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重生] 作者:白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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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珩瞥了一眼,见一旁角落还跪着几个臣子,低头背对着此处,十步外就是叛军与三军交战的杀阵,几人不知将要面对什么,背影都瑟瑟发抖。
“私刑。”裴珩座下战马踱了几步,“两个二品,三个三品。”
燕云侯剑指曹大人,道:“欺君罔上,霍乱朝纲,山河涂炭,曹大人带头谏言的本事,真是令本侯难忘。”
他又对裴珩说:“当年我手下副将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若活到今日,皆是可以戍守一方疆土的良臣,你也记得他们名字吧?”
几步外的万军厮杀仿佛在他们这里充耳未闻。
裴珩默了片刻,对他比了个“四”。
而后空马穿过战阵,随手取了一张弓,夺了一支羽箭,直至外宫门前望着淮原王的方向。
燕云侯笑笑,手起刀落,连杀四名佞臣,将最后一人扔回守城卫手里,头也不回地往城楼上去了。
淮原王大喝:“给我杀!头一百人杀入皇宫的,赏金赐爵!”
燕云军悄无声息地来到宫外,与淮阴军背对背抵抗三军。
可城楼上一阵金鼓急鸣,整个乌烟瘴气的天地间似乎都诡异地静了一瞬,而后众人见到被甲执锐的燕云军如氵朝水一般缓缓涌开去——他们忽然与叛军划分出鲜明的界限,挥刀,转头杀向“同盟”。
淮原王怔了一瞬,在马背上晃了晃,他抬头看见燕云侯,眼中几欲充血,又恍然感觉到什么。
淮原王转头,目光穿过憧憧杀声,见到马背上静静注视自己的裴珩。
他的九皇叔没有穿铠甲,一身霜色袍子如往日一般。
裴珩动了动口,看嘴型似乎是唤了一声“小十二”,随后抬手搭弓,冰冷的箭簇隔开他们的视线。
淮原王浑身一震,时间仿佛停驻,他所见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声音消失,他从马背上倒下,坠落在地。
“淮原王已死!反军还不归降!”
“下马!认降!”
淮阴军终于尽数缴械归降,内宫门缓缓打开,耳边的金铁声还在回响。
裴珩抬头,与城楼上的燕云侯对视,燕云侯的脸色忽然一变,他看着远处皇宫,神情略惊愕。
裴珩随之回头,却见胥锦与温戈驾驭两头青色麒麟兽赶到了皇宫前广场上,他们背后是滚滚无际黑云,黑云前端凝成一头恶龙,而龙背上竟有一黑袍小孩儿。
目力一个比一个厉害的裴珩和燕云侯都清楚地看见,那小孩儿正是裴珩七八岁的模样。
裴珩:“……”
胥锦从青色麒麟兽背上翻身跃落,在半空中时,视线便准准定在裴珩身上,遥遥对裴珩吼道:“承胤,过来!”
裴珩还没动身,胥锦就以灵力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搂着他稳稳落地,两人抬头看向那黑龙和妖童,胥锦在他耳边说:“承胤,你小时候比这好看吧?”
第74章 归朝
温戈多少年来都没有变老过, 他见过裴珩小时候的样子,说:“五官模仿得一丝不差。”
裴珩端详那魔海幻化出的小孩儿,道:“不过我小时候要笑得这么邪姓, 会被我爹揍哭。”
胥锦听了便笑, 温戈双臂展开, 在皇宫前广场上方布设下广阔结界, 将魔海现身的部分全部笼罩其中,以免相争起来毁了整座王城。
“承胤, 它在看你。”胥锦站在裴珩身后, 轻搭在他腰后的手悄然将灵力注入, 并仔细感受裴珩心魂异动。
裴珩与那小魔孩儿对视,只见那魔物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被扩大的黑瞳占据, 嘴角笑容愈发诡异, 泛着狠戾, 除了外形,没有一丝一毫像个小孩。
“它为什么化成我的样子?”裴珩感受到胥锦倏然释放的强大灵力,仿佛顶天立地的一尊远古巨神虚空而立在他背后, 与那魔海对峙。
胥锦电光火石间思忖一瞬,循循善诱道:“或许它认识你,你们之间有没有某种联系?”
裴珩瞪着那遮天蔽日的魔海之雾:“能有什么联系!魔海不是没有灵智么?怎么会认识谁?”
魔海不断逸散扩张,已经把结界之内搞得乌烟瘴气, 黑沉沉雾气中无数狰狞魂魄张牙舞爪地往前扑,像是一座行走的地狱,大结界内刺耳惨叫不断, 裴珩被震得头晕脑胀。
温戈加强了结界,胥锦抬高声音在裴珩耳边说:“仔细感受一遍,它身上有没有你是熟悉的东西?”
裴珩的后背紧紧贴在胥锦胸膛上,大地席卷过一阵又一阵飓风,魔海在几丈外不断升高,那邪姓的小孩儿居高立下睥睨而视,目光锁定在裴珩身上,贪婪又饥饿。
裴珩集中精神,已久没有任何感受,侧过头对背后的胥锦的喊道:“我不认识它,动手吧!”
飞沙走石间,结界内昏天暗地,裴珩的声音一出口就微弱极了,但温戈和胥锦仍旧同时听到,便不再犹豫。
温戈广袖衣袍猎猎迎风,一道碧色光芒的大符禁咒当空冲向魔海,胥锦在原地一步未挪,一手把裴珩拉到背后牢牢挡住,一手握迦修戟猛然高举,生生扛住魔海压顶一击,剧烈的冲击引发天际一阵隆隆雷电。
结界外的凡人只能隐约看到里头景象,可怖的风雨大作压根儿传不出来多少动静,所谓神仙打架,便是只能旁观而不能插手。
结界内昏天暗地,外头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淮原王被裴珩射落马下,淮阴军乱了阵脚,燕云军反戈变卦,近水楼台地将之压制,可王城西翼紧接着传来一阵骚动,反军竟有一路奇袭援军从天而降。
陆眷卿闻讯便把燕云侯召到跟前怒问:“你当真不知?”
燕云侯脸色不怎么好看:“本侯以瑞王爷的人品发誓,先前当真不知。”
陆眷卿愠怒得不动声色,一鞭子抽在侯爷坐骑上,把他拽去一同查看。
淮原王和燕云侯的结盟压根儿不牢靠,从一开始就谁都不相信谁,这支庞大的反军后援,径直取道青州,沿途官员都被淮原王威逼利诱收服,一路伪装,因此来得悄无声息。
西城门守备相对薄弱,好在城墙本身高大结实,一队反军闯入后,西城门控制权被迅速夺回,陆眷卿一路分派人手追杀入城乱砍人的反军,与燕云侯调遣各自城外兵马里应外合。
“小王爷呢?方才坠马后,尸身被谁抢走了?”燕云侯砍杀间不忘问道。
“问那么多做什么”陆眷卿反手格开一名反军的长刀,劈手夺下来掷出去,刀准准没入一名中军弓箭手胸膛。
燕云侯笑了笑,手中长剑行云流水,战马所向无阻:“委屈小王爷尸身在城头挂一阵子,反军自然早早溃败。”
陆眷卿手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承胤竟一直跟你要好,奇了。”
燕云侯哈哈大笑,浑不在意。
裴珩在胥锦身后,如此近距离,足以清晰地感受到胥锦迸发出的强大灵力,温戈凌空而驻足,以咒法压制魔海,封锁其所有退路,胥锦的手臂、胸膛源源不断流淌出淡金色光芒,汇聚成无坚不摧的刀锋,深深没入魔海之中。
遮天蔽日的黑雾间每个位置都忽然发出可怖尖啸,一股纯白光芒从魔海内部缓缓升腾挣动,最终劈开浓重黑雾躯壳,耀眼刺目。
裴珩一介凡人躯体在通天彻地的灵力碰撞间被激发了某种敏锐触感,他看见眼前这一幕,顷刻间意识到胥锦正在炼化这部分魔海。
他却无法开口阻止,他怕贸然阻挠会令胥锦走火入魔,可又极其担心,急怒攻心之下,头痛毫不留情地发作,如一百根针狠狠掠过脑内,他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胥锦立即感受到他不对劲,竟忙中抽闲侧过头问:“怎么了?”
裴珩生怕他一个走神被反噬,压着声音道:“无妨。”
胥锦一边聚精会神地以灵力炼化魔海,一边反手把裴珩捞到怀里,摸到他手心冷汗:“头痛?”
裴珩几乎站不稳,靠在他怀里,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疲惫地点点头。
胥锦扣着他腰的手臂收紧了些,声音里满是克制:“忍一忍,承胤,再忍一忍。”
裴珩闭着眼,胥锦的灵力仿佛穿透他的躯体的灵魂,令他感到熟悉。
他们曾经许多次并肩而战,彼此的灵力气息就如彼此的灵魂一样相融合。
胥锦仿佛有着天地间最深不可测的力量源泉,仿佛只要他脚踏大地就有无穷无尽强大灵力可供驱使,魔海云雾被一道又一道雪白光芒从内攻破,黑色渐渐退散,那化作裴珩模样的小孩儿,黑色瞳子收缩成正常模样,身形渐渐变得浅淡、透明。
温戈舒了口气,结界内呼啸而走的飓风平息下来,众鬼尖啸消散。
胥锦也收手,低头查看裴珩,见他满额头冷汗,脸色苍白。
“承胤!”胥锦慌忙搂紧他,“醒醒,不能睡!”
裴珩勉强睁开眼,从他肩上抬起头来,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胥锦一颗心高高悬起。
裴珩的眼睛忽然微微睁大,瞳孔映着胥锦背后一道一闪而过的影,远处温戈喊了一句什么,胥锦没有听清,只知道怀里站都站不稳的人猛地拽着自己转了个身,一团白雾裹挟着一缕浓墨,径直就撞进了裴珩后背。
裴珩狠狠抽了口气,那被炼化的魔气融进他体内迅速四散。
胥锦低吼一声,灵力随之涌入裴珩身体,可无论如何不能挽回分毫。
胥锦抱着裴珩,竟有些手足无措。温戈赶来,很快弄清楚怎么回事,微微摇头,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旁:“你没猜错,殿下的那缕魂魄就藏在魔海之中,方才……魂魄归位,但实在凶险。”
温戈没有多说,但胥锦和他都清楚,游魂归位,本该慎之又慎,方才那缕魂魄明显掺杂了魔海神识,贸然汇入裴珩身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说不准。
胥锦眼睁睁看着裴珩痛苦地颤抖,什么也做不了,裴珩强作镇定,轻轻攥着胥锦领口,他五脏六腑几乎都搅在一处,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毙命,但心知胥锦心里不必自己好受。
“是我的错……”
胥锦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一手捧着裴珩的脸,眼睛里痛苦万分,裴珩勉强朝他笑笑,而后凑过去吻他:“别乱说……胥锦,咱们回家吧……带我回家去……”
这么温柔的亲吻,明明是漫长思念里梦寐以求的,胥锦胸膛里却只有刀割般的苦涩,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抱起裴珩转身就走。
“我带他走。”胥锦对温戈说,“凡事明日再说。”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天一夜了。
王城天空放晴,从永慈宫蔓延至明德殿前的魔海消弭殆尽,宫门外和王城西门的叛军偃旗息鼓,大地被鲜血染了一遍,兵器、尸体四散,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胥锦抱着裴珩,旁若无人地出宫,走过清点战俘的前广场、目光茫然呆滞的反军、跪倒伏拜的战士们,燕云侯和陆眷卿驻马于正阳门外,坐在马背上看着他离开,都沉默未语。
皇帝回京的车马缓缓驶入王城,他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天,却也正好。
燕云侯和陆眷卿、温戈,穿着带血的衣袍铠甲前去迎驾,人人都不敢置信,又都不得不信,皇上是真的平安无恙。
九门重新开启,帝京沿街百姓在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里跪下去。淮原王坠马的尸身已不见踪影,被燕云侯斩杀城下的重臣歪倒在地,浑浊瞳孔映着碧蓝如洗的帝都天空。
旧的秩序轰然倒塌,王朝将迎来新的时代。
马车在皇宫门前停下,裴洹下了马车,少年未穿龙袍,一身素淡深色衣袍,气度却隐隐威严不可犯。
他洁净的靴底踏过淌血的宫苑砖道,历劫生还的众臣在前广场上颤颤巍巍迎驾,眼前从死亡处归来的皇帝令他们胆战心惊。
太后在宫人搀扶下勉强站着,与皇帝隔着十来丈,母子二人对视,实则谁也看不明白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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