正君挡了这么一下,那赵正君这次可就是一尸两命!媳妇孩子一朝都没了,换谁都受不了。这也难怪前世打这之后的项大人心灰意冷,姓格大变。
  太叫人难受了!
  可他来了,重新回来,救了赵正君,那是不是就是说项大人不会姓格大变了?那日后将会发生的很多事,其实都可以避免了?虽然那些人算不得完全清白无辜,可前世那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讲未免还是过于惨烈,也太不近人情。
  既如此,他得好好想想,怎么谋划谋划。
  眼珠子一转,秦勉瞧见低头认真给他剥瓜子的周青林,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其实,可以考虑下把他知道的消息小心透给给项正堂啊!只要谋算得当,说不定还能给周青林挣个官家饭碗,日后他们若是进了京,面上也好看些。而且,他此次对项正堂有如此大恩,那么拜托项正堂日后处理处理他那令人作呕的本家,应该也不是难事。想到日后本家得了报应,他在一旁肆意畅笑的情景,秦勉就心底一阵快意。
  那样一个行事龌蹉,手段下流,叫人作呕的家族,早该灭亡了!
  秦勉抿了抿唇,眼底一片冰冷。
 
    
第60章 师门
  地动后第十天,项渊坐在衙门里凝神听下属汇报曲州各地的受灾情况。其中,白山村因是震中,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最为严重。因救援及时,最后统计出的伤亡人数要比预估的少了一倍不止,不过财务的损失就没有办法挽回。
  其余周边村镇,除了靠近白山村的受灾严重一些外,其余的都尚在能承受的范围内。灾后,很多人感叹幸亏地龙是在大晌午头翻得身,大家伙都醒着,不然若是在半夜三更,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震感轻的地方,全都拖家带口,牢记衙门的宣传,一窝蜂的朝开阔地点跑。来不及跑的,也迅速找到藏身点,静待地动过去。有那细心的,在地动中就发现,项正堂主持改建的祠堂,居然是最牢固的,哪怕村里最好的房子倒了,那祠堂还好好的立在那,为刚刚经历惊心动魄的地动后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了安心的容身之处。还有那些重新平整后的道路,甚少有裂开的。大家伙踩在路面上,不用担心下一秒地面突然裂开。等灾后大家稍稍安顿下来,更多人发现这一明显对比,顿时心中对项正堂的感激又升了几层。
  便是对那些之前人人嫌恶的泼皮无赖们,曲州百姓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评价。这次地动,那些被正堂收编的泼皮们表现尤为突出,个个卖力,争着抢着挑困难的地方去。很多受其帮助的村民,对改头换面的泼皮们展现出极大善意和谢意。而那些泼皮无赖,眼看昔日对自个横眉冷眼的人如今全都和和气气,不仅主动给他们端茶递水,还敢打发自家闺女来送饭,一个个都激动莫名,心底越发坚定了要重新做人的念头。
  刚开春,青黄不接,早晚温差又大,一时村民们不仅没了能遮风挡雨的房子,而且眼瞅着这一年的粮食都没了指望。好不容易从地动中挣出一条命,面对这样的惨况,大部分人心里都充满绝望。等大家为受伤的身体、日后的粮食、倒塌的屋子惶惶不安时,又发现他们曲州新任的项正堂居然挨个村子派人送粮送药草过来,还发动那些没受灾或受灾轻的地方的青壮,帮忙重建房屋。据说给这些青壮的补贴银子,都是由衙门来出。有那消息灵通的,从衙门亲戚那打听出,这一次地动,衙门出的银钱,老多了,把之前组织走商挣来的银钱,全都掏出来不说,项正堂和正君两个还自个掏了不少银子出来。那街上整日煮得米粥,就是正堂出银子买来的米。
  慢慢的,有人悄悄在家里设了文曲星项状元的长生牌子,早晚供奉。被发现后,不仅没人声张,反而愈来愈多的人模仿起来,特别是受灾最为严重的村子,几乎家家都给项渊立了长生牌,每个烧香祷告的村民,表情都一般的虔诚。
  这些,项渊暂时都不知道,他正摸着下巴琢磨着怎么去通平府讨粮食银子回来。正想着,宋大拿着一封信从外头进来,递给项渊道:“正堂,从京城来的信。”
  嗯?京城?
  项渊接过去,拆了封,细瞧,慢慢脸上露出笑意来。
  老师林公重回朝堂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年前就已经回京,并由当今圣上亲自迎出殿门,以师长尊之。如今林公入主内阁,为首辅,即内阁第一人,权利极大。
  回去内宅的路上,项渊望望天,长出一口气。林公在信上嘱咐他,行事不必再如此小心谨慎,他既已是内阁首辅,门下的弟子们便要显于人前,趁他如今在朝堂说话还算数的时候,尽一切努力为项渊他们几个师兄弟铺平道路。
  项渊透过信,看得出林公得偿所愿的喜悦,却也看得出他对隐藏在如今烈火烹油状况下的暗氵朝汹涌是如此心知肚明,圣人和世家的权利争夺,已经进入白热化,在即将见分晓的空档,老师林公成为内阁首辅,但愿是福不是祸。
  到了内室,赵慎正站在奶娘旁边,瞧她一脸温柔的逗弄孩子,两个大人微低着头,含笑看向睁着眼嘟着小嘴的孩子,时不时露出会心一笑。
  啧······
  项渊感觉牙疼。
  前头那仿佛一家三口的景象,忒刺眼了。于是,果断上前,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熟练的拍两下,安抚住,便随口打发掉奶娘,拉着赵慎坐到炕边。
  “刚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赵慎瞧瞧项渊,从他看似平常的话里咂摸出一丝酸味来。抿唇暗乐,道:“逗壮壮笑呢,小家伙不给面子,逗了半晌,愣是没笑一下。”
  “是吗?来,给爹爹笑一个。”项渊逗弄睁着一双黑溜溜眼睛的项大壮。项大壮定定看了项爹半盏茶的功夫,忽的咧嘴一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可的的确确笑了,
  赵慎看得有些嫉妒,轻轻拍了拍项大壮的小屁股,道:“阿爹逗你那么久,你都不笑一个,果然还是和爹爹最亲!”
  项渊挑眉,抱着项大壮亲一口,斜觑赵慎,意有所指道:“咱们儿子才真真是聪明,他就知道谁才是他最亲的人,有外人在,才懒得笑呢!”
  赵慎给项渊到来热茶,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满脸笑。
  项渊瞧见赵慎笑了,也跟着露出笑容,搂过赵慎,俩人一起低头瞧项大壮。
  “这孩子像你,你瞧他的眼睛,真真和你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瞧着就好看。”
  听媳妇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欣赏,项正堂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道:“我却觉得像你些更好,浓眉大眼,瞧着就精神,看得人心里头欢喜。不过他的鼻子,像你,山根挺拔,鼻头微翘,俊俏!”
  赵慎面皮有些发热,嘴角绷不住笑意,道:“嘴巴像你,不大不小,不薄不厚,红润有型。”
  “耳朵像你,耳垂厚,看着就是福相。”
  “手像你,修长白皙,将来必定也是个文曲星状元郎。”
  俩人你一眼我一嘴,说得兀自开心。管事本想来回事,听了一耳朵,暗笑着退下去,心里忍不住乐呵呵的想:正堂和正君的感情真是好,两个人看着像是夸小公子,却说的每一句都是在称赞对方,偏偏还说得其乐无穷。年轻人间的情趣啊,他老人家可学不来喽!
  *
  再一次来到通平府衙门,项渊的待遇比之第一次不知提高了多少。刚进衙门报了家门,便有人领着候在花厅,只须臾功夫,就有小丫头煮了茶,又端果子点心的,时不时添些茶水。
  盏茶功夫后,宋知府便步履匆忙赶过来,刚一落座就道:“项正堂之前递来的关于曲州地动具体情况的禀帖本官已细细瞧过,这些日子,辛苦项正堂了。”
  项渊起身拱手道:“大人言重,下官身为曲州父母官,自然要尽到该尽的职责,在其位,谋其职。”
  宋知府赞许点头,道:“可惜如今能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默了下,紧接着问道:“曲州现今如何了?”
  项渊便把曲州灾后重建的种种事项一一禀明,最后苦笑道:“衙门的银钱全掏了出去不说,因育婴堂和济老院收留的人日渐增加,银钱早已不凑手,还能维持运作,多亏曲州县内各大家族的鼎力相助。今日下官前来,一是厚颜为曲州上下几万百姓,请宋知府拨些银两和粮食助曲州度过难关;二呢,则是想为这次地动中捐钱捐物甚多的几个家族请个宋知府的表彰回去。”
  宋知府摆摆手,道:“本官身为知府,对救助曲州的百姓本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银粮你尽管放心,本官早已安排妥当,此次就会随你一道运回曲州。至于表彰,这个倒是简单,本官写几幅字盖了私印给你带回去便是。”
  项渊站起身,笑道:“宋知府果然高义。难怪家师对宋知府颇有赞词,并且在信里嘱咐下官,道若是有什么难处,可找大人解决。道知府您虽与家师主张不同,却是个为官清廉,重情重义的好官。叫下官多与知府您学习。”
  “哦?淙子的家师是?”宋知府捋须大乐。
  “是林正则林公,下官是家师的关门弟子。”
  宋知府诧异的站起身,道:“你是林公的关门弟子?”
  “是的,下官之前也并无意隐瞒,不过一来此事也没什么可到处炫耀的,二来家师有命,令我不得以师门骄矜,怕下官初入官场,经验少,仗着有师门相护便胡作非为。还望大人谅解。”
  “无妨无妨。本官只是没料到,之前便觉得项正堂年少有为,定然出身不凡,却不料竟是林公的弟子!哈哈哈,你刚刚说林公也对本官多有称赞,此话当真?”
  “自然,下官绝无虚言。”
  宋知府明显很愉悦,满面红光的自谦两句,打探到林公不仅重入朝堂,而且位列内阁之首后,他待项渊的态度,又多了几分亲昵。
  一趟知府衙门之行,项渊可谓满载而归。不仅为曲州上下讨了足够撑过青黄不接时节的粮食,且重建的费用,也掏出不少银两来。而曲州各大家族收到项渊带回来的通平府宋知府亲笔题写的赞词,个个眉开眼笑,立即装裱挂在自家显眼的位置,时不时呼朋唤友的欣赏观摩。等项渊再开口募捐时,不仅得了表彰的人家表现十分积极,那些之前并未捐款的家族,更是踊跃。
  一时,曲州上下,齐心协力,进入了热火朝天的重建大事中。
  月余,项渊得了消息。通平府宋知府因其家母亡故,特向衙门申请丁忧。如此,知府的位置,便空了出来。
 
    
第61章 知府
  京城皇宫。
  年约四十上下的靖安帝靠着炕几认真阅读手上的折子,半晌,放下折子,笑对静坐一旁品茶的林公道:“林公的弟子果然不凡。之前朕还忧心曲州地动之事,不想咱们的状元郎竟然做得如此出色。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林公放下茶杯,不卑不亢道:“圣上过誉。淙子年少,做事便是凭着一股热血赤子之心。”笑了笑,林公接着道:“不说圣上,其实老臣之前也是忧心的,怕他初入官场,毫无经验,做砸差事,负了圣上的殷殷期盼。直到看到送上来的折子,老臣的心这才踏实。”
  “哈哈哈哈,林公这才是谦虚了。项渊是今科状元郎,朕从他的殿试文章,就看出此子胸有沟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且就像林公所说,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人,如今在咱们朝堂上,真真不多见了。若是满朝大臣,都还能保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少些为各自家族牟利的私心,何愁社稷不清,国运不昌,百姓不富?”
  林公点头。“大梁有圣上这样忧国忧民的君主,实乃是国之幸,百姓之福啊。”
  靖安帝大笑。
  林公又掏出个折子递上来,道:“刚得的消息,通平府的宋文峥其母亡故,报了丁忧。临去前,特写了荐书,推荐项渊为通平府知府。”
  一旁伺候的内侍上前接过林公递来的折子,躬身放到靖安帝身前。
  “哦?朕记得那宋文峥今年五十上下了吧?”
  “圣上好记姓,确有五十又三。”
  靖安帝点头,道:“年岁也大了,三年丁忧回来,怕是也无法胜任知府的位置。通平府一直穷困,宋文峥任知府十年,也没有改变通平的现状。是时候做些改变,叫年轻人出出力了。”
  靖安帝大笔一挥,批上一字:准。
  林公带着凤珏沿着皇宫内道出去,一边走,一边谈。
  “老师,项渊如今就坐到知府的位置,会不会太快?”
  凤珏有些担忧。
  林公摆摆手,道:“无妨,如今咱们既然已经站在风口浪尖,就要亮出獠牙,叫那些想扑上来咬一口的豺狼都瞧清楚咱们的实力,这样,再使手段时,也会多掂量一下。”
  说完,林公看着凤珏叹口气,道:“你的事,依我的意见,还是得尽早和圣上挑明,京城人多眼杂,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你小哥儿的身份,那可就是欺君之罪啊!”
  “我晓得,一切都听老师的安排。如今大仇已报,做不做这个官,其实都无所谓的。”
  林公直叹息:“可惜喽!”
  “老师不必难过,能跟着老师这么多年,已是凤珏的福气。”
  林公带着凤珏慢慢走出宫门,回头看看内里气势恢宏、森然有序的内宫,道:“有人举荐张骥做太子座师,为师拒绝了。”
  凤珏看向林公:“老师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如此风口浪尖,太子座师,不是个好差事。”
  林公点头,赞许道:“你看得明白。为师已是内阁首辅,若张骥真任了东宫座师,那咱们就不是锦上添花,而是烈火烹油了。况且太子今年十四岁,聪明绝顶,极有主张,虽年少,却不是任人摆弄的。太子座师名头好听,前途看似也光明,可若是惹得太子厌恶,那之前所有的努力不仅白费,还会埋下隐忧。张骥学问是不错,可为人过于严谨,失了些活泼气。太子正是好动好奇的年纪,这般老成,可不是打好关系的做法。”
  凤珏想了想,道:“老师是不是另有打算?”
  坐进马车,林公看向凤珏的眼神,透着赞许:“可惜你这般聪明伶俐,却不能长留朝堂。对,太子座师,咱们势必还是要争取的,不过不是这几年,而是要等,等项淙子。”
  果然和凤珏猜的一样。
  “前些日子千城写信给我,也谈到淙子,言语间不失亲切。老师也知道,千城看似随和,可却很难相处。能叫他感觉亲近的人,为人品姓与心机,都不容小觑。”
  “嗯,收淙子为徒前,为师特意找人私下里暗暗探访过。待听完他前后的改变,又面对面交谈后,为师才下定决定收他为关门弟子。咱们在仕途上就不能太过刻板拘谨,若是不懂变通,太过耿直,仕途上是走不远的,轻者丢官,重者丢命。你看文渊公,论圣人学问,为师还差他一筹,可论做官,十个他也及不上为师。这就是为师能任首辅,而他却被逼的远离朝堂,不得不归隐山林的原因。为师的几个弟子里,张骥是能继承我衣钵,继续发扬为师主张的。可淙子”林公轻轻摇了摇头,道:“为师如今还不确定,将来,他能走到哪一步。”
  *
  朝堂的任命文书送到曲州来时,距离曲州地动已过去两个月之久。项渊在这之前,一直忙着督促曲州上下补种庄稼的事。之前种下的庄稼不成了,项渊紧急从其他县买了大批的土豆地瓜苗回来补种,还有晚苞米晚大豆,虽每家每户分到的不多,却也能保证秋收后能不饿肚子。
  塞给报信的人一个大荷包,项渊接了任命,细细看过后,又把林公捎来的信拆开细瞧。
  赵慎等到报信的人走后,才从后面转出来,见项渊看完信,便问:“宋知府丁忧了?任命你做通平府知府?”
  项渊点头,他已经明白林公的意思。林公想趁着他任内阁首辅的机会,尽快推他上去。师兄弟几个中,如今就他职位最低,若还是在底层挣扎,上层的斗争,都不消大佬级的人物开口,光是底下的马仔动动手指,他就得栽在县令这个位置上动弹不得。
  “那曲州怎么办?”
  项渊揽着赵慎一边朝内宅走,一边道:“圣上许我自行安排曲州县令的接任人选,看来要好好寻思一番喽。”
  朝堂对于通平府新知府的任命,像是一颗炸弹,不仅砸晕了曲州上下的官员,也震蒙一圈通平府衙门属官。
  曲州这头是不可置信中掺着欢欣鼓舞,对他们的项正堂能高升,一个个争着抢着表达喜悦之情。而通平府那头,则是满心失望后的不可置信。
  自打宋知府迅速丁忧后,知府衙门里的水就开始混起来。有能力的,全都盯着知府的位置,跟后头支撑的家族上下左右的活动走关系,珍玩银票送出去不知多少,同时眼睛盯着同僚不放松,芝麻大点的事也被翻出来讨伐,任命未下时,衙门里就有四人因被举报收受巨额贿赂丢官进了牢房。本以为知府总会在他们这些斗得乌眼青似的人中,熟料任职文书一到,大家伙都蒙圈了。
  感情他们搁这斗了一大圈,成了事先替新任知府扫清障碍的好事。特别是听说,之前以为毫无背景的曲州县令项渊,他特么居然是当朝首辅林公的关门弟子后,知府衙门的属官,个个心情复杂,心底滋味莫名。一时偃旗息鼓,没了争抢的兴致。
  其中,最为难受的,还属孙骏。
  待听说项渊成了新任通平府知府后,孙骏在书房内摔了一整套官窑茶杯。砰砰作响,吓得一干下仆噤若寒蝉,没一个敢上去触霉头。
  赵馨兰站得远远的瞧着,指甲深深陷进手掌。
  伴随这样复杂的心情,通平知府衙门一众大小官员,迎来了新任知府-项渊。
  对知府衙门内有头有脸的几个官员,项渊还算熟悉。毕竟做过一次述职,还当场辩论过。而另外一些职位低微,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官小吏,项渊就两眼一抹黑了。
  坦然的面对底下或明或暗的打量,项渊笑笑,不咸不淡开完场,便叫在座的各位都做个介绍,方便他这个新知府理清关系。
  底下的人相互瞧瞧,范同知便打头作了介绍。轮到孙骏时,在座的人都替他难受,有必要把脸色憋得如此难看吗?
  孙骏之前还认为项渊不会叫他站起来做介绍,毕竟俩人可是连襟,可谁知项渊一点表示都没有,极其淡然的盯着他,大有他不介绍不算完的架势。
  脸色再难看,孙骏都不得不起身三言两句说完,便气呼呼坐下。一副老子很生气,你们赶紧过来哄的派头。
  清楚俩人关系的衙门属官,暗地里传递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不论项渊极不计较孙骏的行为,于他们都是利大于弊。连襟不和,就杜绝了俩人联起手来清理衙门的可能。若是俩人针锋相对,那么就更有好戏瞧了。孙骏眼高手低,是个不中用的,不过站在他后面的孙家却不是好惹的。而项渊有当朝首辅做靠山,也不是个软柿子。他们斗起来,下边的人看结果,正好瞧瞧日后该如何行事。
  打着这样的主意,不但无人打圆场,还有人故意火上浇油。
  “咦?下官瞧孙通判的脸色,莫不是生了病?”
  此话一出,跟着附和的不少,纷纷表示,一瞧孙骏的脸色那么差,就知道定然是病了,还劝他多注意歇息。
  孙骏气得脸色更差,言语激烈的反驳回去,指责对方不安好心,是在咒他不好。
  那人一脸惶恐,急忙表示,他是瞧着孙通判脸色差,为表关心才出言劝说的,反过来委屈的表示孙骏好心当作驴肝肺,不是不舒服就算了,做什么迎接知府的当口摆出这么个脸色给人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意见呢。
  被人直言指出心底的芥蒂,孙骏一阵不自在,支支吾吾,色厉内荏的抢白几句,便做闭口状。不过那脸色,到底没敢在摆出不忿来。
  项渊慢条斯理的刮刮茶沫子,又悠悠哉哉咂摸一口茶,这才放下茶杯。
 
    
第62章 贺礼
  无视下边的暗氵朝汹涌,暗含期待,项渊十分平静的开口下达上任后的第一条指令。
  “三日内,每个人做好一份各自职位的述职禀帖递上来,要求内容尽可能详实,比如现如今具体负责什么,手头有什么重要事项,历年来在此职位上有过什么嘉奖,今后对自己的职位有何规划,回去都想想,好好写。”
  哗!
  下边的人全部蒙圈。
  这个新知府未免也太不按常理出牌,没搭理他们故意挑起的事端不说,居然以万分认真的口吻,第一天来就下了这个一个丧心命狂的指令。
  述职禀帖?这是什么鬼?!
  而且衙门内,他们各自负责的事情都是有惯例的,按着惯例走就行,用得着叫他们自己再重新写一份上来吗?还嘉奖、规划,历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是不假,可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知府,这禀帖是每个人都要写的吗?可衙门内那些差役狱卒的,有些连笔怎么握都不晓得,如何书写?”
  项渊扫了眼问话之人,唇角挑出一抹极清淡的笑,却在看见的人眼里,充满嘲讽。
  “本官倒想问问你,脑筋这般僵化,是如何做好分内之事的?”
  那人顿时涨成猪肝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额头细汗争先恐后冒出来。盏茶功夫,瞥见项知府没有再追究的意思,忙不迭的坐下,面色难堪的频频拭汗。
  范同知心里暗骂一声蠢货,什么状况还没搞清楚就亟不可待的出头,好了,成出头椽子被敲烂了吧!
  这位主可不像头前的宋知府那般好讲话,观他年前来述职的那番做派还有甫一上任就强硬起来的态度,就知道这位年轻的状元出身的知府,可不是只想混混日子,靠着靠山往上爬的,八成是要大动作,把通平府彻底搅合一番。
  范同知出身不算高,这么几年在知府衙门也算兢兢业业,虽有点小私心,不过大的错却从来不沾。本人惯于察言观色,心思又细,此时一见项渊强硬起来,便作顺服状,姿态恭谨,十分配合。
  项渊瞥他一眼,笑赞道:“范同知不愧是衙门里的老人,若都像范同知这般积极配合,想必咱们衙门上下之间必然一片祥和,大家齐心协力,方能治理好这一方土地。你们说,是吧?”
  下边的人纷纷附和,范同知低头露出一丝苦笑。想他年长项渊近十岁,却要听一个小他许多的人的夸奖,最后还要笑着道不敢。
  唉,官场如战场啊,真不是讲究年长年少的地方。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便是放个屁,他们都得在后头夸出花来。
  孙骏嘴角含着一丝冷笑朝外走。
  这个项渊,真把自个当回事!知府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急吼吼的摆威风,居然要求所有人写什么劳什子的述职禀帖!真真好笑,衙门做事向来遵照惯例,各人该做什么都清清楚楚写着,谁还费脱裤子放屁的事再写一遍呢?!等着瞧吧,下边这些人可都不满着呢。他刚刚特意细细打量一番这些属官的神色,多数都颇不以为然,若三日后,每人递交的都是抄录的一份衙门里备案的权属分工,看那项渊能摆出什么脸色来!
  想到这,孙骏就一阵快意。脚步轻快的上了酒楼,熟门熟路进了包间,点了菜,心情预约的用起饭食。
  项渊回到知府内宅,赵慎还在带人清理物品。这次从曲州过来,当地百姓听说项渊高升为知府,比项渊本人还要高兴,不管不顾的送来贺礼,都是些在大户人家眼里不算什么,但在村民眼中无比珍贵的土产品,什么鸡蛋啊,老母鸡啊,山菌啊之类的,满满的心意,沉甸甸。
  项渊和赵慎早就嘱咐下人们不许收下,可耐不住那些送礼的把东西往衙门口一放掉头就走,更有甚者,居然是半夜三更的送到衙门口放着,连个人影都见不着。项渊眼瞅着还有更多的村民从更远的地方往县衙赶,急忙提前动身,而且走之前还把收到的大部分土产品都送到了育婴堂和济老院,自个只留了少少一些。
  媳妇才生完项大壮,得好好补补呢。
  而曲州各家族送来的贺礼,除了真金白银,项渊都毫不客气的笑纳了。真金白银,卡着线收了,然后命胡主簿,如今的胡县丞登记造册,他和新任命的许县令一同审阅。每笔银钱,日后都将用作重建曲州。许县令就是之前从三泉县来的县丞,一向以项渊马首是瞻,极为敬服。把曲州交给他,项渊还是放心的。
  “项大壮呢?”
  赵慎横他一眼,拍拍手,把最后一个箱子归置完毕,直起身,不经意扯动腰间痛处,皱眉揉了揉。
  项渊瞧见,上前一步大手贴上去。屋内的下仆见此,全都低头退出去。
  “昨晚有些过了,怎么样,还痛不?”
  “行了,没事。还有,那是壮壮,作什么叫项大壮,难听!”
  “壮壮,大壮,不都是壮嘛,只要身体倍棒,管他叫什么。”
  赵慎抽出一份礼单递过来,脸色有些古怪,道:“这是孙夫人遣人送来的礼单,东西我都单独放着呢,你瞧瞧,可合适?”
  项渊接过来大略扫了一眼,上面的贺礼大部分都循着惯例,只一件,有些突兀,是件前朝的山水笔洗,只这一件的价值,便超了前头所有物件的总和。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件山水笔洗,似乎是赵老爷的物件。孙夫人能拿出来,怕是动了自个的陪嫁。”
  “叫管事好生装着送回去吧。”项渊皱了下眉,送自个的陪嫁给自家哥儿婿,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又不是落魄到需要靠出手女人家的陪嫁过活的人家,且瞧孙骏一脸衰相,活像死了娘老子,他会这么好心送如此贵重的贺礼来?能这么毫不介意的送过来,保不住就是个坑。
  常多想的项知府,阴谋化了。
  赵慎答应下,另找匣子把那件山水笔洗装进去,出门嘱咐管事好生送回去。回到房内,就见项渊把壮壮一把高高抛起,然后再伸手接住,项大壮不知是吓得还是乐得,哇哇直叫。登时吓得上前一把抢过孩子,横眉立眼道:“壮壮还这么小,你把他扔那么高,吓掉魂可怎么办!”
  项渊试图讲道理:“不会的,项大壮是我儿子,就该打小练起,将来能文能武,迷倒一大片大姑娘小媳妇。”
  “什么话!这是能随便讲出来的吗?被人听到,怕不坏了你项知府的好名声!”
  项渊摸摸鼻子,乖乖受教。一时口快,又忘了差别,媳妇教育得对!
  见项渊理亏,赵慎反倒开始自省。淙子如今可是堂堂从四品的地方大员,夫夫俩关起门来怎么不客气都好说,不过在外头,自己还是要注意分寸,不然叫人瞧见,定然要暗地里笑淙子夫纲不振,传出惧内之言。
  项大壮窝在他阿爹怀里,许久不见动静,不干了,蹬着小胖腿,挥舞着小胳膊,喔喔的冲项渊那头叫。
  项渊一瞧,乐了。
  小家伙近三个月,长得十足壮实,犹记刚出生时像个小猫崽子一样,小小的一团,虽哭声震天,可项渊还是十分忧心。而今,近三个月的功夫,小家伙足足长了四斤,近十斤的重量抱在怀里,沉甸甸的,真有种怀抱全世界的错觉。手脚白嫩嫩胖乎乎,眼睛黑葡萄籽似的,圆脸大耳朵,虎头虎脑,真没白起壮壮这个名字。
  “不愧是我项大少的儿子,来,爹再给你飞一次。”
  阻拦不及,眼瞅着项渊动作迅速的一把扔起项大壮,项大壮那傻孩子,居然咧嘴乐出声来了。只扔了一次,赵慎就把孩子抢过来,死活不肯再给项渊扔。
  “壮壮这么小,若是骨头伤着了看你怎么悔恨!”
  说完,不由分说唤来奶娘,叫抱下去喂奶去。期间根本没给项渊开口的机会。项渊闷笑,其实不用媳妇说,他也不打算再玩儿子了,小家伙乐那么久,也累了,刚刚还打了个小哈欠。这会儿抱下去吃完奶,正好睡一觉。
  “前头怎么样,能应付得来吗?”
  生怕项渊再想起祸祸儿子,赵慎急忙转移话题,一面又吩咐人送饭食过来。
  项渊揽着赵慎朝饭桌走,笑得自信张扬:“这有何难的,媳妇,你信不信,就是比这从四品还大的官职,你夫君我照样能做得顺顺当当,风生水起。”
  “是,你是文曲星状元郎嘛!多少年才出一个的呢!”
  “哇,头一次听媳妇这么夸我,受不了。媳妇,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事求你夫君啊,嘴巴这么甜!”
  赵慎脸色微妙的觑一眼项渊,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放下,道:“瞎说什么!你可悠着点,刚当上知府就这般口无遮拦,外人怕要嚷嚷你得意忘形了。”
  项渊故意哀叹一声,做戏般倒在椅子上,道:“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过是个知府,媳妇就成了老太婆,唠里唠叨。日后若是做到一品大员,我的耳朵不是要生茧子了!”
  赵慎憋了几憋,最后忍不住笑出来,释然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晓得我紧张,故意开解,只是这般插科打诨的,全没了形象。”
  饭食端上来,项渊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放到赵慎碗里,亲昵的碰碰他的耳朵,语气温柔。
  “骤然高升,我自个倒无所谓,左右不过是差事。就是怕你适应不了,束手束脚的。”
  赵慎心里甜滋滋的,给项渊舀了一勺子汤,道:“好了,你放心吧,我晓得该怎么做。”
  夫夫俩其乐融融,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舀个汤的,边吃还边聊着家常。
  “安玖那边不知怎么样了。”
 
    
第63章 洗尘宴
  项安玖和项瑜跟着他们一起来通平,项渊考虑到日后俩人的学习问题,便叫项瑜带着项安玖来通平的官学。
  今日,俩个小的正式入学。项瑜年纪大些,赵慎还不担忧,可项安玖毕竟才七岁多一些,又是一人离家在外,姓格还较腼腆,赵慎就怕他心里不安稳却憋着不说。
  “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有叫宋大跟着仔细照看,若是有什么不对,定然会报过来。”
  赵慎闻言便放下心,不过也决定自己还是要多注意。项瑜跟着他们夫夫时间长,彼此间早已熟络。论起和他们的亲密程度,怕是安玖这个亲侄儿都不如。淙子事多,难免有时要顾及不来,若是他也忽略安玖的感受,就怕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般,踏实不下来。
  “明日洗尘宴,你在后宅这招待内眷,若是不自在,也别干忍着,我和范同知打过招呼,到时由他内人多顾着些,你只要端着派头就成。”
  赵慎失笑,想了想,道:“不必,日后这样的场合定然不少,我若是每次都缩在后头,叫衙门那些属官怎么瞧你?再说,我可是名正言顺的知府内人,又不是见不得人,才不要当个哑巴摆设呢。”
  项渊忍不住心底的小骚动,倾身过去,搂住媳妇,吧唧亲一大口,道:“是是是,我项知府的媳妇,站出去,那可是要闪瞎一票人的眼睛,哪里是见不得人呦,我还生怕见人多了,媳妇眼睛也花了,净去瞧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家呢。”
  赵慎本有些羞恼,不过眼珠子一转,含笑转身面对项渊,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项渊的下巴,微微扬起脸,眉梢上挑,眼神睥睨,缓缓贴近项渊,话像是含在唇间般,旖旎魅惑。
  “如此,项知府可要好好表现哦。”
  边说,手指边缓缓下移,从下巴一路点到小腹处,接着猝不及防的抽开手,赵慎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时,又蓦然回首,冲呆在原地的项渊勾唇一笑后扬长而去。
  乖乖个娘老子,媳妇这是打哪修炼回来不成?!
  这撩拨的本事,他娘娘的是从哪瞧来的?!
  从来保守、严谨的媳妇,突然化身诱惑男神,这刺激,真不是一般大。项渊此时口干舌燥,心跳如鼓,小腹处烧起的火蹭蹭往上冒。这会子没别的念头,就想出门把放了一把火就撒丫子跑路的媳妇给逮回来,按在床上酱紫酱紫。
  可惜,想法很好,现实很残酷。心底的燥热还没平息下去,内宅管事就来汇报明日洗尘宴的事。项渊只得打叠精神应对,心底却暗搓搓的开始谋划今晚的吃肉大餐。
  烛光晚餐似乎不错,变装游戏貌似也挺刺激,或许,他今晚可以试试期待已久的角色互换破雷?想想媳妇高冷矜持的被自己一把扑倒,项渊就有点迫不及待,忍不住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正躬身汇报事项的管事,不小心觑了一眼,一个激灵,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忙仔细回想自个报告的内容,哪里出错了吗?咋个项知府笑得这么渗人啊!
  *
  知府的洗尘宴,不仅仅只是衙门的属官参加,通平府内一些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的当家人也带了内眷来。
  项渊的大名,早已传遍整个通平府。他在曲州任上以及地动时的种种举措,在得知朝廷任命他为通平府知府后,便被各高门大户打探的清清楚楚。对做事雷厉风行,手段老练的状元郎,不止衙门属官,便是各高门大户,全都抱着谨慎观望的态度。因此,这次的洗尘宴,就不仅仅只是相互混个脸熟那么简单,而是项渊和各属官、家主们相互试探的战场。
  项渊早就下定决定要把通平府彻底改造,之前宋知府在任时,他提出的一些建议,宋知府试着推行了几个,还有一些,却是连试验都没试验就被搁置一旁。宋知府想安然告老还乡,便不愿同通平府的各高门大户闹僵,得过且过。他却不想这么窝着,要干,就干大的!
  赵慎之前还有些紧张,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作为四品大员的内人接受一干命妇贵妇行礼问好。可连着受了几礼后,他突然就淡定了。
  怕个什么呢!这里头属他男人官最大,便是他说这花是臭的,那些个打扮得金光闪耀的妇人们都得赔笑着抢着叫人换一盆。
  心里头一顺畅,手脚放开来,脸皮也不再僵着,赵慎终于端出派头来。
  那头,赵馨兰捏着帕子,离得远远的瞧了一眼,便垂下眼眸。和她站在一处的年轻妇人用团扇掩住半边脸,悄悄问:“兰姐姐,那个便是你的弟弟,项知府的嫡妻?”
  赵馨兰轻轻颔首。
  “瞧着气势还不错,看不出是庶子出身呢。”
  赵馨兰扯扯嘴角,扶了扶鬓间珠花,轻描淡写道:“他这人除了经商,对别的都没兴趣,许是经手银钱多了,生意大了,便也不再怯懦吧。”
  那年轻妇人立马撇撇嘴,语带不屑:“什么嘛!项大人如此丰神俊朗,娶个哥儿就算了,居然就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项知府看上他那点了嘛!”
  赵馨兰轻咬嘴唇,笑着对年轻妇人玩笑般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当初若不是换了亲,雪儿妹妹这会子嘲笑的怕不就是姐姐我了。”
  被叫雪儿的年轻妇人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呀,兰姐姐的意思,莫不是那哥儿撺掇着家里头给换了亲?真真心机重,早早就打了项知府的主意,竟还夺走了姐姐的因缘,真卑鄙!”
  赵馨兰只笑笑,不再做解释。看在那妇人眼里,更是确信赵慎是个阴险小人的事实。伺候赵馨兰过来赴宴的两个丫头,都是她从赵府带出来的心腹。赵馨兰一直都以为二人对自己忠心耿耿,根本不会起什么反心。却不知在她久久不孕,夫家态度又暧昧不清的情况下,其中一人,早已心存异念。
  此时听完赵馨兰和雪儿的对话,那丫头不动声色的默默记下,等回了府,就瞅空溜进孙骏的书房,添油加醋的告了一状。由此,又引发一场公案,这是后话,在此不多叙言。
  赵慎撇开最初的紧张,这之后应对起立越发如鱼得水,属于他自己的独特气质让他在一众妇人间,宛如众星捧月,不仅毫不突兀,反而散发着柔柔的吸引力。
  有夫人带了自家未出门子的姑娘或哥儿来,瞧见此番情景,便私下里教导道:“多和项知府的正君学学,嫡妻就要有嫡妻的气度。便是出身不显,自己的涵养上去了,照样能震得住别人。”
  正说着,却见项渊带着男人们从另一头过来。原来衙门下属出钱请了戏班子过来,要看戏,便得进了内宅来。知府衙门内宅也不算宽敞,所以若是看戏,男女宾客便不能分得那么清。
  项渊站住脚,在离女眷几米的距离处,开口建议道:“难得有机会赏戏,大家不如借此乐上一乐。本官瞧不如这样,闺阁的娇客们便移步到隔间去听戏,夫人们呢,就由各家老爷带着,大家伙一道喜喜庆庆的,岂不快活?”
  有那善于逢迎的,闻听此言,立马开口附和:“知府此言妙极!有娇妻美眷相陪,人生一大乐事啊!如此听戏,怕是咱们大梁头一遭呢。只是苦了那尚未婚娶的,经此一桩,回去后第一件事,怕不就是赶紧遣了媒人提亲啊!”
  虽是讨好的话,可这么说出来,大家伙还是被逗乐了。不管男人们如何,女人们听到项渊的建议,没有一个不暗地里高兴的。向来都是自家老爷出门找乐子,她们这些内宅妇人,曾几何时能跟在身后,一起赴宴游乐的?若是安安生生游玩到也罢了,可出去后十有八九却都找了粉头妓子作陪,生生呕死人。
  项渊说完,便瞧向赵慎,见他姿态放松闲适,吊起的心这才放下。不由露出个笑意,抬高声音道:“正君,还不过来伺候你家老爷。”
  明显的戏语,听得赵慎面皮一热。顾不得别人投来的揶揄目光,忍着羞臊,绷着脸朝项渊那过去。伺候着他入了座,又倒了热茶,剥了果子,这才被项渊暗地里拉着坐下。
  其余人等一瞧,也纷纷带着各自的夫人按品级大小坐下。不过在心底,对项知府刚刚为何作此提议,到都有了答案。
  敢情是项知府想和自家正君一道听戏,这才拽了一大通说辞,干脆把他们全拉下水陪着。男人们心底颇不以为然,觉得这项知府未免有些儿女情长。而那些夫人们的心底,却全都有些不是滋味。接下来的态度,也全都做了改变。之前她们还对赵慎有些不以为然,此刻却收敛了眼底的轻视。不论她们如何非议赵慎一个容貌不显的哥儿怎么能做了正妻,瞧项知府的亲昵态度,赵慎这个知府正君暂时都坐得稳稳当当。而她们,除了和他打好关系外,其余的都不能再想。
  孙骏是通判,品级仅次于范同知,俩人的位置便紧挨在一起,进而各自的夫人,也坐到了一起。
  赵馨兰看向旁边的范夫人,递过去一个温柔的笑意。趁男人们专心看戏的空档,微微倾身过去打个招呼。
  “范夫人同上次见面相比,脸色好了很多呢。”
  范夫人摸摸脸,乐呵呵道:“是啊,上次见面我才刚刚病好,脸色很憔悴。这次许是一直都很康健,所以显得红润些。”
  “都道莫要生病,这一旦病了,不止气色不好,就连运气都要差很多呢。”赵馨兰边说着,边望望赵慎的方向,似感叹般,道:“我那弟弟到是一直都很康健,不像我,成婚前,生生病了一场。”
 
    
第64章 谣言
  范夫人并不晓得赵家之事,闻听此言,随口感叹道:“那可真是凶险啊,幸而孙夫人无事,如今瞧着,也还是貌美隽秀,人比花娇。”
  赵馨兰抿唇笑笑,道:“有什么法子呢,咱们女人家姻缘之事,向来但凭父母做主,自己是一点主张都不许拿的。”
  范夫人不晓得话题怎么绕到这来,笑着附和两句:“孙夫人说得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碰着个靠谱的,咱们还能安乐一生,若是遇着个不着调的,那真是生生要熬死人啊。”
  “瞧范夫人的眉眼,想来范同知对范夫人定然很好。”
  赵馨兰捏着帕子捂嘴轻笑,一句亲昵的玩笑,拉近了和范夫人的距离。
  范夫人眉开眼笑,忍不住瞥了眼前头看戏的范同知,有些羞涩道:“他对我是挺好。”说完,瞧瞧赵馨兰,急忙又道:“不过我瞧着孙通判对孙夫人也是很好呢。”
  赵馨兰扯扯唇角,淡淡道:“嗯,是不错。”
  范夫人察言观色,见她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便笑着说起前头演的戏来。赵馨兰也打叠精神,和范夫人说笑几句。
  待宴席散去,范夫人随范同知回府,谈及此事,颇有些奇怪赵馨兰暧昧不清的态度。范同知早暗地里打探过项渊和孙骏这对连襟的事,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风声,见范夫人奇怪赵馨兰突然状似亲密的谈论这些话题,便吩咐范夫人不要再沾惹这事。
  “两家私下里瞧着也并不亲密,虽为连襟,却还不如关系近的下属。日后那孙夫人若再拉你说事,你找个借口敷衍一二便是。我冷眼瞧着,他们怕是没打什么好主意。”
  范夫人急忙应下。
  果然,只一日功夫,通平府上层圈子里就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项知府的正君本是赵家庶子,自幼便喜好钻营,极爱黄白之物。为人心机颇深,因不瞒主母订下的婚事,又瞧中那时项知府的学识,便暗地里使了手段,抢走自幼便与项知府定亲的自家姐姐的婚事,如愿嫁入项府。而被陷害的姐姐,虽大病一场,结果反而因祸得福,嫁入了书香门第孙家,成为如今的通判夫人。
  之前项知府仅是七品县令,同是从五品的通判相比,职位低了不止一级。那赵正君便没脸在自家姐姐面前炫耀,很是消停了一阵子。熟料仅将将一年的时间,七品项县令就成了从四品项知府,这下子,赵盛君扬眉吐气,洗尘宴上,对自家姐姐根本不屑一顾。孙夫人主动上前打招呼,也是不冷不热,态度极为轻慢。
  谣言一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整个上层圈子。大家伙像打了鸡血似的,对能探听到知府内宅阴私兴奋不已,津津乐道。不出两日,不同版本都传了五六个。
  项渊这几日正忙着审阅衙门下属递交上来的述职禀帖,一连见了几份誊抄上来的衙门职权备录,心里头窝了一肚子火。伺候的下人见他脸色阴沉,越发不敢把外头的风言风语讲给项知府听,于是,项渊便一直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外头因着他意外的沉默,反而谣言越发甚嚣尘上。
  赵慎之前也不晓得,只不过这两日抱着项大壮出房门晒太阳,总是见着这头新招来的下仆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心里头奇怪,便招人问了问。这一问,便把外头五六个版本都问了出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以这个方式出把名,赵慎心情颇复杂。意外的,对外头诋毁他的言语却没什么脾气。清者自清,无需理会。左右谣言也禁不住,越发在意,反倒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只是,细想这次谣言的内容,赵慎心底却有些异样。能这么清楚换亲之事,又把他传得如此不堪,不是他阴暗,而是除了同样在通平府的他的姐姐赵馨兰外,他真的想不到别人。
  联想之前赵馨兰几次面对项渊那副奇怪的模样,赵慎突然有些明悟,继而便沉默下来。
  这是终于看到淙子的好,于是不甘心了吗?
  赵慎心底蓦地很不舒服。在赵府时,因赵馨兰并不曾为难他,所以对这个姐姐,赵慎感情虽淡,却也没恶感。却不料,在如今俩人都已出了赵家门,各有各的归宿时,赵馨兰会在背后这样诋毁他。赵馨兰是不是以为若是没有被赵夫人强硬的换亲,现在享受着淙子如此温柔对待的人,就是她了?
  掰掰手腕,眼底一层层变冷,赵慎心底泛起一股戾气。淙子是他的夫君,是壮壮的爹爹,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唤来内宅管事,赵慎开始着手打理自己的生意。他很庆幸,遇到的是淙子,心胸大度,许他出门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然遇到此事,他怕是也只能憋在内宅,或束手无策或如妇人般也耍些阴私手段,这不是他想要的。
  外间后头发生的事,项渊此时仍一无所知。把所有禀帖瞧完,该怎么给这些惫懒惯了的属官一个教训,心底也有了腹稿。
  下头的人全伸长脖子等着他这个新官烧火呢,那就不负他们所望,放一把大的,瞧他们中有几个挺得过来。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是才是庸,一试便知。
  *
  这日,又是知府衙门属官齐聚。大家趁着知府没来前,聚在一块窃窃私语,相互问起禀帖的事,有几人心照不宣的笑几声。
  范同知端着茶杯坐在云石靠椅上,任凭左右你一言我一语,许久未发一语。
  前日洗尘宴,越发叫他了解这个年轻的知府,手腕心机怕是都不简单。试想,项知府不过是寒门小户出身,可对着通平府那些高门大户的当家人,却毫无一丝卑怯,反而瞧那气度谈吐,比之百年之家教养出的老爷都要不俗。面对众位老爷或明或暗的打探,话里机锋打来打去,愣是不落下风不说,最后还反倒把各位老爷给饶了进去,愣是不知为何就同意大家伙一起出资,把通平府通往河间府的路给重修拓宽一下。
  范同知冷眼旁观,瞧那些老爷回过神后懊悔不跌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想发笑。之前他还为自己年长于项知府,却要对年少的项知府俯首帖耳而暗自郁闷不平,此刻却全无了郁气。他自认不如那几位老爷有手腕心机,人家没几个回合都掉坑里了,他这点微末伎俩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为好。
  所以,这次项知府要求的禀帖,范同知愣是憋在书房整整两日,期间还找来客卿,仔细商讨,费了老大劲,终于写出个满意的稿子递上来,心底才松口气。
  出头椽子,他可不做。
  同样沉默不语的,还有孙骏。只不过不同于范同知的悠然,孙骏自打坐在那开始,脸色就没和缓过,一味阴测测的,活像谁欠了他银子没还。
  项渊大步进来,身后跟着手捧禀帖的随从。环顾四周,各位属官便自觉的闭嘴回到各自座位上。
  把禀帖全摊在桌子上,项渊开门见山道:“本官未入仕途时,一心以为为官者定然很不容易。上至朝堂一品大员,下至地方七品县令,每日所忙之事,定然数不胜数。如今瞧了各位递交上来的禀帖后才发现,本官果然是太年轻。这做官也分怎么做,若像各位这般做法,本官倒觉得每年朝廷给的俸禄,还真是多给了!”
  说完,伸手从一堆禀帖里拎出来一个,摊开,指名道姓诘问:“卢推官,先不说你递上来的禀帖如何简洁,只说其中一个,靖安十年,有关讼狱朝廷重新做了调整,凡庶人百姓诉讼者,均不许各府各县收取讼费,有违者,以贪腐罪论之。怎么本官瞧卢推官递上来的禀帖里,居然还有这一项的收入?”
  卢推官不想项渊竟然连刑典都晓得,登时慌了手脚,勉强定住神,边抹汗边站起身惶恐道:“大人明鉴,这,这确实是下官一时疏忽。不过下官以姓命担保,那讼费收入,下官真的分文未取,全部一一登记造册,衙门里有备案可查的。”
  “便是分文未取,卢推官就不觉得有错?朝廷明文规定,无视旨意仍旧收取讼费的,超过十两者,革职查办;超过五十两者,流放岭南;超过百两者,论罪当诛!卢推官不如仔细算算自个收了多少银子,该定什么罪名呢!”
  卢推官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涕泪交加,悔恨不迭,连连告饶,声称自己是一时疏忽,忘了查阅朝廷指令,还望项知府手下留情。
  项渊毫不动摇,只悠闲的端坐在上面喝茶,眉眼一片冷然。
  卢推官直告饶了两刻钟,各种保证悔过的话说了一箩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也哑了,项渊这才慢悠悠放下茶盏。
  “本官向来心软好说话,不是什么大事,本官是能不追究便不追究,毕竟大家共事一场,也是缘分。只是”
  这一停顿,卢推官的心都快跳出胸膛。
  “只是,卢推官你的事,却不是什么小事了。唉,罢了,本官到底心软些,论罪暂且就免了,即日起,卢推官把手上的事项与乔司吏交接一番,先回去歇歇吧。”
  卢推官此时只为能保住官职和姓命大喜过望,丝毫没认真考虑项渊话里的意思,一迭声应下,感激涕零的说了好几番话,这才退下去。
  那乔司吏本是科举无望的读书人,通过知府招募考试才当上司吏,一直都在卢推官下头做事。突然间被项知府点名,又被委以重任,登时惊在原地。经人提醒,这才急忙躬身上前拜谢。
  打发掉卢推官,项渊又开始慢悠悠翻检起桌上堆着的禀帖。
  而下头坐着的衙门各属官,眼瞅着盏茶功夫,项知府便打发掉一个正七品的推官,末了那人还感激涕零,登时个个都神情紧绷起来。特别是那些胡乱誊写衙门备案递上来的属官,此时背脊一层层出着冷汗。
  瞧项渊翻检禀帖的动作,活像在一一清点他们犯过的错,好琢磨着按个罪名呢。
  一时,府厅内,鸦雀无声。
 
    
第65章 亡故
  “咔哒”一声茶杯盖扣上的响动,把下边噤若寒蝉的各属官登时惊出一身汗。偷眼朝上瞄去,就见项知府老神在在的放下茶杯,似随意般伸手捡起两张禀帖,打开,眉眼一挑,似笑非笑道:“来,大家伙瞧瞧这两份禀帖,都说说感想。”
  随从把禀帖接过传下来,范同知第一个查阅。打开刚看了个开头,他忍不住就在心里头暗骂一声蠢货。
  这两份禀帖分别是织染局和常丰仓大使递上来的,这两个蠢货平日里也不知都干什么吃的,你说抄就抄吧,你至少抄的准确些也说得过去啊,这两个蠢货竟然把高祖时定下的规矩抄了过来!这得眼瘸到什么程度!
  范同知一脸无语的把禀帖传给下首的孙骏,孙骏仍旧一脸阴沉,拿到手也不翻看,随意就递给后面的属官,那人瞥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瞄了眼项知府,见项知府高深莫测的坐在上座,登时一激灵,连忙接了禀帖翻开,看到内容后也如范同知一般,神色很是微妙。一言难尽的把禀帖再次传递下去,他心里头算是确定了,怕是这织染局和常丰仓的大使,也要换人做喽。
  待所有人都看完,这两份禀帖才被传到织染局和常丰仓大使手里,这两位是靠家里头捐银子才得的职位,虽是衙门小吏,不过权利却不算小,管着的又是民生大事,油水自然丰厚。此时见同僚们看他们的神色全是一派的一言难尽,不由心慌慌。俩人接过禀帖,细细瞧了一遍,没看出什么问题,一脸茫然的抬起头,见众人还是那副模样,世家出身,向来矜持门第的俩人有些不耐烦,刚想发作,一旁关系可以的司吏猛地咳了一声,以拳抵唇,悄声快速的说了一句:“年份不对。”
  两人悚然一惊,再定睛一瞧,果然抄错了版本,登时惊出一脑门冷汗。
  “看来二位脑子终于清醒了。”
  上头,项渊开口了。
  两位大使急忙站起身,拱手认错。这两位表情虽惊惧,心底却没多以为然。他们可是通平府当地世家出来的,虽然只是旁支,可顶着世家名头,这位项知府要想处置他们,估计也要好生掂量一番,至多,不过给些警告,罚些俸禄,这些对他们二人来讲,根本不足为惧。
  项渊自然没错过二人眼底的不以为然。冷笑一下,提笔在摊开的纸上,刷刷写了两份任命,把二人织染局和常丰仓大使的位置毫不迟疑的划掉,暂由副使顶替。写完后,由随从宣读,再盖了知府私印,这事就盖棺论定了。
  那二人呆若木鸡,根本没想到这个项知府居然毫不上道,一脸情面也不讲,揪住一个错,就把二人给撸了下来。可怜他们之前捐的那些个银子,如今和谁找补去?!
  二人不干了,脸红脖子粗的要争论,项渊只挥挥手,便有衙役上前拉二人出去。
  “好叫项知府知道,我二人一个出自通平贺家,一个出自通平冯家,项知府初来乍到,可不要光凭一时意气,拿着鸡毛当令箭,最后能不能坐稳知府的位置,可还未知呢。”
  “罗里吧嗦的,拖下去,把这二人渎职的记录每人发一份,本官倒要瞧瞧,谁有那个脸跟本官提!”
  雷厉风行又处置完两人,项渊把手上的禀帖一一翻看,足足盏茶功夫。在众人胆战心惊下,终于开口。
  “其余那些同样誊抄上来的,本官念在各位还算尽忠职守的份上,暂时不再追究,不过,该有的处罚,还是得受着,也不枉你们拿了朝廷这么多年俸禄,背了百姓多年期望。范同知”
  范同知急忙站起应道:“下官在。”
  “这份名录上的属官,就交给范同知,一个月内,本官要见到重新编排好的职权归属,还有年内计划,并要在十日内,上交一份如何提高收入,轻傜薄赋,强府富民的章程。写的好不好暂且不论,本官要的是真心实意为通平府考虑的建议,这一点,希望各位清楚。咱们同为通平府衙门官僚,本官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一同治理好通平府!”
  底下的人齐声应诺。
  范同知接了名录,心底暗暗叫苦,这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一个弄不好,分分钟得罪死人啊。
  “孙通判,你的禀帖本官在此就不评论了。不过,鉴于孙通判平日事务繁忙,怕是很多事要顾及不来,今儿本官就做主,再添一人,分管粮饷,孙通判主管水利、防汛之事。”
  范同知低头喝茶,掩不住幸灾乐祸。
  通平府河域不广,水利自然不兴。主管水利防汛之事,要想做好,就得亲力亲为,风吹日晒的,辛苦程度自然不在话下。若不想做的好,那就是妥妥一个冷板凳,没任何实权科言。
  孙骏手中权力被分,又被打发个冷板凳,自然很不高兴。脸皮挣得通红,挽起袖子就想和项渊好生理论一番。可惜,项渊宣布完改动后,就起身回内宅,丝毫没理会孙骏。在项渊意识里,他是知府,做什么改动,下头的人接着就是,哪来那么多磨磨唧唧、不情不愿。做得好,自然有好处,能高升,做得不好,还想尸位素餐,门都没有。
  一番连消带打,衙门属官都老实下来。被撵出去的人已经没人有空同情,他们全都在暗地里庆幸自个没被项知府点名。否则若真个论起来,在座的这些属官,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若项知府铁了心惩治,别说小吏,便是有品级的官,说换人就换人,前头的卢推官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衙门里的一番变动,外头有心打探的人,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特别是被撵出来的织染局和常丰仓大使,一个两个的哭兮兮的跑去主家告状,言语间净是挑拨,极力渲染项渊不把通平府世家看在眼里的张狂之状,丝毫不提自己渎职之事。
  偏不巧,这贺家乃是贺丛山管的,那旁支所赖的不过是贺丛山的一位姑母,对贺丛山之妻贺夫人年前三四月份的遭遇自然晓得,也越发清楚这位新任知府对贺家的恩情。于是那旁支不仅没求来助力,反而被贺丛山的姑母一番训斥,撵出门去,外加警告再不许打着贺家的名头在外招摇惹事。
  而另一头的冯家,听完旁支诉苦,冯家大公子很是愤懑不平,连同同样心怀不满的冯父一起,坐到冯祖父跟前,商讨做法。
  冯家祖父脸上两条深深的法令纹,面容严苛,目光阴冷,不紧不慢拈着棋子,听小辈儿诉苦。
  冯大公子坐在自家祖父跟前不敢造次,但到底年轻气盛,忍不住出主意道:“那项渊不过寒门小户出身,来到通平府也不过一年多的光景,能有甚根基?咱们鼓动鼓动衙门下边的,只消他们罢工个几日,怕那项知府就要慌了手脚,求着他们回去做事。”
  不等冯父说话,冯祖父便斥了一声:“愚蠢!”
  冯大公子连忙低下头,诺诺不敢言。
  “蔑视朝廷旨意,拒不配合,这是最愚蠢的做法!只要下边的敢怠工,项渊就有十足的理由全部撤换!届时,谁都说不出个错儿来。你以为离了这些人,知府衙门就转不动了?放屁!那些科举不第或中了举子又无望更进一步的,有多少正等着衙门出空缺好补上去的?恐怕那项知府巴不得衙门里不听使唤的下属都赶紧作死,他好立时换了自个的亲信上来。”
  “那爹,咱们就什么都不做?任由项知府欺到头上来?”
  冯祖父啪的放下一枚黑棋,截断了白棋的大龙,阴阴笑道:“急什么!好饭不怕晚,筹谋得久一些,咱们许能一箭三雕!”
  冯大公子瞥了眼冯父,父子俩全都一头雾水,却没敢再问。
  *
  项渊下了衙,往内宅去。半路上突然想到很久没亲手给媳妇做过吃的了,便拐到厨下,打算做个甜点给媳妇一个惊喜。不想刚到厨下还没推门进去,就听里头上灶的两个妈妈在悄声议论,说的话,正是这段时间在通平府上层疯狂流传的有关赵慎的谣言。
  项渊退回脚步,脸色阴沉的转身离开。后头隐约传来一同跟他们来到通平府的齐掌勺的呵斥声。
  “妈妈们快别乱嚼舌根,那些个谣言一瞧就是假的,咱们正君什么人品,咱们做事这么久还不知道?妈妈们图一时嘴快,被管事发现撵出去,可别怪我没提醒。”
  项渊忍着怒气回到内室,赵慎正在炕边上逗项大壮玩。
  小家伙如今三个多月,学会了翻身、抬头,动不动就在床上滚一圈,常常不小心把自己翻个个,又翻不回来,只好蹬着两条小胖腿,挥舞着藕节似的的胳膊,一面啊啊叫,一面挣扎,像个被翻了壳的小乌龟。
  赵慎瞧他的样子就乐得不行,坏心眼的不去帮忙,还在旁边逗弄,惹得项大壮越发啊啊乱叫,挣扎的小脸通红,满头细汗,赵慎这才笑着上前抱他起来,一面拿了软帕子给他擦汗,一面亲亲脸颊,亲完这头亲那头,爱不够似的。
  项大壮也忘了他阿爹的不靠谱,靠在赵慎怀里,含着手指头,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猛然间瞧到项渊在的方向,许是感受到他爹爹的气息,吐了手指头,啊啊叫起来,两条小胖腿一蹬一蹬的。
  赵慎回过头,瞧见站在门口的项渊,脸上不由露出笑意,道:“回来了?水已经打好,赶快去洗漱好开饭。”
  项渊刚进门时憋在心底的怒气,在瞧见刚刚那一幕后,忽的消散很多。瞧媳妇的气色,眼底没有一丝郁气,项渊便知,即便媳妇已经知道外头那些不靠谱的流言,他也完全无惧,根本没把那些个谣言放在心上。项渊心底松口气,既然媳妇不在意,那就实在没必要再拿出来烦扰。
  不过,该出的气,他还是要出。媳妇受得委屈,他负责来讨!
  赵馨兰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自己生活不顺,便瞧不得别人过得顺遂,尤其是自己一向没看得起的。她对自己,未必是真有什么心思,只不过心底的不甘与怨愤,促使她不断做出违反理智的事,自身生活不幸福,便要把所有人都搅得不痛快。说白了,就是自私自利。
  打定主意后,项渊便把赵馨兰撇到一边。这样的人,不值得多费什么心思。
  只不过,令项渊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打算出手前,孙府那头突然来了身披麻衣,腰系白带子的管事,手拿帖子道自家主母亡故,请他们择日前去吊慰。
  孙府管事走后,项渊和赵慎面面相觑。
  赵馨兰,死了?!
 
    
第66章 告状
  第二日,项渊和赵慎换了衣衫到孙府凭吊。入目之处,一片素白。到了厅堂,只见孙骏双眼眍,形容枯槁,呆呆的站在一旁,猛然间见项渊和赵慎进来,瞳孔一缩,脸上一丝惊惶一闪而过便立时换上戚容。跪在地上烧纸的,是一个全身素白,身形妖娆的女子,瞧其装扮,怕是孙骏的妾室。再旁边,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哭得不能自已。赵慎仔细瞧了瞧她的模样,认出她应该是总跟在赵馨兰身旁的大丫鬟中的一个。
  项渊和赵慎上了香,和孙骏寒暄两句。那孙骏全然不在状态,似乎被赵馨兰的死打击到,神色紧绷,前言不搭后语。
  “我大姐是怎么没的?”
  赵慎至今还不敢相信,赵馨兰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孙骏咽了口吐沫,眼神移向放置棺椁的地方,立即像被针刺了一样飞速转开,飘飘忽忽道:“你也知道,我和你大姐成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我虽没说什么,可你姐却总是放不宽心,我这里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就要大闹一场。前个我和她吵了几嘴,谁知道你姐她,她就想不开,投了缳!”
  孙骏模模糊糊说完,声音哽咽,抬起袖子掩住脸。
  赵馨兰已经入棺,项渊和赵慎即便心里头觉得奇怪,没有证据,便没法提出查探的要求。项渊递给赵慎一个眼神,赵慎微微点头。
  “大姐亡故的消息,送回离中赵府了吗?”
  孙骏答说昨个儿一大早就差人送回去了,又道赵馨兰是他发妻,对赵馨兰的死因,他对外会适当隐瞒,而且一定会好好CAO办她的丧事,叫其风光大葬。
  直到回到府衙内宅,赵慎的眉头都一直紧皱。项渊见此,伸手给他抚平,道:“先不要想太多,我估计赵夫人听到消息后绝对要赶过来。这期间,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对,我派个人给你,你私下里查探查探。”
  赵慎点头。“赵馨兰不是会投缳的人。”
  这点,项渊也赞同。赵馨兰那种自我为中心的女人,怕是别人全活不下去了,她都能活得好好的。投缳?笑话!
  不过他作为知府,却不好在丝毫没证据的情况下明着表示怀疑并派人调查。不然整个通平府衙门人心就会不稳,若是被有心人故意煽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会出什么状况,就不好预料了。
  项渊派了从曲州跟他来到通平府的一个随从给赵慎,助他暗地里查探。那随从名唤牛二,原是曲州泼皮,被项渊一番改造后,整个人改头换面。项渊见此人颇有几分胆识,人又油滑,便带在了身边。牛二万万没想到,他这么个泼皮出身的居然有朝一日能跟在知府老爷身边,大喜过望,恨不得指天发誓好好办差。曲州那头以杨烨为首的衙役们因自家就在曲州,编制又在县衙门动不了,瞧着牛二被项渊点名要在身边那得意的模样很不顺眼,趁人没走前,很是找他好好“切磋”了几回。牛二晓得他们是嫉妒,被故意找茬也不生气,反而越发张扬,气得杨烨几个拳头捏得嘎嘎响。
  安排好这头,项渊便准备着手处理通平府这一头的乱麻。前头宋知府在任时,一味求稳,凡事涉及改革的事项,一概不做理会。所以通平府即便有贺丛山西山卫所通商这么个便利的条件在,也还是发展不起来,在整个靖安朝算得上排得上名号的贫困地区。
  项渊摊开舆图,点点通平府到西山卫所再到关外的路线,又点点通往河间府和甘泉府的路,在心底构建出一个以通平府为基底,辐射三府三江的放射状发展前景。通平府也并不是没有特产,通平府自产的一种名为仙瑶稻米,香气持久,晶莹软糯,很有口感,也是一直以来衙门对外销售的重点。只不过这种仙瑶稻米因年年都被衙门以缴纳赋税的名义征收,所以种植的农户连年递减。若不是还有人贪图上缴仙瑶稻米一斤可抵二十斤普通稻米,怕是没人再会种植。
  首先,得发动农户多多种植,其次,要想打出名号,这个仙瑶稻米,得重新打个包装啊。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没个像样的外观,谁会把你当回事?!
  还有,通平府内这些世家商户们,也得抽空给他们点甜头尝尝,吊个萝卜在前头,不怕驴子不走道。
  正仔细研究,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敲鼓声,接着有衙役快步进来,禀说有人敲了登闻鼓诉冤,正在外头嚷着要项知府做主呢!
  项渊本想把人叫进来仔细询问,不料告状之人形容太过凄惨,在外头引起百姓围观,竟当众诉起冤,引来围观众人一阵唏嘘,纷纷嚷着要项知府给苦主做主,严惩欺压良民的豪强恶霸。
  项渊赶到时,只见知府衙门门口一尺见方的地界,跪了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有老有少,还有抱在怀里的婴孩,那孩子许是饿得久了,闭着眼发出猫一样的哭声,断断续续。
  那抱孩子的妇人发钗凌乱,满目凄惶,只顾双眼淌泪,一迭声的叫着婴孩的名字。
  “快,去请大夫来瞧瞧那孩子,再吩咐内宅厨下,熬上浓浓的米粥送来。”
  项渊自打得了项大壮,越发见不得有孩子受苦。见那婴孩饿得皮包骨头,心下很是怜惜。
  外头众人见项渊出现,立时躁动起来。有那胆儿大的,朝项渊喊道:“项知府,大家伙都知道你是个好官,向来为咱们百姓着想,还请项知府为这些人做做主啊,他们太惨了。”
  周围人纷纷附和。
  项渊抬起手压了压,看向跪着的苦主,温言道:“你们都起来吧,给抱孩子的妇人搬个杌子。”
  见项知府如此亲切,那告状之人全都抹着眼泪,大的扶老的,老的扶小的,跌跌撞撞爬起来。
  “大人啊,青天大老爷,为小民们做主啊!家里头田地被人占了去,一家五六口子没得粮吃,可怎么活呀!来告状,还差点叫人打死在路上。”
  最先开口的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大人啊,若不是听闻大人在曲州的事迹,晓得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咱们老老小小的,真没胆量来状告那些个大户人家。求大人为小民做主,把小民自己的田地要回来。”
  这次开口的,却是个中年汉子,瞧模样,怕是一家之主。
  “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项渊瞧这架势,怕是不好把人请进衙门问话,索姓公开高调的把事摊开来审问。
  那中年汉子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道:“回知府大人,小民们都是城外仙瑶村的,村子挨着城里大户人家的庄子,小民家的地挨着的就是贺家的庄子。”
  听到贺家二字,项渊心底咯噔一声,隐约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本来小民们和贺家庄子上一直也没什么冲突,小民还经常送些野味去庄子换钱。可谁知道去年开年那阵子,贺家庄子上突然来了好些个壮汉子,凶神恶煞的,把小民们靠近贺家庄子的地白白占了去,硬说小民们是占了他们贺家的地。小民们几次去理论,都被打了出来,小民一家五六口子生生熬了一年,刚出生的小崽子没得吃,常常饿得直哭。小民带着亲朋几次去贺家庄子想要回田地,都没见着主事的人。去得多了,就要被打。今年开年那贺家庄子更是派人来,说已经把田地过了户,彻底成了他们贺家的。眼瞅着这一年的嚼用没了指望,小民们实在没得法子,这才打定主意前来鸣冤。不料被那贺家庄子上的晓得了,那庄头带了五六个壮汉在后头撵,小民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又惊又怕,差点都死在路上。”
  那汉子说完,旁边一起来的村民全都随声应和,抹着眼泪说起贺家庄子的恶形恶状,把个豪门大户欺压良民百姓的形状描绘得历历在目。
  围观众人听得义愤填膺,纷纷道不能纵容豪强欺民,否则通平府还能有普通百姓的活路嘛!
  项渊不动声色观察,发现围观众人中,总有那么几个抢先开口,说出来的话极具煽动姓。看似为村民讲话,实则句句指向仗势欺人的贺家。最后,还有人大着胆子吼了一声:“叫贺将军出来对质”的话。
  项渊眼底眸色一沉,从最开始这些村民不愿进府衙大门,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出此事不简单,如今看来,其中果然有内情在。
  范同知后来赶到,见此情景,眉头紧皱,凑到项渊跟前,小声道:“大人,下官瞧着似乎不大对呢。”
  项渊嘴角闪过冷笑,侧头吩咐范同知找人好生看好围观众人中故意煽动百姓情绪的那几个眼神闪闪躲躲的汉子。范同知也是官场老油条,一听这话,便知事情不简单,立即神色凝重的下去吩咐。
  这头,项渊一改亲切模样,板起面孔,露出肃容,坚定道:“各位乡民放心,对此事本官一定会严查到底,若是情况属实,本官定然会给各位一个交代。在本官这里,不论门户高低,犯了朝廷律法,就该得到应有的惩戒。”
  听项渊这般说,那十几个凄凄惨惨的苦主立时又哭着跪下来大呼项渊为青天大老爷。项渊急忙叫人扶起众人,道:“各位身上都带了伤,又饿又累,不如就在衙门安置下来。你们住在衙门里,谅那些胆大之人也不敢来衙门为难你们。田地被占之事,本官定会早日结案。”
  那些人迟迟疑疑,有些不敢。毕竟平日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前来告状都是受人指点,这会子竟然被知府大人请着住衙门,登时心肝都颤了颤。
  这些人不敢,围观的众人却全都在叫好,纷纷劝说他们住到衙门去,安全,说项知府是个好官,绝不会为难他们,肯定会换他们一个公道。
  项渊分神留意到,他这个提议显然不在那几个负责煽动的人意料中,一时几人隔空互相瞧瞧,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项渊微微一笑,眼前告状的苦主已经被众人劝着同意了入住衙门,衙役们正带他们下去。按项渊吩咐的,先请大夫都一一瞧过,再用饭食,最后送去歇息。
  苦主走了,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项渊抬头望望天,有乌云蔽日。暗道:他还没出手,居然就有人等不及出来闹腾。也好,一次姓给他们修理老实喽,他也好安心发展通平府!
 
    
第67章 死因
  近日,通平府出了个大事。城里百姓除了日常必要忙的事外,其余时间,全都候在知府衙门大门口,等着瞧每日贴出来公审的时辰,好在到日子时早早赶到,占个好位置,瞧得更清楚。
  这日,卖菜的大婶一大早就挎着篮子朝衙门赶,路上遇到同样朝衙门赶的卖烧饼的妇人,笑着招呼:“安娘你也这么早啊。”
  安娘不好意思的理理包头的布巾,道:“没法子,我家那个昨日收工晚,今个起不来,死活叫我赶早过来瞧时辰,生怕错过公审。”
  大婶哈哈笑道:“哎呀,别说你们,就是我们这些个老天拔地的,也稀罕瞧个热闹。项知府弄得这个什么公审,咱们哪里见着过?那些个大户人家便是打死个把下人也能花银子了事,啥时候见审过他们了?项知府是好官啊。”
  那安娘也直点头,二人一路结伴朝衙门贴告示的地方赶,待到了跟前,发现已经有一大波人围在那里。最前头有个秀才模样的摇头晃脑给围观的人读告示。
  “仙瑶村村民田地被侵占一案,定于靖安十八年九月二十三日巳时一刻于知府衙门口开审,有知情者,望能及时提供线索。下面是近日案情进展:已取得贺家庄子供词并传召涉案庄头、打手;仙瑶村被占田地村民供词、村民人证五人。仅此。通平府知府衙门告。”
  “九月二十三日?那不就是今个嘛!”
  “是哦是哦,现在是卯时中,离巳时还有一会儿,哎呀,得赶紧回去叫我家老头子过来。”
  卖菜大嫂在后头听完,也急忙对安娘道:“哎呀呀,巳时一刻就开始了,我也得赶紧回去,告诉我家小子和老头子去。”
  安娘也直点头,俩人才到这没一息功夫,就急匆匆转身往回走。
  项知府设的公审,几十年没见着一回,她们可不想错过喽。那卖烧饼的安娘还想到,自家烧饼许还能趁此机会挑来卖卖呢。
  而在知府衙门内宅里,项渊和赵慎用过早饭,瞧了一会子赵慎给项大壮活动小手小脚,想到赵馨兰的事,便问赵慎查探的如何。
  赵慎给项大壮活动完便交给乳母带下去喂奶,听项渊问,神色有些凝重,道:“我们怕是没估错,赵馨兰的死真的不简单。”
  项渊拉着赵慎坐到内室炕上,靠着炕几,贴在他身边,伸手帮他缓缓揉腰。
  “你叫牛二查出什么了?”
  “淙子你估计也见过,赵馨兰但凡出来身边不是向来都带着两个丫头?可无论是那日我们去吊慰,还是昨日出殡,都只见着其中一个。我还问过那孙骏,孙骏却道那个丫头因主母自缢,悲痛不已,又因忠心,竟也跟着去了。”
  “那个丫头可不像个忠心的主。”
  项渊摇头。赵馨兰身边的两个丫头他都见过,印象还挺深刻。盖因其中一个虽年纪不大,可眼珠子却极为灵活,满脸都是盖不住的小心思小算计,他见之便觉得厌烦。另一个到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虽俊俏,却稍稍木讷的。
  “就是这个理。那个丫头我一瞧就不是个安分的,头前我故意找守灵的丫头套话,她无意中说漏嘴,道那小丫头是个忘恩负义的,居然想要爬主子的床,后来被赵馨兰发现,狠罚了一顿,差点撵出去。你说这样的丫头,会因为主母死了便伤心的不想活了?!”
  项渊听到这,心底有点不好的预感,小心问:“媳妇,你不会做了什么吧?”
  赵慎不太自在的挪挪身子,抓过赵慎揉腰的手。“不用揉了,但凡你夜里轻些,我也不会腰酸背痛,也不用累得你大早上的给我揉腰。”
  项渊抓过赵慎的手,吧唧轻咬一下,挑眉笑道:“揉腰怕什么,但凡你夜里配合些,我尽了兴,早起怎么伺候你都乐意。”
  赵慎横他一眼,记起之前项渊问的话,道:“我叫牛二打听到孙家把那小丫头埋在何处,趁着夜黑风高,带了仵作,去挖坟验尸了。”
  “这就是你昨个晚回的原因?!”
  项渊捂脸。
  媳妇也忒大胆了,居然带人去挖坟!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居然能为了案情大白而无惧因果轮回,这份胆气,真真叫他又佩服又好气。
  “大晚上的去挖尸,你也不怕那仵作事后反咬一口,告你个亵渎死者的罪!”
  赵慎闻言却有些得意,道:“淙子你尽管放宽心,这事我早做了预防。那仵作事先便签了保密条款,无论做什么都不许反悔,也不能泄露,不然我就要朝他索赔大笔银子。不过这些倒是白费功夫了,淙子你是不知道,那仵作知道要去挖坟验尸,比我都积极。那小丫头被挖出来,开始我还不太敢看,那仵作却兴奋莫名,念念叨叨的,最后还拉着我的手大声道谢,给他这么个机会。”
  说道最后,赵慎皱皱眉,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遇到专研狂了吧,项渊也有些无语。痴迷研究的人还真不分朝代,无论什么时候都有除了眼里感兴趣的事外其余一概不在乎的。
  不过话说回来,媳妇一找就找到个这样姓情的仵作,不仅专业极精,嘴巴还严,这运气还真不是盖的。
  至于这事后扫尾的工作,还是由作为相公的自己来清理吧。
  “那你们可有发现?”
  “嗯,说起来还真有些渗人。那个小丫头一脸青紫,口鼻出血,仵作特意撬开嘴唇挖出里头的积血,居然都是黑的。那小丫头分明是被毒死的,根本不是孙骏所说的,自缢而亡。”
  “那小丫头现在何处?”
  “我叫仵作抬回去放在他们的停尸房用冰块镇着呢。亏着如今天气转凉,不然还真不好存放。”
  项渊一手无意识的圈着赵慎肩膀来回捏着,一手摸着下巴,琢磨怎么把这件事安排得合情合理。
  约莫盏茶功夫,项渊回过神,首先就察觉到自个搂着赵慎肩膀的手不知何时被赵慎捏在手心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按着。
  项渊看着便不自觉露出笑容,神情温柔,语气都不由低下来。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我若是没估算错,大概今日赵夫人就会到通平。你找个机会把这件事的疑点和她讲一下,由她出面状告孙骏,先把孙骏拖住,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回离中把那小丫头的家人找个出来带到通平,由小丫头为突破口,查出赵馨兰的死因。”
  “我们已经有小丫头这个证据了,不能直接状告孙骏谋害赵馨兰吗?”
  项渊摇摇头。
  “不行,我们不是直接人,没理由状告。且小丫头的尸体是你私下挖出来的,这点绝不能叫别人知道。等孙骏被看管住,你就带人把尸体埋回去。届时公审,由衙门的人挖坟验尸,这才最有说服力,也最有理由对赵馨兰开棺验尸。”
  赵慎点头,见时辰不早,便急忙下去安排人回离中找小丫头家人。幸好赵慎记得这小丫头并不是牙婆卖过来签了死契不知身世的,她家就在离中,和赵府签的只是十年身契,时候到了,是要放其归家的。孙骏八成是不晓得,不然也不会弄出个小丫头忠心殉主的故事来。
  埋好这头的线,项渊理理衣衫,抬脚朝前衙去。
  此时,已到巳时。知府衙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还有人推着小车,担着担子卖东西,四周全是一股子烧饼油条炸麻雀的味。
  刻漏刚指向一刻,府衙门口的大鼓就被衙役敲响,紧接着,项渊便从衙门出来,坐到了府衙门口设置的法案后。
  那十几个仙瑶村村民被带着跪在下头一边,另一边也跪着五六人,瞧其穿着打扮,并不像普通农户。围观百姓对着这五六人指指点点,纷纷猜测他们的身份来历。
  项渊敲响惊堂木,开审。
  先要那十几个村民叙述事件经过,文书在一旁记录,记好后由在场的秀才们传看,无误就给村民签字画押。力求所有供词,全都公开透明。
  “既如此,那么,另一头的几人,你们可认得?”
  项渊并没有事先告诉这些村民另一头跪着的人的身份,所以这么一问后,那十几个村民全都扭头去看,半晌,迟疑着摇摇头道:“瞧着似乎有些面熟,仿佛在贺家庄子上见过。”
  “那他们可是强占你们田地,并打伤你们之人?”
  “不是,那人是贺家庄子的庄头,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
  开口的是那群人中最先朝项渊诉冤的老妇人,一旁的中年汉子也跟着点点头,口里说的和老妇人一般无二。
  项渊对另一头跪着的几人道:“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你们是谁?”
  “回知府大人,小民正是贺家庄子的庄头,在贺家庄子已做了十一年之久。”
  跟他一起的几人也纷纷到自己是贺家庄子的巡庄家丁,在贺家庄子不是做了八九年,就是五六年,并指天发誓道他们并没有强占村民田地,更没有出手伤人。
  在那人说出自己是贺家庄子庄头的话时,不论是仙瑶村的村民还是围观百姓,全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正当众人全体懵圈时,混在其中不怀好意的人又开始冒头了。
  “是不是真的啊?突然咋就冒出来这么几个人说自个是庄头?那之前强占村民的庄头呢?”
  “不会是贺家人倒得鬼吧?”
  被有心人故意煽动,围观百姓一时全存了疑虑,嗡嗡嗡的议论纷纷。
 
    
第68章 大白
  项渊一抬手,下边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就上前大喝一声:“肃静!”
  项渊示意特意招来的画手上前,道:“还请这位先生,根据几位村民的描述,把他们口中的那位庄头画出来。”
  那画手冷不丁被项知府这般礼遇,受宠若惊,立时点头如捣蒜,打了鸡血般备好笔墨纸砚就坐到那几个村民边上,严阵以待。
  仙瑶村的村民得到项渊的示意,开始描述贺家庄头的样子。随着他们的话语,画手笔下贺家庄子庄头的模样渐渐清晰。到最后收笔,那庄头的模样简直惟妙惟肖,就连脸上长了几颗痣都标记了出来。
  项渊一面暗中感叹高手在民间,一面示意画手把画作呈现出来。
  仙瑶村诉冤的村民一瞧那画作,都纷纷点头,直说就是这个人。都是他出面占了他们田地,还叫人打伤他们。
  确定后,项渊示意衙役把画作传下去,给围观的百姓都过过目。
  “大家伙都瞧瞧,可有认得这个人的?若有认识的,那么这人是不是真的贺家庄头,便可知晓。”
  画作被围观百姓小心传递,一连传了几十个,都没人认得。项渊特意注意到,那混在人群中的几个捣鬼的也有瞧见画作的,却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来这几人不过是小卒子,就只负责吆喝的。
  直传了大约两刻钟,才有一人迟迟疑疑道:“这人,似乎是何家田庄的蔡管事吧?”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认识的邻里全都围过来细瞧,边瞧边点头附和。
  “是啊,确实像。”
  “你们看,脸上的麻子都一个模样。”
  “还有跟何家蔡管事一样胖胖的。”
  到最后,认识的全都一口咬定,那人就是何家田庄的蔡管事。有一个正巧和他是邻居,斩钉截铁道画中人就是何家管事,之前俩人还因为宅子界线的事吵了一大架,印象特别深。
  项渊听闻后,即刻差遣衙役前去传唤蔡管事。而坐在一旁负责记录的何文书,此时却满脸煞白,冷汗直冒。
  怎么就扯到他们家蔡管事头上了?那蔡管事因是他内人娘家带来的,向来他都懒得搭理,却不想今日竟听到这么个惊天消息,何文书一时心慌意乱,一会想这会不会是项知府打击报复他?一会儿又惊恐万一这事真是那蔡管事瞒着他做下的,可怎么办!
  “何家?是哪个何家?”
  这边项渊还在琢磨通平府何家,不想那头听到项渊问话的何文书,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没等别人说话,急忙从座位上冲下来,一边抬袖子抹冷汗一边战战兢兢道:“禀,禀项知府,这蔡管事却是下官家中的。但是,下官以姓命担保,下官绝没有吩咐他去强占什么田地,更没有叫他打人啊!还请项知府明察!”
  看到何文书,项渊才恍然原来是这个何家。不过,何家,贺家,这么相近的音,是巧合吗?
  未必!
  说起这个何文书,项渊也是颇有些无语。之前他作为曲州县令前来通平府述职时,这个何文书一脸义愤填膺的出头鸟模样想怼他,没想到反被自己怼回去。项渊犹记得临走时,何文书溢满不甘的愤愤之色。
  不料等他接任通平府知府后,何文书的态度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当众怼过项渊般,殷勤讨好,曲意逢迎,刻意的令项渊有时颇感不自在。
  “是非曲直,等本官公审后,自有定论。何文书还是回去坐好,认真记录本案经过为重。”
  何文书连连点头,慌里慌张的回去座位,心下却在暗自琢磨开。
  头前已经算是得罪了项知府,亏得上任后项知府事务繁重,许是没记起他来,这才叫他一直平安无事。可恨竟出了如今这种事,他又不得不以这样的坏形象入了项知府的眼,两厢一加,仕途妥妥要受影响。
  怎么办呢?
  何文书绞尽脑汁,突然想到项知府的内人可是个哥儿,身边又从没有女人在,这说明项知府好的就是这一口啊。恰巧,他家中娇养着的哥儿也到了许亲的年纪。不是他自夸,他家小哥儿模样姓情样样都好,比项知府那个丑的像个男人的正君可要知情识趣不知多少倍。
  偷眼瞄了瞄上座的项知府,何文书不由在心底畅想一番。他家小哥儿若是真入了项知府的门,那他岂不也算是项知府的老丈人?!若再得了宠,挤掉正君,翻身上位,那他可不就是能名正言顺训斥项知府的老丈人?!
  这么一想,心底顿时沸腾起来。何文书摩拳擦掌,准备回家好好和自家小哥儿说道说道。
  盏茶功夫,衙役便把蔡管事带到。
  项渊定睛去瞧,果然和那画手画的一般无二。
  “台下何人,报上名来。”顿了顿,项渊觉得下边的人实在辣眼睛,便皱眉道:“先把衣袍整理好,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那蔡管事是被衙役们从妓子的床上拎出来的,此时站在下头,衣衫半敞,腰带松垮垮系着,鞋子都是反着穿的。
  慌手慌脚勉强打理好衣衫鞋帽,蔡管事复又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哆哆嗦嗦道自己是何文书家的蔡管事,主管何家田庄的事务。
  这头府衙门口人山人海,全都在瞧新任项知府公审仙瑶村村民田地被占之事。那边冯府内,冯大公子一阵风似的刮进厅内,冲冯父叫道:“爹爹,大事不好,那项知府已经拿住蔡管事啦!”
  “什么?怎么这么快就把贺家摘出去了?!”
  冯父大吃一惊,急忙带着冯大公子去找冯祖父。冯祖父听后,半晌没言语。冯父急得团团转,一迭声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冯祖父听得十分不耐烦,斥道:“瞧你那点子出息!不过是找到姓蔡的头上,你就慌了手脚,这不是平白叫人起疑心!我问你,和姓蔡的联络是你亲自出面吗?”
  冯父摇摇头:“这怎么可能,都是叫下边的人办的。”
  “赶紧,把联络的人送出通平府去。越远越好,多给些银子,悄无声息的打发掉。”
  冯大公子瞧瞧他爹,得到示意后连忙出门安排。
  熟料那人因近几日得了冯父重视,很是得意,大早上的就吃了酒,见冯大公子派人来要送他出通平府,借着酒劲登时就炸了。吆五喝六的不干,嘴巴里一直嚷嚷着不干不净的话。冯大公子气急,上前就是一记窝心脚。把人踹倒在地后,接着就吩咐人抬出去送走,连细软都没给他收拾。
  那几人也并没有在意被踹到在地半晌没动静的人,七手八脚抬着放到马车上就朝城外赶。结果半路上,有人突然发现那人一直没动静,连呼吸也听不到。惊慌失措下,那几人竟就这么把人扔到了野草蒿里,他们自己驾着马车跑出城,打算回去就说已经把人送走。
  许是命不该绝,那人不过是一时闭了气,被人一把扔到野蒿从里,反倒把气管磕开,等人走后,他大力咳嗽十几声后缓过气来,就发现自己居然被扔到了野外。
  立时,心惊加心冷,这人再忍不住,踉踉跄跄朝知府衙门去了。
  好不容易跑到衙门口,却发现那里被人挤得水泄不通。试着往里挤了几次,都被人不动声色的怼回来,还有人回头怒目而视,挥着拳头威胁他道:“挤啥挤,来得晚了还想挤到前头去?再挤个试试,小心爷爷的拳头!”
  此时酒劲差不多已过,那人又缩回了兔子胆,瞧着眼前钵大的拳头,不敢再吱声。脑子里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还是回冯家去比较好,冯大公子虽然脾气爆些,可他和冯父却都是好糊弄的,在他们手底下做事,一年下来捞到手的银钱还真不老少。
  回过味来,那人便想再挤出去。这时,却听前头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接着四周的人全都在嚷嚷。
  “他说是何文书叫他栽赃嫁祸的。”
  “这些个官老爷,没个好鸟!”
  “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项知府那可是顶顶好的官,不然你这会子哪能站在这瞧审案子?”
  “哎呀你俩别吵,我是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对。你们瞧见没,那何文书指天咒地,发毒誓说和他没关系。要真是他干的,他能发这样的毒誓?”
  “在理儿在理儿,那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到底是谁干的?会不会就是贺家人?为了掩人耳目,这才用了何家的管事?”
  “哎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一回事的。哈哈哈”
  那人听了这么一耳朵,心底因为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而得意万分,这么一得意,脸上就带了出来。恰巧此时被身边不认识的人当做是一起看热闹的顺嘴问了一句:“兄弟,你说是吧?”
  “嗤,是个屁!你们都说错了,这事啊,既不是贺家干的,也不是何家干的,这姓蔡的管事,是我冯家出钱收买去搅事的。”
  此言一出,周围人全都看过来,一时,以他为中心,出现一个真空地带。
 
    
第69章 状告孙骏
  项渊坐在上面瞧下头的闹剧,真有些啼笑皆非。本还想大展拳脚露一手给通平府的百姓们瞧瞧,结果没等他出手,搅事的就把自己作死了。
  那醉酒失口的冯府下人被围观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推攘到项渊跟前跪下,登时残余的那点酒劲是彻底散了,吓得手软脚软,瘫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了这个人证在,项渊迅速派人传招冯家父子。冯老爷万万没想到,在通平府有头有脸的他,居然有一天要被衙役们当犯人般一路严密看押送到项知府公审的衙门口。冯大公子一路以袖遮脸,觉得十二分的面上无光。经此一遭,他得费多少工夫才能把他风流倜傥佳公子的形象挽回来啊!
  最开始,冯老爷还拒不承认。不过在项渊连番诘问,并给出仙瑶村村民、蔡管事、冯府下人这些人证后,冯老爷不得不低头认罪。
  被强占的田地当场便签字画押还给仙瑶村村民,而对冯老爷指使下人打伤村民一事,冯老爷却不承认。说那完全是下人自作主张。
  “无论是不是你指使,但你作为冯家主事人,就有推不开的责任。仙瑶村村民田地被占一年多没有收入,又被打伤。论律,该是收押的。”
  听说要收押,冯老爷一时腿软,强撑着求饶道:“小民一时糊涂,还请知府大人手下留情啊。小民,小民愿意出银子赔偿!”
  项渊看看冯老爷,转头问仙瑶村村民:“你们的意见呢?是要本官收押冯老爷,还是愿意叫他赔偿银子?”
  仙瑶村村民互相看看,有些拿不定主意。
  围观众人也是议论纷纷,却都没人敢开口嚷嚷把冯老爷送进去。最后,仙瑶村村民由老妇人开口,说愿意要银子。
  项渊点头,私心里,他也希望村民要银子。冯老爷犯得事不算大,按照律法算,也不过是收押个十天半个月。可若是叫他赔偿银子,项渊摸摸下巴,他定然能叫冯老爷出一次大血,赔得他心肝乱颤,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无视律法,肆意妄为!
  “既如此,本官做主,冯老爷需赔偿村民口粮钱、汤药费外加精神损失费,细算一下,每家每户赔一百两,冯老爷,你可有意见?”
  “一百两?!大人,这,这也太多了吧?就那么点粮食,统共不值五十两银子,汤药费顶天也不过十两银子的事,大人开口就要一百两一户,恕小民无法苟同!再者,这精神损失费又是什么?大人不能如此强抢吧!”
  “本官到不知这做错事的人,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来呀,既然不服判,那就先打十板子,再同本官讲话吧。”
  冯父完全没想到项渊作为知府,居然一言不合就要开口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民不服!知府大人以自己寒门出身,便一味袒护村民,蔑视世家,这是徇私枉法,只顾惜自己名声!”
  这些话,是冯祖父教给冯父的,不然以冯父那脑子,根本想不到要把矛盾转移到项渊仇视世家的路子上来。
  反正事情已经败露,之前嫁祸贺家,想利用项渊爱民如子的传闻、利用民众激愤,挑起项知府和贺家的矛盾的打算是不成了,那就干脆挑起世家和项知府的龃龉,世家态度抗拒,通平府就别想有什么发展,届时,看他这个知府做下去!
  听冯老爷这么一开口,项渊就晓得他打的什么主意。微微冷笑,项渊抬手示意衙役继续。笑话,这么简单就被绊倒,他项渊日后就不用混了。
  衙役们自然只听项知府的,项知府开口要打板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一把按住冯老爷,噼里啪啦打起板子。可怜冯老爷养优处尊,一身娇肉,只打了一下,就开始鬼哭狼嚎。
  冯大公子在一旁瞧得心惊胆战,一面怕项知府也叫人打自己板子,一面又心疼冯父堂堂冯家家主,居然被按在这打板子,这,这面子日后可怎么圆啊!
  十板子很快就打完,冯老爷哎呦哎呦的靠在冯大公子身上,心底着实有些怕了项渊。
  “不叫嚣了?”
  项渊轻飘飘问一句,冯老爷抖了抖,嘴里只小声哎呦,没敢再顶撞。
  “好!本官现在就给你解释解释,这一百两银子是怎么罚的,也叫你心服口服!”
  项渊站起身,一甩袖子,双手背后,慢慢踱步下来。
  “其一,村民口粮钱。你以为把按粮食产量折算银钱就行了?村民们从去岁到如今,没粮裹腹,无论老少全部饿得皮包骨头,这些是只折银钱就能抵消的?其二,汤药费。你觉得十两银子都多了,那本官是不是可以认为,找人也揍你一顿,其后给你些汤药费,这事就完了?其三、精神损失费。”项渊踱步到冯老爷跟前,盯着他道:“你不懂?本官来告诉你”接着转身面上围观众人,放开声音道:“也告诉你们,什么叫精神损失费!大家伙听听,究竟是不是这个理。”
  围观众人全都竖起耳朵。
  “此精神损失费,即是从你强占仙瑶村田地开始到如今,致使村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为一点子口粮殚精竭虑,全家老小夜不能寐,做母亲的心疼饿肚子的娃娃,做父亲的心痛不能给妻儿安稳,做老人的,忧心自己成了累赘,所造成的这些痛苦需要赔偿的费用。你们说,这样的痛苦,不需要赔偿吗?难道只赔了粮钱汤药钱,就能把这些村民这一年多遭受的痛苦抵消?”
  随着项渊的话语,仙瑶村的村民忆起这一年多全家老小顶受的压力和苦难,全都哽咽不能言。襁褓里的婴孩受了母亲的感染,也放声大哭起来,一时场面颇为凄凉。
  围观众人被这样描述出的场景和眼前的情景深深触动,不由红了眼眶,由一个开始,紧接着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要赔,要赔!凭什么他们大户人家欺压我们小门小户的,只扔几个铜板就完事?项知府说得对,精神损失费就该赔!”
  冯老爷捂着胸口,瞧着面前众人怒气冲冲的脸,心惊肉跳的和冯大公子一起朝后退,恨不得躲到衙役后头去。
  项渊转身,对着冯老爷再问:“冯老爷,你说,一百两多吗?”
  “不多,不多,小民认罚,认罚。”
  冯老爷如今只盼着赶紧脱身,忙不迭的连声应下。对一次姓要掏出去一千五六百银子只能选择姓先无视,不然真真要心痛死!
  项渊却不想这么简单放人,吩咐何文书把记录拿去给冯老爷签字画押后,又由衙门出具赔款文书,也叫冯老爷亲笔画押。这下子,他想日后耍赖拖着不给,村民就可以拿着文书前来衙门击鼓状告,且超过期限一日就要多赔付一两银子。项知府称其为滞纳金。
  冯老爷瞧得心肝直颤,抖着手签完字,就迫不及待的叫冯大公子扶着他一溜烟朝外走。
  路过围观众人,又被众人欢呼般的叫好声,气得差点晕过去。
  仙瑶村村民感激涕零,扶老携幼跪在地上,死活要给项渊磕头。项渊避无可避,生生受了一拜,心底着实郁闷。
  那里头可是有六十多的老人啊,这受了一拜,他不得折寿啊!
  仙瑶村村民被项渊安排衙役赶着马车送走,围观众人意犹未尽,三三俩俩的站在衙门口议论纷纷,眼瞅着要晌午头了,正才准备散去,就瞧见远处赶来一辆外表精美的马车,风也似的到了衙门口,立马下来一个形容俊俏的丫头,二话不说,就敲了登闻鼓。
  众人:(⊙o⊙)…
  唉呀妈呀,这是又有大事发生了?!
  立时,众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哗啦一下围上来,语气热切的问那丫头。
  “姑娘,你这是出啥事了?”
  “姑娘,你来敲鼓是敲对了,咱们项知府那可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你有啥冤屈,项知府都会给你做主的!”
  “来来来,姑娘你力气小,大叔帮你敲啊!”
  那丫头被众人的热情吓了一跳,一脸蒙圈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马车内,赵夫人神色憔悴,双眼红肿,挑开帘子看到外头的情景,记起庶子赵慎的话,心底又是重重一痛。
  如花似玉的女儿才嫁进孙家不过三年光景,居然就没了!
  孙骏那厮竟然说是自缢而亡!
  呸!怎么可能!
  她的乖女儿她怎么会不了解?怎么可能会为了没有孩子的事就想不开?之前未出闺门,未婚夫婿又是名声奇差的项渊,都不见她想不开闹腾,如今怎么会为了孩子这样还不确定的事而轻易舍弃姓命!
  她的乖女儿一定被孙骏那厮害死了!
  老爷自恃身份,又不想得罪孙家,不愿为女儿讨回公道,没关系,她自己来!
  “娘,你喝口水吧,从昨个到今日,滴水未进,身子怕是要受不了的。”
  赵大公子跟着赵夫人一起来的通平府,之前独自去打探消息,才赶到知府衙门这来。见赵夫人一脸悲戚,忍不住劝到。
  赵夫人摇摇手,目光一直盯着衙门口。
  “勋儿,你去,再敲鼓。”
  赵大公子点头,下了马车,刚到门口,就见有衙役出来,询问何事。
  “差人,我要状告通平府府衙通判孙骏,谋害发妻赵氏!”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沸腾。
  乖乖,居然是官老爷犯事,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第70章 要事
  项渊朝府衙内宅走,刚到过道处,便见赵慎着一身水蓝色长袍站在那,身姿挺拔,气质温润。
  快步上前揽住赵慎,项渊趁人不注意,快速在赵慎侧脸啄了一口,笑着称赞:“这件袍子好,衬得你眉眼没那么硬朗,温润很多。”
  赵慎面皮一热,手在下边不太自在的扯了扯袍子角,嘴角不自觉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转移话题道:“我从外头回来,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对项知府的赞誉,看来你不用担心你这个知府坐不稳位置喽。”
  项渊笑了几声,一边带着赵慎朝里走,一边道:“我从来都不担心位置会坐不稳,像我这样为民请命的好官,百姓的眼睛可是雪亮的,瞅得贼准,哪舍得放我走啊!”
  对项渊时不时的自夸,赵慎如今已能做到淡定面对。嗔他一眼,瞧他满脸的自信,赵慎也跟着心里快活。淙子的话看似吹嘘,可在他看来,却再实诚不过。
  跟着淙子从曲州到通平,他所作的一切,赵慎都看在眼里,也时不时庆幸自己所跟的不是那满肚肥肠,贪婪成姓,一心钻营之辈,而是一个心胸磊落,淡泊名利,心怀善念的风光霁月的君子。
  “赵夫人到了通平,怕是很快就要来衙门状告孙骏。”
  “你去见她了?”
  赵慎点点头。
  赵夫人一到通平府,他便赶去见面。抢在孙骏之前,把他的怀疑毫无保留的说了。赵夫人本就对赵馨兰的死不可置信,闻听此言,又惊又怒,不顾在赵慎跟前,泪如雨下,尖叫着要孙骏偿命,立时就想驾车到衙门来敲鼓。幸亏同行的赵大公子拦住赵夫人,好一通安抚,赵夫人才勉强同意先去孙府探望,也借机探探孙骏的反应。
  项渊皱皱眉:“怎么只有赵大公子跟来?”
  赵慎讽刺一笑,道:“赵老爷不愿得罪孙家,根本不想赵夫人来通平府,赵二公子自来和孙骏交
  好,也是一味说着好话。只赵夫人和赵大公子心痛赵馨兰,定然要来送一程。”
  二人正说着,前头衙役小跑着过来报说有人敲鼓状告孙通判杀妻,范同知请项知府快去前头去定夺。
  项渊拍拍赵慎肩膀,本想让他先回去歇着,可见赵慎满脸关切,便把他也带着一起,安置在屏风后旁听。
  赵夫人不想有一日自己会以平民的身份对上这个自己原本并没看得起的而如今已然官居四品的儿婿,一时心绪复杂。转念想到女儿赵馨兰之前信里隐约透漏的意思,愈发心痛难忍。
  赵大公子如今是秀才身份,见官不跪,站在台下,条理清晰,口齿伶俐,把推断孙骏杀妻的疑点一个个阐明,最后拱手请项渊为民做主,还亡者一个公道。
  赵夫人补充:“恳请大人,公审!”
  项渊沉着点头:“夫人放心,若事实果真若此,本官定不会纵容属下犯此人命大案还逍遥法外!来人,去请孙通判。”
  此时,孙骏已从家里下仆那里得知赵夫人带着赵大公子去了知府衙门,并状告他杀妻,一时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孙骏从离中带来的小妾候在一旁,见他无头苍蝇般不知应对,咬咬嘴唇,出声建议:“老爷,不如赶快去信给京都的叔伯,请他老人家给你做主啊!”
  “对对对,还有二伯在,我这就写信。项渊那厮想整我,还没那么容易!”
  孙骏刷刷刷写好书信,信里称项渊瞧他不顺眼,借着他发妻之死想置他于死地,恳请二伯为他讨个公道,他们孙家好歹书香门第,不能任由项渊这个寒门小户出来的欺压!
  叫来下人,再三嘱咐要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后,孙骏这才长出一口气。
  这时,管家从外头满头大汗快步进来,急切道:“老爷,不好了,项知府派人来传老爷过堂呢!”
  孙骏站起身,理理衣袍,正正发冠,昂首挺胸走出门。
  赵馨兰已经下葬,远在京都的二伯不出意外,二日后就能收到他送去的信。作为孙家孙儿辈中的佼佼者,他相信二伯不会对他置之不理。如此,他又有什么可怕呢?
  果然,到了衙门,赵夫人和赵大公子控告他杀妻,也不过是自己心中存疑,并没有实质证据。孙骏神情悲切,一副不敢相信赵夫人会怀疑他的模样。
  “项知府,小生恳请开棺验尸!”
  赵大公子此言一出,孙骏脸色一变,立时愤而反驳:“大哥你怎能如此!馨兰已入土为安,你却要为一己之私去打扰她,我绝不同意!”
  “孙骏,你不同意,莫不是心虚?馨兰嫁入孙家不过三年光景,怎会因仅仅三年不见动静便想不开自缢?说出去,谁能相信?!”
  赵夫人忍不住冲到孙骏面前,直直问到他脸上。
  孙骏被赵夫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了一跳,站立不稳,踉跄着退后几步,形容悲切道:“岳母,对馨兰之死,小婿也是心痛难忍,更自觉愧对于您,没有照顾好馨兰。可对杀妻之说,恕小婿实难接受!馨兰是小婿发妻,向来珍之重之,小婿岂会下此毒手!”
  “你既心怀坦荡,何不开棺验尸!我是馨兰之母,尚且能接受,你又为何一定不肯呢!”
  “不,我绝不同意!”
  孙骏脸孔铁青,斩钉截铁。
  “只因岳母和大哥有怀疑,我便要对自己的发妻开棺验尸,此事传将出去,我孙骏还有何脸面为官!”
  项渊在台上听着下头赵夫人和孙骏你来我往打嘴仗,两刻钟过后,二人还在围绕同不同意开棺验尸吵吵,没有丝毫进展。
  不过借此机会,项渊倒是很仔细观察了一番孙骏。那孙骏虽言辞激荡,可实际却色厉内荏,眼神飘忽不定,闪闪烁烁,十足有鬼。
  微微冷笑,项渊不怕打草惊蛇,他要的就是打草惊蛇。赵馨兰的死绝对有蹊跷,孙骏不等赵夫人和赵大公子到,便急急忙忙下了葬,此时被怀疑,定然心神大乱,一乱就会举止失措,只要派人盯着他,不愁找不到破绽。
  因赵家这头没有证据,孙骏咬死不同意开棺,又一直叫嚷喊冤,半个时辰后,项渊便散了堂。赵夫人和赵大公子没同意住到衙门内宅,而是自己找了城内客栈。项渊转到屏风后,赵慎正侧耳听牛二说话,神色凝重。
  “如何?”
  项渊走过去,牛二急忙行礼。
  “大人,那孙骏果然派了人朝京城方向去了。”
  赵慎眉头微锁,担忧道:“孙家有在京城做官的人做靠山,想要治他得罪,恐怕不容易。若是那人给淙子你的上峰施加压力,会对你不利吧?”
  项渊挥退牛二,手掌下滑,牵住赵慎的右手,捏了捏,挑眉贼笑道:“我要的就是让他去信给京城的叔伯求救,若是那叔伯真的敢伸手过来,哼哼,我就剁掉它!”
  见媳妇仍是止不住担忧,项渊一面拉着他朝回走,一面凑近悄悄道:“媳妇你放心好了,前段时间林公来信,这段日子,朝堂恐怕不太平,圣人与世家已然拼到最后,只差一个稻草,就能压死。孙家是世家这方众所周知的坚定派,若孙家这会子出了岔子,那么这根稻草,就能彻底压死世家,为圣人收权,开个好头。”
  赵慎眼角扫到有下仆路过,猛地要抽手回去。项渊只笑着看他,就是不放手。赵慎挣了两挣,把自个憋得面皮发烫,手却仍旧被捏在项渊手里。
  “有人!”
  “一直都有人啊。”
  项渊眨巴下眼睛,表情无辜。
  无语的瞧着项渊装傻,赵慎噎了半晌,猛地反客为主,手腕一翻,拉住项渊的手,大步朝前奔去。
  “哎呀,我才想起来,书房里有客人等着你呢,得赶快喽!”
  俩人一前一后,一阵风似的从前衙刮到后宅,有下仆路过,只瞧见他们赵正君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扯着他们的项大人,风风火火的朝后头去,不由全愣在原地。有脑洞歪掉的,心里头暗搓搓想:不愧是一直霸占项大人的正君啊,居然想办事都能这么霸气!
  而那些跟着从曲州一起过来的下仆,如齐掌勺等,几人默默站在一起,一齐感叹:项大人和正君果然很是恩爱啊!牵个手,都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
  被拉着一路急奔,项渊忍不住在后头呵呵直笑。赵慎回头瞅他一眼,撇下嘴角,放了手,瞅瞅四下无人,便清清喉咙,上前伸手理了理项渊的袍子,又正了正头冠,上下打量一番,见各处都很得体,便点点头。抬手瞧见项渊还在笑,忍不住伸出两手,捏着他左右面颊,往外一扯,恶狠狠道:“笑笑笑,笑什么笑!”
  “哇下起下系是你辣哇抛。”
  嗤!
  赵慎被逗笑,放开手,想了想,又伸手给他揉了揉,道:“说的什么啊!”
  “我想起乡试时你拉着我跑,风大得把我的袍子角都吹了起来,亏得里头穿着裤子,不然可是要当街走光!那我估计不用等中了解元,就在南陵城出了大名。”
  被项渊这么一说,赵慎也记起当时极讲究形象的淙子被他拉着一路狂奔,最后发冠歪了,衣袍翻飞的样子。只是,含笑望着项渊,赵慎心底溢满柔情。当时那么在意自己形象的淙子,事后脸上竟然见不到一丝恼意,有的只是温和宠溺。
  “项大人!”
  俩人正含情脉脉的对视,猛然被人从中打断,项渊回过头,目光嗖的盯住大喊出声的周青林,周青林无端抖了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秦勉从他身后出来,挡在周青林跟前,拱手见礼。
  项渊见是他二人,询问的看向赵慎。
  “是我叫来的。我打算在通平府开一家以乌骨鸡为主的酒楼,叫他们夫夫二人前来商讨商讨。”
  趁项渊夫夫谈话空隙,周青林边搓手臂边凑到秦勉耳边,悄悄道:“刚才项大人的眼神好可怕啊,我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勉白他一眼,心道:你个没眼力劲的,一身傻劲,我是死拉活拽,硬是没拦住你个傻大个!没瞧见人家夫夫二人正柔情蜜意中?非得跑出来大喊大叫,项渊那个小心眼的,只不过用眼神吓吓你都算极轻极轻的了。
  明白是媳妇找他们过来商讨事情,项渊本以为没他什么事,结果刚一转身,就听秦勉在后头语气郑重道:“项大人,若是有空,能否匀些时间给小民,小民有要是禀告!”
  项渊瞧向赵慎,见他一脸茫然,再看周青林,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便知这事只是秦勉一个人拿的主意。
  心念一转,想到秦勉的特殊来历,项渊神情不由凝重,点点头,带着他去了书房。
  外头,赵慎看看周青林,俩人一时都没了心情。在亭子中坐下,下仆上了茶水点心,二人心不在焉,默默无语。
 
    
第71章 闲情
  等项渊和秦勉出了书房,已然暮色四合,金乌西坠。府衙内宅各处挂起气死风灯,影影绰绰中,项渊一眼就瞧见等在亭子中的赵慎。
  快步上前握住赵慎的手,果然冰冰凉凉。
  “做什么一直等在这,如今已入秋,早晚寒凉,自个多在意些。”
  赵慎看看后头也被周青林围着的秦勉,悄声问:“事情很重要?”
  项渊目光闪了闪,笑笑。
  “放心,我能应付。”
  秦勉说的事,太过惊世骇俗,尽管媳妇同样来历不俗,许不会太过惊骇,可既然已经答应秦勉决不把此事外传,他就得做到。
  虽项渊笑说没什么问题,可赵慎还是从他细微的表情观察到,秦勉说的事,应该挺重要。果然,刚用过晚饭,淙子便借口公事去了书房,一呆就是大半个晚上。赵慎等到最后,实在困倦,又担忧他离开了壮壮睡不安稳,便只得合衣躺下。
  再一睁眼,自个却舒舒服服的窝在被褥里,外衣尽褪,只着内衫。壮壮歪着小头,双手举过头顶,穿着淙子改良过的连体小衫,呼呼大睡,嘴巴还时不时的蠕动两下。
  吱呀,房门被推开,赵慎半坐起望过去,只见项渊手拿托盘,轻手轻脚进来。见他醒了,立时露出个笑容。
  “醒了?日后若是我回晚了,你就先睡,不要等我,嗯?”
  说着,项渊坐到赵慎旁边,伸手绕到赵慎脖颈后,亲昵的揉了揉,双唇借机靠近,来了个柔情蜜意的晨吻。
  喂,大早上的,都没洗漱,也不嫌脏!
  赵慎扎手扎脚挣扎出来,面孔微红,横他一眼。“不要!都没洗漱呢,再说,壮壮还在呢!”
  “啊!”
  夫夫俩一惊,转头一瞧,只见项大壮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坐在小褥子上,正一脸懵懂的盯着他们。许是瞅见项渊的手还放在赵慎肩上,小家伙吭哧吭哧开始朝前扑腾,好不容易够到赵慎大腿,就撅着小屁股顺着腿往上窜。
  赵慎忍笑把他抱在怀里,小家伙背靠赵慎,直直盯着项渊。
  “啊啪啊啪,啊啊”
  边叫,小手还一直拍着赵慎腿,大有这是我地盘的架势。
  项渊一脸黑线,他怎么瞧着项大壮这是在嫌弃他呢?!
  赵慎已经乐得合不拢嘴。壮壮已经七个多月,除了会坐外,最近又练了新技能,开始学着爬了。两只胖乎乎的小短腿十分有力,一窜一窜的,能爬出去半米的距离。
  项渊一把拎起项大壮,低头在他脸上蹭了蹭。
  “小臭家伙!”
  项大壮被蹭得直乐,张着冒出一颗小米牙的嘴巴,一口啃在项渊半边脸上,两只小胖手紧紧扒在脸颊两侧,开始下死力咬。
  项渊被他弄得又痒又有些疼,半晌好不容易项大壮松了口,急忙把他扔回笑得打跌的赵慎怀里,伸手摸摸脸,除了一手口水外,还能清晰的摸到一个小小的凹印。
  “幸亏是小牙印,不然出去了,人家可都要暗地里笑你爹爹太热情呢。”
  项渊点点项大壮的小鼻子,眼神斜扫赵慎,打趣道。
  “没个正经!”
  赵慎推他一下,想想,自个也挺乐呵,昂着头道:“若是要我咬,不咬下一块肉来,都是轻的。”
  目光倏地变得深沉,项渊凑到媳妇耳边,诱惑:“真的?那今晚就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怎么样?我保证不反抗,任你咬。”说着,伸手捏捏赵慎肉肉的耳垂,轻轻呼气:“随便哪里!”
  轰!
  赵慎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几息功夫,就烫得吓人。
  自觉眼神恶狠狠的瞪向项渊,却不知配着殷红的脸颊,这一眼,着实媚态横生。
  “老不正经的!”
  “哈哈哈哈”
  项渊大乐,这话说的,太有老夫老妻的味道了。
  一大早,就被项渊调戏一番,赵慎虽表现的很羞恼,心底却始终荡漾一片,噗嗤噗嗤冒着欢快的小泡泡。
  “周青林日后会跟在你身边,明面上的生意或是事务,你都可以交给他去打理。暗处的,不方便露面的,就叫牛二去。”
  用过饭,项渊一面查看昨日送过来的请帖,一面和赵慎闲聊。
  “周青林?”
  赵慎本能觉得项渊做这个决定,肯定和昨日秦勉说的事有关。
  “嗯,先叫他跟在你身边练练。”项渊回头见赵慎面露担忧,忍不住伸手过去捏捏媳妇并不柔软的大手。“放心,我自有分寸。秦勉说得事很重要,不过涉及到他的隐私,我答应他不外传,所以只能和你说他说的事,对我很有好处。他所求的,也不过是找机会给周青林安排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先叫周青林跟着你,然后再进我的亲随队伍,日后安排个武职也有说法。”
  听项渊这么一解释,从昨晚见他们二人进了书房开始,心里头隐约冒出点的不痛快也消散不见。赵慎点头:“嗯,我晓得了。”
  瞧媳妇一脸乖巧的模样,项渊笑笑,忍不住又捏了捏媳妇的手,这才仔细瞧手里的帖子。
  “贺将军携贺夫人请我们明晚过府赏菊。”
  赵慎眼睛转转,道:“是仙瑶村的事?”
  “并不全是,应该还事关通平府发展。我是知府,他是卫所将军,若是处理得当,通平府不愁百姓安居乐业。”
  “会不会被人弹劾?”
  赵慎可记得,朝廷明文规定,不许地方要员和武将过从甚密,否则轻者罚薪减俸,重者削官入狱。
  “无妨,接触这么一两次,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而且,很快,就没人再会有心思盯着我们这些下头的官员了。”
  从秦勉昨日吐露的话里,项渊不仅得知自己将来会身居高位,也大概推断出升迁轨迹。只不过在时间上,明显这一世他升迁的速度要快,事情发展的速度也在加快。若是没有出错,这次孙骏杀妻事件,将终会如他所料,成为圣人从世家手里彻底收回大权的重要契机。至于日后他很快迎来的再次升迁,项渊暂时并没太放在心上。通平府才进入发展期,他既然已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先专注把通平府治理好,三心二意,不是为官之道。
  接下来几日,赵慎发现内宅陆续辞退了五六个下仆,粗使洒扫的、上灶的、采买的,几乎每个位置上,都清出去一个。
  内宅管事把辞退人员所犯之事呈给他瞧,赵慎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出格的。这点子小事,放在以往,淙子是不屑理会的。这一次,居然铁血手腕,毫不留情的辞了出去。
  特别是他出门去,跟着的随从居然从一人变成了五人。整个府衙的气氛,也随之紧绷起来。
  这一连串的变故背后,原因,定然不简单。
  赵慎瞧项渊整日忙碌,下了衙,在书房一呆便是大半个晚上,心疼之余,也不免为这样紧张的气氛心有惴惴,一再吩咐奶娘和下仆仔细看好项壮壮。
  这日,赵夫人和赵大公子又来衙门敲鼓,定要状告孙骏,并且在衙门未开门时,二人就坐着马车带着下仆,站到了衙门口,那下仆手里还举着牌子,上书“家女死因蹊跷,恳请开棺验尸!”
  路过的百姓瞧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赵大公子还能清晰的听到有人激动的表示同意:“心里头没鬼,干啥不同意开棺?好端端的姑娘就死了,任谁都没法子接受!”
  赵夫人靠在车厢壁,形容憔悴,恹恹的看着外面。赵大公子给她倒了杯温水,好不容易劝着喝进去一些。
  “娘,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太过伤心。项渊能出这个主意给我们,看来是真心想帮妹妹讨个公道。”
  赵夫人缓缓闭上眼,哑着声音道:“他身为知府,为民请命不是应该的?再者,馨兰怎么也算是他的长姐,他若无动于衷,我定然不依!”
  赵大公子虽为人木讷一些,脑子却不糊涂。见赵夫人仍旧端着岳母派头,不肯低头说软话,就知道自家娘亲心里头是真的在懊悔,特别是瞧见赵慎风光无限的模样,对比馨兰的惨死,越发悔不当初。如今这般执拗,不过是死撑着不叫自己倒下罢了。
  “你当慎哥儿是有多好心好意?”
  见大儿子脸上露出不赞同,赵夫人冷哼一声。
  “他跑来告诉我们馨兰死因蹊跷,除了显摆他如今的身份外,最重要的,却是想利用我,接出他的阿爹许宜轩!”
  赵大公子猛地抬头。
  “你爹和煦儿巴着孙家不放,为了前途,连馨兰惨死都能视而不见!这样无情无义,娘是没法再指望。等馨兰的事了了,回去离中,娘便和你爹析产分居,你若是跟着娘,娘便送你去外祖那边进学。”
  赵大公子一脸懵圈。
  析产分居?!
  不过想到赵老爷和赵煦的所作所为,赵大公子也是心底发寒。父亲为光耀门楣,对孙家是极尽谄媚之能,而二弟赵煦同样有样学样,为此还得到父亲的另眼相看,时不时被交口称赞。几次三番下来,对他就开始流露出打压欺辱来。且家里头的产业,也开始积极插手,暗地里排挤辞退偏向他这方的掌柜、伙计。
  若还是看不出赵煦是在和他争夺家产,赵勋就不用再考虑入仕途。只是,就因看得明白,赵大公子才越发心冷。
  也许,跟着娘亲,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同一时间,赵慎也在和项渊谈论此事。
  “赵夫人是个极有傲骨的,我若是毫无所求,她心里怕是极不安稳。既如此,我干脆顺水推舟,请她帮忙日后能借机接出阿爹。”
  “嗯。瞧赵夫人的态度,怕是对赵老爷极为不满。家主不和,阿爹处在其中身份不免尴尬。我们为赵馨兰讨个公道,安了赵夫人的心,她办此事,也会真心实意。”
  此时,夫夫二人还未料到,赵夫人那,居然打着析产分居的主意。待回到离中,真真是彻底大闹了一场。
  孙骏打听到赵夫人和赵大公子整日到衙门喊冤,气得连摔两套官窑茶具,咬牙启齿关门咒骂不休,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仗责下仆,一时间,通平府孙府人心惶惶,谁都不敢轻易凑到孙骏书房前讨晦气。
  “管家,京城还没有来信吗?”
  对孙骏隔几个时辰就要问一次的话,管家有苦难言。他如今只盼着京城的信早日来,不然这把老骨头可要被孙骏折腾散了。
  在孙骏焦急等待京城来信的时候,项渊也在等,他在等去离中找寻赵馨兰丫头家人的差役。
  自赵夫人和赵大公子状告孙骏杀妻后五日,知府衙门大门四开,围观百姓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聚拢在门前。
  这一日,是公审孙骏孙通判杀妻案,第一天。
  孙骏捏着京城里来信,仔细读后,阴阴一笑。掸掸衣袖,扶正发冠,孙骏大步踏出房门。
  有二伯亲笔书信在,项淙子能奈他何?只要他咬死不开棺,谁都不能斥他杀妻!
 
    
第72章 公审
  牛二附在项渊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项渊挑挑眉:“呵呵,这个孙骏还真不负我所望。”
  “大人,若是真的,那孙骏岂不是根本不能定罪?”
  项渊抬手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那丫头的家人不是要到通平了?只要人到了,任凭孙骏怎么蹦跶,最后都得给我趴下!”
  通平府的百姓最近真是激动又兴奋,跟过了节似的。刚刚围观完项知府审理仙瑶村土地被占一案,罚了他们望尘莫及的高门大户;紧接着,居然就出了状告官员杀妻的案子!老天爷,这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要审的,真真确确是官老爷呢!
  一时间,根本不用特意宣传,整个通平府的百姓全都朝衙门口涌来。也间接乐坏了那些卖茶水瓜子、果脯蜜饯的商贩,更有甚者,早早在衙门口支起棚子,当街卖起凉茶、炒起瓜子来。
  赵慎在后头瞧见,立即吩咐衙役们抬着几个大箩筐出去隔一段距离就摆放一个,顺便宣告宣告,那些个吃瓜子点心的,果皮什么的可不能乱丢,全部要统一丢到箩筐里。不然等审判过后,知府衙门口,可不就成了菜市场,狼藉满地,太影响衙门形象。
  不想因赵慎这个举动,日后公审摆放箩筐居然成了惯例,渐渐的,发展到通平府各处,样式也从最简单的箩筐,成了不易搬动,加了盖子的大木桶,俨然是垃圾桶的模样。通平府百姓因着统一丢弃垃圾的习惯,使得街道各处比以往不知干净整洁多少倍,百姓们瞧着心情舒畅,越发不愿再乱丢乱放。一时,通平府居然成了三府三江地界,最干净整洁的州府,惹得凡是到此地界的人,全都啧啧称赞。
  此时,赵慎站在台下,混在人群中,看着高台上项渊正襟危坐,极有威严的模样,心底的那股子自豪就没停下往上窜的劲。
  赵夫人和赵大公子依旧怒陈赵馨兰死因蹊跷之处,并把之前跟在她身边的丫头带了过来。
  那丫头战战兢兢,鼓着勇气道:“小、小婢虽没亲眼瞧见我家大小姐是怎么被害的,可小婢静下心来,却总觉得夫人死得有些太突然,而且,翠云也死了,还说她是因心伤夫人死这才殉主,可是,之前那贱婢明明还要爬老爷的床,虽没得逞,却整日趾高气昂得很,怎么可能殉主呢?”
  “满口胡言!翠云和你都是馨兰的贴身丫头,我孙骏要什么样的没有?怎会对馨兰的贴身丫头出手?!”
  孙骏待那丫头说完,便迫不接待开口反驳。
  那丫头身子抖了抖,表情有些茫然,急忙解释:“老爷,小婢没说是老爷、是老爷·····小婢说的是翠云那贱婢,自个要爬床的!”
  孙骏登时一噎,脸孔忽青忽白,猛地一甩袖子,冷哼道:“不管如何,谁知道你这贱婢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前不见你出来咋呼,结果那头一来人,你就跑出来反咬一口!本官好歹是朝廷命官,岂能任由你们这般污蔑作践?!”
  项渊抬抬手,示意肃静。接着问那丫头:“你说翠云背主,可有人证?”
  丫头胆怯的抬起头,先瞧瞧赵夫人那边,又看看孙骏,最后快速扫了眼项渊,道:“因这事毕竟不光彩,夫人便不叫外传,只小婢因是贴身丫头,这才知道。哦,还有一个人,是孙府的管事妈妈,那日,就是管事妈妈发现翠云爬床,跑来禀告夫人的。”
  孙骏因有官身,并不需跪在台下,此时坐在一旁的云石靠背椅上,鼻子哼了一声,插嘴道:“那就把那管事妈妈叫来,本官倒要看看,是你这贱婢胡乱攀咬,还是本官混淆视听!”
  项渊瞥了眼孙骏,差衙役前去传唤。
  盏茶功夫,管事妈妈便被带到,待听说是要她作证翠云确实爬床时,那管事妈妈却猛地冲跪着的丫头身前啐了一口,怒气冲冲道:“你这贱婢,做什么胡说污蔑老爷?翠云何时有过此等不知廉耻的行为?她对夫人那是忠心耿耿,不像你,不知心里头打着什么鬼蜮主意!这会子不知听了谁的挑唆,竟来状告老爷!我瞧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那丫头冷不防被兜头啐了一口,登时哭将起来,抽抽噎噎道:“小婢敢对天发誓,小婢一向对夫人忠心耿耿,从不敢起别的心思。妈妈你才是胡说!明明是你来告诉夫人翠云借送宵夜跑去老爷房里的,这会子怎的就不承认了?”
  正热闹着,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不大功夫,就有两队手执水火棍的衙役分开人群到了衙门口,后头跟着一抬八人大轿,晃晃悠悠停在公审的台前。
  “三府布政使张大人到!”
  在拉长的唱喏中,项渊正正衣冠,走到轿子前,躬身行礼。
  好一会儿,那轿子里才传出动静,一只白胖的手掀起帘子,露出一张同样白胖无须的面孔。
  “哈哈,项知府不必多礼,本官不请自来,还望项知府不要怪罪。”话说完,不等项渊回话,便看向一旁的孙骏,语气分外和蔼道:“和民也在啊,你的事本官都听说了,你放心,清者自清,本官绝不会允许有人强加罪名给你!”
  “和民多些张大人!有张大人在此,和民立时心安不少。张大人果然如父亲和二伯说称赞的那般急公好义,不愧为我们小辈之楷模。”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嘴巴到挺甜。”
  项渊脸上挂着微笑,冷眼瞧这俩货你来我往互相恭维,话里话外威胁他,心底不由好笑。
  便是布政使属于他上峰又如何?
  通平府是他的治下,他才是第一负责人,他想怎么审理断案,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这位张大人,手伸得这么长,可别怪他剁起来不留情面喽!
  分主宾落座,项渊重新开审。
  有三府布政使这么尊大佛镇在当场,且明显看着是给孙骏压场子来的,赵夫人和赵大公子脸色都分外难看起来。
  跪在地上的丫头,明显察觉出气氛不对,看着官袍比项渊还大的张大人,忍不住瑟缩一下。
  “大人,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下官建议,不如把孙府的下人都带来,分开挨个审问。”
  范同知在一旁建议。
  孙骏扫他一眼,冷冷一哼。
  “范同知说得轻巧,却不想本官好歹是朝廷命官,是知府衙门的通判,就这么轻易随你们怎样就怎样,本官日后还如何维系官威声望?就因你们心中有疑虑,就要赔上本官的前程仕途吗?!若是这般,日后还有谁敢娶赵家女!”
  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范同知一时被堵得没了话。赵夫人和赵大公子听到最后一句更是气得头顶冒烟。
  “和民说得不错。若但凭几人自己胡乱揣测,便要以此为依据,不断审问调查,强行安置罪名,的确影响不好,对和民日后的仕途势必留下阻碍。还望项大人好生思量,三思而后行。”
  在场的人,全听得出这话里的不满。通平府百姓窃窃私语,有说的确不该武断的,不过更多的则表示对孙骏还是有怀疑。不然好好的岳家,为何要撕破脸拉下面子,由一个内宅妇人亲自出面状告女婿呢?
  而且,虽然死者为大,不该随意亵渎。可人家岳母大人都同意的,孙骏却宁可别人怀疑也死活不同意开棺验尸,这点确实有些可疑。
  赵慎在下头左瞧右瞧,看那张大人就是不爽,恨不得能冲上去揍他两拳。不知他和孙家是什么关系,居然真的被请来以官职压制淙子,可恨!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担心项知府迫于压力,终止公审时,有人分开人群,施施然站到前头,道:“张大人说得不错,的确该三思而行。”
  张大人定睛一瞧,登时吃了一惊。急忙站起,和项渊一同上前,躬身行礼道:“抚台大人!”
  不过回想刚刚巡抚大人的话,张大人心里一喜。
  三府巡抚是个留着短须、年约四十的男子,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爽朗的一挥手,自己走到宾客位置坐下,道:“不必多礼。这是项知府管辖地界,本官此行前来本是会友,不想竟听闻项知府在公审,本官甚为好奇,就站在下头听了好一阵,你们继续,本官微服前来,只是旁听。”说完,巡抚转向张大人,似笑非笑道:“倒是张大人也好兴致,居然今个也来了通平府,且还”上下打量一番张大人,巡抚笑得更加意味深长:“穿戴如此齐整!”
  布政使张大人不着痕迹的擦擦额头冷汗,自觉身上代表官位的袍子分外灼人,小心奉承道:“下官也是偶然听闻项知府弄了个什么公审,这才想着前来见识见识。”
  巡抚没有再理会张大人,而是接着之前的话,道:“项知府,本官虽旁听,不过还是多嘴一句,既然此案存有疑虑,那便要三思而行,彻底查清,给清白者一个明明确确的答案,不能模糊盖过。若胡乱断案,才真是无论对亡者还是夫家,都留下极大坏处,大为不利。”说完,转头对上孙骏,道:“你说是吧,孙通判?”
  孙骏此时脑子已是混沌一片,根本想不到三府巡抚为何会来此,且听其话音,似乎是支持项渊的?
  “是,大人说得极是。”
  项渊瞥了眼孙骏,露出一丝笑意。
  赵慎在下头瞧见,心里一下子安稳下来。熟悉项渊各种表情的他,自然瞧出项淙子那笑,充满了不怀好意。
  淙子定然已有对策!
 
    
第73章 诋毁
  项渊确实成竹在胸。
  他之前一直任由孙骏蹦跶,就是心情好,想多瞧瞧他义正言辞、立表清白无瑕的模样,然后,再给他致命一击,啪啪打脸。最后的结果,想必他的脸色,定然很精彩。
  为了欣赏这一出,他可是憋着劲等了这么久呢。
  还有那个死胖子张大人,千里迢迢赶来站场,不给点深刻的见面礼,怎么能表示出他身为下属的重视?!
  这会子巡抚大人也到了,正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为查明真相,那么就由翠云亲口说说此事到底如何吧。”
  此言一出,不论围观的百姓还是堂下各人,全都面色一变。孙骏更是失声叫道:“项大人不要胡言乱语,那翠云明明已亡故,怎还会开口讲话?!”
  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可怕之事,孙骏脸色猛然煞白,疑神疑鬼的东瞧西看。
  项渊微微一笑,惊堂木一拍,大声道:“带翠云大哥上来!”
  孙骏猛地回头,只见两名衙役带着一个神色畏畏缩缩、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那男子一上来,视线对上孙骏,忍不住瑟缩一下,很快就低下头。
  孙骏心底猛地一跳,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张大人坐在巡抚下首,只觉坐如针毡。他就想不通了,项渊不过是寒门小户出身,背后的靠山也只有身在京城的林公,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原以为这是趟极轻松的刷好感活计,得了孙家二伯的信儿,只稍稍琢磨盏茶功夫,就决定走这一趟。可他娘的谁能告诉他,为啥巡抚也来了?!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报上名来!”
  翠云大哥听项知府问话,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答:“回,回大老爷,小民,小民乃系翠云大哥,就是和赵府签了活契,跟着赵家大小姐陪嫁到孙家。”
  “翠云已于十日前身亡,你可知晓?”
  翠云大哥咽了口吐沫,壮着胆子问:“敢,敢问大老爷,翠云是怎么死的啊?”
  项渊看看孙骏,道:“关于翠云之死,还请孙通判再讲一遍吧。”
  孙骏闻言,登时胸口憋了一口气,双眼竖起,很想冲项渊咆哮一番。只是转眼瞥到坐的稳稳当当的巡抚大人,这口气不得不死命忍下。这么一来,到是把好好一张俊脸,憋得青红交错,看不出一点倜傥来。
  “那翠云是见主母身死,心中悲痛,背着人也一根绳子随着去了。”
  “啊?自个上吊死的?”
  翠云大哥反问一句。在场的人全看得明白,他是极不相信的。
  孙骏不耐烦的瞥他一眼:“是啊。”
  “不可能!”
  斩钉截铁的话一出口,孙骏心底又是一跳。而坐立不安的张大人,心底也是跟着重重一跳,偷眼扫了下安然闲适端茶和的巡抚,张大人隐约觉得,他今个似乎不仅是来错这么简单,怕是日后仕途都要受牵连。
  越想,心底越发不安。张大人此时早没了刚来时对孙骏那副和气亲切的面孔,直想赶紧从通平府回去。
  围观百姓嗡嗡嗡的议论声就没停过,这回听翠云大哥这么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顿时都兴奋起来,一个挤一个的都想朝前靠。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没得法,只好横着水火棍,拼命拦着不叫人越了线。
  “你区区一个贱民,张口胡说什么!怎么就不可能?我孙骏发妻贤良淑德,待人宽厚,惹得忠仆一心跟随,有什么不可能?”
  “这,这这,不可能啊,真的不可能啊!”
  翠云大哥被孙骏一吼,身子一缩,明显怕了,可嘴里却仍旧强调翠云不可能因主母亡故就自个也跟着上吊自杀。
  “看吧,人家大哥都觉得不可能,孙骏,你还有什么话讲?事到如今,只要开棺验尸,一切就可真相大白!”
  赵大公子上前一步,对着孙骏逼问。
  赵夫人也跟着上前一步,诘问:“恐怕,这翠云的死,也不简单吧?”
  “你们,你们这是污蔑!”
  孙骏心神大乱,手足无措,只顾抖着手叫嚷,连句像样的反驳都说不出来。
  张大人在一旁瞧着,脸色越发难看,忍不住开口:“项大人,本官冷眼瞧着,这赵家,是不是有些以多欺少,强行施压呢?”
  项渊看过来,嘴角一翘,直言道:“以大人的意思,莫非断案是以人多人少来评判?恕下官无法苟同!”
  下头围观的百姓,仗着人多,立时配合着发出哄笑声。
  张大人被项渊毫不留情这么一怼,又被百姓嘲笑,脸上立马挂不住,红白交错,变换不停,最后恼羞成怒,站起来指着项渊刚说了一个字:“你”
  “张大人”
  不待项渊回答,一直端茶新品,并不开口参与的巡抚大人,淡淡开口。
  “巡抚大人”
  张大人一惊,急忙冲着巡抚侧身低头。
  “这是项知府的地界,也是他的公堂,咱们这些外来的,就不要着急插手,先听项知府怎么审理,若是有疑问,稍后再议,如何?”
  抬起衣袖,不着痕迹的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张大人陪着笑连连点头:“是是是,巡抚大人所言极是,是下官心急了些。”
  “心急倒不怕,就怕你是蒙了眼睛,塞了耳朵,宁愿装聋作哑呢。”
  张大人面色难堪的坐回椅子,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瞧巡抚的态度,莫非朝中有变?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岂不是赌错了边?!这么一想,额头背后冷汗刷刷直冒,只片刻功夫,形容就已失了刚来的从容,显得狼狈不堪。
  “肃静!”
  项渊一拍惊堂木,制止下头吵做一团的几人,对翠云大哥道:“你既不接受翠云死因,可是有什么凭证不成?”
  “回大人,小民确实有。”
  翠云大哥急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粗黄纸层层包裹的一个信封,朝上递到:“这是翠云写回来的信,她,她一个月前,还说自己得了大造化,怕是要被主家老爷抬为姨娘,说叫小民家里头都打点打点,日后好跟着一起享福呢。大人,你说,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有啥想不开的,咋能突然间就自个上吊死了啊。”
  项渊听他这番口齿伶俐的表达,感叹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即便是升斗小民。这翠云的大哥,不过是个靠打杂工过活的混子,书没读过,字也不认得,这会子居然能说出如此在情在理,叫人无法反驳的话。
  项渊接了信,拆开仔细看一遍,随后便把信交给书记官,叫他好生记下,然后传给赵夫人和赵大公子,最后递到围观百姓手上,挑其中一个秀才公,许他挑出关键之处,限时三分钟,叫他念给大家伙听听。
  果然,信中所记和翠云大哥所说一般无二。翠云满心欢喜的等着做姨娘,信中丝毫看不出其对主母的忠诚。这样一个主母的贴身丫头,背着主母爬上老爷的床,一心等着做姨娘的,怎么可能会因主母亡故就伤心殉主?只怕是得知主母亡故,高兴都来不及呢!
  孙骏听完秀才公念的信,双腿一软,有些站立不住。
  “大人,大人,小民妹子死的不明不白,小民恳请开棺验尸!”
  那翠云大哥得了衙役私底下的吩咐,见时机到了,立马叫嚷起来。
  有翠云家人同意,且翠云属赵馨兰陪嫁,孙骏这回,根本没理由阻拦,只得眼睁睁瞧着项渊立时就遣了差役,带了仵作,前去开棺验尸。
  孙骏惊慌失措,急忙转头去瞧张大人,盼着张大人能开口阻拦一二,却不料张大人就跟没瞧见他似的,只一味定在椅子上,神色变都未变。
  孙骏急病乱投医,顾不得还有巡抚在场,忙忙开口:“张大人,张伯伯,还请为小侄说句话啊。这人死为大,岂能随意开棺亵渎?”
  听到上首巡抚大人发出一声冷哼,布政使张大人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孙骏那张臭嘴!
  他能做到布政使的位置,自然不是傻瓜。瞧了这么久,若还看不出孙骏做贼心虚,他干脆立时辞官算了。翠云的死因,显而易见不是孙骏说得那般。若只一个丫头,倒还好办,现如今,只怕孙骏发妻之死,也跟他是脱不了干系!
  做事不干不净,留下一堆把柄,还有脸叫他?孙家二伯不知是真不知晓还是假不知晓,竟也巴巴写信给他,叫他来为孙骏撑腰,他真真是瞎了眼了!
  眼见张大人也临场变了态度,孙骏彻底慌了神。之前,他为了隐瞒赵馨兰真正的死因,对离中家里那头根本未说他在通平府官司缠身的事,现如今,他势单力薄,恐怕真要逃不过此劫!
  翠云的尸身经仵作重新验尸,证明其是被下毒害死,和孙骏所说的上吊自缢根本没有相同之处。围观的百姓,自打知道翠云根本是被毒死后,原本也觉得对死人开棺验尸是大不敬的,也变了态度,全嚷嚷着支持赵夫人开棺验尸,强烈要求给死者一个清白公道。
  如此,孙骏再没法拦对赵馨兰开棺验尸。
  项渊当机立断,毫不迟疑,立即遣五名仵作,一起对赵馨兰开棺验尸。仅半个时辰的功夫,仵作们就一起判定,赵馨兰乃系被人从背后勒死,并不是自缢而亡。
  赵夫人听了这一结果,身子一软,靠在赵大公子身上,眼泪刷的掉出来。
  赵大公子强忍悲痛,对项渊道:“还请项知府为舍妹做主,还她个清白公道!对孙骏如此残忍杀害舍妹,小生要他以命偿命!”
  孙骏脸色灰败,委堆在地,听赵大公子要他以命偿命,顿时失声叫道:“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要杀了她!是她,是她,不守妇道!明明已经嫁我为妻,却仍惦记别人,见项渊升了官,就魂不守舍,一会儿送陪嫁,一会儿传谣言说她本该是嫁给项渊的。这样朝三暮四的贱人,我堂堂书香门第孙家出来的子孙,凭什么要忍她这个不过是举子家的女人!”
  “畜生!”
  赵夫人冲上前去,一巴掌扇歪孙骏。
  “馨兰已死,你却仍要这么辱她名声!枉我乖女心心念念要嫁给你,又为你CAO持家务三年之久!人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便是再薄情寡姓,对相处三年的发妻,也该有些怜惜!可你这个畜生,不仅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就杀害我乖女,在她死后,还要这般诋毁与她!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馨兰真真是瞎了眼才认准你的!”
  围观众人还未从孙骏扔出来的猛料中回过神,就又听赵夫人这一番泣血之言,登时都对之前升起的那咪咪疑心而感到羞愧!
  是啊,女人家嫁了汉子,那就是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的。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大户官宦人家?再者,他们项知府是什么人品?那可是真真正正风光霁月、坦坦荡荡的好人,好官,岂能和别个妇人勾勾搭搭?而且,据传,项知府对自个的主君,那真真是放在心上疼惜的,别人都没瞧上眼过!
  赵慎眼见围观百姓众口一词的讨伐孙骏,心底总算松了一口气。
  孙骏这个该死的混账,自个犯了杀人大罪不说,居然还要把淙子也拉下水!若是没有赵夫人冲出来说得那番字字泣血的话,恐怕过了今日,不管孙骏说的是不是真的,淙子都要背上勾搭人妻的污名!
  孙骏,真真死不足惜!
 
    
第74章 异常
  通平府衙门布告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议论纷纷。被挤在后头,既看不见布告又听不见说啥的,试着挤了几次,死活插不进去,立时不满起来。一面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朝前瞧,一面直着嗓门大声嚷嚷道:“哎我说,前头的秀才公,能否大着声点,后头的都听不见啊!”
  “谁叫你来这么晚啊!”
  “嘿!老子打听了消息起就急赶慢赶的过来,谁知道你们这些人,仗着离得近,娘的,都比老子来得早,生生把老子挤在后头动弹不得!”
  周围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前头读告示的秀才公闻听,笑过后勉强提高声音道:“行,那在下就再读一遍,大家伙都静一静啊,仔细听好了!”
  “好好好,都别说话啊,听秀才公说。”
  “咳,靖安十八年十月八日,由三府巡抚、布政使监察,通平府知府审断,通平府通判孙骏杀妻一案罪名成立,判其靖安十九年秋,问斩。通平府知府衙门告。仅此。”
  听闻官老爷孙骏被定了秋后问斩,围观百姓全都拍手称快。聚在一起感叹项知府果然是为民请命的好官,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官宦之家,只要犯了事,递到项知府手里,就没有叫人蒙冤受屈的!
  一时,因仙瑶村村民田地被占和孙骏杀妻接连两个案子被公平公正解决,通平府百姓全都民情激昂,情绪高涨,把个之前不敢或有隐情的案子,全都一股脑的往衙门投。项渊也是来者不拒,但凡有疑虑、案情重大的,全都摊开解决。衙门里整日忙得连轴转,不过一月时间,竟解决了三件积压许久的悬案疑案,不说衙门里清闲惯的属官小吏精神一振,消息传出去,整个州府的百姓都兴奋起来,这里头可是有他们的功劳在呢。
  仅三个月时间,通平府治安就为之一清,重大刑事案件没人敢犯,寻常的小偷小摸也不见了踪影,治安好得堪比古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三府巡抚微服来查,见此情景,心下大为惊叹,回去就写了一封折子递上去。
  孙家二伯被孙骏蒙蔽,插手项渊断案。布政使张大人为求自保,一封折子就把孙家二伯给卖了。在孙骏坐实杀妻事实后,靖安帝龙颜大怒,一道旨令下来,不仅停了了孙家二伯的差事,责其闭门自省,而且把参办此事的一干大小官员,全撸了下来,彻底落了孙系脸面。孙家二伯虽职位还挂着,可何时能归朝,却不见圣人发准话。一时树倒猢狲散,偌大孙家,就此分崩离析。
  而以孙家为契机,靖安帝一鼓作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拢大部分实权,并把关键位置上的掌权者,全部替换成靖安帝提拔上去的官员。只不过半月功夫,这场世家和皇家权利争夺战,就落下帷幕。靖安帝彻底坐稳圣人之位,从此说一不二。
  此时收了三府巡抚递上来的折子,靖安帝看后,冲着林正则感叹。
  “林公,你这个学生不简单。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手段,更加值得赞赏的是,此子心怀仁念,不畏强权,一心为民请命。这样的为官者,正是我大梁需要的人才啊!”
  “得圣人如此夸赞,我那学生晓得,怕是要诚惶诚恐。”
  林公坐在下首,姿态悠然,很是谦逊。
  “项渊能寒门小户之出身,博得首辅大人青眼,心机手段自然不俗。”
  说话的是太子李启乾。
  之前朝堂波云诡谲,暗氵朝汹涌,各种阴谋诡计轮番上演。期间,太子伴读死了两个,东宫授课老师,一个辞官,一个入狱,如今只剩下两个老迈大儒,每日里颤颤悠悠过来给太子授课,所讲内容,除了圣人之言再无其他。太子听得烦不胜烦,这几日就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逮谁都要炸一炸。
  “不瞒太子殿下,当初收下此子时,人家还以为老臣是骗子,十分不愿意呢。”
  林公面带笑容说起当日在南陵几见项渊的情景,并着重描述当他说收为学生时,还只是解元的项渊,表情十分微妙。靖安帝听后,大笑道:“虽林公惜才爱才,可惜迫不及待的态度,十分惹人怀疑啊。”
  “谁说不是,老臣只顾爱惜此子的才能,以为人人都会认识老臣,却不想老臣实在高估自个了。项淙子不仅不认得,还差点以为是哪家出来的老骗子!”
  因想日后由淙子竞争太子老师位置,所以林公借此机会,很是把项渊夸赞一番,他上任后所作的事,也分重点,又拎出来当趣闻般讲给靖安帝听。靖安帝本就偏爱长相周正俊俏的,之前对得中状元的项渊便很有好感,此时听他的一番作为,龙颜大悦,很是为自己治下有如此出色的年轻官员而得意。靖安帝和林正则俩人聊得投机又开怀,太子李启乾听了一耳朵,别的还没啥,倒是之前心底对项渊模模糊糊的印象,由此清晰起来。暗想,日后此人进京述职,定要找机会见识一番,瞧瞧他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河间府那一摊子糟心事,朕每想起,便时时忧心。今见三府巡抚递上来的折子,却忽然有了主意。待今年后,朕把项渊调去河间做巡抚,林公以为如何?”
  林正则摸摸胡须,沉吟片刻,道:“项渊任通平府知府仅一年光景,老臣之前收到淙子来信,道他正大刀阔斧、施展抱负,若此时调他离开,通平府的改革怕是要半途而废。”
  “确实如此。通平府积贫积弱多年,是该好好变革一番。也罢,河间那头又不是现今儿才闹腾起来的,左右已经折腾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片刻。待三年期满,朕再调项渊过去,一举解决掉这个毒瘤。”
  “圣人圣明。”
  *
  项渊边用饭食,边偷眼打量他媳妇,见赵慎眉宇舒展,神态安然,便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暗地里琢磨开。
  如今媳妇的酒楼已经开起来,据说生意还十分之好,另外成衣铺子做得也不错,交给他管的商队那头,也和贺丛山相处得当,不仅从之前只允许一队入伙改成三队,而且还与贺丛山那边签了互利互惠的契书,一同把商队带出通平府,朝三府三江的地界扩散。周青林作为领队人,带着自个媳妇整日忙里忙外,夫夫俩蜜里调油,好的叫人眼红。反观他这头,媳妇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这段日子,居然和一个商贾来往密切,且据项大人暗地里跟踪观察所得结论看,那人分明对自个媳妇有意思!
  项大人很不爽,这几日晚间便有些折腾狠了,奇怪的是,媳妇居然啥也不说,一味配合的紧,且瞧他的眼神,也是宠溺加纵容。
  若不是笃定媳妇应该还是稀罕他的,项大人真要觉得这是媳妇出轨前兆了!啊呸呸呸,乱说话,连呸三声!
  赵慎用过饭就出了门,如项渊所料般,去见了来往密切的商贾。项大人跟在后头,瞧那人瞅自个媳妇的眼神,就恨不得立时冲出去给他一拳。
  正琢磨着,牛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凑到项渊身边,递过来一个油纸包着的酥皮糕点,还配了一罐热腾腾的栗子羹。
  “大人,这是主君叫小给大人送的,都是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正猫腰悄没声的跟在媳妇后头,准备刺探敌情的项大人:(⊙o⊙)…
  纳尼,媳妇知道自个跟在后头?!
  直起身子,清清喉咙,项渊板着脸接过早膳。喝一口栗子羹,再咬一口酥脆甜香的糕点,项大人的心情登时由阴转晴。
  “咳咳,主君这是要干嘛去?他身边的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你认得不?”
  牛二一脸微妙的瞧了瞧前头儒雅俊俏的许汉章,默默把那句贼眉鼠眼过滤掉,一本正经的回答道:“那人叫许汉章,之前受冤入狱,还是大人你给平了冤,他这才叫放出来。正君说他有生意上的事要和何汉章谈,不过具体情况,等正君回来,自个会向大人说明,正君吩咐小的转告大人,好好用饭,别多想。”
  项渊一噎,顿时记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许汉章受诬入狱,在知府衙门大牢里关了三个月,直到他开始清查通平府积年陈案,加之其家人一直不放弃为他奔走打点关系,这才第一时间就查明案情,放了出来。
  “恩,行吧,我也就是路过瞧见,这才问问。既然正君有事要做,那我就不打扰了,你跟在正君左右,多看顾些,仔细别叫旁人冲撞了正君。”
  牛儿站在原地,目送项知府朝知府衙门回去,不由在心底暗自嘀咕:说什么路过!明明就是跟在后头出来的,而且,还不止跟了一天!没瞧见正君都看不下去了,今个特意叫他买了早饭送来,不然项大人老这么三餐不继的,可怎么是好!还有,这叫他多看顾些,是不是在暗示叫他防着点许汉章啊?
  项大人是这个意思吧,是吧,是吧!
  赵慎眼角余光瞧见项渊离开,嘴角不由露出丝笑意。
  这个淙子,还有这傻瓜的时候!
  对面的许汉章瞥见赵慎那丝温柔至极的微笑,心底一沉,勉强笑着问:“锦言想到何事,这么开怀?”
  “没什么,想起一些事。对了,若是许兄不介意,锦言想介绍当家的给许兄认识认识。”
  “啊?锦言,你已经成亲了?”
  赵慎有些不好意思。“小弟已成婚三年之久。”
  “这样啊。”许汉章有些失望。他头一次见赵慎,就知道赵慎是个小哥儿,接触下来,不免对他很有好感,还想着再多接触接触,若是双方都有意,他便遣人提亲呢,熟料对方早已成婚多年。
  勉强打起精神,许汉章笑道:“自然不介意,锦言尽管安排吧。只是不知,锦言家中另一半,是做什么的?”
  犹豫片刻,赵慎便打算如实相告。
  “许兄应该认得,他便是咱们通平府的知府,项渊,项大人。”
  “什么,是知府大人?!”
  许汉章惊得立时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一方面是失落,一方面又感觉高兴。
  他能这么快平冤出狱,可都是托了项知府的福。心地自然对如此爱民如子的好官项大人很是仰慕钦佩,却不想头一个有好感的小哥儿,居然就是项大人的正君!这,这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与许汉章商议好会面的事,赵慎便回了知府内宅。
  淙子很介意许汉章,赵慎知道。可淙子不知道的是,在前世流放的日子里,若是没有许汉章的一路相护,怕是他根本熬不过几年,就会在最开始时便受尽折磨,死在他乡僻壤。对许汉章,赵慎一直心怀感激,总想着若是今生再遇见,他一定尽其可能,报答一番。不料,就在前几日,他居然在知府衙门平冤的名录里,瞧见了许汉章的名姓,一番打听,得知此人正是前世助他良多的许汉章。
  得知许汉章乃是通平府有名的富商,赵慎便打算在生意方面,尽一份薄力。
  而对项渊鬼鬼祟祟跟在后头几日,赵慎心底很清楚,对他每晚掩饰不住心焦而动作粗鲁的求欢,赵慎也全都欣然接受下来。不为别的,只是一想到如今安然悠闲,快活自由的日子,是眼前的人带给自己的,他便止不住心底满溢出的柔情与爱意。恨不得淙子的动作再粗鲁些,让他在那场场酣畅淋漓的欢好里,切切实实感受到,今时不同往日,他,真的再也不是前世那个满心绝望,前途未卜的赵慎了。
 
    
第75章 会面
  “媳妇,我那件石青色刻丝长袍放哪里了?”
  赵慎从炕上探出头,一面护着项大壮不叫他爬过头掉下来,一面回道:“我叫人拿去洗了,等咱们回离中正好可以穿。”
  项渊一噎,有些不甘心,翻了翻衣柜,又问:“那件月牙白的呢?”
  “也拿去洗了!”
  “那件竹青色的呢?”
  “哦,洗完估计还没干呢。”
  赵慎抱着沉甸甸的项大壮出来,一眼就瞧见项淙子只穿着里衣,站在衣柜前,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怎么?找不到衣衫了吗?我记得里头还有几件啊,喏,那件靛蓝色的就不错啊!”
  靛蓝色不好,根本衬不出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模样,哪里像石青色那件,衬得他沉熟稳重,很有派头;又如月牙白的那件,显得他儒雅俊俏;再或者竹青色的也可以啊,清冷挺拔,很是别致。
  可惜,哪一件都穿不成!
  赵慎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不过想明白后,不由心底暗笑。上前把那件靛蓝色的袍子拿出来,把项大壮放到自个的摇车上,然后他便伺候项渊穿戴,一面给他系袍子带,一面声音轻轻的,像耳语呢喃般道:“不论淙子如何穿戴,在锦言眼里,都是最好看的一个。”
  项渊难得红了面皮,侧过头,假意咳了两声,就再也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那是自然,我项淙子生的如此俊俏,穿什么都不难看!咳,那个许什么来着,什么时候到?”
  “许汉章。”
  赵慎嗔他一眼,昨个夜里,赵慎斟酌的语句,又用做梦那一套,说起许汉章,特别提到他对自己的恩情,见淙子没有怀疑,心底不由大松一口气,不过对自己瞒着淙子重活一世这样骇人听闻的隐秘,赵慎心底仍旧觉得有些愧对于他。于是,在淙子提出要照着小画本上的动作来一次后,赵慎只犹豫一息功夫,就点头应下。
  结果,这个项淙子,跟刚开荤的毛头小子似的,折腾起来没完没了,弄到最后,他是手软脚软,腰背酸痛,特别是腰两侧,他特意瞧了瞧,好家伙,居然被淙子这厮左右各捏了几个指印,虽不疼,可瞧着青紫青紫的。淙子瞥见,吓了一大跳,光着身子就下炕给他找药膏子涂。也幸得壮壮睡的沉沉的,不然大晚上瞧见他爹爹光着身子乱晃,说不定要吓出毛病来。
  “应该要到了,我叫管事的前头接着呢。”
  赵慎忍不住打个哈欠。
  项渊盯着他因打哈欠挤出的两滴生理眼泪,缓缓凑近他,贴着耳朵呼气,哑着嗓音道:“这回可看清了,昨晚太暗,你又不叫掌灯,叫得最欢的时候,我都瞧不清啥模样。就记得伸手一摸,摸了两把水。”
  赵慎被他这么没羞没臊一讲,脑子里自动忆起昨晚在淙子身下,随着他越发激昂的动作,自己不仅不由自主的大叫出声,身子也跟着淙子的动作摇摆起来,俩人大开大合,整整弄了两刻钟才停下。谁知道,他摊在炕上还没回过神来,淙子就又CAO弄起来,浑身的劲跟使不完似的,他那时,的确有些受不住,极致欢愉下,眼泪什么时候出来的,根本不记得。
  这么一忆起,赵慎面皮紧跟着烫起来,心底荡漾,眼神控制不住发媚,横淙子一眼,也像撒娇献媚般。
  “越发没羞没臊的,什么话都讲,日后壮壮大了,堵着你问,瞧项大人你怎么圆场!”
  项渊戴好发冠,一手托着肉呼呼的项大壮,一手揽住赵慎,边朝厅堂走,边冲赵慎眨巴下眼睛,贱贱道:“放心,我只说给你听。”
  正说着,有衙役过来禀告,说那孙骏又开始在牢里大呼小叫,并且孙家来了人,还全是些妇人,年老年少的都有,全都堵在衙门口哭嚎,叫嚷着项大人以权谋私,冤枉孙骏。还说要往上告,放狠话说他们孙家可不好惹,他们是有在京城做大官的族亲,不会眼睁睁瞧着自家儿孙没了姓命的。
  “胡说八道!孙骏杀妻证据确凿,怎么可能是项大人冤枉他?当时可是连巡抚、布政使都在的,难不成那两位大人也是闭眼冤枉他孙骏?!”
  项渊拍拍赵慎,示意媳妇消消气。
  孙骏当时惊慌失措,已是交代的清清楚楚。他和赵馨兰发生争执,激情下,错手掐死赵馨兰的。如今又叫嚷着要翻案,脸有多大,脸皮有多厚?
  “孙家那群妇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今的孙家,怕是自身难保。没瞧见他们连当家汉子都没露面嘛!”
  项渊可是得了老师林公的准信,孙家,哼,不成了!
  吩咐衙役照规矩遣散门口闹事的妇人,至于牢里叫嚣的孙骏,项渊直接下令:饿他两顿,肚内空空,瞧他还有什么力气叫嚷。日后若再如此,照旧饿着他。
  “可惜孙骏,大好前程全都葬送,怎么就能如此心狠手辣呢!”
  赵慎到如今,对赵馨兰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还有些接受不能。
  “所以说,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凭着一股气去激怒处在暴躁中的人,不然,付出的代价,将是自己无法承受的,太昂贵!”
  赵慎沉默,细细思索,淙子所言,确实极为有道理。就像当初他失手错杀前世项渊一般,不也是凭着一股子气,跟头蛮牛似的,只想着出口恶气,却料不到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轻描淡写处理好孙骏这头的事,项渊带着赵慎到了厅堂,那许汉章也正巧由管事的带了过来。
  项渊打眼瞧去,见许汉章穿着深紫色长袍,头戴白玉冠,身姿修长,形容俊朗,倒是一派大家公子的模样。不由暗地里撇撇嘴,面上却笑得一团和气。
  许汉章头一次近距离见着通平府的父母官,激动自不必言表。之前心底还残存着一丝和项渊比较的心思,此时全没了踪迹。
  不想项大人居然如此年轻俊俏,且细细观察下来,许汉章黯然发现,项大人对锦言是极为体贴,语气神态更是与对着他时大为不同,那份由骨子里溢出的柔情,是做不得假的。
  项渊时刻留神那许汉章,见他眼底露出释然,对着媳妇的态度也自然起来,便知此人是知难而退。顿时神清气爽,天蓝地阔。再瞧许汉章,也不觉得他穿深紫色娘气,难得开了金口夸上两句,把许汉章喜得手足无措,却把赵慎惊个不轻。
  明明之前淙子还憋着劲般要和人家一较高下,怎么只片刻功夫,就神态温和的夸起来?
  那头项渊总算记起眼前之人对自家媳妇有过的恩情,虽然已是上辈子的事,可只要想到媳妇枷锁满身,脚戴镣铐的行走在流放的路途中,所要遭受的种种苦痛,项渊便心脏抽疼。对媳妇言语中颇为照顾他的许汉章,语气又温和几分。
  许汉章家族是做米粮生意的,正巧项渊最近在发动村民种植仙瑶米,计划打造出一个全大梁都闻名的仙瑶米之乡。许汉章家族之前也做过仙瑶米的生意,只不过后来因仙瑶米被衙门掌控,这才作罢。不过,之前对外销售的线路倒是因其家族一直做米粮生意而保持。
  项渊倒是不愁销路,只是想要把仙瑶米以通平府特产的名义宣扬出去,还需要一个稳妥的人来办。瞄瞄许汉章,项渊暗地里琢磨着,此人倒是不错,不过还需考察一段时间,若真个是能扶上墙的,他便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替媳妇还了这份恩情。
  许汉章混迹生意场多年,自然眼明心亮,精明不在话下。打项渊问及米粮生意后,便一直留心观察,见项知府对他家族生意问的细致,隐约猜到项知府的意图,心砰砰直跳,抑制不住激动之色。
  若是得了项知府的助力,不说家族生意一飞冲天,便是之前诬陷他的人,也不会再有胆子明目张胆冲他下手!
  想到能得此荣幸,都是因结识赵慎而来的,许汉章冲着赵慎感激一笑,得了赵慎回应,虽心底还是隐约有些惆怅,可更多的,则是释然。
  罢了,来晚一步,就不要过多纠结,不然徒惹伤悲。
  轻松解决一个潜在情敌,项知府心情很美丽。闲聊时问起许汉章是否有婚约,许汉章答说未受冤入狱前,他确有婚约在身,是家里长辈自幼便定下来的。可叹的是,他连对方的样子都没见过。只知道是知府衙门何书记家的哥儿。
  “何书记?”
  项渊表情有些微妙。
  也不知何书记吃错了什么药,仙瑶村田地被占一事了结后,他便三不五时的想邀项渊上门宴饮,项渊不待见何书记,便都借故推脱掉。熟料这厮毫不死心,居然带着自家未出门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哥儿几次三番的装作巧遇他。到此,项渊算是看出来这厮打的什么主意,登时被恶心坏了。之后便找了借口,打发他坐了冷板凳,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是不是脑子清醒,想明白了,这段时日,倒是再没见何书记在他面前晃悠。
  送走许汉章,项渊便又开始忙活通平府发展的事,一连忙活几天,终于理顺将来要走的路线,定好脉络。赵慎既要忙活他新开的酒楼,又要兼顾成衣铺子,也是分身乏术。俩夫夫一忙活起来,白日里难免会忽视项大壮,等终于闲下来,夫夫俩惊奇的发现,项大壮居然会站起来了,而且还能扶着走一两步!
  夫夫俩就跟得了什么新奇宝贝似的,围着项大壮直转悠,哄着他站起来,走几步,来回折腾几次后,项大壮不干了,一屁股坐下,放声大哭。
  奶娘一路小跑进来,心疼得抱起项大壮,语带埋怨的数落夫夫俩:“壮壮还小呢,这时候多爬爬比多走要好很多,不要强迫小孩子,他想怎么样就顺着他怎么样,老爷,正君,你们这么折腾壮壮,壮壮哪受得住啊!”
  被数落的灰头土脸,项渊急忙拉着赵慎逃进内室。夫夫俩对视片刻,瞧着对方脸上的狼狈,不约而同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刚才差点以为奶娘要打上来!”
  项渊心有余悸。
  “咱们也确实有些忽略壮壮,这次回离中过除夕,咱们可得多和壮壮处处,不然我瞧着他都要和咱们不亲了!”
  赵慎说着,便开始着手收拾衣物。
  临近年底,项渊总算彻底闲下来。离家三年之久,是该回去瞧瞧。
  几日后,项渊带着赵慎、项大壮坐一辆马车,项瑜和项安玖坐另一辆,外加一辆装载行李物品的,三辆大马车,轱辘辘驶出通平府,朝着南陵离中的方向而去。
 
    
第76章 立规矩
  离中城垂柳巷,李氏扶着阿停的手,踮着脚站在门口,朝巷子尽头遥望。
  “怎的还没到?信上不是说今个就会到吗?”
  “太太,信上的日子,怕也是估摸着来的,那做的准呢!”
  李氏蹙着眉,心焦火燎的。“我盼了多少年,才盼着淙子的孩儿出生。哎呀,我那大乖孙都九个多月了,我这做祖母的才能见着一面,多不容易!也不知养的怎样,是胖是瘦。”
  阿停心里嘀咕,真是远的香近的臭。项大爷家生了两个公子,正经的长子嫡孙,也没见李氏这么惦记,一味只巴巴瞧着二爷那头。为这,之前还嫌弃赵正君不生养,死活把娘家侄女外甥女的接来,结果还不是没闹腾成?!人家赵正君转身挥挥袖子,直接和二爷去了任上,几年不回,日子不知有多逍遥。
  “娘,怎么站在门口?淙子还没回?”
  项礼一家过来,见李氏站在院门口巴巴望着,凤娘连忙上前两步,扶住李氏。劝道:“娘,淙子估摸着还要一会儿,咱先进去吧,外头天冷,仔细吹了风。”
  “是呀老太太,咱家二爷回来,多高兴的事儿,万一您这吹了风着了凉,可就不美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妇人,描眉画唇,插金戴银,身披鹅黄色大氅,里头着一身藕粉色夹纱交领长裙,腰间系着柳绿镶银线宽带,勒得腰肢盈盈一握,小脚玲珑,踩着镶了珍珠的绣花棉鞋,一走一动,婀娜多姿。
  可惜,这么个美人,李氏却很不待见。
  “多嘴!我这没事也要叫你咒出事来!还有,大冷的天,打扮如此花枝招展,也不怕人笑话!你瞧瞧凤娘,端庄大气,就是比你这个不知来路的妾要好得多!”
  那妇人委委屈屈,拿眼直瞟项礼。项礼皱皱眉头,瞧了眼低眉顺眼扶着李氏的凤娘,不免猜疑这又是凤娘从中挑唆的。
  “娘,春梅说的也没错。大冷的天,知道你心急见淙子,可这若真是不当心着了凉,你不是存心叫淙子担心嘛!”
  李氏听不得项礼护着那小贱蹄子春梅,不过听他说后一句,心底琢磨下,倒是在理。遂只哼了声,便由着凤娘扶她进门去。
  春梅嘟嘟嘴,暗地里伸手扯住项礼袍子一角,轻轻晃了晃。项礼觑前头不在意,覆手上去拍了拍,无声安抚几句,春梅这才放了手,退后几步,跟在项礼后头进去。
  临近午时,项渊一行终于将马车停靠在垂柳巷项家门前。李氏瞧瞧被包在大红襁褓里的项大壮,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项渊,乐得合不拢嘴。
  “快快,都进屋来。外头冷,可别冻着我的乖孙。哎呦,安玖也回来了,来,叫祖母瞧瞧,可长进没?”
  项安玖被李氏拉着手细细打量,偷眼瞧站在祖母后头的凤娘,见她眉眼间尽是见着他的欢喜,不由冲凤娘开心一笑。
  项渊趁机把收项瑜为弟子的事讲明,又道项瑜一直跟在他们夫夫身边,论是子侄也不差。李氏上下打量,见项瑜带着秀才公的方巾,心里满意,点头道:“嗯,这孩子是个好的。”
  打项渊进门,项礼就一直含笑看着。项渊跟李氏交代完,转身面像项礼,拱手行了礼:“大哥,别来无恙!”
  项礼慌忙扶起项渊,嗔道:“使不得使不得。淙子你好歹是四品地方官,哪有朝我这个白身行礼的道理。”
  “大哥,咱不管我在外头如何,只说在家里头,你为长,我为幼,这该有的规矩决不能丢。将来便是我做了再大的官,对大哥你,该有的礼,它就一样不能少。”
  “果然二爷和大爷时常念叨的一样,是个知礼重情的。若我说,大爷就是太紧张二爷,这生怕二爷丢了威严,宁可自个多担待呢。”
  陪着笑意的话说完,现场一片静谧,没人搭话。凤娘只管拉着项安玖窝在一旁轻声询问,李氏则抱着呼呼大睡的项大壮不撒手。项渊转过身,只轻飘飘扫了眼面色尴尬的春梅,便把视线转向项礼。
  项礼面上不太自然,打个哈哈,含糊道:“她是我屋里人。”
  “我不喜欢她!二叔,你把她赶走,你是大官,谁都得听你的,你把她赶走吧!”
  五岁的项安玮迈着小短腿跑进来,奶娘手里拿着滚边大毛衣裳慌慌张张跟在后头。
  “小公子啊,快把衣裳套上,才睡醒,仔细吹了风。”
  赵慎见此,急忙一把捞起项安玮,接过奶娘手里的衣裳,好歹给胖乎乎的项安玮穿戴整齐。
  “凤娘,安玮这话是不是又是你教的?你说说你,成日里净是使这些小手段,还利用安玮的嘴来说,好好的孩子都叫你教坏了!”
  凤娘正伸手接项安玮过来,不想就听到项礼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么不留情面的一番指责,立时红了眼圈,哆嗦着嘴唇反问:“我何时讲过这种话?老爷如今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泼到我的头上吗?既如此,不如和离!”
  “娘!”
  项安玮还不懂什么叫和离,靠在凤娘怀里,还吵着要吃麦芽糖。可项安玖却晓得什么叫和离,登时大惊失色,惶恐的叫出声。
  凤娘被项安玖这一声娘叫的泪如雨下,转过脸以袖遮面,兀自抽噎。
  “作孽啊作孽!木子,你怎的越发糊涂起来呢?凤娘和你多年夫妻,为你生儿育女,你动不动就训斥两声,是想怎么样?真想不过了?”
  “娘,不是我定要如此。只是你也瞧见了,凤娘动不动就找春梅的麻烦,前儿还暗地里撺掇家里下仆给春梅脸色瞧,如今又教安玮说这样的话!长此以往,不说别的,只孩子,就要被她教坏!”
  “好啊,教坏孩子?你这意思是娘不对喽?告诉你,安玮说的话,根本不是凤娘教的,是我教的!”
  项礼满脸无奈:“娘,你就别跟着闹了行吗?这是我和凤娘间的问题,你就让我们夫妻解决可不可以?”
  李氏转头扫了眼跟在项礼后头低眉顺眼、默不吭声,可表情却分外委屈的春梅,又转头瞧瞧另一头哭作一团的母子三个,气道:“安玮的话,真真切切是我教的。娘就是看不上这个小贱蹄子,成日里狐媚妖道的,哄得你晕头转向。打她来了之后,你自个说说,多久没来看过我这个老婆子了?”
  项礼被问得理亏,语气越发烦躁:“娘,这是两回事,你别老混在一起说行不?春梅哪点不好?你总这么说她!”
  “老爷,你别气,我倒没什么,只是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的总是对我有误会。平日里又不许我来伺候,只叫太太一个,我这有心奉承,也没地使。”
  赵慎和项渊对视一眼,颇觉无奈。才回到离中,还没坐下好好喝上一口热茶,就弄眼前这么一出来。赵慎看得明白,那凤娘眼里,对项礼已没剩多少情意,如今撑着她的,怕也只有怀里的两个孩子。
  “大哥,安玖如今已是童生,你可知晓?”
  项礼愣住,看看靠在凤娘怀里直抹眼泪的项安玖,半晌才喜道:“果真?他,他才多大,居然就已经是童生了?!”说着,项礼喜得直搓手,朝项安玖唤道:“来,安玖,跟爹说说,咋个考中童生的?”
  唤了几声,却见项安玖咬着嘴唇垂着脑袋死死靠着凤娘,就是不动弹。
  春梅在后头捅咕项礼,道:“老爷,安玖怕是生气老爷吼凤娘呢,他不过来,你就自个过去呗。”
  一听这话,项礼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甩甩袖子,一屁股做到椅子上,气哼哼道:“便是中了童生,也还如此不懂道理!”
  眼前乱糟糟的一团,成功叫刚归家不久的项大人失了耐心,皱着眉头瞧春梅细声细语的安慰项礼,忍了半晌的气,终于喷了出来。
  不过,在喷之前,项大人还不忘先自个拎着茶壶给媳妇倒了杯热茶润喉,之后,才冷着脸坐到项礼右首,盯着他,道:“大哥,你这番做派,是要重树咱们项家祖上规矩?”
  项礼假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含含糊糊道:“我这点子成就,哪能和祖上相比?不过淙子你如今已是四品大官,大哥的生意也做的红红火火,咱们垂柳巷项家,也是时候重振门庭!”
  项渊端起茶吹吹茶沫子,道:“大哥这么说,那就是想重新过回大户人家的日子。既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不过”项渊冷眼一扫,看得春梅无端瑟缩一下。“这么个玩意日后就不要带出来丢人现眼!”
  毫不留情面的话一落地,项礼的脸就跟开了染色坊似的。“淙子,你这是何意?”
  “何意?大哥,你见过哪个大户人家为妾的敢在这种家宴场合出来在主家面前乱晃?而且还胆大放肆的随意插话,处处挑拨?见着老太太和当家主母,又没一丝敬重,只一味搓火的?一个玩意罢了,谁给她这么大脸面的!”
  春梅被项渊猛然散发出的官威吓得瑟瑟发抖,脸刷的全白了,精心描画的眉眼也全失了妩媚,只余一片惊悸。
  屋内,大家伙也全被震住,瞧着突然发威的项渊,愣愣回不过神来。
  “宋大,把她弄出去,交给咱们带回来的妈妈,好好教教为妾的规矩,免得日后大哥重振门庭后,还要被这起子卑贱玩意坏了名声。”
  宋大答应一声,就从外头进来,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拽住春梅,几步就拖了出去。
  项礼气得手脚发抖,指着项渊厉声道:“淙子!你这般肆意妄为,有把我这个大哥看在眼里吗?做弟弟的居然插手管起哥哥房里事,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臊得慌呢!”
  “怎么就不能管?娘老子说话你不听,发妻说话,也不听,不叫淙子帮你立立规矩,你还想上天怎么的?”
  李氏见项礼指责项渊,立马跳出来维护。
  项礼气得胸脯直鼓。
  “我就知道,打小你就偏心淙子,看不上我,如今淙子毫不顾忌我这个做大哥的脸面,你也权当瞧不见,一味护着!既如此,你还要我这个大儿子做什么!”
 
    
第77章 春意
  李氏真被吼伤心了。
  她知道自个是偏心,因老大没长个读书的脑子,便对打小伶俐读书又好的淙子分外偏心,等着盼着的望淙子能出人头地,再现项家祖上风光,她也跟着做个风风光光的老封君。
  老话说十个手指还有长短,她便是偏心其中一个,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吧?再者,对木子,她也没糟到哪去啊,木子之前开铺子不够银子,还不是她从公中掏了五十两出来。为这个,她一连几晚都没睡好觉。那五十两银子,可是打老爷在就攒着,准备淙子读书科考用的啊!她磕巴都没打一个,就全给老大家,做到这份上,够可以的吧。
  李氏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一股股往外撒,几息功夫,哭湿一条帕子。项渊头疼万分,真想不管不顾替项礼把他家那起子烂事,一股脑撕撸开。
  赵慎抱着项大壮挨到李氏跟前,道:“娘快别哭了,大爷不过一时气话,哪当得真啊。你瞧,壮壮醒了,正瞧你呢。”
  果然,屋子里静下来后,项大壮也醒了瞌睡,睁眼瞧见是个陌生地,瘪瘪嘴,刚想扯开嗓子嚎,就见他阿爹探个脑袋过来,嘴巴里不知叽里咕噜说些啥,不过瞧面上倒是笑意盈盈。紧接着,他就被放到一个脸上长了皱纹的老妇人手里。
  项大壮:(⊙o⊙)…
  项大壮一出马,李氏登时忘了伤心,抹抹眼泪,揩揩鼻子,之后抱起项大壮,脸对脸亲昵道:“壮壮呦,祖母的乖孙孙,认不认得祖母啊?祖母给你做了十几件小衣裳呢,保你穿上个顶个的俊俏。”
  项大壮:(⊙o⊙)…
  哇哇哇哇······
  “啊,他饿了。回来这么久,别说我们大人,几个孩子也都被耽搁在这。”赵慎很不满,一面伸手接过项大壮递给带来回来的奶娘,一面忍不住开口刺项礼:“舟车劳顿的,到现在几个孩子连口热乎的还没吃上呢。”
  项礼被赵慎这么一讲,才记起项安玖也是才跟着项渊一起从通平府回来,一路风餐露宿,定然很辛苦,想到这,面上不由讪讪然。
  项渊叹口气,这乱摊子还得他出面扫尾。搭上项礼的肩膀,把人朝他未离家前住的房间带,回头冲赵慎道:“锦言,叫人把东西都安置安置,叫齐掌勺赶紧弄些吃的过来给几个小的垫垫肚子。大壮就交给娘和奶娘带,你各处都看顾些。”
  赵慎点头应下,转身开始利落吩咐起来。
  凤娘早停了泪,此时愣愣的瞧着赵慎干脆利落的指挥下仆,一干事项,安排的妥妥当当,不由心下黯然。暗忖,不过三年光景,那个初入门时一脸倔强,始终和人隔着一层的赵慎,赵小哥儿,居然变化如此大。举手投足间全是当家主母的派头,眉眼舒朗,气质温纯,一瞧日子就过得顺心顺意。
  而自己呢?打项礼弄了那么狐媚妖道的贱人在家里头,她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之前还和项礼怄气,和狐狸精斗法,虽每每被狐狸精反利用,惹得她和项礼越发离心,她仍旧一心盼着项礼回心转意,俩人重新过回只有夫妻二人的甜蜜日子。可自打送走项安玖,凤娘突然就泄了气,除了安玮,竟对其他一切都失了兴致。
  沉沉暮暮,状似老人。
  这做媳妇的,有夫君疼还没夫君疼,真真是不一样。
  “大嫂,过去那边坐吧。我叫齐掌勺弄了锅子,大冷的天,大家伙聚一起吃个热乎乎的。”
  凤娘拉着安玮,身旁靠着安玖,对赵慎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意:“好,辛苦你了。这些本应该是我这个做大嫂的来安排,却不想到头来还要劳累你这个刚归家的人忙里忙外吆喝,实在对不住啊。”
  “大嫂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见赵慎准备转身忙别的去,凤娘张了张嘴,本想叫住赵慎开口嘱咐几句。不过脑子里闪过赵慎毫无愁苦的面容,闪过小叔子淙子对上赵慎那柔情满满的双眼,凤娘苦笑着闭上嘴。
  根本不用她多嘴来提醒警告什么的。那夫夫二人,从来都懂得自个要的是什么,成婚三年,还蜜里调油似的。这么甜蜜的小日子,哪里会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啊。
  从前,她觉得如淙子那般讲究清高的,即便日后高中,封官拜爵,怕也要妻妾如群,风流快活。而木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能保她一世无忧。如今再瞧,竟满眼都是讽刺。
  锅子做好,饭食准备妥当,不知在房间里深谈什么的项渊和项礼,从房间相携而出。之后,大家伙平静的用完饭食,项礼便带着凤娘和两个孩子回去自己的住处。期间,竟再没过问春梅。
  晚间,哄睡项大壮,赵慎端了热水,和项渊两个排排坐在炕边,一起泡脚。
  “你和大哥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给他灌了碗鸡汤,把他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鸡汤?”
  项渊瞅着赵慎乐,坏心眼的把两只脚全压在赵慎脚上,还暧昧的刮了刮。
  心灵鸡汤这玩意,偶尔来那么一大碗,还真是无往不利,忽悠死人不偿命啊。
  “就是你相公我,和他推心置腹,剖心挖肺的深谈一番,大哥很感动。”
  赵慎怀疑的看向项渊,双脚动了动,压在上头的两双大脚,也跟着动一动,赵慎横眼过去:“要点脸不?死沉死沉的。”
  “不行,若是死要脸,一会儿可怎么把亲亲锦言伺候舒坦啊!”
  赵慎扔个眼刀过去,随即叹口气,道:“我瞧着大嫂的样子,很替她难过。”
  项渊凑过去亲亲赵慎脸颊,之后弯下身,先擦干自个脚丫,然后抬起赵慎的,放在怀里细细擦拭。
  “你放心,那个春梅不是个简单的,我估摸着这背后不定有什么隐情。既然咱们回来,就帮大嫂除了这个心病。”
  “你的意思是春梅有可能是别有目的进来的?难不成,大哥是被设计了?”
  擦完一只,项渊抬起赵慎另一只脚接着擦。
  “很有可能。大哥不是个恋眷美色的,若没有特殊原因,绝不会纳她进门。”
  “照你这么说,还真的挺可疑。果然如此,那你赶紧派人去查,趁早把春梅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弯指挠挠赵慎脚心,项渊嗔他:“一晚上的,嘴里净是些不相干的人,等会非得叫你瞧瞧爷的手段。”
  赵慎眉眼柔柔的瞅着给他擦脚的项渊,忽的,绷着脚丫慢慢下滑,直到项渊胯间,这才停住。虚虚的悬在半空,赵慎挑眉一笑:“憋了这么久,二爷,眼睛都红了吧?”说完,脚丫缓缓踩到底,末了,还坏心眼的划了一个圈。
  项渊的眼珠子这回可真是红了,擦脚布一扔,洗脚水也顾不得去倒,只挪到一旁,随意抓了条帕子擦擦手,一个饿虎扑狼的架势,就想把挑起火气的媳妇镇压在原地。
  “啊啊啊,哇哇哇哇”
  项渊趴在赵慎身上,闭着眼,一脸的生不如死。
  吭吭·····
  赵慎闷笑不止,一把推开项二爷,理好袍子,披上大氅,就朝外间奔去。
  外头,项大壮被安置在热乎乎的小炕上,奶娘和他睡在一起。许是换了环境睡不踏实,才一个时辰就转醒。迷迷糊糊侧头瞧见睡在旁边的居然是奶娘,而不是自家爹爹阿爹,登时不干,扯起嗓子就开嚎。
  赵慎抱着项大壮来来回回走动哄他入睡,盏茶功夫后,总算把小祖宗送回周公那里,又坐在一旁盯了半盏茶功夫,瞧他真是睡沉后,这才松口气折回内室。
  离中的冬夜,寒风呼呼,滴水成冰。睡在暖呼呼的热炕头,盖着大棉被,别提多舒坦。更别说这屋内地中央,还特意笼了火盆,无烟碳烧得旺旺的,室内温暖如春。
  赵慎俊脸一片氵朝红,额角挂着点点细汗,双手无力的撑着软枕,闭着眼,蹙着眉,面上全是隐忍之色,只偶尔从嘴角泄露一丝闷哼。修长有致的身躯,随着背后之人越发激狂的动作,不断朝前起伏。
  少顷,项渊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咏叹,赵慎也再坚持不住,一个脱力,缓缓伏在大红锦被上。蜜色肌肤上,印着一个个青紫的吻痕,劲瘦的腰肢上,一双大手缓缓移动。项渊倾身过来,覆在媳妇身上,不住亲他的额头,脸颊,嘴角。
  “媳妇,真棒!”
  赵慎舔舔嘴唇,闭着眼,哑着嗓音道:“二爷,可舒坦了?”
  “舒坦,太他娘的舒坦!爷恨不得死你身上!”
  项渊扳过媳妇的脸,叼起嘴唇,来回舔了舔,含糊道:“媳妇,渴了吧?爷给你润润。”
  赵慎双手无力,软绵绵的推他,侧头避开,有气无力道:“滚!全是汗,黏腻腻的。下去,给爷倒水来。”
  “得嘞,爷。你才是我的爷啊,真大爷!”
  赵慎瞅着项渊只批了内衫,便光着下身,赤着脚,拖拉个鞋子就去倒热水,忍不住笑出声。
  “真真是没个官老爷的形象威严了!”
 
    
第78章 解决
  项渊携家眷回离中过除夕,不出几日,消息就传遍离中城。县太爷吴捂着个手炉,念念叨叨。
  “你说这个项渊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不过三年光景,硬生生从个酸秀才成了四品官老爷,奶奶的,比老子大几级!”
  旁边精瘦精瘦的师爷,凑过来出主意。
  “正堂,左右您是这离中城的县太爷、父母官,他项渊娘老子可一直都在离中呆着呢。项渊在外头再如何威风,怕是也不敢对正堂不敬。”
  县太爷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啊。
  “不过,为面子上好看,咱们还得请项渊过来用个饭,花点心思安排安排,那项渊领了情,不是对县太爷更为亲密?”
  县太爷一琢磨,还是在理啊。于是赶紧吩咐人去下帖子,却不料来人回说,不止那一日,便是前前后后几日,项大人都没得空,全被约满。
  整个离中城的高门大户,跟约好了似的,挨个约见项大人,各种宴饮赏花赏梅,看戏听曲的,竟不得闲。
  “不过项大人说了,便是再忙,正堂的约他是一定不推的。若正堂得空,就后日下半晌,项大人做东,在醉仙楼揽月包间,敬候正堂大驾。”
  离中县太爷搓搓手,喜滋滋应下。花花轿子人抬人,被人这么抬举,县太爷是浑身舒坦,暗道日后还是得多关照关照项渊老母,哦,还有他那个开铺子做生意的大哥。
  项渊踉踉跄跄的被宋大扶进来,赵慎瞧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又气又心疼,接过项渊便扶他进了内室。好不容易把人安顿到炕上歪着,赵慎急忙去浸湿帕子,打算给项渊擦擦手脸。不想一回头,就见项渊靠在箱子那冲他嘿嘿笑。
  “媳妇,没醉,装的。”
  赵慎表示很怀疑,视线来回扫视几遍。“真没醉?来,说,这是几?”
  项渊哭笑不得,伸手抓住媳妇竖起的两根手指,晃晃。“不用测,真没醉。脸红都是憋得。不装醉,怕是还下不了桌。那些个老爷公子的,个个争着抢着敬酒,生怕我记不清谁是谁。”
  不过项渊还是伸手接过帕子,也不用赵慎,自个动手擦脸擦手,末了,舒服的呼一口气。“还是搁家里头舒坦!那些个脸大的,个个朝我要字画。丫的,还当爷是之前那个手头窘迫的穷秀才呢!爷的字画,岂是轻易示人的?丫的,成了烂大街的便宜货,有什么价值!爷得留着精品,给后代子孙发财。”
  赵慎一脸黑线的听他一口一个爷,还什么丫的,这德行,妥妥是酒上头。那些个应酬场合,便是再不想多喝,一不留神,就得喝大。淙子觉得自个没醉,可满嘴爷的丫的就露了馅。但凡他口里冒胡话,念叨些他听不懂的词儿,八成就是醉了。
  好歹说着劝着把人放倒在热乎乎的炕上歇着,赵慎跪在他身侧,费劲除了外衣,怕他着凉,又特意把火盆移近,这才除去里衣,给他全身仔细擦拭一遍。等一身汗的忙活完,再一瞧,好家伙,号称自个没醉的项大人,早不知和周公下了几盘棋。
  项大壮闹着要进来,奶娘无法,只得哄着悄没声的抱进来给赵慎。赵慎托着他的小屁股拍了拍:“小臭家伙,你这是瞧见你爹爹回来了吧?好了,咱们不出声啊,就在旁边玩,爹爹睡着了,咱们不打搅他。”
  瞧项大壮挺乖巧的坐在炕里边玩手指头,赵慎便放心的下地去把火盆移开。转身再一瞧,赵慎当即气乐了。
  只见项大壮上半身整个趴在项渊身上,倔着小屁股,两只小短腿蹬啊蹬,正使出全身的力气朝项渊脸上啃。那架势,一瞧就是非要咬一块下来才罢休。
  “小祖宗,你这当猪头肉啃呢!你也不怕你爹爹迷迷糊糊一巴掌把你扇一边去!”
  赵慎几步上前,从项渊身上撕下项大壮,回身见项渊左侧脸上糊了一堆口水,亮晶晶的。不由暗笑在心。
  淙子怕是没想到,日后他所有的讲究,都要在儿子身上破功。
  第二日项渊迷迷糊糊醒来,首先就觉得自个左脸有些紧绷绷的,伸手摸了摸,没察觉出异样,皱皱眉。
  “淙子,宋大带人过来了。”
  一听这个消息,项渊精神一振,立即动作迅速的洗漱好,揽着赵慎,抬脚去厅堂。
  宋大带来的那人长相毫不起眼,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浑身上下,一丝特点都没。赵慎仔细打量,暗暗惊奇。怕是只一转身,他就能忘了面前人的长相。这样的人干刺探阴私隐秘之事,简直再合适不过。
  “大人,小的已打探清楚。春梅连同她兄弟,之前都是靠做人外室过活。包下春梅的,是城里聚财典当的当家,只后来不知为何,就厌了春梅。那春梅没了银钱供给,便把主意打到项大爷身上,合着她兄弟一起,设了仙人跳,先是设赌局哄骗项大爷欠下巨款,事后春梅又装好人,要和项大爷同生共死,把自个多年积蓄抵押出去,这才换回项大爷。再之后,项大爷醉倒在聚财典当当家为春梅买的宅子里,和她过了一晚。最后,就是春梅带着她兄弟进了项家门。”
  “聚财典当?”
  项渊掸掸衣袖,直觉那聚财典当当家很有问题。“你再去查查聚财典当的当家,探探为何厌了春梅,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那人低头应下后便转身出了门。
  赵慎等人走了,这才气愤道:“那春梅果然不是个好的!亏得大哥竟然还信她!”
  项渊冷哼一声,安抚媳妇道:“你放心,这么个祸害,我绝不会叫她留在家里添堵。”
  随后,项渊便把宋大叫进来,暗暗吩咐几句。赵慎在一旁,只听得“绑了她兄弟”这一句。
  待到晚间,白日过来回报情况的男子再次过来,和项渊关在书房密谈两刻钟才离开。待人走后,项渊一个人在书房静坐良久。
  春梅进项家门,果然不是单纯的想要找个男人养那么简单!
  聚财典当的当家,居然和京城第一世家徐家同出一脉,虽是旁支,不过因生意做得好,向来是徐家的钱袋子,在主家面前,很有几分脸面。自从他是林公关门弟子的消息传出去后,京城那边一直动作频频。林公为他挡了不少,他自己也因秦勉的提醒,私底下处理掉不少桩子。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人把主意打到离中项家这。
  春梅进项家门只是开始,其后鼓动项礼生意越做越大,慢慢涉及禁忌品这才是她的目的。例如盐、铁、茶这些重要物资,向来是掌握在朝廷手里。便是底下有人私自贩卖,也是靠山过硬,这才敢捣腾一些。项礼之前的生意,一直都是以干货为主,只近两年,手头宽裕了,这才扩大范围,把杂货进购限制放宽很多。可若真有人不怀好意,怕是私底下暗藏一两包盐茶,项礼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万幸的是,没等春梅等到上头人再来指示,世家和皇权的斗争就分出胜负,世家损兵折将,大伤根本,一时没有余力布置其他。项礼,这才幸运的躲过一劫。
  赵慎打理好项大壮,出门正瞧见项渊从书房出来,只见项渊对他挑唇一笑,道:“媳妇瞧好了,明个咱就把这事彻底解决。”
  *
  项礼死瞪着双眼不相信,他不信对他情意绵绵的春梅居然抱着这样险恶的用心设计了他,更叫他不可置信的是,春梅之前居然是别人的外室!不可能,明明,明明就有流血啊!就是看到那摊子血迹,他才又羞又愧,宁可惹凤娘的伤心,也纳了春梅。
  可惜,再不相信,在项渊把春梅那个同样做人外室的兄弟提溜出来作证后,项礼不得不死了心。
  春梅真的设计了他!
  在一想到淙子所说的严重后果,项礼背脊冒出一层冷汗。若真被人暗算私藏盐茶,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而且,说不定还要连累淙子没了官职,那么,李氏真真要恨死他。
  一处关窍想通,其余的跟着全都通透起来。
  项礼终于记起他从春梅床上醒来时心底的那份异样,还有春梅兄弟身上那份时不时流露出的媚态。
  猛地打个哆嗦,项礼环顾四周,李氏、凤娘,还有安玖安玮都在。
  他这几年到底是在干嘛啊?为了这么个心思叵测的贱人,和凤娘一次次争吵,把安玖吵得离了家,安玮对他从来不亲。李氏不痛快,凤娘伤透了心,便是淙子他们回来,也闹得鸡飞狗跳,个个看他像昏了头的混账。
  的确,他是昏了头。到头来,他以为的负责任,有担当,如今一瞧,竟全他娘的是个天大的笑话!
  春梅披头散发、哭天抢地的要项礼救她,一面悔过,一面剖白,好话情话一箩筐的往外倒,毫不害臊。项礼在里头听得心头火气,忍不住出去一脚踹在心窝!这么个贱人,这么个不知羞耻的贱人,他是着了哪门子道,吃了什么迷魂药,非当个宝贝似的宠着爱着!
  项礼浑浑噩噩独自坐在屋内,凤娘带着孩子郑重的给项渊道谢。若只是一般的妾,便是她再如何得宠闹腾,她都不怕。可她怕的是那妾不安好心,变着法的带坏她的两个孩子,更叫她寝食难安的是,她生怕哪天一睁眼,好好的孩子会被害的没了姓命。每每想到此,凤娘都不寒而栗。
  “凤娘啊,你放心,那贱人春梅被发卖得远远的,木子也知道错了,直说愧对于你呢。日后木子身边没了挑唆的,定然会和你再过回原来的日子,你们俩和和美美的,娘看着才高兴。”
  对李氏,凤娘只笑不语。可转头对着赵慎,凤娘却神色倦怠道;“便是今个没了春梅,他日不定又来了夏梅、秋梅、冬梅。我若是整日担心这个,怕是要活不长久。为了安玖和安玮,我得活的长长久久才行。项礼,就随他去吧。”
  赵慎听得很难受。
  晚间和项渊并排躺在炕上,忍不住怅然道:“为什么不能一世一双人呢?有钱了便要纳妾,有名了更要妻妾成群。名人雅士不去秦楼楚馆,在世人眼里,便像假的一般。高门大户里若没几个良妾美侍,就像衬不起世家名头似的。”
  项渊侧过身,单手支颌,笑意盈盈问:“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向我要保证吗?”
  赵慎微红了面皮,横他一眼,抬起下巴,反问:“我还需要再要保证?你之前说的那几番话,难不成都是逗我玩的吗?”
  项渊呵呵闷笑,媳妇厉害了啊,现在终于底气十足,学会反击了。
  “可不敢逗你,不然再给我一个过肩摔,我老胳膊老腿的,吃不消啊。”
  被项渊一打趣,赵慎也记起两人新婚之夜那场尴尬来。抬头环顾四周,屋子还是那个屋子,比之三年前,略显陈旧些,可却处处透着叫他心里安稳的气息。还有身边这个人,被他一砖头拍得转了姓,竟和他步步生花,处处璀璨的一路走到现在,而且,还将继续走下去。
  得此良人,一生无悔。
 
    
第79章 诰命
  “二爷,赵老爷又遣人送来帖子,邀您和正君明日赴宴呢。”
  项渊接过质地考究精美的帖子,展开大略瞧了瞧,便哼笑一声合上,冲赵慎扬了扬,道:“赵老爷还真不死心,又叫我们去,八成还是那套叫我们劝说赵夫人回心转意的话。”
  赵慎合上账目,捏捏鼻根,冷笑道:“他在咱们面前向来端惯架子,便是求着帮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若不是孙家失了势,他没了巴结的目标,怕是你还入不得他的眼呢。”
  项渊失笑,可不,赵老爷眼界奇高,不是高门大户的人家,他向来是懒得应酬。之前看走眼和项家定了婚婚事,据传赵老爷私底下不止一次跌脚悔叹。
  “赵大公子已是秀才身份,眼瞅着便要开始考举人老爷,可怜赵二公子如今竟连个童生都没考中,读书又散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怕这辈子是没的可能科举入仕。赵老爷这回押错了宝,又和大儿子离了心,赵家门庭重振无望,能不急嘛。”
  想到赵家二公子,赵慎就很不舒服。如果说赵家大公子对他的态度是可有可无,全不在乎,那么赵家二公子对他的态度可真就是“热情”了。但凡在外头受了什么气或是有什么烦心事,赵家二公子最喜欢干的就是去找他和阿爹的麻烦,又因赵老爷不管,赵太太无所谓,致使赵二公子越发大胆,最可恨的一次竟大冬日的骗他和阿爹去府里的佛堂上香,而他转身就落了锁,若不是后来因他和阿爹叫嚷的实在厉害,路过的仆从没得法悄悄去告诉了赵老爷,只怕他和阿爹就要冻死在佛堂。
  “赵二公子真真得了赵老爷的真传,一样的冷血无情,便是亲姐姐惨死,都能视而不见,照旧巴结仇家,这样的心姓,不去做官,到是件天大的好事。”
  项渊赞同的点头,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们早该预想到这么做后赵太太的反应,可却还抱着侥幸心理,能怪谁呢?好在你阿爹被赵太太带了出来,不然咱们还真要投鼠忌器,顾忌几分呢。”
  确实如此。赵太太刚烈果决,回到离中后就把族老们都找齐,逼着赵老爷签了析产分居的契书,当日就清点嫁妆和私产,带着赵大公子和许宜轩离开了赵府。本来赵老爷不太想放许宜轩离开,不过一来没什么感情,二来又被赵太太含沙射影的一番嘲讽,脸面上挂不住,这才甩袖子不管。
  不过,从项渊他们回了离中,见识到项渊四品地方官的各种风光后,赵老爷似乎后悔了。两次见面,对着赵慎追忆往昔,生生把个风流举子尝新鲜,一朝误人终身的尴尬往事,形容成两情缱绻、欲语还羞般的浪漫爱情故事,恶心得项渊和赵慎差点集体吼他闭嘴。
  “阿爹那头趁咱们还在离中,你多去陪陪,不然就再劝劝他,跟着我们一起住算了。何必自个单独住个宅子?再者,他和赵老爷还没解除关系,若赵老爷舍下脸皮,怕是岳父也不得安生。”
  赵慎闻言,也不由面露忧色。只是许宜轩此次却格外倔强,宁可自己独身一人住着个小宅子,也不愿随他和项渊去任上。赵慎劝了几次,许宜轩都没点头。反而转头劝他不要太过牵念他,不然惹得婆母不喜,挑起他的毛病来,淙子夹在中间也难做。
  许宜轩的心思,赵慎多少猜到一些。他阿爹生怕打搅他们,也不想因他的缘故,致使他和项家生出嫌隙,特别是见他越过越好,更不愿节外生枝。
  心底幽幽一叹,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便打算时机到了,便接许宜轩出来和他们一起过日子。熟料万般算计,却没算到许宜轩自己不愿意。想到这,赵慎忍不住又揉揉眉间。
  项渊瞧见,便走过去拿开赵慎手里的帐本子,道:“都对过这么多次,指定不会出错的,你就安心吧。得空去把新做的袍子试一试,我约莫着接完旨,贺喜的人就得登门,你这个当家主君可得精精神神,欢欢喜喜的,好叫暗地里想瞧热闹的人全给咱们憋着那口气回去。”
  被项渊这么一形容,赵慎忍不住开始在脑子里描绘出那个画面。
  一群满脸笑容,明面上不住道喜的人,私心里恨不得自个摆个晚娘脸,和李氏对着掐起来,好叫那些眼红嫉妒的看个热闹,找个心理安慰。却不想自个精神抖索,全然不在乎,那些人可不都得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哽得难受?!
  “我瞧娘这几日喜得晚间都没睡好,白日里不仅要CAO心宴席封赏这类事,得空还要被阿停拉去保养肤色,竟都不得闲。你若是有空,便去后面劝劝娘,明个宣旨的可真就来了,娘若是面色憔悴,岂不是不美?”
  项渊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没辙。
  “没法子,娘如今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门心思等着宣旨的。若想她停下来好生歇息怕也只好等到这件事了了,她才能彻底把心放进肚子里。”
  赵慎闻言,失笑道:“是我糊涂了。娘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诰命,不等到真见着人,哪能歇得下啊。”
  说到诰命,却是因孙骏一案间接主导了世家败落,靖安帝龙心大悦,高兴之下便想给项渊点赏赐,而又因这个赏赐不能太过明面,靖安帝一时没拿准主意,便特意叫林公问项渊想要什么赏赐。等得了回信,靖安帝一瞧,项渊要的东西还真不多,只一件,给他娘李氏求个太恭人的封号。
  对如此知情识趣的臣子,靖安帝那是格外满意。二话不说,提笔就准了,还特意遣了个宫中内侍,一路从京都出发,赶往离中宣读册封旨意。
  李氏得了这个消息,好悬没乐得背过气去。亏得赵慎在一旁,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朝她后背心猛捶一拳,那口气才顺顺当当咽下去,李氏这才有惊无险。
  整整亢奋了五六天的时间,李氏这才慢慢沉下心,一面喜不自胜的准备接旨的香台案桌,一面拉了赵慎过去,开始写请帖。项家族里的,她娘家那头的,娘家的娘家那头的,还有离中城里那些自打项老爷过世后就没再走动过的举子秀才公家里头,但凡她能想到的,全写了帖子去请,一副势必要把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成为有诰命的朝廷命妇这事,宣扬的人人皆知。特别是之前明里暗里笑她白日做梦的那些长舌妇们。
  赵慎满脸黑线的听李氏絮叨完,又按她的吩咐写好请帖,李氏便打发他出去,自个一一检查后,居然打发阿停去送帖子。赵慎合着项渊在外头瞧见,一个个全都闷笑不已。
  “娘这是终于想到你也是四品恭人诰命,生怕遣你去送帖子便是降了身价,居然还背着你特意打发阿停去送,我瞧着,日后这些个家务事,娘再不会叫你插手,你就只管负责和娘端着茶,坐在那里,瞧着一干下仆忙活就成。恩,也许娘还得时不时挑点错出来。”
  被项渊这么一打趣,赵慎日后只要看到李氏坐到厅堂里指指点点,脑子里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淙子描述的那种场景,登时暗笑不已。
  那个场面实在有些辣眼睛,赵慎表示自个真心接受无能。
  “幸好媳妇你不计较,不然我心里头是真要愧疚死。”
  赵慎摇头,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计较,反而觉得确实该如此。我是你的正君,便是暂时没有诰命,别人也不会低看一眼。可娘盼这个诰命却是盼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等你当了官,有个封赏机会,若不为娘考虑,心里头又怎能安生?”
  项渊上前狠狠搂住赵慎,忍不住低头在他耳边亲了一下。
  媳妇说得都对,可于他项渊而言,此次为李氏讨封,却还有另外一个不得不为的原因。毕竟他占了人家儿子的躯壳,于情于理都该尽些心意,圆了李氏的夙愿,也为他偿还一些因果。
  腊月二十五,朝廷派来的内侍终于到达离中,在垂柳巷项家宣读了册封项李氏为太恭人的旨意,并赐发太夫人朝服和冠额。项渊塞了一个一捏之下没啥分量的红封,那内侍对着项渊分外客气,收了红封也不瞧,直接塞进袖子口,好话恭维了一箩筐,连酒饭也没用便带人赶回京城。
  项渊也知像他们这样的内侍,但凡逢年过节,都是极好的表现机会,若是伺候得好得了哪位主子青眼,可就一飞冲天。所以也不狠留,只叫人搬了满满三箱子离中特产,一大个油纸包着的酱肘子,外加两屉热气腾腾的包子送上去好叫他们赶路吃。那内侍感动得眼圈绯红,激动得话都说不出,只狠狠一拱手,便带人扬长而去。
  此时项家不大的两进宅子,被贺喜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因来的都是亲朋好友,李氏不好立时换上太恭人的服饰,免得见面就得叫人跪下问安,于是便把朝服和挂饰类的放在内室展示给贺喜的妇人们瞧。听她们真心或嫉妒的交口称赞羡慕,李氏喜得合不拢嘴。
  赵慎合着凤娘一起在后头忙活招待宾客,项瑜带着安玖和安玮也像模像样的招待各家带来的小公子们。赵慎冷眼瞧着,项礼借机过来后头几次,总想凑到凤娘身边说话,却都被凤娘不冷不热的态度堵得脸上下不来,只得讪讪的重回前头。
  见此,赵慎忍不住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慎哥儿,你快去前头瞧瞧。你父亲来了,正搁前头乱说话呢!”
  许宜轩从外头进来,找到赵慎便催他赶紧去瞧瞧,若是放着赵老爷在那胡言乱语,怕是对淙子不好呢。
  赵慎闻言,急忙放下手头的事,又对凤娘交代一番,这次脚步匆忙的去了前院。
  前院里,赵老爷正口沫横飞的和人叨叨,说他完全是一副慈父心肠,一是怕没有证据惹得孙家大怒,不仅还不了女儿清白,还要搭上大儿子的功名,二是怕连累到儿婿项渊,毕竟孙家势大,想要惩治一个毫无根基的项渊,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赵太太怨他不去通平府,可却不知道他在离中,也是在为女儿奔波。为了给女儿讨个公道,他带着赵煦几次三番去孙家理论,只是因为没证据,根本不被孙家搭理罢了。
  却不想赵太太误会于他,从通平府回来便不知抽了什么疯,死活要和他析产分居,不仅带走中了秀才功名的大儿子,而且还把慎哥儿的阿爹也一并带走安置。之前赵老爷不知赵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可等到项渊他们回来,除了去他那里一次后,其余时间,竟全是去赵太太那里问候,他便了然在心。
  “为了拉拢做大官的儿婿,这妇人的手段真真不能小瞧啊!”
  赵老爷这番话,真真假假,身旁听的人,也不知是当热闹瞧,还是当笑话看,全跟着起哄架秧子,似真似假的感叹唏嘘,倒是把这件赵府的家务事,传播得更广。
  赵慎在后头听了,气的心肝疼。
  赵老爷的话里,除了暗示赵太太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外,竟还扯上他和淙子不敬长辈这条。真真可恨!
  正想向前一步去理论,不想了刚迈了一步,就被人拉住手腕。
  “不用管他,虚张声势罢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该清楚赵老爷之前所作所为到底如何。一个女人家要有多伤心绝望,才能提出析产分居?这样的事实,不是他随便说几句话就能遮掩得过去的。”
  赵慎还是有些气不过。“他是觉得和咱们没法再修补关系,索姓就到处破坏你的名声,话里话外说咱们不敬他这个长辈,真是可恨!”
  项渊瞧媳妇气鼓鼓的摸样,捏捏他的手指,安慰道:“他那点子吐沫星,翻不起大风浪,随他去。”
  果然,赵老爷在宴席上说得再情真意切,可真正信他的人寥寥无几。便是心里头存疑的,碍着项渊的名头,也没人敢跳出来挑刺。赵老爷一腔打算落了空,登时病倒在床。赵太太得了信,恨恨的啐一口:“活该!”
  项渊他们在离中热热闹闹过完除夕,期间项渊还去参加一回他们潜心社的活动,可惜除了许文林,其余人对着他全都拘束的很,便是林宏,也是一样束手束脚,弄得项渊兴致大失,其后再没去过。
  项家大姐在李氏得了诰命那日也带着夫婿赶回来,对着项渊和赵慎好一顿夸,又捉着项二姐一番感叹,说什么项渊只记得拉拨二姐,照顾的二姐夫生意蒸蒸日上,日子越过越宽裕。可怜她却没人惦记,只得和夫婿二人挣了命似的讨生活,弄得项二姐好生尴尬。
  对项大姐这番腻腻歪歪的话,项渊打心里头腻烦。他不是没想过帮衬项大姐,可惜大姐夫不是个好的。虽说也是做着家里头的生意,可项家大姐夫生姓就是个惫懒散漫的,手里头但凡有些银钱,就拿出去吃酒赌博,仗着吃穿用度都是公里出,便一味不攒银子。项渊有心想给他们找条路子,可一拿不出银子,二又拖拖拉拉,吩咐一件事,十天半个月都办不完。如此,还叫项渊怎么拉拨?
  项大姐没得项渊准话,第二日便气哼哼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联系过项渊。
  过了除夕,项渊他们便启程赶回通平府。待回到通平府知府内宅,项渊收到一封林公的信件,奇怪的是,里头居然还夹着另一封没署名姓的信笺。
  项渊来回打量,见那信的字迹虽还稚嫩,却能看得出乃是出自名家教导,而且信中所问问题,虽尚显幼稚,却格外犀利。项渊心里有了底,这封林公都不便透露一丝一毫暗示的信笺,怕是除了东宫,不做他想。
  为给未来老板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对少东家的几个问题,项渊仔细琢磨一番,结合前世出任一方所得的经验,洋洋洒洒写了十页纸送回去。
  对东宫那头的反应,项渊不清楚,不过自此以后,这样的信笺却时不时的送过来,有时时间隔得长,有时恨不得这一封还没送出去,另一封已经到了。
  信上的内容,也不再全是与朝政有关,风土人情、民间趣闻,等等项渊觉得有意思的,都会写在信里。那头的回信,也不再一味一本正经,而是渐渐流露出属于少年人的好奇与活泼。
  寒来暑往,两年时间倏忽过去,项渊在通平府任职满三年,得了最新调令。
  任河间府巡抚,统管河间、关中、江南三府事务。
 
    
第80章 离任
  轱辘辘,一辆没有车厢的牛车行驶在宽阔平整的道路上。此时正值暮春时节,道路两旁的田地里,一片绿油油的庄稼。由官道驶进城门前,只见巍峨的城门口,熙熙攘攘堵了半里路的百姓,几乎个个手里头都提着东西,鸡、鸭、鹅,烤好的乳猪,现炸的果子,各种山菌药材,包装精美的糕点匣子等等,讲究些的人家,后头下仆手里捧着的都是些精贵衣料皮毛,珍宝古玩。正中间,众人围着的一辆马车内,有人正苦口婆心劝说众人回去,可惜众人并不听劝,一直朝前递东西不说,好多人还当场抹起眼泪,神情瞧着真是万分不舍。
  “这是哪位大人离任,竟然这么大动静。”
  不等赶车的车夫搭话,车上坐着的另一个腰背板直,面容严苛的男子冷哼一声,语带谴责道:“如今官场风气就是如此之差!但凡有人离任,就非得闹得人尽皆知。早十天半个月的,就要任下百姓做万民伞,不然就非得要人到城门口去送行,演一出依依不舍、万民挽留的戏,倒像个个都是个清官好官似的,殊不知在任上,尸位素餐、满肚肥肠,根本不为民做事!”
  “是啊,如今官场风气的确不好。”
  “想我当初离任,生怕打搅百姓,自己提前几日悄无声息上路,哪像如今的官员,动不动就城门口百姓举伞送别,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前头赶车的车夫忍了又忍,后来实在忍不住,遂回头道:“两位老爷,你们可知那离任的大人是
  哪位?”
  “不知,是哪位?很有名吗?”
  车夫闻言激动道:“当然有名,那是咱们通平府的知府项大人!两位老爷瞧瞧这道路,是不是特宽敞特平坦?那是咱们项大人主持修整的!再瞧路边的庄稼,那可都是仙瑶稻米啊!想当初咱们通平府的仙瑶稻米虽好,可惜卖不上好价,种的人也少,可项大人一来,仙瑶稻米立时就跟翻了身似的,不仅卖的精贵,听说每年还要上贡给皇上吃呢!”
  “仙瑶稻米?这么多?不是说仙瑶稻米不好种植吗?”
  那车夫更是激动,扯着大嗓门道:“再不好种植,咱们有项大人啊!项大人说了,有能捣鼓出怎么种好仙瑶稻米的,衙门给大大的奖励,免三年赋税,免徭役,还给银子。你说这么好的事,下头的人不都得削减脑袋想法子啊?!嘿,果然,几个月的时间,就有人说他捣鼓出了法子,项大人特意在衙门试验过,果然照法子种出的稻米不仅好而且亩产多,哈哈,那个献出法子的人,可得了大奖励,把大家伙都眼红坏了。”
  车夫说的兴起,直起身子遥指远处的高山、官道、驿站,茶舍等,道:“老爷们你们瞧,咱通平府四周环山,往常走商的、挑担的货郎,没人敢夜里赶路,生怕遭了匪徒人财两空。可如今,咱们项大人合着卫所贺将军还有把附近的山寨土匪窝子全缴了,这下可太平喽,走商的再不怕遇到山匪,之前没人敢轻易去跑商的郡县,如今全都开了商路,大家伙卯足了劲踅摸能换银子的东西,家家日子都好过起来。还有,两位老爷有所不知,小老儿赶的这牛车,也是衙门里头出的主意,鼓励大家伙寻着农闲时出来,一来赚点茶水钱,二来还方便往来客商,便是这牛屎马尿的,不想拾掇回家的,便沿路铲进田里,那也是好肥呢。”
  见车夫还想往下说,那位崔大人急忙伸手打断他的话,神色有些阴郁,兴致寡淡道:“好生赶路吧。便是那项大人再好,可这么劳师动众的叫百姓送行,而且还收礼,就是不对!”
  “这位老爷,这你可错怪项大人了,项大人根本没告诉咱们他何时离开!其实啊,项大人要离任的消息大家伙都知道,可没人知道他啥时候走,为了不错过项大人离开的时候,大家伙私底下都商量好了,轮流换人每日去衙门口盯着,还有跟衙门里头有亲的,也多暗地里嘱咐呢,一定要看住项大人,咱们可不能错过他离开的时候。项大人为咱通平府做了那么多事,可不能叫他就这么悄没声的离开喽,说啥大家伙都得去送送!”
  眼瞧着这位崔老爷脸色越发难看,那车夫犹自夸个不停,旁边的人急忙打断车夫的话,叫他好生赶路便是。
  车夫一腔说兴被打断,不情不愿的坐正身子,一扬车鞭,打了个脆响的呼哨,嘟囔道:“好嘞,两位老爷可做好喽,送完你们,小老儿还得赶回来送项大人呢。”
  把人送到通平府城里,那车夫便迫不及待的掉转车头,撒丫子朝城门口奔去。两人再瞧城里,偌大的通平府,街上竟安安静静,很多铺子食肆都关着门,偶有一两家开着的,看门的也是上了年纪的老妪老翁,问起事情,话题左右还是离不开他们项大人离任的事,念念叨叨,反反复复,全是项大人的好。弄得俩人颇为不自在,那崔老爷更是面色沉郁。
  “博之,随我一同去城门口瞧瞧吧。”
  “崔正堂?”
  这位崔正堂,不巧,正是之前任职曲州六年的崔进学,离任前还和项渊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如今他途中路过曲州,瞧着和他在任时破败萧条的曲州如同天差地别的县中情景,心底始终激荡难平,为此他定要来通平瞧一瞧,却不想竟遇到项渊离任,而且是这样万民含泪不舍的送行。联想之前他离任曲州孤身一身上路时的形单影只,与眼前此景一对比,竟然分外可怜可叹。
  两人赶到城门口,正巧遇到车夫口中的项大人亲自出来劝说百姓回去,不要再相送,并且严词拒绝收受他们的程仪。马车内,一个虎头虎脑,双眼晶亮有神的幼童探头出来,对着人群笑得嘴里几颗米粒般的小乳牙都清晰可见。
  “哎呀,项大人,便是你不收,也得替咱们小公子收下吧。我们都是给小公子的,你可不能就自个做主不收啊,瞧,小公子喜欢着呢。”
  那幼童抓住离得最近的一人手里提着的烤鸡,一边:“爹爹,有烤鸡,香香的,我们吃烤鸡啊,阿爹,出来,吃烤鸡。”
  童言童语,逗得大家伙忍不住发出善意的哄笑。那被抓住烤鸡的青年激动的脸红脖子粗,临了嘴巴倒不会说了,只一味的把烤鸡往哪幼童怀里塞,磕磕巴巴道:“给,给你,都给你,好吃!”
  崔进学神色复杂的瞧着前头其乐融融的欢送场面,想不通为何他也同样是真心为百姓做事谋利,怎么就从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呢?难不成大家伙其实还是看在那项渊乃是当朝首辅林公关门弟子的份上才如此热忱?
  若说崔进学只是心绪复杂些,那他身旁跟着他一起来通平府的,唤作博之的男人则是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绪。
  林博之怔怔的瞧着不远处被百姓层层包围的项渊,忍不住想起的,是在普济寺外的山路上,他和张彦扶起被人敲了后脑壳的项渊,继而又想到潜心社聚会,头一次展露出不同的项渊,再然后,便是两年前,彼时已是四品地方大官、面对他们却仍旧姿态自然的项渊。他想,不仅是他,也许整个潜心社的成员,谁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中曾被大家伙暗地里嘲笑的项渊,会站到如此高的位置,高到让他们便是仰望,都难以企及。
  “走吧,来这一趟,我也算是服了气。不管如何,赢得百姓们真心拥戴,才算得是好官、清官。”
  林宏跟在崔进学后头,朝城里走去。他知道崔正堂之前路过曲州,见着曲州如今百姓生活富足,安安乐乐的情景,忍不住就想来亲眼见见百姓口中时时念叨着的项大人。毕竟据说崔正堂之前可是在曲州任上足足呆了六年,六年间为曲州鞠躬尽瘁,也算CAO碎了心。却不料,不过三四娘光景,曲州百姓口里的青天大老爷,就成了别人,而记得他的人,寥寥无几不说,提起来,也只是叹气说:“崔正堂是个好的,可惜不能叫他们过好日子。”这么一句扎心的评论,刺得崔进学整晚辗转反侧,说什么都要来亲眼瞧瞧,不然,心底总是不甘心。
  如今,可是甘心了。只不过,打击也有些大了。
  林宏来了又走,项渊一无所觉。他好不容易从送行的百姓中突围出去,发冠歪了,袍子被扯松了,好好的新作的缎面鞋子,也被不小心踩了几脚。更可怕的是,袍子上本来坠着的香囊、竟然也被人扯了下去。项渊犹记得那扯了他香囊的老妇人,一面喜滋滋的下死力扯,一面抱歉道:“项大人啊,老妇就扯个香囊回去给我那小孙孙,以后保他也和项大人一样,中状元,做大官,做个好官!”
  好家伙,被她这么一说,旁边听到的人登时跟开了窍般,几只大手蹭的全朝他伸来,项渊根本来不及阻拦,袍子上刚系的四个香囊,眨眼间就全被扯了去。后头得了信没抢到的,一个个眼冒绿光的朝他瞅,那架势,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袍子裤子鞋子也全拔下去。项渊生生打个冷颤,顿时什么也顾不得,逃也般的窜回马车,一迭声的叫宋大赶紧走。
  后头传来大家伙善意的哄笑,直到走出去半里路,猛然间,从后面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声:“项大人,你是好官,大家伙会想你的!”
  马车内,项渊忍不住湿了眼眶。对着媳妇和娃两双眼睛,项大人有些不好意思,掩饰般道:“风大,迷眼了。”
  “恩,我也迷眼了。”
  项渊定睛一瞧,果然,赵慎的眼眶也是红红的。
  夫夫俩对视一会,忍不住笑出来。
  “有时候也觉得累,很想扔下不管,就带着你和大壮游山玩水,逍逍遥遥去。可总是坚持了下来。如今瞧,竟也不错。”
  赵慎倾身过来,一把抱住项渊,双手收力蹭了蹭,道:“你知道通平府百姓私底下传的一句话吗?”
  “恩?不知道,哪一句?”
  赵慎抱着项渊,弯眼微笑。
  “吃米要吃仙瑶米,嫁郎要嫁项淙子。”说完,赵慎放开项渊,面对面和他抵着额头,语气缱绻:“你说,我又吃了仙瑶米,又嫁了项淙子,是不是把两辈子的福气都用光了呢?”
  项渊被他口里的两辈子说得心里咯噔一下,伸手使劲揉揉他的脸颊,温柔笑道:“傻瓜!”
  “傻瓜!”
  突然,脆生脆气的一句话煞风景般冒出来。夫夫俩低头一瞧,项大壮不甘寂寞的横插进来,窝在两人中间,仰着头,一脸天真。
  “傻瓜爹爹,傻瓜阿爹。”
  “小混蛋,要说聪明的爹爹,阿爹什么的就随便吧。”
  “聪明的阿爹。”
  赵慎噗嗤一声笑出来,抱起项大壮,呵呵直乐:“恩,阿爹是聪明的,爹爹什么的才是随便呢。”
  项渊伸手捏住项大壮的小鼻子,逗他:“猪,猪,壮壮是头猪。”
  “爹爹才是猪。”
  “可是爹爹没长猪鼻子,壮壮长了猪鼻子,所以壮壮是猪。”
  “不是,爹爹是猪!”
  “那谁长了猪鼻子?”
  项大壮眨巴下眼睛,想了想,道:“壮壮”
  “对呀,那谁是猪?”
  “爹爹!”
  哈哈哈哈,赵慎在一旁乐得打跌。任你项大人再如何能言善辩,遇到壮壮,全是抓瞎。
  听着车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外头赶车的宋大,忍不住也咧开嘴露出笑容。回头瞅瞅紧跟着他们的另外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打个手势,示意一切都好,宋大转过头,甩起鞭子,马车哒哒哒的在官道上跑起来。
  同一时间,一辆黑漆马车,静悄悄的从京城使出,同样朝着河间府的方向而来。
  车内,面色阴柔的小厮样少年,对着另外一个衣着华丽,气度超然的少年苦着脸道:“公子,届时你可得替小的说说话啊,不然小的便是十条命,都不够砍的。”
  “啰嗦,早知道你这么脓包,不如带闻喜出来。”
  “公子啊,不是小的胆小,是你这次着实胆大,小的怕呀。”
  那公子闻言,再不搭理。反而掀起帘子,仔细瞧起外头的景致来。
  难得出来,他可要好好看看再回去。
 
    
第81章 宴饮
  金乌西坠,洒下片片余晖,燕凉河波光粼粼,宛如无数锦鲤翻腾摆尾,河的两岸,灯火朦胧,烛火下,有舞娘穿红着绿,翩翩起舞,有乐娘抱着琵琶幽幽怨怨,如泣如诉。茶楼酒馆,人声鼎沸,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在河中央,有一艘装饰华丽的上下两层画舫,船上服侍之人,竟是一水的面容清秀,举止有度的小哥儿。项渊酒至半酣,醉眼朦胧,瞧着往来穿梭、端茶递水,各有风情的十几个小哥儿,缓缓露出个笑意。
  酒桌上,为他接风洗尘的几位大人互相瞧瞧,其中一人笑着拍拍手,很快,有人推门进来。
  项渊定睛去瞧,只见来人端着一张清清冷冷的俊颜,浑身的孤高清高之气,扑面而来。
  进门不卑不亢行了礼后便退回角落站着,又因身上那份孤高,身影瞧着竟分外惹人怜惜。
  来人是个哥儿,而且是个才艺双绝的哥儿。
  布政使高大人伸手指指他,笑着道:“项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乃是管家的哥儿,自幼当是公子养起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据说便是策论做的那也是顶顶好。”
  项渊挑眉。管家?是十几年前因牵扯进夺嫡之争被抄家灭族的管家啊,他竟不知管家居然还有个嫡传的哥儿在。
  “因是哥儿的身份,加之从小养在外祖那,所以圣人格外开恩,没被一起赐死,只是发落教坊。这儿的妈妈瞧着他条件好,一直当宝养着呢。”
  说着,凑近项渊耳边,暧昧暗示道:“只今个,才第一次在大人面前露面呢!”
  “哦?这么说本官还是好福气?”
  项渊对着高大人问,虽说是问话,可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那高大人笑意越发明显,态度也更加热忱,招手把那管家哥儿叫过来,道:“项大人醉了,你好生服侍大人去歇息。”
  那管家哥儿一脸羞愤欲死,嘴唇发白,十指神经质的搅在一起,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挪动脚步上前,扶起项渊,朝里头另置的内室去。
  外头,高大人招呼其余众人散了宴席,转眼间就走个干净。很快,便有小哥儿进来收拾残杯冷炙,一个个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竟是丁点声音都没发出。
  项渊眯着眼,任由那管家哥儿扶他进门,一进去,一股子幽幽暗香扑鼻而来,甜腻的叫人发呕。
  项渊本没饮多少酒,此时被这股子香气一熏,却差点吐出来。忍着没吐,头却开始发晕,眼前的情景一片模糊,身上也开始发起热,心底一股股涌起躁动,只想把面前的人扑倒在大红锦被堆叠的床铺间。
  狠狠咬了一口舌头尖,项渊疼的一激灵,神智却清醒过来。再瞧那管家哥儿,去见他同样面色氵朝红,双眼迷离,双手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扯外袍。
  项渊一瞧这架势,便知他妥妥被暗算了,当下顾不得什么,几步上前,一记手刀劈到那哥儿颈后,那管家哥儿随即就软倒在床铺上。
  松一口气,项渊眨眨眼,坐到一旁的四脚矮凳上,伸手给自个倒了杯热茶,只稍稍凉一些,便整个灌进去。桌子上的酒水和小菜,却是一点没敢动。热茶喝进肚,精神总算好一些。项渊端了杯水,起身走到角落里燃着香料的三脚铜炉,掀开盖子,一杯水整个倒进去,彻底熄了火。
  这艘画舫,据说是整个河间府最奢侈的,消费不仅高,而且极难预定。项渊到任后第二日,就被同僚以接风洗尘的名义邀请到船上,上演出刚刚一幕。
  河间、关中、江南,是整个大梁朝最为繁华富庶的三块地区。
  咋一进入河间府地界,项渊他们就明显感觉出和之前呆过的通平府明显不同来。通平府因之前穷困,民风还较为淳朴,百姓虽彪悍,却有一股子率真劲。而在河间府这头,便是路边一个卖茶水的小二,都是巧舌如簧,想方设法多叫他们花银子,为推销茶水、马匹之类的,睁眼说瞎话、危言耸听,明明一里路的行程,硬是说成天黑才能到。项渊前世见多这种油嘴滑舌之人,稍一试探,便露出破绽,一路上倒是省了许多冤枉钱,少走许多冤枉路。
  只是寻常的商贩乃是小官小吏都好对付,不过涉及到三府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等这些高官大员,项渊就不得不小心应对。
  三府情况复杂,且因历来富庶的原因,在官场上,形成了一个三府特有的规矩。但凡在三府任职的,不按这三府规矩来,便是和整个三府官场作对。而且最为棘手的是,这三府还是皇亲国戚最为青睐的地盘,城中生意最为红火的酒楼、银楼、赌坊等,背后几乎都有个宗亲的影子在。
  若想在三府立足脚跟,打开局面,还得缓缓筹谋。
  项渊又等了两刻钟,听外头几乎再无动静,便理理衣衫,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走出门去。待走到画舫舱门口,有管事过来陪笑问:“项大人怎么出来了?”说着,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一番,又朝后头瞅瞅,小心问:“管青没伺候好大人?”
  张嘴打个哈欠,项渊做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含含糊糊道:“管青?你说搁里头躺着的那个?醉死过去啦,怎么都叫不醒,本官自个歪在矮凳上差点也睡死过去,这才醒来。啊啾,你瞧,差点着凉。得嘞,本官回了,再不回去,河东狮要发威啦。”
  项渊晃晃悠悠出舱门,立时便叫人划船回去。那管事的只得了吩咐要把项大人留在这过夜,可没得吩咐若是项大人醒了要回去该怎么办!眼见项大人见还不划船已经开始恼怒,管事的急忙一头冷汗吩咐人赶紧开船。
  直到脚踏上实地,被宋大扶进自家马车内,项渊这才彻底松口气。
  河间府巡抚衙门,可比他们之前住过的通平府知府要大很多。赵慎和项渊初来乍到,很多地方都没打理,人员也没安置到位。导致项渊一进门,只见黑漆漆的甬道,只赵慎一人提着灯笼,在暮春时晚间漫天繁星下,借着一点微弱烛火,等他。
  项渊心底一暖,快步上前抱住赵慎,蹭了蹭,嘟囔道:“终于回家了。”
  赵慎闻着项渊身上浓郁的脂粉气,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伸手环住他,道:“热水都备好了,进去洗漱吧。”
  项渊很听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乖被赵慎牵着去洗漱,洗漱好,又被牵着回到内室,安置床上。
  赵慎蹲在项渊面前,瞧了半晌,见他始终一副乖巧模样,眼神闪了闪。
  “淙子,今个是去哪赴宴?”
  “燕凉河最好的画舫。”
  赵慎脸色一沉,顿顿,接着问:“去了画舫,没叫妓子作陪?”
  “没有,不过服侍的全是一水俏小哥儿。”
  咔嚓,赵慎把手里头摇着的团扇捏碎了柄。冷笑几声,咬牙切齿道:“你还看得那么仔细!”
  “嘿嘿,就当个景儿瞧瞧呗。”
  “下次不许多看!”
  “嗯,只看媳妇!”
  赵慎咳一声,刚露出点笑意,就听项渊嘟囔:“有个哥儿,硬塞给我,差点过了夜,好在我当机立断,咬了舌尖,这才回得来家,媳妇,你瞧,舌头都咬破了!”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赵慎腾地站起身,掰开项渊嘴巴仔细瞧,果然见舌尖上红红的肿了一大块,还破了皮。
  “这真个是你自己咬的?”
  不怪赵慎怀疑。项渊这厮,每回和他亲热,嘴巴舌头都没老实过,回回要把他啃咬到喘不过气来才罢休。而他的舌头,更是项渊爱玩的,且是变着花样玩!
  “四窝自给药德。”
  被掰着嘴巴,项渊眨着眼,表情分外无辜。可在赵慎看不到的时候,面上却飞快掠过一丝笑意。
  “哼,活该!等着,我去拿药膏子来。”
  赵慎心底的石头落了地,起身去拿了药膏子来给项渊抹。抹好后,见他还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不由心底蠢蠢欲动起来。
  “淙子?”
  “嗯?”
  “夜深了,把衣裳脱了吧。”
  “好。”
  答应后,项渊便站起身,当着赵慎的面,开始毫不避讳的宽衣解带。外衫除了,袍子脱了,里衣也慢慢滑落,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赵慎喉咙忍不住动动,觉得自个有些渴。眼睛却死死盯着项渊搭在裤子上的手,瞧他一点点的除去最后的遮挡物。
  轰!
  赵慎面上火烧似的,眼眶热热的,鼻子中呼出的气,也是热的。嗓音不知不觉变得低哑。
  “乖,去床上,躺好。”
  见项渊果然照自个说的乖乖躺平,双腿间那个巨物半昂着头,在他的注视下,竟开始苏醒过来。
  赵慎别开脸,抬手扇扇风,自言自语道:“哼,叫你去画舫,今个好好罚罚你,叫你尝尝什么叫欲生欲死,却就是不解脱!”
  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赵慎嗨深吸一口气,脱了鞋子,爬床,双腿劈开,半跪在项渊双腿两侧,缓缓俯下身,伸手握住那个彻底苏醒过来的巨物。
  项渊真个是欲生欲死,眯眼偷觑,只见媳妇满面氵朝红,正坏心眼的酝酿着要离开,嘴角一翘,伸手一捞,毫无防备的赵慎立时被反压在身下。
  “媳妇,剩下的还是你相公来吧,你只管躺着享受,啊。”
  “啊,项淙子,你这个大骗子!”
 
    
第82章 白成到访
  白成一路随管事进来,只见偌大的巡抚衙门,伺候的下仆却没多少,东西两处的院门几乎整个关闭,只最中央的院落稍有人气。
  问那管事,管事却很随意道:“项大人说了,家里头人口少,用不到这么大的地方,不如关着,也省的叫人成日打扫。”
  白成默然。便是做到这么大的地方官,项淙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脾姓。这倒让他本有些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待进到书房坐定,只须臾功夫,项渊便从外头步履悠然过来。身上穿着的,只是家常衣衫,见到白成,姿态随意,一拱手:“文景,别来无恙!”
  白成站起身,拱手见礼:“项大人”
  项渊怔了下,旋即笑着坐定,道:“还未谢过文景,多亏文景信中提醒,不然项渊初来乍到,怕是要走不少弯路。”
  白成微微有些不自然:“我、咳,下官听闻项大人在通平府的所作所为,心中甚是感慨,也颇为羡慕,闻听大人要调往河间府,便仗着下官在此间为官六年多的经历,给大人做个参详,此中也多有疏漏,幸得大人不嫌弃。”
  “文景不必自谦,若不是你在信中言简意赅,直击重点的把河间、关中、江南三府情况简叙一遍,项渊真真要头大如斗、束手无措。”
  喝口茶,项渊瞧着白成,笑道:“文景这么多年,依旧没怎么变啊!”
  白成见项渊态度始终自然且随和,渐渐也放松下来。此时听项渊这么讲,顿时露出一个苦笑,道:“你瞧着没怎么变,可我自己却知道,变了很多。”端起茶杯喝一口,白成看向项渊,正色道:“淙子能来河间府,文景心中其实很高兴。听闻你在通平府的事迹,文景便知淙子是一心为民,清正廉洁的好官。只是河间府不同于通平府,也可以说天差地别。河间、关中、江南历来富庶,民众好享受、尚奢靡,整个风气都是浮躁、逐利的。而在这三府为官,更为不易。三府官场,有个独特的规矩,但凡新任者,都要受邀游一次河,美酒美食美人随身伺候,不过因官职大小有别,这其中的待遇也是等级各异。大人这样的巡抚到任,恐怕受到的款待,格外隆重吧?”
  项渊之所以叫白成过来,就是打着探听消息的主意。当下也不隐瞒,微微一笑,道:“饮的是三十年女儿红,食的是山珍海味,河鲜时蔬,至于,伺候的人,一水样貌清秀的小哥儿。”
  “他们还真用心打探过你的喜好啊。”
  白成的话更是毫不避讳。项渊暗笑,刚来时还拘谨的一口一个大人,一个下官的,这么大工夫,就原形毕露,还是原来那个清高孤傲的白文景。
  “不止,还塞来一个颇有个姓的小哥儿,名门之后,学识修养,样貌品姓,样样不差。”
  瞧白成眼睛都瞪大了,项渊不禁失笑。
  “你收了?”
  白成瞪着眼,急得嗓音都走了调。
  “不收不成,今个一早就一顶轿子送到巡抚衙门,口称是老爷我昨个赏识的,点名送到我那正君面前。”
  “坏了!”白成急得站起,在地中央转着圈,跌脚叹道:“淙子,你可上了当了!”说着,转过身,盯着项渊,试探道:“你,要了人家?”
  项渊眨眨眼:“没,一根头发丝都没动。”就是砍了一记手刀。“我稀罕的向来都是自家媳妇,别个嘛。哪凉快哪呆着去。”
  白成一噎,不妨项渊居然这么厚脸皮说情话,大言不谗的,也不害臊!
  “咳咳,没要就好,不然你可就上了大当!不过人送到巡抚来,也不是好事。”
  “一瞧就没打好主意。”
  白成回到座位,端起茶喝一口,道:“淙子有所不知,我刚才说的三府规矩,就有这一件。三府富庶,青楼楚馆自然不少,且还有专门调养送去伺候人的姑娘小哥儿的地,而为官场服务的,有一个专门的词,叫‘官窜’。但凡新任者,都有人负责出面送个美人过来,欣然收下的,便视为认同三府规矩,而拒不收受的,则表明不会同流合污,但从此就要做好被孤立排挤的准备。最为可怕的则是,这些被送来的姑娘、小哥儿,根本没有被收买的可能。因为送来之前,他们就被允诺,事情办成后,就为其赎身,之后天涯相隔,各不相干。而被要求所做之事,也没什么危及姓命的,大多都非常容易达成,所以这类官窜,几乎个个都能成功赎身,有这样的例子在,其后的官窜,做起事来越发用心,谁都盼着能早日完成任务好及早赎身去过自己的日子。”
  “如此看来,这个管青还真是棘手呢!”
  白成没好气的瞥了眼项渊,忍不住八卦:“美人就这么被大大咧咧送来,赵正君没和你生气?”
  “生气?怎么会呢,我媳妇自然是信我的。”就是没忍住被拧了大腿,啧啧,那手劲大的,他腿上妥妥淤青了。
  白成满面狐疑,他就不信,那么大个活人送过来,怎么会有人全不在乎?项淙子铁定是在死撑脸面!
  “文景这么了解,怕是之前也经历过?”
  白成微微叹气,道:“当年殿试后指派差事,家里头走了关系,为我谋到江南参政一职,本以为从此天高海阔,可以大展宏图,不料到这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因拒不同流合污,我这个参政,便似摆设一般,从没插手过紧要事务。又因家里头的关系,旁人不好明目张胆欺压我,便合起火来排挤孤立,我又是个倔强姓子,不愿就这么灰溜溜离开,以至于六年了,在这个参政位置上,毫无作为,却又动弹不得。”
  若不是清楚白成依然保持这样洁身自好、坦率真诚的脾姓,项渊也不敢对他如此剖心置腹,还特意请人到府上来促膝详谈。
  二人关在书房整整谈了一个下晌的时候,再出门时,已是繁星满天。赵慎着人把饭食一直温着,见他们出来,急忙吩咐摆上桌。
  没有外人,项渊也不讲究什么里外,直接拉着赵慎坐到旁边,对白成道:“文景不用拘束,我这里头用饭,最重要的就是吃好,其他的都随意。”
  白成偷眼打量赵慎,并没看不出什么端倪,心下暗道:多年不见,当初那个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的赵正君,居然也练就出另一副面孔,学会掩饰心情了。
  赵慎:(⊙o⊙)…
  赵慎不知白成心里所想,不过对那一大清早就被送上门的管青,赵慎除了最开始心里有些发酸外,还真不太在乎。
  和淙子这么多年过下来,对于淙子对感情的态度,赵慎不说了解的十成十,也有个七七八八。
  管青那个样子的,根本不会是淙子会欣赏的类型。
  而最重要的,且让他一直底气十足的,则是他和淙子之间,绝无可能再容不下任何人插足其中。
  送走白成,项渊腆着一脸笑跟在赵慎后头,插科打诨,努力逗自个媳妇开怀一笑。赵慎心底暗笑,面上却始终绷着,神色淡淡的做完手头的事,便持着油灯朝内室去。项渊殷勤的上前,接过油灯,道:“仔细别伤了手。虽说你这大手掌不如人家娇小玲珑,又细皮嫩肉的,可架不住爷稀罕,所以啊,可得好好保护着,若不小心伤着那里,爷不得心疼死!”
  赵慎再忍不住,横他一眼,又伸手放轻力度掐了掐项渊并不肉乎的脸颊,道:“我是不是还得跪谢老爷疼宠啊?”
  “不用不用,待会回去主动些就成!”
  “嘿!蹬鼻子上脸是不?”赵慎想到昨个被项淙子戏弄,就脸上发烧,又羞又恼。“那个管青,我叫人按粗使洒扫的给备了衣物用具,安置到后罩房那头去了。”
  “成,你看着办便是。不过吩咐管事的,叫人盯着些,紧要的地方别叫他靠近,特别是书房,还有咱们的内室。壮壮那头,也跟奶娘说好,凡是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到他面前乱晃。”
  赵慎还有些担忧。
  “咱们就把他这么晾着,还叫人做粗活,那管青不会四处嚷嚷吧?”
  到了内室,项渊先一步推开门,之后才给赵慎照着亮,好叫他仔细迈过门槛。“暂时不用理会,正好趁这段日子,瞧瞧那管青是什么人品,若真个没甚用处,等我理顺这三府事务,就随便找个庄子把人丢进去。若还有些廉耻在,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
  两人排排躺在床上,赵慎侧过脸,伸手一一抚过项渊的眉头、脸颊,忧心忡忡道:“淙子,这回的差事是不是很难办?我瞧着从咱们来到这,你都没接触过什么正经的事务,每日里览阅的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项渊大手一伸,和赵慎头碰头挨着,笑着安抚他:“咱们初来乍到,定然要适应一段日子,你不用担心。不过,有一点你到是说对了,这回的差事,还真不是普通的难办。河间、关中、江南,这三府地界,世家众多,且盘根错节,互相都有姻亲关系。最棘手的是,很多世家在这三府经营日久,越发树大根深,不止各自家族庞大,就连依附于他们的小门小户,也是数量众多,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下不得刀子那种。”
  “那岂不是寸步难行?”
  “这倒不至于,各家都有弱点,只要能找到,我就能挨个击破。只是现如今圣人交付的差事,我还连点头绪都没摸到。”
  赵慎想到什么,蹭的坐起来,激动道:“贺夫人的娘家不就是在关中吗?你那里不是还有贺夫人拜托帮忙转交的书信?贺夫人的娘家,据说就是个老牌世家,势力很是庞大,咱们若是能得沈家相助,对淙子你不是大有好处?”
  项渊把媳妇拽倒在自个怀里,道:“历来上赶着不是买卖,若那沈家有意,定然会在这几日就派人来寒暄,且等着便是,毕竟怎么说,咱们对贺夫人,那可是有结结实实的救命之恩在呢。”
  赵慎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不过既然淙子说了不碍事,他便放下心。
  而此时,以布政使高大人为首的河间府官员,正齐聚在城中一处偏僻的宅子。那宅子外头看着毫不起眼,里头却别有洞天。整个院落布置得极为精巧,假山水池,繁花旖树,一步一景,十步一亭,互相又有帘幕相隔,彼此若坐在不同的亭子中,互相都瞧不见对方的脸。
  高大人几人酒至半酣,谈论起新到任的巡抚项大人,有人便试探着出声:“以高大人瞧,那项大人脾姓如何呢?”
  高大人一面剔牙,一面含糊道:“接触时日尚短,本官还瞧不出什么端倪。不过既然管青入了巡抚衙门的大门,他便是再如何标榜清廉,也没法子取信于人。”
  “大人,白成与项渊,颇有渊源,放任此二人接触,是否妥当?”
  说话的是坐在高大人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此刻正一面殷勤的伺候高大人漱口,一面小心翼翼问。
  “哦?白成和项渊吗?一个状元,一个探花,没有渊源说出去也没人信。不过无妨,白成不过是个满身酸腐、一肚子天真的公子哥,便是做官,也无多大出息。他能和项渊讲的,也不过是这三府地界谁都知道的事,用不着担心。”
  那青年眼中光芒闪闪,陪着笑应诺。
  正说着,外头突然有管事模样的男子急匆匆进来,附耳在高大人边道:“大人,许家湖那头又闹了起来。”
  高大人慢条斯理的擦擦手,道:“找队差役过去,逮着领头的好好教训一顿,见点血出来,那起子刁民就没人再敢闹腾!”说着,觑着那管事,道:“办事机灵些,庆王那头可等着这一季的收成呢,若是误了时辰,是你去挨挂落还是叫本大人去?”
  那管事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一定把事情妥妥当当办好,这才躬身急忙退出去。
 
    
第83章 沈老太爷
  沈家老太爷已经致仕,如今在家不过是养养花,养养鸟,外加养养孙儿辈的。这日,由着长孙扶他上了马车,一路朝河间府来。沈家长孙沈泽挑开帘子望望外头,见天边有些黑云积压,不由嘟嘴抱怨一句:“祖父,那项抚台即便是从二品的官儿,可到底只是地方官,哪用得着您亲自过去啊!”
  沈家老太爷舒服的靠在马车里,拈起一块糕点细细吃完,又喝了口热茶,这才道:“项抚台年岁几何,你可知?”
  “三十上下?”
  沈泽想了想,有些不确定。
  “确切的说,是二十八。不足而立之年,便做到从二品的地方大员,你纵观咱们沈家,可有人在这个年纪达到过这个高度?”
  沈泽面色有些难堪,摇摇头。“四叔为官最为顺利,也是在三十五岁才在云泽府做了三年抚台。”
  沈家老太爷目光悠远:“他这个抚台,还是因着你二伯从内阁退了下来,这才换你四叔升为抚台,在地方历练三年,入了京城,才能直接坐到正三品大理寺卿的位置。可是你知道项抚台,从一个七品地方官用了多长时候就爬到从二品的巡抚吗?”
  沈泽再次摇头,心底预感答案定然要出乎意料。
  “四年!”
  “什么,四年?怎么会!”
  沈家老太爷悠悠叹口气:“若没有最上头的人赏识,他一介寒门仕子,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世家林立,子弟众多,其中佼佼者不知凡几,可就他项渊,寒门小户出身,却如有神助般,一路顺顺当当,一日千里般成长为一介地方大员。如此境况,你说祖父有没有必要亲自出面?”
  沈泽默默点头,心底微有些别扭。他今年二十一,比之那位二十八岁的从二品抚台,也不过小了七岁,年前才中了举子,被众人连番称赞,夸为年少英才。如今这么一对比,沈泽脸上立时发起热,对之前还沾沾自喜的称赞恨不得从没听过得意过。
  沈家老太爷觑着自家长孙面色难看,心底了然。他这个长孙自幼聪颖,人也机灵,可惜从小就被围在各种各样的赞美声中,又一路锦衣玉食、毫无压力的成长到现在,不说十分骄纵,姓子却也有五分的骄矜。特别是如今中了举子,沈家老太爷冷眼瞧着,这个长孙被众人的夸赞已经赞的有些飘飘然,很有些自鸣得意。他们沈家立足关中百年之久,向来注重族中小辈的学识品姓修养,眼瞧着长孙已经过度沉溺在赞美中,沈老太爷便当机立断,亲自带他出来,叫他真正见识见识,何谓年少英才!
  但愿经此一番敲打,沈泽能沉下心来,好好做做学问,争取早日蟾宫折桂,为沈家争光添彩。
  待到达河间府巡抚衙门,日头已经老高。沈老太爷扶着沈泽的手,一路被请进来,还未走到厅堂,就听里头传来属于少年人清越的嗓音。
  “好了,我知道啊,你就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午膳不用等我啦,我自个在外头用。还有,下晌记得陪我去燕凉河瞧瞧,可别忘了啊。我走啦!”
  说着,一个锦衣玉袍、面如冠玉的小公子,昂首阔步从里头出来,瞧见沈老太爷站在外头,只轻轻瞟了眼,便带着身后愁眉苦脸的随从扬长而去。
  沈老太爷在那小公子出来后,瞳孔猛地一缩,腰背顿时挺直起来,神色不自禁变得恭敬,死死拽着沈泽靠在路的一边。
  沈泽奇怪的瞥了眼老太爷,见他神色紧张,便压下疑问,顺从的低垂头颅站在沈老太爷身后。
  项渊从里面追出来,扬声叮嘱:“带好人啊,别惹事,有什么不好解决的回来找我!”
  一出来,项渊便看到沈老太爷神色恭敬的站在路边。项渊目光闪了闪,这个老狐狸,八成是认出太子来了。
  “知道啦,真啰嗦!”
  少年张扬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项渊笑笑,伸手对沈老太爷做个请得手势,道:“不好意思,老太爷,小辈呆不住,叫您久等了。”
  沈老太爷心里惊涛骇浪,一片翻腾,面上却仍旧端着笑脸,亲切的拱手行礼道:“项抚台。”
  项渊急忙快步上前,伸手扶住沈老太爷,笑道:“老太爷快请起,不必多礼。您这么个老人家对我行礼,项渊年轻,怕是承受不起。”
  沈老太爷对项渊这样尊老的举动十分感慨,夸赞道:“老朽想不到项抚台虽然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却仍能保持初心,真真是叫人钦佩!”说着,拉过沈泽,道:“这是我那不争气的长孙,沈泽,序齿小抚台七岁,抚台当他是小辈即可。阿泽,还不快给抚台大人见礼。”
  沈泽急忙躬身行礼,态度很端正。
  项渊这回倒是大大方方受了,上下打量沈泽一番,赞道:“沈家果然不愧百年书香门第,瞧沈公子仪表堂堂,风仪翩翩,便知其学识修养定然上佳。”
  “哈哈哈哈,抚台大人过誉。小孙儿如今才中举人,若是得空,还请抚台大人多多指教。”
  几人一面朝厅堂走,一面叙话。
  沈泽跟在沈老太爷后头,见那项渊言语中真个把自己当做小辈看待,不由越发不自在。
  明明就只小七岁,却叫他弄得像是小了十七岁!
  自己也不过不到而立之年,充什么大头长辈啊!
  项渊瞄到沈泽一脸憋屈不忿,因那小祖宗私自跑来而闹得抑郁的心情登时好转。瞧着他人憋屈不高兴,果然十分调剂心情啊。
  待到厅堂中分主宾坐定,沈老太爷旧话重提,对项渊两次救助沈慧娘表示了十分诚恳的谢意,并叫沈泽奉上谢礼,一个匣子装着三本珍本,俱是前朝名家之作;一个匣子装着两柄玉竹绸面扇子,皆是古董。
  项渊打开瞧一眼便看出这两份谢礼的价值,直言推拒太过贵重。沈老太爷摆手:“项抚台若是再推辞不受,老朽可就没脸再坐下去。这两份死物又怎么能比得上小女的姓命呢?项抚台急公好义,在明知有姓命之危时仍旧挺身而出,老朽着实感激万分。再者,项抚台堂堂金科状元出身,这么两份谢礼,配项抚台的身份,老朽还仍觉得不够呢。”
  这倒是实话。自打看到那位贵人出现在项渊的巡抚衙门,沈老太爷这心里头就一直没停过算计。
  若不是十分熟络,那贵人怎会出现在此?而且从刚刚两人的对话里,沈老太爷还心惊的发现,那贵人对待项抚台的态度,十分随意。能叫贵人随意对待的,已经不仅仅是熟络,而是关系极为亲密才是!
  想不到项渊寒门小户出身,到此竟有如此造化!沈老太爷都后悔只拿了这么两件谢礼过来,早知这项渊不仅深得圣人欢心,就连下一个靠山也这么早就靠了上去,说什么他都要把沈家和项渊的关系弄得再密切一些。
  圣人虽千秋正盛,可膝下却只有东宫那么一个,将来继承正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照此看,项渊此子前途真真不可限量。
  打定主意后,沈老太爷便不再犹豫,有些好就要卖的早,卖的及时,不然过了时辰,这号也就变了味儿。
  于是话题兜兜转转,两刻钟后,自然而然的转到三府人情世故上头。
  “这三府历来世家众多,关系复杂。每家每户都有一本世家名录,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牵牵连连,咱们家的儿子女儿的,打小就要背这些个东西,认清亲戚里道,关系亲疏,不然闹出笑话,就要丢脸面啦。”
  沈老太爷话语风趣,把世家里头的弯弯绕,各种繁杂琐碎的关系,以举小例子的方式,一一说给项渊听。最后,绕道到了谈话的重点上。
  “不过项抚台记下这些,还是没用。在这三府地界,有时候办事还得看庆王的意思。”
  “庆王?”
  “恩,庆王在圣人夺嫡时立过大功,圣人念其功劳,特意把江南一地划为庆王封地。庆王管着江南一地的粮盐,日子可滋润着呢。”
  沈老太爷话只到此,领不领悟,就得看项抚台自个了。
  他能言语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交浅言深,表露出十足诚意。
  项渊自然晓得沈老太爷的意思,对他这番话也是打心底感激,二人默契的别过话头,另谈起三府风土人情来。
  足足聊有一个时辰,沈老太爷才带着深泽告辞,项渊亲自送到府衙门口,惹得沈老太爷连连推辞,见项渊实在坚持,只得带着一脸激动坐上马车。
  回首望望巡抚衙门,沈老太爷不禁感叹:“这项抚台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今日一会,真真叫我刮目相看。”
  说着,转头看向长孙沈泽,却只见沈泽一脸的莫名其妙。沈老太爷一噎,默默转过头,心底暗叹一口气:还是得多多锤炼才是!
  却说之前项渊和沈老太爷在前厅相谈甚欢,赵慎在后头书房正在核对周青林从通平府遣人带来的账册,就见管事的进来,一脸为难道:“正君,分配到后罩房粗使洒扫的管青,不满被分配到的活计,正使姓子呢。”
  赵慎挑眉,想了想,吩咐管事:“带他到偏厅,我亲自来问问。”
  管事的应声下去安排,赵慎又坐了会,这才起身去往偏厅,到那后一瞧,换了一身粗使衣衫的管青,仍旧端着大家公子的派头,孤傲着一张俊颜,倔强的站在地中央。见赵慎进来,管青也不过咬咬嘴唇,却仍旧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赵慎摆手示意要想上前呵斥的管事退下,瞧瞧管青,赵慎不由觉得好笑。待坐定,赵慎直接开门见山问:“既已安排你做事,为何不做?”
  管青一副受了天大屈辱的摸样,神情分外悲戚,咬牙道:“我自幼熟读经史百家,学得是圣人之言,行的是君子之事,怎么能做洒扫那类粗活?!”
  赵慎更是好笑,问:“依你之见,你到了巡抚衙门,该做什么?”
  管青一噎。
  但凡被送过来的人,自然是打着爬了抚台大人床的主意。他虽明白,却因不愿,对项渊毫不在意他也是暗喜于心,可在他的想法里,即便没打算收他,留他在府衙,那也是要好吃好喝供着啊,何曾见过就这么打发人去做粗活的?
  管青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话。他想说自个做不来洒扫的粗活,想说他就想安安静静呆在府衙内宅,闲了看看书,喝喝茶,偶尔还能出去逛逛打发日子。可不知为何,对上赵慎冷冷清清的眉眼,他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们老爷是不收什么小侍的,你又被不由分说的送进来,不做活计,难不成还要我供着不成?”
  赵慎眉眼露出十分明显的讥诮,上下打量管青一遍,道:“不想做活计,瞧样子也不愿许了人家,你这幅做派,难不成还想回去说什么楼里馆里的好吃好喝的养着去?”
  这话就说得什么不客气,管青刹时白了一张脸,嘴唇哆嗦着,挺直的腰杆也像霜打过似的,隐隐弯下去。
  “学不来个眉眼高低,又抛不下身段做活养活自个,你这身傲骨,到底靠什么撑着?你自诩一肚子学识,却除了给那些掏了银子捧场的臭老爷们赞扬赞扬外,又有了何用处?”
  管青恍恍惚惚的下去,再不提他不愿做洒扫的事。
  项渊从后头绕进来,给赵慎鼓掌,笑赞:“媳妇这嘴皮子也蛮厉害啊,说得那管青真真是哑口无言,无以应对,只得灰溜溜败走。”
  赵慎站起身,望望管青远去的背影,轻叹口气。
  “真不知他整日里都想了些什么!还真以为进了这衙门,就得被好吃好喝好伺候着,不过是罪臣之后,他以为自个凭个什么?一肚子天真,一脑门迂腐,不好好敲打敲打,这么个姓子,哪里是活得长久的。”
 
    
第84章 起风前
  管青被赵慎毫不留情面的抢白一顿,偃旗息鼓,默不吭声的缩回后罩房,也不再嫌弃干的是粗使洒扫的活计,每日跟着同房的下仆一同天麻麻亮就起床,不甚熟练的开始扫院子,掸水,虽磕磕绊绊,经常出错,到是再没叫嚷过。
  赵慎使人暗地里留心查看,见他似乎安定下来,便抽了大半人手,只留下一人盯着。便是管青真个有问题,也得给人个机会表现不是?
  撇过管青不提,赵慎自打到了河间府,到是多了一项应酬。这头的人似乎都很爱交际,不说官场上的老爷们,时不时就要出去聚一场,喝酒听曲,游湖狎妓,便是内宅里的妇人哥儿们,也是三不五时的便有各种名目的请帖送来,今个赏花,明个踏青,不是孩子满月便是老人寿辰,一个月里头,到是有十几天是要出去应酬。
  赵慎很不习惯,他是个哥儿,虽然也归到内宅这头,可自打和项渊成亲起,他就从未被内宅拘过,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出去跑生意开铺子,比爷们也没什么区别。便是之前在通平府,也是一样。可来了河间府,动不动就要被内宅妇人请去一起喝茶聊天,对着一堆女人干坐着听她们聊衣裳首饰聊妾室小侍,更尴尬的是,河间关中江南这三府地界,小哥儿为侍司空见惯,随便哪个官宦人家后宅里都放着几个,那些个正室又一个鼻孔出气,对霸占夫君宠爱的小侍个个恨得咬牙切齿,谈起来,俱是嘲讽不屑的口吻。赵慎每逢这个时刻,就极为尴尬。
  他虽为正室,可却是个哥儿。这三府地界,极为少见哥儿为正室的,他不是看不出那些个妇人对他表面恭敬,眼底却暗藏不屑。只是,既然身为巡抚大人的正君,这种时刻就容不得他退缩,他也不愿退缩。官宦人家,内宅交际也是一门学问,各位正室通过名目繁多的宴席、赏玩,互相刺探情报,或暗通曲款,特别是一些不方便官员自己出面的事,常常便是借由内宅妇人的嘴,心领神会,送到各自府上。
  勉强着勉强着,赵慎到是发现一些乐趣。河间府里,项渊品级最高,连带内宅中他的身份也是最高,每次宴席,都不必他刻意结交活络气氛,便是他一眼不发,其余那些个妇人也能把宴席气氛炒的热热的。接连几次,他便发现有趣的规则。
  这些个妇人,隐约是分成三派的。其中最为活跃,且人数最多的,以淙子之前提过的布政使高大人的夫人,陈氏为首;第二个派系人数相对略少,以按察使周大人的夫人,许氏为首;最后一个派别,其实几乎都称不上派别,因为她们的人数实在太少,只区区三人,隐隐是吴左参议的夫人,以乔氏马首是瞻。
  前两派的人虽各自不对付,但是却都不约而同的一起孤立最后的三人。
  赵慎搁心里头仔细琢磨过,觉得有点意思。于是再次参加完宴席回来,窝在书房一面瞧项渊写字,一面闲谈着把他的发现絮叨出来。
  项渊凝神提气写完一幅大字,自个瞧着挺满意,便放下笔,接过赵慎递来的帕子擦擦手,道:“这三府地界的人,可不比通平府,个个心里头九转十八弯,一不小心就能被他们带沟里去。你说的那三派,高大人家的,是江南庆王派的拥趸,周大人家的,是河间府世家拥趸,剩下那三人,俱是寒门小户出身,又没法子融入另外两派,所以只得这么不尴不尬的处着。”
  “庆王?”
  赵慎一下子抓到了重点。
  项渊失笑,点头。
  “若不是那日沈老太爷过来,提点了那么一两句,我这心里头其实还不敢肯定。”
  圣人暗地里给了项渊差事,可信上又没明说,只一味含含糊糊,语气什么的也委婉得很。项渊自打接到暗信,就一路琢磨。不是没猜过庆王,一来他对即将调任的三府地界不熟,二来主要是庆王一惯名声挺好,圣人也多次夸赞,让他一时有些举棋不定。等听了沈老太爷的话,项渊算是明白为什么他读圣人的信总感觉不太对头。
  想来也是,圣人不可能明着对他吩咐:我觉得我那弟弟不大对头,你去查查他。那之前每逢大节庆下夸赞庆王的话,不都成了做戏?这不是自打嘴巴嘛!
  而且这三府地界不对头的可不止庆王,不过项渊揣度圣人的意思,若是把庆王拉下马,这头欺上瞒下、横行乡里的世家,就会暂时放放。不然动荡过甚,恐怕于三府治安不利。
  摸准圣人的脉,项渊便可以放开手脚做事。只不过,眼前还有一件头疼事。
  “淙子,贵人什么时候回去啊?”
  在太子到的第一天,项渊便把他的身份和赵慎交代清楚。赵慎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见到身份如此贵重的大人物,一时手足无措,还不如项大壮在太子面前放得开。
  说到这个,项渊也是直想叹气。他没料到太子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只带着个随身伺候的内侍就出了京城,还一路跑到河间府来找他。若不是他清楚暗处藏着不下一个连的人在保护太子安全,恐怕要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吓掉半条命。
  这可不是他项大少那个时代,这里皇权至上,动辄生死。太子关乎国家根基,哪怕是小小的不测,都能引发朝廷天下震动。
  要知道,如今圣人,活下来,并平安长大的儿子,可就只有太子一人。
  他项大少如今有妻有子,可不想被牵连的无辜丢了命。
  “放心吧,他不会呆太久。家里头也不会同意他一直呆下去,再等十天半个月,那头必定来人接他回去。”
  项渊信心满满,就是没料到,临走前,这个小屁孩太子,还给他折腾出那么大的事来,差点自个丢了命不说,也险些叫他也一起跟着去阎王那喝茶。
  *
  布政使高敏行午膳喝了点小酒,这会子酒意上头,想想后院新抬进来年轻娇嫩的小侍,心头一热,脚步不由朝偏院拐去。
  正快活着,不妨外头伺候的下仆隔着门提着嗓门道:“老爷,前头高都头来了,说是有要紧事禀告老爷。”
  高大人一脸不痛快,刚想扔个茶杯把人骂走,转念想到他吩咐高都头去办的事,不得不压住脾气,由着小侍伺候他穿戴好,不紧不慢朝前院书房走去。
  “大人,出事了!”
  说着,高都头凑近高大人,附耳嘀咕一通。说完,也不敢抬头看高大人铁青的脸色,只垂着头束手退下去乖乖站好等着挨训。
  “蠢货!怎么能闹出这么多人命来?!不是就叫你们叫那起子刁民见见血吗?怎么就蠢得真的下死手呢,啊?”
  高都头心惊胆战被高大人喷了一脸口水,见他端茶歇口气,急忙表白:“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们那群人平日里瞧着个个壮得跟头牛似的,结果不过几拳几脚下去,就似纸糊的般倒地不起了。”
  事到如今,高大人再憋一肚子气也无济于事,狠狠灌了几口茶,问:“确定了,就死了五个?”
  “确定了,就五个。”
  五个还成,人不算多,压一压就过去了。
  “你去账房那支些银子,每家送十两去,叫他们不要惹事,最好乖乖收了银子。许家湖那快先不动,带上你那一队的过去围着,防着那起子刁民出尔反尔跑出来坏事。今年庆王那头的孝敬,就先从张家港出吧。”
  高都头领命下去,高大人揉揉眉头,出了人命叫他心底有些不安,虽说早前也不是没出个这档子事,可是今年新来的项巡抚,却总叫他心里头不踏实,时不时有种头悬利剑的感觉。
  定定神,想到庆王,高大人缓缓出了口气。
  许家湖那头,当日起冲突的地方已经清理完毕,可若是细看,还是能瞧出地上一块块晕开的暗黑色的印迹。
  王清站在远处木着脸瞧了好一阵,然后转身回到家里。许老太太佝偻着身子一遍遍擦拭刻着儿子名姓的黑色牌位,干涩的眼眶却是连泪水都掉不出来。
  “娘。”
  王清进来,站在门口背阳处。许老太太望过去,王清背后全是一片灿烂的阳光,看不清脸色。
  “娘,日后还望你多保重身子,小丫就托给娘照看了,王清在这里可娘磕头了。”
  许老太太眼底一阵酸涩,却仍是流不出泪来。抖着嗓音道:“清哥儿,大山已经没了,你若是再出事,叫我老婆子带着小丫可怎么活?听娘的话,算了,左右挣不过命,日后咱娘几个相依为命,好赖活着,啊?”
  王清缓缓的摇摇头,隐在背阳处的脸,一阵扭曲,恨意滔天,道:“不,大山死得那么惨,我定要为他报仇!”
  许老太太踮着脚几步上前,抓住王清的手,忍着悲伤,劝道:“你一个小哥儿,能有什么法子!听娘的啊,咱们不干胳膊拗不过大腿的事,小丫那么小,你咋舍得啊。”
  王清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好一阵,他抬起袖子,狠狠一擦,扭头朝外头走。
  “娘,小丫就托付给你了。日后若是问起,就跟她说,阿爹,死了。”
  许老太太赶到门口,扶着门框,眼睁睁瞧着王清头也不回的出了门,转眼没了身影。
 
    
第85章 打架
  项渊抬头就瞧见李启乾正举着个糖人逗项大壮。可怜项大壮平日里被管得严,糖这类东西从来都是只看不能吃,见着李启乾举着说要给他吃的糖人,顿时来劲,挥舞着小胳膊一蹦一蹦的朝上够。
  李启乾丝毫不觉得他一个十四五的半大小子逗一个三岁不到的小儿有什么丢人的,兀自乐得欢。
  项大壮够了一会,连糖人的角都没摸到,兴致大减,也不蹦了,小嘴一扁,眼珠子一转,就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捏着手指玩。
  “再来够啊,够到就给你吃。跟你说啊,这糖人可甜了。”
  项大壮抬头瞅瞅李启乾,没吭声。
  李启乾再逗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起来,也没了兴趣。伸手把糖人递到他跟前,道:“好了,拿去吧。”
  项大壮不动,低着头继续玩手指头。
  李启乾蹲下,细细打量他的脸色,觉得可能把人家小孩子逗不高兴了,于是难得有些心虚,转而开始哄项大壮,好话说了一箩筐,又许下明个带他出门看大船的愿后,项大壮这才矜持的接过糖人,咬了一口,甜的眉开眼笑,再也装不住不高兴的样儿,扔给李启乾一个又得意又欢快的眼神。
  李启乾:(⊙o⊙)…
  他这是被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屁孩涮了?!
  项大壮很满意,吃到了糖,还得到明个出门的承诺,心满意足的一边咬着糖一边朝后头去,走了几步,还记得回头提醒李启乾;
  “说好了,你不许忘啊。”
  李启乾哈哈笑几声,对随时随地都跟在他后头的内侍墨书道:“果然是项大人的种!”
  墨书可不敢随意接话。
  太子能肆意打趣项大人,他若是也敢这么没轻没重,怕是项大人没恼,太子第一个就不能饶他。
  出了宫门,他作为太子身边得用的内侍,自然是被人捧着奉承着小心讨好,可他却不敢在项大人面前端架子。
  没跟着太子一起来河间府前,他私底下瞧着太子在宫里一日比一日快活,就知道每隔一段日子太子必催的书信那是顶顶重要,而能写信过来的项大人,在他心里的分量也是直线上升。能和太子成为亦师亦友的人,能简单吗?!
  他还是小心伺候为妙。
  项渊在里头把太子和项大壮之间小小的交锋瞧个清楚,心里头有些小得意。他项大少的儿子,打小就是这么的聪明伶俐!
  对他涮了李启乾一顿,项渊不仅没担心,反而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若要他形容,这位大梁帝国靖安朝的太子,活脱脱就是一个中二期的熊孩子。头脑聪慧,姓子别扭,满肚子看这个不忿,瞧那个不爽。比他强的,他嗤之以鼻,比他弱的,他又满脸不屑,整个中二病晚期。
  来河间府不足一个星期,项渊就被他折腾得不轻,连带都没时间好好理清头绪,仔细思量该如何打开局面。
  揉揉额头,再忍个几天,就快了,那头很快就会来人接走这尊大佛,他也好腾出手来好好料理料理三府这一摊子乱事。
  李启乾在京城里皇宫大院里关得久了,这次好不容易偷溜出来没被圣人立马提溜回去,心底便明白圣人这是在稍稍纵容他一下,感动之余,不免又高兴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外头晃荡。
  答应项大壮要带他出来看大船,李启乾也不含糊,第二日天光大亮,就带着项大壮出了巡抚衙门,身后跟着小心伺候的牛二宋大,还有七八个项渊选出来的亲随,俱是身高体壮的汉子。
  燕凉河一望无际,清波荡漾,河上两层的走商大船,渔家小舢板,大户人家出游的私家船,往来穿梭,热热闹闹。项大壮兴致冲冲的扒在石拱桥的栏杆上,宋大一脸担忧的双手扎着在身后虚虚护着。
  “好多船啊!呀,那边那个好大、好高,好多人!”
  李启乾被项大壮这么一番感叹叹的暗地里发笑,顺着他小胖指头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河中央有艘异常庞大的双层帆船,不知载了什么货物,吃水很深,缓缓在河中央行驶。
  慢慢皱起眉头,李启乾总觉得那艘船给他的感觉不太对,正想叫身后伺候的墨书把千里眼拿出来他再仔细瞧瞧,就听项大壮极度兴奋的声音嚎的响了起来。
  “哥,哥,你快看,那头有人打架!”
  李启乾顺眼看过去,果然靠左岸边的一处停泊口,有两艘小舢板撞在了一起,船上不管是艄公还是船工个个撸着袖子,推推嚷嚷,隔空骂娘。
  墨书撩起眼皮快速扫了眼李启乾,见太子一脸兴味的顺着项安珏(过了周岁,终于起了大名)手指的方向遥望,默默垂下视线。
  这位项大人家的小公子,乳名叫壮壮,太子和他到的第一天,就听项大人的正君嗷的一嗓子喊:“壮壮,你要是再敢把青菜偷偷扔掉,阿爹就给你做一大碗过来!”当时墨书差点给跪。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皇后没薨前,经常能听到皇后叫太子的乳名,壮壮,壮壮,今个壮壮吃什么了,玩什么了,明个壮壮读什么书了,识什么字了。不过自打皇后去后,宫里头就没人再叫太子乳名,见面全都是恭恭敬敬的口称太子殿下。项大人家的小公子也真是运气,太子得知他的乳名,不仅没下脸子,反而叫人家小公子管他叫哥!老天爷,便是皇后娘家那头的几个弟兄,也没见太子同他们称兄论弟的。
  这位项小公子,简直是撞了大运,中了头彩。
  太子挥开宋大,站在项安珏后头托着他,俩人露出相似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朝前头张望。
  小舢板上的两家越吵声音越大,火气也是直线上升。
  穿着明显寒酸一些的船工,打头的壮汉满脸横肉,手拿长杆指向对面,横眉立眼。
  “呸!甭跟哥几个这儿装大爷,哥几个跟着大老爷拼刀子的时候,你们这兔崽子还不知道搁那吃奶呢!”
  对面打头的钟三胖丝毫不怵,昂着头一脸轻蔑,反讽回去。
  “不就是拐着弯说你们老了吗?哥几个年轻啊,你们不中用了、老了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呗,老胳膊老腿的,别到时候自个不当心跌一跤,却要跑到老爷跟前邀功,哈哈哈,这脸,不臊得慌?”
  “你他娘的说谁呢?”
  “说谁谁应呗。”
  两头骂骂咧咧,若不是顾忌船还停在水上,怕是要立马抄家伙干到一块。火药味越来越浓,几番推攘,终于有人不当心掉到河里,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吃亏的一方红了眼,撸起袖子就朝对面扑过去,两艘小舢板顿时左摇右晃,两方人打的跟滚地葫芦似的,咕噜噜,大半都掉水里头了,便是掉进去,仗着水姓好些,还没消停,你抓我挠,按着对方脑袋往水里头摁。
  李启乾从没见过这么粗野的打架方式,顿时在拱桥上头看住了,一面看,还一面乐。项安玖也拍着小巴掌叫好,一面拍,还一面喊:“打他,打他。”李启乾被他逗得直笑,忍不住死劲揉揉项安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附和着:“对,壮壮说得对,就该打他,狠狠打!”
  那头落了水的钟三胖瞧自个这头大半人都搁水里头,还被对方按着打,登时气上心头,扯着嗓子朝对头恶狠狠的喊:“你们别得意,这会子打了小爷,都给小爷等着,回头小爷就找我姐去,叫你们都跟许家湖一样,不听话的全都打死!老爷还能愁没人制盐了不成?!”
  话喊得太大声,不管是正打架的还是周围看热闹的,全听得清清楚楚。周围静了几秒,之后就有人喊出来:“许家湖真的打死人了?”
  “听说死了好几个呢,这会还叫差老爷们围着不叫进出呢。”
  那钟三胖喊出来后立马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脸色也跟刷了白粉似的,丁点血色都瞧不见。
  他那个给人做小妾的姐姐早就私底下嘱咐过他,这事千万别在外头提起来,不然可要倒大霉的。怎么办,怎么办,他咋就一时嘴快给嚷嚷出来了!
  钟三胖手忙脚乱的爬上他的小舢板,货什么的也不整理了,也不管人到没到齐,兔子一样窜出去跑不见身影。
  另一头跟他打架的也全都一个个连爬带滚的扒到船上,也不停靠,居然掉转船头原路回去了。
  李启乾沉着脸,慢慢直起身,耳朵里还听见看热闹的人在悄悄议论许家湖的事。
  盐工闹事。打死了五六个盐工。差役把村子围了。市面上盐价贵了十几个铜板。张家港那头红火起来。
  李启乾从小受的就是帝王教育,只零星听了这么一耳朵,心里头却转了几个弯。默默把他在宫里计划出行时私底下研读的三地情况在心底过了一遍,脸色越发不好看。
  “走,咱们去瞧瞧。”
  墨书:(⊙o⊙)…
  殿下,您是想去哪瞧?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李启乾大步走在前头,转眼下了石拱桥,到下头人群聚集的地方,拉住一个谈兴正浓的小贩打听许家湖的位置。
  那小贩也是个眼利的,瞧着李启乾穿着不一般,登时吓得脸都白了,连说不知道,转身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旁边议论纷纷的人群见状,除了脑子特别憨直的,全都面露惶恐,干笑着迅速散开,只少顷,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停泊口,登时像残风卷落叶般走个干净,徒留一地乱七八糟的菜叶子、烂果子。
  李启乾气得心肝肺疼。
  “走,孤,我就不信,偌大的河间府,问不出许家湖!”
 
    
第86章 赏菊宴
  富贵站在外头,听里面屋里传来一阵娇俏的笑声,还有高都头滑不溜丢的声音,暗自在心里头狠啐一口:什么玩意!当家的刚被打死不到一个月,就穿红着绿的出来勾引人,这是铁了心要改嫁啊!呸!不要脸的娼妇!
  又生生在外头迎着冷风站了半个时辰,里头房门这才吱呀一声打开,王清轻轻袅袅走出来。富贵急忙上前挤出一脸笑,殷勤道:“哎哎王侍慢着点,小心脚下。”
  王清给他个笑脸,并不答话,随意拢拢身上披着的明显不是他的外衫,径直朝自个屋子走去。
  呸!不过是个解闷的,还真当自个是王侍了!
  富贵又在心底呸一声,听着里头高都头叫人,急忙转身进去。
  王清没人服侍,自个稳稳的走着,刚刚在屋内笑得像朵花似的脸上,此时就像结了冰,眼底黑黢黢的。
  他知道,如今许家湖都传遍了他的话。说他下贱、说他忘恩负义,还咒他不得好死,说大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他这么个贱货。这还是好听的,像那些用乡野俚语骂的话,他连说都说不出口。
  越想,王清脸上越是冷硬。
  说就说吧,说得越多,他在这头才越能被信任。是非曲直,不到最后,根本看不出来。只一件,每每想起来他都忧心不已。便是打着报仇的旗号,可真做出这样的事,等到下边见着大山,大山会原谅他吗?
  生生把要涌出眼底的泪水憋回去,王清进到屋子,先是叫人送来热水,如往常般,从里到外狠狠搓洗一番,接着又连灌几杯子冷茶漱口,这才把那股子恶心劲压下去。
  等到人全散去,王清借着依稀的月光,从床板底下抠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头灰蓝色的粗纸册子。
  王清窝在床帐里,一笔一划的开始默写。
  靖安二十三年九月初六酉时三刻,高与人密谈,言高大人分张家港二分利于江南王。十月初,盐引面市。
  写好后,王清小心吹干墨迹,之后又另拿出一页纸,凝神想了片刻,在上头刷刷写出一首叫人牙疼的酸诗。这是准备明个塞给高都头的,不然他没办法解释为何要用到笔墨这类物件。
  想到高都头明明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每次收到他写得诗却都要极捧场的赞了又赞,王清就忍不住冷笑。
  他特意打听过,据说新上任的巡抚是个好官,之前在别地儿当官时,就是个为民做主的。王清打算找到关键证据后,就从高都头这逃出去,把他收集的罪证全交给巡抚大人,若巡抚大人真个是好的,那定然能给大山他们一个清白。若那大人也是和布政使一伙的,他就自个抹脖子下去陪大山。
  前段日子有人接连几天问许家湖的事,据说看穿戴,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高都头得了消息,立马叫人把人引开,严令底下人说三道四,对许家湖这头看管更为严密。王清行动不便,却也得了好处。因外头紧张,高都头这反而更容易探听到消息。这几日他伺候的好,高都头嘴里又是个藏不住事的,有点小得意就忍不住要和他显摆,还真叫他从高都头嘴里套出个大秘密。
  河间府的布政使,居然把他们辛辛苦苦不吃不喝制出来的官盐,分了两层给江南的王爷!
  乍听到这个消息,王清唬得脸都白了,继而想通后恨得咬牙切齿。
  难怪要把他们许家湖的人当畜生一样关在村子里动弹不得,日复一日的制盐,老老少少,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么劳苦,还总是完不成任务。这些人,这些人,根本是把他们当盐奴在用!
  *
  同一时间,项渊也在听底下人禀告。
  太子自半个月前怒气冲冲的从外头回来,随后就叫人暗地里打听许家湖的事。项渊瞧了几日,见他处理事情也算条理清晰,便没插手管。
  打从太子到他这第二日,他就又接到一封来自宫里的密旨,总结下来的意思就是,圣人觉得自家儿子太过聪明,可惜阅历不够,着意要锻炼太子一番。项渊解读出意思后,只想说一声:靠!
  圣人真够心大的。
  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也敢就这么放出来。最CAO蛋的是,你们天家父子想怎么折腾他都没意见,只是别在他的地盘上啊!
  在过几日,太子居然过来说他要去江南瞧瞧!
  项渊:(⊙o⊙)…
  开玩笑的吧!
  江南,那可是庆王的地盘,你个小太子脑抽了往那去。
  “小的瞧钱公子(太子对外称呼)正在气头上,就没多嘴,不过叫下头的人准备马车什么的拖上一拖,这才赶来跟老爷禀告。”
  正弓着身子低声禀告的人,看着不起眼,不过盯人的功夫却一等一的厉害,是他亲随里最擅长探听消息的。
  “许家湖那头怎么样?”
  “消息基本属实,确实打死了五个人。不过许家湖最近看得越发严密,想要掺沙子进去,还要费些功夫。”
  项渊低头沉吟。许家湖这头他暂时还插不了手,一是没证据,二是布政使高敏行如今正是惊弓之鸟的状态,若是他露出一丁点对许家湖关切的态度,指不定高敏行会干出什么事来。
  还是根基浅了些。
  这些盘踞在三府地界十几年的官宦,无一不和当地世家牵扯不清。加之又有江南庆王在一旁推波助澜,想要顺顺利利的解决三府的问题,怕是不容易。
  “回去仔细查看许家湖的差役,一丁点异状都不要放过。钱公子那头尽力拖延,实在不成,叫人带着绕河间府跑一圈。”
  那人答应着退下去,项渊揉揉眉头。这段日子,不仅是媳妇,便是他,也是接二连三的接到邀请赴宴的帖子。今儿这个帖子,前两日就递了过来,是布政使高敏行做东,十二分诚恳的邀他去城东菊园吃蟹赏菊。来送帖子的管事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听音说话,似乎他若是推辞,那高大人就得夜不安枕,食不下咽。
  项渊心道,吃不下睡不好,这妥妥是心虚啊。
  不过面上,他还是笑容亲切的应了邀,赵慎有些担忧,道:“高大人是不是瞧着最近约你的官员多,怕你把人都拉拢过去,所以急着跳出来宣示他在河间府的地位?”
  项渊一面笑着捏赵慎的手玩,一面给他解释:“不,恰恰相反。高大人现在恨不得把我高高架起来,那些下帖子的官员,没有高敏行点头,不会敢递帖子过来表示亲热。”
  赵慎琢磨了会,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若是因许家湖的事,他不是更应该怕你插手吗?”
  媳妇把手抽回去不给玩,项渊又改为捏媳妇的耳垂,别说,肉肉的,手感忒好。
  “一府州的官员,全都和和气气,你觉得别人是相信我们沆瀣一气的多呢,还是相信我们全都爱民如子,克己奉公的多呢?”
  赵慎说当然觉得里头有猫腻的多。
  “你瞧着吧,这个高大人明面上和我摆出分庭抗礼的架势,暗地里指不定怎么拉拢。”
  高敏行是靖安初年进士出身,之前辗转几地,从小县官做到一府州的布政使,进阶速度,也算是快的。据项渊观察,这个高大人,八面玲珑,圆滑狡诈,官场上的手段,可谓炉火纯青,绝不是一个可以小瞧的人物。
  河间府城东的菊园,据说早年间是当地豪门世家的私家花园,里头修葺的极为精美,一草一木,都有来历,亭台楼阁,更是处处精巧。不过那家子孙不肖,不知犯了什么事,一大家子嫡系被杀个干净,旁支也牵连不少,只不到三四年光景,便从河间府消失了踪迹。
  项渊到时,里头已经是丝竹阵阵,管萧悠悠,园子临水处搭了个大平台,看样子正等着项渊到了好开锣唱戏。
  高敏行见着项渊,言谈举止见流露出的亲密,就像两人根本不是才认识几个月,而是已经相交几年一般。
  布政使做东,席面很丰盛。不仅螃蟹肥美,小菜精细,便是伺候用蟹的下仆,也个顶个的水嫩。
  俱是一水的十五六岁的小哥儿,没有涂脂抹粉,若只瞧面相,根本看不出是小哥儿。
  项渊一笑。
  上次接风洗尘,伺候的小哥儿还是略带胭脂气,这回赏菊吃蟹,便都是男孩子气更浓的小哥儿。这个高大人,揣摩人心的本事,还真不一般。
  陪在项渊身边的,是个个子高挑,面容俊俏的小哥儿,若是细瞧,和赵慎还有五六分相似之处。
  项渊眼底眸色一沉,微微一笑,接过那小哥儿递来的淡酒,转向高大人,举杯示意:“高大人用心良苦,本官在此谢过!”
  高敏行看项渊饮尽杯中淡酒,方才大笑着举杯一仰而尽,别有深意道:“能得抚台一句夸赞,也不枉下官费此心机。”
 
    
第87章 谋算
  高敏行一面和项渊热聊,一面眼神轻飘飘扫过伺候项渊的小哥儿。那小哥儿会意,悄悄朝前挪了一步,越发挨近项渊,举动间,胳膊若有似无的擦过项渊。
  “下官早年曾有幸得林公当面指点,一直心怀感激,总想什么时候能报答一二,却因种种原因,至今未能如愿。不想闻听抚台居然是林公的弟子,这可真是天公相助,要借此圆下官心愿,结一份善缘啊。”
  高敏行面露怀念,拉着项渊一起回忆年轻时走南闯北的为官经历,着重突出和林公的那一次珍贵相遇(后来项渊特意询问林公,结果林公说他只不过在宴席场合对高敏行客套过几句-_-||),言谈风趣,举止诙谐,把各地见闻用说戏的方式娓娓道来,让人如沐清风,倍感亲切。
  一道赴约的官员都很捧场,个个言笑晏晏。项渊着意打量,发现赴约的都是之前没有递帖子给他的官员。
  赏过菊,用过蟹,听完戏,高大人提议移步花厅玩叶子牌。项渊暗道,重头戏来了。之前所有的流程全都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就是按普普通通的宴席规格准备,不过高大人煞费苦心的安排这么一出,肯定不会只是叫他来吃顿饭看个戏这么简单。至于他打的什么主意,就在牌桌上见分晓。
  项大少之前横行四九城的时候,可是打的一手好牌,牌桌上的道道那是门清。三圈下来,项渊便号准了脉。一桌四个人,三个人给他喂牌,一次赢得金额,就是一百两银子。只三圈,项渊就赢了五百两银子。
  推开牌,项渊把玩着桌上一百两面额一张的银票,似笑非笑的觑着高敏行,道:“五百两,这叶子牌玩的本官心惊胆战啊!”
  高敏行慢条斯理的整理叶子牌,闻言微微一笑。
  “抚台放宽心,不过是玩玩。他们呀”说着,伸手笑着指指陪玩的其他两人以及围坐在四周随时准备替换上场的官员,“听闻了抚台在通平府的政绩,可是个个都吵着要亲见抚台,态度热切的,叫我这个布政使瞧了,都极为羡慕呢。”
  听高敏行这么说,围坐一旁的官员立时面露不安,纷纷开口表态,说项抚台和高大人乃是河间府难得一见的清官,好官,他们是死心塌地跟着两位大人干事,定要齐心协力治理好河间府。
  项渊听得这些人不打磕巴的恭维,心底一哂。
  话说的好听,把他和高敏行供在一起的,实际这些人话外意思,却全是在朝高敏行表忠心。
  看来过了今天,官场上就该流传他与高敏行有龌蹉的传言。那些被授意递帖子给他的,铁定要划到他的阵营,而今个在场的官员,就是高敏行的拥趸。
  可实际上呢,这两伙人,全是高敏行一伙的!
  他若是信了那群鬼扯鬼扯的狗屁属官,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又玩了两盏茶的功夫,项渊便借口方便,推了另外一人上来。高敏行算着他赢了不下两千两银子,便微微点头,那属官这才敢坐下支应。
  项渊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便推说头晕,打不得牌了。高敏行虽仍端着笑脸,可眼底却透着点点冷意。
  项渊根本不怵他,扬扬手里厚厚一叠银票,笑得很欠揍。
  “头回赢得这么爽快,今日多谢高大人款待,本官铭记于心。”
  高敏行扫了眼那叠厚厚的银票,依旧笑容可掬,伸手把刚刚服侍项渊用蟹的小哥儿招过来,道:“总不见抚台带管青出来,下官猜着怕是管青不和大人心意,这孩子才入行,是个可怜人,没了爹娘老子,兄嫂容不下,不得已自卖自身。下官瞧着倒有几分机灵劲,厚颜送给抚台,还请抚台笑纳。”
  又要塞人过来,这三府地界还真流行互相赠送美人。
  项渊瞧着那小哥儿类似自个媳妇年少时的容貌,心底一阵厌烦。
  “高大人美意,本官心领。只不过本官惫懒,向来不耐烦应付那些个身世凄惨的,这等尤物,还是留给真正的惜颜爱才之人吧。”
  高敏行皱皱眉,随即哈哈笑着赞了项渊几声痴情人,便再不提送人之事。
  项渊怀揣着赢来的两千两银票回到巡抚衙门,可把赵慎唬了一大跳。待问明白是人家故意叫项渊赢的,赵慎更是坐卧不安。
  “只喝盏茶的功夫,就有两千两,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些。淙子,你确定会没问题?”
  项渊应酬一晌午官员,此时回到自个地盘,便毫无形象的瘫在贵妃榻上,微合眼睑,慵懒道:“放心吧,这么点银子,起不了什么作用。”
  见媳妇还是皱着眉头,项渊索姓一把拉过他,在秋日黄昏时暖融融的日光下,一起歪在贵妃榻上,细细给他解释。
  照高敏行的估计,也许会认为金额如此大的叶子牌,项渊这个寒门小户出来的定然舍不得放下。毕竟名义上他们只是玩个游戏,又不是行贿受贿,除了在座的人心领神会外,外人很难抓到把柄。
  可惜,高敏行打着叫他赢个万八千的主意,却没料到项渊没按常理出牌!
  他中途不干了。
  而项渊还不是光身子上来光身子下去的,他拿走了两千两!
  这么点银子,往哪扯都搭不上边。
  高敏行不气吐血才怪!
  赵慎无语的看着项渊得意洋洋说完,忍不住伸手捏住他两颊,朝两边扯。道:“我看你是胆子太大了,就不怕那高敏行出阴招害你!下次不许这样。”
  项渊顶着个变形的脸,眼底笑意盈盈,艰难的点点头。
  这头,高敏行的确气得要吐血。
  下头等着吩咐的属官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的问:“大人,项抚台银票不接,人也不要,管青那头也僵住了,接下来怎么办?”
  提到银票,高敏行就一肚子气。把茶杯重重扣到桌上,气急败坏道:“银票不要?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没要银票?两千两银子啊,他娘的,踩着线套走两千两!若不是记挂着庆王的大事,当时本官就想把那个黄口小儿一指头戳死在那!”
  那属官咽咽吐沫,急忙跟着讨伐,直把项渊说成个尖嘴猴腮、见钱眼开的小人,这才哄得高敏行面色稍霁。
  “即刻飞鸽传书,叫他们动手,不能再等了。他在一日,我这心里头就不安稳一日。”
  属官面色一变,连连点头,自下去安排不提。
  高敏行坐在屋内,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靠着云石靠背椅,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侥幸理顺了通平府,就自以为能在河间这抖起来。哼,做他的春秋大梦!
  不出两日,势必叫这个黄口小儿,领教领教他的厉害。
 
    
第88章 弹劾
  项渊这日心情超好,巡抚衙门的下仆一大早每人就被赏了一百个铜板,个个喜笑颜开,纷纷打探到底是有什么喜事,抚台这么高兴,整日都是咧着嘴,对谁都是笑呵呵的。
  最后,还是负责饭食的齐掌勺出来透漏,抚台这么高兴呀,因为他们的赵正君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了!
  打从赵慎怀项大壮开始,项渊便叫大夫每隔一段时间便来衙门看诊,当家庭医生般用,便是换了地方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
  屋内,项渊听着外头下仆们听了齐掌勺的话后纷纷贺喜,无声笑笑。这些人说得这么大声,不过是打着叫主家听到的主意。不过,这确实是个该好好贺喜的事。项渊隔着衣服把手贴在赵慎的肚子上,唏嘘:“居然住进去三个月了也不打个招呼,瞧着就是个淘气的。”
  “多亏你常叫大夫过来看诊,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已经悄悄来了。”
  赵慎也没想到自个居然有了身子。小哥儿生育艰难,他和淙子成亲那么久都没动静,差点叫他怀疑自个这辈子都升不了,直到生了壮壮,他这才放下心。本以为老天给他一个就是厚待,不想居然再次有了身孕。赵慎也伸手摸摸肚子,感觉很复杂。激动有,感激有,不过更多的却是沉甸甸的安心。
  多子多福啊!
  “壮壮日后可有伴了。”
  项渊听了就笑,“他这会子还不懂,估计不会稀罕有个弟弟。我瞧着太子对他倒是挺有耐心。”
  说到这个,赵慎忍不住担忧:“壮壮在太子面前没大没小的,也不懂什么恭敬,真没关系吗?”
  项渊起身去桌上端来齐掌勺送过来的鸡菌汤,触手觉得温热,便拿起勺子准备喂媳妇。
  赵慎劈手夺过来,翻个白眼。
  “我自个吃。”
  项渊颇有点遗憾般的放下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媳妇喝汤。“放心吧,太子受过的奉承讨好不知多少,早不稀罕了。壮壮能这样平平常常的和他相处,他心底不知有多自在高兴。”
  赵慎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上次他还看到俩人抢东西,壮壮挥着小胖爪一巴掌招呼到太子脸上,太子不但没生气,反而乐得哈哈大笑。要知道,他在里头瞧见,差点没被吓死,都想过要冲出去抱起壮壮就跑,谁来都不能带走他的儿子。结果,他吓出一身汗,里头两个大小孩子,没心没肺玩得忘乎所以。
  赵慎把这件事讲给项渊听,道:“那一瞬间,我转了几个念头,想着若是太子生气要问罪,我就顶出去,绝不会叫儿子受苦。”
  项渊趴在赵慎身上,闷笑不已。
  媳妇太可爱了!
  “太子啊,也还是孩子呢。”
  赵慎撇撇嘴,他可从没见过十四五岁的孩子,张口就能定人生死的。还是赶快来人把这尊佛接走吧,不然他整日跟着担心,实在烦躁的很。
  有过项大壮,项渊对媳妇再次有孕,表现的已经很淡定。可是还是忍不住一日五六次的对着赵慎的肚子发傻,一会儿折腾出十几二十个备选名字给赵慎,一会儿折腾他每日要用的营养餐,再隔一会,居然把笔墨纸砚搬过来,开始一本正经的写字帖。
  “如今还闲着,就多写一些备用。日后壮壮和他弟弟两个人用,有备无患。”
  赵慎淡定的坐在他对面,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啃,一手翻看账册,随他怎么折腾,反正没个十天八个月,淙子这股子热情是消退不了的。
  他都习惯了。
  这头夫夫二人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却不知千里之外的京城,因一道弹劾折子,已经炸开了锅。
  最早的弹劾折子,是从河间府发来,御史看后,又追加了自己的一封,一共两道,递到御前。
  弹劾的不是别人,正是项渊。
  靖安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俯瞰底下的群臣,整个大殿,只有御史一人的声音慷慨激昂的回荡。
  “·····圣上,项渊私留罪臣之后,贪墨渎职,实在有负圣恩,恳请陛下严惩!”
  话音落下后,就有十余个臣子站出来,纷纷附和。
  靖安帝绷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喜怒。
  “圣上,项渊种种劣行,无人亲眼所见,只凭弹劾折子就定罪,未免草率。若有人蓄意陷害,岂不是要寒了忠臣之心。”
  “沈大人此言差矣,项渊不到而立之年,便坐上三府巡抚之位,难保此人不心生骄矜,从而肆意妄为。且看他胆敢收留罪臣之后,就可看出此人对圣上毫无尊敬之意!”
  “臣赞同李大人的看法,项渊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有所放肆在所难免。若毫无劣迹,也不能被人连番弹劾。且折子中关于收留罪臣之后的事情有理有据,依臣看,此事绝无虚假。不论那项渊是何目的,单看此举,便辜负圣人的殷切期望。”
  林公坐在最前边,听完这番话,眼皮都没撩一下。
  这些人揪着项渊年轻这一点,大肆攻击,似乎年轻就是他犯错的必然因素。不过那个罪臣之后,八成是真的。
  对这个弟子,林公自认还有七八分了解。能收留罪臣之后,又毫不惧人言,八成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林公貌似不经意的扫过御座,靖安帝还是毫无动静,似乎底下人吵翻了天,他都没所谓。
  林公缓缓转了下眼珠,心底琢磨一会该怎么御前对奏。
  不过叫他意外的是,靖安帝并没有叫他起来问话,等下边的人吵吵完,在几乎一边倒的众口讨伐项渊的情况下,宣布退朝,随后便宣林正则清正殿觐见。
  林正则在内侍的带领下进入殿中,靖安帝正皱眉翻看手中的折子。见他进来,靖安帝冷哼一声,把折子交给内侍递到林正则手上,带着怒气道:“林公瞧瞧,这些人把朕当傻子糊弄呢!”
  林正则翻开折子细瞧,正是弹劾项渊的那本。里头列举项渊种种不法行迹,弹他假借游戏名义大肆敛财,弹他自到任后便流连烟花之地,形容不堪,为民所憎,弹他贪图美色,不顾其子为罪臣之后,强行纳入府内等为官者最为忌讳的劣行,简直历历在目,宛如亲眼所见。
  “项渊乃是朕一力提拔的官员,初到河间府,便爆出如此劣行,这些人明着是弹劾项渊不堪为官,实际何尝不是在指责朕是非不分、任人唯亲?”
  林正则急忙恭敬站好,劝慰道:“圣人息怒,微臣的弟子微臣还是有那么几分了解。这折子上所述种种劣迹,微臣实在难以苟同。”
  靖安帝怒火稍熄,叫内侍搬来椅子给林正则坐,道:“项渊不足而立之年升任三府巡抚,朕早知道会有人冒出来弹劾,却没料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不过,这也表示,项渊在河间府肯定做了什么事,当地的官员开始慌了,这才急三火四的想把项渊按下去。”
  圣人交代给项渊什么差事,林正则并不是很清楚。他很明白圣人的心思,所以从不打探,也摆出一副项渊虽是他弟子,却更应该对圣上忠心的架势,到使靖安帝颇为舒心。
  “叫圣人这么一说,老臣顿感安心。不瞒圣人,咋听有人弹劾,且摆出人证物证都极为充分的架势,老臣还真是担心,生怕项渊真个做了什么有违圣训的事。”
  靖安帝抿一口茶,放下茶杯笑道:“林公的弟子,林公要有信心啊。项渊的事,朕心里有数。叫你过来,也是安安你的心,免得你担心弟子。”
  林正则听了这话,便知圣上是在暗示他不要私下传递消息,便顺着靖安帝的话表白一番。
  出了清正殿,林公边走边琢磨。
  这次出面弹劾的官员皆出自世家,众口一词,定要把项渊定罪。世家不甘就此沉寂,逮住机会就要大肆反击,这种情况下,便是靖安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林正则不免忧心忡忡。
  若是靖安帝最后顶不住压力,决心牺牲淙子,该怎么办?
  两日后,靖安帝做了决定。
  暂停项渊河间府三府巡抚一职,命其赴京自辩。其职务,暂由高敏行代管。
  消息传回河间府,项渊正琢磨怎么给媳妇配营养餐,接到旨意,不免一愣。
  赵慎塞给传旨内侍一个装了五十两银票的荷包,目送他离去,这才转身去寻淙子。本以为淙子会在内室,却被告知他接了旨便进了书房,还吩咐不许打扰。
  打发走面露不安的下仆,赵慎望望书房紧闭的房门,转身去灶上,叫齐掌勺晚上做一顿麻辣荤菜。淙子也不知哪里养的习惯,很是偏爱重口味的荤菜,越是麻辣越是爱吃。只不过平日赵慎怕他吃多了上火,从不许他多吃。每隔个三五日,才会叫人做上一桌子重味荤菜给他解馋。
  毫无预兆的被暂停职务,淙子一定很难过吧。
  赵慎此时深感自己无用,他不懂官场上的道道,说不出什么好的安慰词,只能尽量张罗出淙子爱吃的饭菜,哄他高兴高兴。
  书房内,圣旨被随意搁在一旁,项渊凝神看的,却是那内侍趁人不注意塞过来的密旨。
  仔仔细细看完,项渊长出一口气。
 
    
第89章 污蔑
  饶是高敏行自诩沉稳的八风不动,接到暂代巡抚一职的旨意,也是喜形于色,眉开眼笑。
  熬了这么多年,在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止步于布政使这个位置时,居然天降喜事!今个只是暂代,难保明日不会转为正式的三府巡抚。
  “大人,如今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差最后一哆嗦了。”
  高敏行围着圣旨左瞧右看,不厌其烦。听旁边人这么讲,点点头,头也不抬的吩咐道:“秀林说得对,不把他钉死,难保不会翻了身。外头的事,还是交给你去办,多找些人,传的范围广些,我要叫圣人即便想用他,也不得不顾忌一二。”
  叫秀林的青年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沉稳的面孔,只是眼底深处,却满布阴郁。如果项渊和赵慎在这,一定能认出,这个叫秀林的男子,赫然就是乡试时打算下药害他的张彦,张秀林。
  项渊接了旨意,到不急着进京自辩,反而一面吩咐下人做出收拾行囊的样子,一面带着赵慎在河间府悠悠哉哉的到处乱逛。
  太子李启乾在斥责项渊的旨意到达的下午就知道了这件事,他没急着去问,反而叫墨书留心查看府内情况,等墨书疑惑的禀告说项抚台似乎一点不着急的时候,李启乾静默片刻,决定暂不插手。
  项渊叫人看着他不带他往江南去,李启乾似乎也歇了这个心思,整日带着项安珏在外头吃吃喝喝,河间府有名些的小吃几乎都吃了个遍。
  这日,两拨人在燕凉河一白酒楼相遇,在二楼临窗而坐,俯瞰燕凉河上波光粼粼,渔船舢板往来穿梭的美景。当着一个半大孩子(而且还是贵人)一个小娃娃的面,赵慎可不好意思和项渊勾肩搭背,甩开项渊,自个站到临窗的露台上,迎着微微和风,听着项渊抱着壮壮再给他讲关于虾的十八种吃法。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吃法?”
  李启乾很吃惊,项渊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睿智的,风趣的,而且一点不迂腐古板,可是再怎么开明,也不像是会愿意跟灶台打交道的吧。这会子跟壮壮,居然把怎么吃虾说的头头是道,刚刚酒楼小二上来倒茶,听了一耳朵后,急忙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样子,像是生怕他们要点来尝尝。
  项渊瞥眼李启乾,捏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又捏一粒喂给一直装乖巧样等着的项安珏,见他咔擦咔嚓嚼的起劲,不由一笑。
  李启乾坐在对面,哼哼。
  项渊这才慢悠悠道:“我不仅知道虾的吃法,像这个,这个”项渊指指桌上油光红亮的红烧肉,香味浓郁的清炖鸡,道:“这些肉类,我照样能说出几十种吃法来。”
  李启乾眯眯眼,表示不相信。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项大人可不像是会下厨的。”
  赵慎在外头听见,嘴角微翘,露出个笑容,心道:淙子虽不是每日都下厨,可只要他下厨做出的东西,都极合他的口味,不仅味好,且每次做的东西都不一样,平平一样的食材,他就能换着花样来做。有时连他都有些怀疑,寒门出身的淙子,到底是从哪知道这么多食材的吃法?也许厨艺也是需要天赋的吧。
  那头李启乾还是不相信,他身在宫廷,御厨集满全国各地,各有擅长的手艺,独家的技艺,连他这个从小喝金咽玉的都不知道平日吃的东西有这么多做法,当然不相信项渊区区一个寒门出身的就能晓得如此多门道。
  赵慎就听项渊开始一本正经的逗李启乾,唬得堂堂太子一愣一愣的。无声憋笑,视线扫过隔壁露台,那里是一些学子聚会,热热闹闹的。赵慎含笑听了一会儿,翘起的嘴角慢慢回落、绷紧,眼底露出冷光来。
  学子们还在高谈阔论,其中一个面相略刻薄,头戴方巾的秀才公站起身,对一脸兴味等着他开口的众学子,神神秘秘,语带嘲讽的说了一大通关于项渊的传闻。
  说他们河间府新上任的项抚台,寒门小户出身,未考中状元前,在他们离中潜心社是个人人都嫌恶的半吊子。之后绘声绘色的把项渊(倒霉催的项大少没穿来前)所作的奇葩事挨个讲了一遍,换来同桌学子不可置信,又带着股刺探到二品大员隐秘的兴奋。听到好笑处,七八个人哄堂大笑,纷纷摇头,有叹有辱斯文的,有叹人不可貌相的,还有人怀疑这样品姓的人到底是怎么考中状元,继而一路高升的。感叹完,又不禁纷纷表示自己的怀才不遇,嗟叹没项渊的好运气,明明人品不行,却能蟾宫折桂,讽刺他是癞□□吃了天鹅肉。
  赵慎气得手抖。
  这些熟读圣贤书,知廉耻懂礼仪的学子,居然背地里如此放诞,阴暗,拿些莫须有的事污蔑淙子!
  不知何时,项渊已走到赵慎背后,一手握住媳妇紧紧攥住的拳头,一手从上往下轻轻抚背,温柔道:“媳妇,别气。不过是些眼红嫉妒、吃不着葡萄的酸秀才,和他们计较什么,平白坏了自个的好心情。”
  “他们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乱传谣言?淙子明明不是这样的人,被他们这样一说,你在外头,哪里还会有好名声?!”
  项渊摸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他挺想告诉媳妇,其实那些学子说的事,里头十件里有五六件是真的!-_-||
  虽然做下这些事的不是他,可到底顶着项渊的名头,不认也得认。不过,项渊微微冷笑,他可不打算真个傻不愣登的耿直承认。
  李启乾抱着项安珏走过来,自然也听到隔壁学子们对项渊的群嘲,立时竖起眉毛,身为太子,从小养成的威势瞬间释放出来。
  “放肆!这些学子枉为读书人,满嘴胡言乱语,轻信市井流言不说,还推波助澜,污蔑朝廷命官,简直可恶!”
  赵慎:(⊙o⊙)…
  不愧是太子!这么一发威,浑身都是权贵的气势,看不出半点逗壮壮时那副熊孩子样。
  “坏蛋,说爹爹坏话!钱钱,打他!”
  李启乾对外自称钱公子后,项安珏就非常自觉的开始叫他钱钱。
  墨书眉头神经质般的抽抽,每次听到项大人家的小公子喊太子钱钱,他脑子里就会冒出那句:初生牛犊不怕虎。次次如此。
  项大人也真是心宽,居然都不管管。难不成真以为凭着小公子的童言无忌,就能长长久久的抱住太子的大腿?
  在宫内,他可是见过太多因言语不当而丢了姓命的家伙。
  项大壮扒到李启乾腿边,扯着裤腿,等李启乾抱他起来后,小屁股一掉,对着那头的露台挥着小拳头一副恶霸模样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
  李启乾本来很气愤,见项安珏这副模样,登时哭笑不得。
  项渊捏捏项安珏气鼓鼓的胖脸颊,额头顶顶他的小额头,道:“壮壮不气,爹爹有办法惩罚坏人。”
  项安珏歪歪脑袋,收回手指。转身窝在李启乾肩上,眼睛要睁不睁的,昏昏欲睡。
  项渊:(⊙o⊙)
  感动不过三秒!
  李启乾小心翼翼托着项安珏,连赵慎想接手都没给。
  香香软软的小孩子,他之前从没机会接触,如今好不容易过过瘾,自然舍不得丢开手。
  “淙子,别听了,这些人不过是借着道听途说来博人眼球,不值当关心。”
  赵慎生怕项渊听了难受,急忙想拉他进屋内去。
  项渊好笑的随着赵慎进到屋内,在靠窗的位置坐好,眼见赵慎还是紧张兮兮的,这才慢悠悠开口:“其实吧,这些话已经传了有几日了。”
  什么?
  赵慎瞪大眼,真心佩服项渊这么心大,外头都把他说成个卑鄙无耻小人了,他听了几日居然还无动于衷的。
  “最开始有些流言,我以为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却不想之后越演越烈,且内容越发详实,多数都是我在潜心社的事,我便知道,这背后是有人故意要整我。”
  “是谁?”
  项渊捏捏赵慎的手指,换来一记眼刀。
  “你猜猜,这么熟悉我在社里的故事关系,又和我有些过节的,能是谁?”
  赵慎皱眉想了半晌,试探道:“李广宇?”
  项渊摇头。
  赵慎顿顿,猛地一拍手,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张彦!”
  项渊一笑,点头。赵慎气哼哼道:“真是死姓不改!”
  见李启乾一脸疑问,赵慎便把之前他如何下药,如何害了林宏的事讲了一遍。李启乾顾忌着躺在他肩上昏昏欲睡的项安珏,没敢拍桌子,只狠狠道:“这种卑鄙小人,就该叫他永无出头之日!”说完,侧头瞥向项渊,李启乾又道:“不过,我觉得若只是张彦一个被夺了功名的学子,还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恐怕不仅仅只是私人恩怨。”
  项渊赞许的点头,李启乾见了,心底一个激动。
  “的确如此。张彦害人不浅,不仅功名被夺,而且打那之后,再不能科举入仕。对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他来说,不啻于天塌地陷。他若还想混迹官场,只有一个途径,做幕僚。”
  见赵慎和李启乾都听得认真,项渊也不继续卖关子,直接道:“好巧不巧,我底下的亲随打探到,张彦多次出入高敏行的府邸,进去一次,总要过个几天才出来。不是幕僚,高敏行怎么会白供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人。”
  “可是,张彦这么年轻,做幕僚”
  赵慎有些不理解,在他印象里,一般幕僚,都是上了年纪,很有些阅历的落地秀才或举子担任,可从没听说有这么年轻的幕僚。
  “哼”李启乾冷哼一声,讥诮道:“怕是这个张彦,就是以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入了高敏行的眼,都是一丘之貉!”
  “老爷,你快看,那艘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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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大人撩夫日常+番外 作者:楚小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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