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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 作者:壶妖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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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年下

  触手的瓷杯有一种坚硬的冷,透过掌心一点点蔓延到心头。
  寒意从身上掠过,唯有面上仍旧温然如玉:“有益还是有弊,还是要看用者自身的情况,譬如砒霜,在世人眼中是剧毒,却曾经偶然救过下官一条姓命,所以是药是毒,还是要看被用在什么地方。”
  “好!”张漪不由击掌一笑,“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我听闻先生当日也随张起仁去过贞武将军府上,那么先生可知道,对于当时的贞武将军而言,这究竟是药,还是毒?”
  此言一出,如夹了一把匕首,冷冷地架在吴议的喉咙上。
  若说是药,这里面寻骨风的分量早就超过了寻常所用,只要再请其他太医一试,就可以戳穿这个谎言;而若是是毒,就等于坐断了张起仁蓄意谋害李勣的事实。
  张起仁尸骨已寒,就算是罪加一等,挫骨扬灰,也未必对谁有好处。
  张文瓘是欲借此事翻出当日的旧案,重新找出谋害李勣的凶手。
  蓄意戕害开国功臣,这个罪名,可不是谁都担当得起的。
  见他沉默不语,张漪砰然落下手中的酒杯,如扣落一枚棋子,响声清脆而惊心:“我想,当初你随张起仁而行,应该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吧。”
  这话是由不得他说不知道了。
  吴议不由在心中苦笑,难怪张文瓘一定要他这个小小的医工过府诊脉了。
  这哪里是什么诗宴文宴,这分明就是一出鸿门宴啊。
  “其实,我知道先生在担忧什么。”张漪放缓了声音徐徐道,“但先生大可以放心,只要先生敢于说出事情的真相,家父一定能力保先生此身平安,而且可以继续留在太医署中,决计不会受此事的牵连。”
  “若我真的不知道呢?”吴议反问。
  张漪拈动着手中的酒杯细细把玩,眼中掠过一闪而过的冷意:“如今执掌大理寺的可是狄仁杰狄公,他这个人向来公正不阿,定然不会容许这样的滔天大罪被继续掩盖下去,到时候就算是家父想要保你,狄公也未必肯包庇啊。”
  这话摆明了是在威胁他。
  正当吴议忖度着如何作答时,便见一个下人急匆匆地回报:“爷,南安郡王登门拜访来了。”
  张漪眉心微微一聚,但很快平和下来:“他来做什么?”
  那下人悄悄瞧了眼面如纸色的吴议,小心翼翼道:“说是公主突然起了高热,沈博士一人无暇顾全,所以特地来接吴先生回太平观中,照料公主的病情呢。”
  张漪不由冷笑一声:“公主这病,生得可真巧。”
  话音未断,便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含笑道:“张公此言差矣,所谓病来如山倒,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怎么能说巧呢?”
  张漪回头一看,便瞧见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翩翩走来,一身湖蓝的袍子越发衬得他身长玉立,英姿不凡。
  他心知此人为天后的鹰犬,心中厌烦不已,偏生脸上还要挤出笑容:“下官的意思是,偏巧赶在了吴先生用餐的时候,平白辜负了一桌好酒好菜。”
  李璟亦勾起一个淡若无有的笑:“久闻万石张家之大名,难道还要吝惜一桌酒菜吗?”
  张漪暗骂一句小兔崽子,照旧和他言笑晏晏:“下官吝惜的不是酒菜,而是和吴先生谈天说地的机会。”
  “等公主病愈,吴先生自然有的是时间,张公实在不必如此惋惜。”李璟眼波一转,视线落在吴议身上,“吴先生,公主千金贵体,不容耽搁,你还是先和我回太平观吧。”
  吴议朝张漪道:“那么就恕下官先走一步了。”
  张漪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笑吟吟道:“无妨,公主的贵体要紧,下官只希望公主早日恢复健康,而不要像贞武将军一般,遭到身边人的暗算。”
  跨出张府的大门,夜幕已经重重遮下,一辆马车横在门口,吴议撩开车帘一看,坐在里面的,不是太平却又是谁?
  “公主不是发热了吗,怎么……”
  “嘘!”太平忙掩住他的嘴巴,等李璟也登上马车,车夫挥鞭启程的时候,才松开了手,笑容不乏得意之色。
  “如果我没有生病,你今天还走得了吗?”
  吴议不由回忆起方才的种种场景,才惊觉自己额上背后都已经生出涔涔冷汗。
  李璟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巾递给他,让他稍微擦擦汗,才道:“今天我听说张府请你过来,就觉得事情有不妙,酉时都过了,你还没有回来,我就知道一定是张府的人在为难你。”
  若只是为难倒还简单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平最按捺不住好奇心。
  “没什么,只不过张公的病情颇重,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为了交代病情,才略微耽搁了一点时间。”吴议简略地一笔带过,并不想让太平知道其中的仔细。
  “那就好,我还以为他跟母亲作对,要拿你撒气呢。”
  太平如今年纪也越发长大了,也渐渐懂得了党派权羽之间的斗争,一心以为吴议是被张府的人为难了,才巴巴地跟着李璟前来救人,如今看他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
  李璟却很清楚,此事万万没有这么简单。
 
第110章 信任
  马车一路轻快地驶回太平观, 而吴议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了。
  张文瓘父子此举的目的非常明显, 就是要借他之口, 说出昔年天后戕害元老大臣的事实,继而给这个日益羽翼丰满的妇人以最后一次沉重的打击。
  如今的天后,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岌岌可危、孤立高位的女人,她早已将自己的得力心腹渗透进了三省六部的核心权位之上,如今的宰相之中,裴炎、薛元超均是她的亲信,在这二人的鼎力支持之下, 再想撼动她今时今日的地位,早就不似当初那样简单了。
  自然,太子的班子也稳固异常,有刘仁轨、张文瓘这样的股肱老臣坐镇, 足以与天后平分秋色。
  对于圣上而言, 如今的朝堂就像一把菜场里的秤, 左边是他的儿子,右边是他的妻子,两者的力量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而不会让任何一边倾颓。
  他的头脑已经被病痛所侵蚀,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华, 甚至连颤抖的双手都已经握不住批改奏章的朱笔,但他的心智依然如年轻的时候一样清醒明白, 锐意洞察。
  他很清楚, 虽然他自己已经身负顽疾, 可只要这把秤还稳稳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可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成为他维持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的两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这无疑是眼下最稳定、最好的局面。
  但是分列两边的人可不就这么想了。
  谁也不甘心就这样和对面的人耗着自己的生命。
  尤其是东宫一党,虽然太子还很年轻,可他身边的重臣都是垂暮之年的老人,如果要用时间来和天后党所比试,那么他们已经隐隐处于一种劣势。
  毫无疑问,张文瓘之所以隐忍数年不发,而在这一刻抛出自己的最后一招,理由只有一个。
  时间不等人。
  他的疾病更不容许他等下去。
  他已经来不及等到下一个天平倾斜的时机。
  这是他老迈、病弱的生命中最后一次对天后的搏击,是押注了全部的名誉和仅剩的岁月而换来的对弈。
  而吴议,就是他落下的第一枚棋子。
  ——
  马蹄踏过石板的声音锵然有力,像一阵沉重的鼓点,在吴议的心头重重擂动。
  张漪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若他出言作证,张文瓘一定会尽力保他平安,若他拒绝与张家合作,那么等待他的,就是牢狱之灾。
  就在他垂首沉思的时候,马车已经徐徐停在了太平观的门口。
  等在门口的乳母早就不住地伸长了脖子四望,瞧见太平牵着裙角从马车上轻盈地跃下,才放下了悬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
  “我的小祖宗唉,你可真是要吓死老身了。方才天后着人来问,还是沈博士说你在静心背书,才糊弄过去的,不然我这条老命可就折在这里了!”
  太平满不在意:“母亲不是每三日打发人来一趟的吗?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乳母将她揽在怀里,生怕她缺了胳膊短了腿似的细细查看一番,见身上一点磕磕碰碰的痕迹也没有,才舒了一口气:“今儿来的不是平日的公公,而是裴源小将军,也不知怎的,还突然问起了吴太医的事情。”
  李璟眉心不由一动:“裴小将军问了什么?”
  乳母道:“也没什么,只是顺便瞧了一眼,见吴先生不在院子里,才问去了哪里,我说去了张文瓘张公府上,他也就没再问什么了。”
  说罢,便牵起太平的手,半推半挪地将人哄去睡觉去了。
  太平一走,师徒二人才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吴议平时就寝的厢房。
  等幽暗的灯火燃起,李璟才卸下脸上浅淡的微笑,凝为一个沉重的神色。
  “师父,今天张文瓘请你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吴议不由苦笑一声,这才将今日在张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他本来不想把李璟拉入这件事的漩涡之中,可既然如今裴源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情,就断然没有瞒得过的天后的可能,李璟要知道这件事情,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况且,仅凭他自己的能力,实在不足以解决两党之间隐隐燃动的战火。
  “如此说来,当初贞武大将军并非病死,而是因为张起仁所用寻骨风药酒,加上雷公藤的急毒,才让他猝然死于病榻之上?”
  李璟学医数年,自然精通其中的门道,雷公藤本来毒姓就强,加在寻骨风上,就是胜过砒霜。
  而寻骨风泡于药酒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其中的分量多少,久药成毒,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阴险毒辣的办法,实在令人背脊生凉。
  吴议望着灼热跃动的火苗,眼中亦是明暗扑朔:“张博士谢罪身死多年,事情的真相早就无从追究,我当时虽暂居他门下,但并不知悉此事,若不是徐容师兄在买肖城一战中牺牲,恐怕他们也不至于找上我。”
  李璟不由冷笑一声:“张起仁无儿无女,门下徒弟俱已被逐出长安,他们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你了。”
  “师父……”他的声音陡然一沉,目光灼灼,“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就不怕我向天后告发吗?倘若天后知道这件事情,想要杀你灭口……”
  吴议不意他这样问,心中仿佛踏空一步,旋即稳定住心神,回以一个平静的眼神:“天后耳目众多,即使我不告诉你,她也有别的法子知道,更何况……”
  吴议回望他,神色淡然而坚定:“如果连你我也不能信任,我在这个世上还能信任谁?”
  李璟不由一怔,心中像滑开了蜜水一般,蔓出一丝丝甘甜的味道。
  吴议的心思,就像一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水,任谁都能一眼看穿,可仿佛谁的影子都只能浮在表面,而落不到他的心底去。
  他曾苦苦追逐着他的背影,从安居一隅的家乡到权力纷争的帝都,从战火纷飞的前线到危机四伏的渝州,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从来没落下一步。
  他曾以为他这一生都只能辗转在他身侧,也立下誓言绝不离弃。
  如今他简简单单的一句“信任”,就仿佛让他捞到水中月,摘到天边花,哪怕是徒步荆棘,刀头舔血,也都甘之若饴。
  “师父……”他不禁眼眶一润,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仿佛都抵不过对方一句轻巧而坚定的“信任”。
  他们之间,这两个字就足够了,还需要什么别的话呢?
  望着李璟湿润而深沉的眼神,吴议也不禁心头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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