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远比他们认为的还要猛烈一些,很快,能见度就大大降低,漫天的沙子乱舞,擦得人皮肤生疼。
陈岱川上了主演的专用房车后,发现不对劲,往后排看了眼,问道:“李从一呢?”
其他人都摇头。
陈岱川眉心蹙起,连忙下车,风沙一下子迷了眼睛。陈岱川极力四望,不见李从一的人影,其他工作人员也大多上了各自的车辆,没几个人还在外头站着。
一张口都是沙尘灌进来,声音也传不远,根本没法喊人。
陈岱川脸色变得不好看,拿出手机给李从一打电话。
响了好久,没人接。
当地人司机喊道:“陈董,上车吧,我们要回去了。李先生应该是就近上了谁的车,这么小规模的风沙不会出事的,待会问问其他人就知道。”
陈岱川咬了咬牙,只好上车。
车里有人已经在剧组大群里问了,很快得到反馈。
那人说:“从一在道具组的车里。”
陈岱川险些把牙咬断,但担忧的心好歹稳了下来,“都上了车怎么连电话都不接?”
这他们就不知道了,只好噤声。
风沙让行路变得难起来,平时两个小时的路程开了三个小时才到酒店。
车才刚停稳,陈岱川就板着脸下了车。
道具组的车很快跟了上来,陆陆续续地停下。
李从一果然就在其中一辆上,下车的时候还在跟别的人说笑,有个妹子从车里面递出手机,是李从一的。
李从一接过,还笑说:“谢谢了。”
陈岱川走过去,皱眉问:“你怎么回事?”
李从一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怎么了?”
“你怎么没上我们那辆房车?演员有演员的车,工作人员有他们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李从一点头,“我就是看她们搬道具挺吃力……”
“知道你为什么不服从安排?”陈岱川有点咄咄逼人了。
李从一一愣,没好气地反问:“我一个一米八、一百三十斤、二十五岁的大好青壮年,帮道具组的小姑娘搬搬道具,然后沙尘太大,顺便上了他们的车,有什么问题吗?”
“剧组各个部门分工明确,你的职责是演好戏,其他的不关你事。道具组也有自己的节奏和工作,你什么都不懂,胡乱帮忙只会帮倒忙。”陈岱川的语气很严厉,“要是剧组的人都像你一样瞎热心,还怎么拍戏?你做好你的分内事就行了。”
李从一被气笑了:“行行行,是我瞎热心。”
说完李从一擦着陈岱川的肩膀走进酒店,脸色垮了下来,脚步飞快,似乎挺生气。
两人突然的争吵,吓到了附近的工作人员,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还是印西叫他们继续做事去,气氛才缓缓地流动起来。
印西看着陈岱川黯然的神情,摇了摇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的笨拙简直让我惊讶。”
明明是担心,怎么说出来就成了指责。
顿了顿,印西又补充:“当然,他的迟钝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岱川没说什么,沉默地返回房间,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卸的戏装,等脱下、卸完妆再洗个澡,都过去两个小时了。
陈岱川双手枕在脑下,躺在床上,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对李从一的话有点过分。
可一想到他担心他担心得要死,结果人家玩得好不开心,连个电话都懒得接,心中的火气就压不下去。
陈岱川无可奈何地叹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李从一道个歉。
先是按铃,接着直接上手又敲又拍,李从一都没来开门。
陈岱川还以为李从一生他气,不肯见他。
陈岱川认了,只好每隔几分钟就按一次铃,提醒李从一他一直等在门外,气消了,或者不耐烦了,就来开门。
这么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就在陈岱川差点没忍住去找前台拿房卡来开门时,李从一出现了。
从走廊那角的电梯里好不悠然地走出来,拿着个饭后甜点芒果小蛋糕正往嘴里塞,手里还提着一袋子外带的食物,看logo是酒店的餐厅。
陈岱川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李从一见到陈岱川在这,还有点惊讶,阴阳怪气地明知故问:“陈董在这干什么?陈董在剧组里还负责查寝?”
陈岱川感觉自己等了一个小时简直像个笑话,酝酿好的道歉在看到李从一嘴角还没擦干净的芒果酱后彻底灰飞烟灭,并信手拈来一个借口:“印西让我叫你一起去找他,说点接下来的重头戏。”
“哦?”李从一不是很相信,“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陈岱川立即抓住机会冷嘲一顿:“打电话怕你不接啊。”
李从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几秒钟后才说:“那就走吧。”
印西和他们也住在同一层,在走廊另一边。
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李从一顺手把拎着的一袋食物给扔了了进去。
陈岱川不满地瞥了眼他浪费的行为,好歹是忍住了没说。
印西听见铃声去开门,还没来得及展现出看到两人的惊讶,陈岱川就反应极快地道:“人喊来了,说戏吧。”
随后印西以实际行动十分有力地证明了即使十年没合作,他和陈岱川的默契依旧很好。
印西眼也没眨地说:“进来吧,等你们好久了。”
演技浑然天成。
导演没两把刷子,怎么调教演员?
李从一纳闷地看着印西,真是说戏?不是陈岱川守在他门口要道歉?
我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居然不道歉,还霸占他的私人时间来工作!周扒皮,黄世仁!
第62章 打脸
印西的剧本就随时随地摊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方便他什么时候灵光一现,立即就能改动。
于是这会儿,他让李从一和陈岱川进了屋,从很顺手的位置拿过剧本,往沙发上一坐,架势很足,底气也很足。
李从一不得不相信印西已经等他们好久了。
“说下要拍的夜戏吧。”印西翻开剧本。他不是工作狂,该给演员休息的时间还是会给的,但既然陈岱川都把机会送到他面前了,不好好压榨一下,怎么能算得上一个称职的导演?
陈岱川忽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狐疑地看向李从一:“你出门故意没带房卡?”
“带了啊。”李从一在口袋里摸出房卡。
陈岱川问道:“那你房间的电怎么还通着?”
要是酒店房间里没人,房卡不在感应取电处,会立即断电,房外的按铃标志就会变暗。
但陈岱川在李从一房外傻傻摁铃那么久,就是因为他房间的按铃标志是亮堂堂的,以至于陈岱川从没想过李从一会不在房里。
李从一嘿嘿笑,一脸家有妙招的得意表情:“我跟你们说,这酒店的设施估计还很老旧,感应取电那里,你只要拿张厚点的纸插着隔断,也能来电。这天总是起大风沙,衣服都没地方晒,一股子霉味。白天离开的时候就可以插着纸片,把空调吹风打开,衣服放在出风口,等晚上回来,保管清爽干净。”
噢,这个可爱的小机灵鬼。
陈岱川额头青筋直跳,总感觉又跳了一个坑。
印西噗嗤一笑,随即板起脸来:“说戏呢,别讨论那些乱七八糟的。”
在沙漠拍夜戏,远比白天要舒服很多,就是整宿整宿地没觉睡,对演员的精神状态有点影响。好在剧组不缺资金,不赶进程,印西把夜戏都相对集中一起拍,白天让演员好好休息。
陈岱川感觉到自这天后,李从一对他展开了单方面的冷战,每天除了拍戏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跟他多说。
演戏时,还是那个对他崇拜、尊敬、信服的秋来,下了戏,只摆给他一张臭脸。
丝毫没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果然是天生的演员。
陈岱川不知道是不是还得夸夸他。
拍摄地点来到了月亮湖。
月亮湖在剧本里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意象,它是荒荒沙漠里的一颗璀璨明珠,与世无争的牧民在此放马盥洗,直到被顾雁声一行人闯入,烈火烧尽了所有的生活。
一如它的名字——月亮,本身不会发光,它的明亮、幽静、和平都是短暂的假象,经不起乱世的考验。它看上去与世隔绝,但与国家的兴亡还是息息相关,覆巢之下没有完卵。
为了取合适的景,陈岱川和印西找了很久,各大著名的观赏旅游湖他们都看过一遍,美是美,但缺了点宁静空灵的气质。
最后问了很多人,终于找到了一处在当地人之间很有名气的偏僻湖泊。湖水幽蓝澄澈,周围生长着难得的大片肥美草地,形成了一处小小的绿洲。
印西和陈岱川开了很远的车,一落地,就认定了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月亮湖。
因为月亮湖实在距离酒店太远,没法每天一来一回,只好带了足够的帐篷,再加上生活设施较齐全的改装房车,在那附近先对付住几天。
工作人员苦中作乐,大呼刺激,拍个戏还露营上了。
剧组下午出发,临近傍晚才堪堪抵达月亮湖。
一下车,陈岱川就听见李从一在那嘟囔:“月亮湖怎么是圆的啊。”
陈岱川就说:“月有阴晴圆缺。”
不是叫月亮湖,就非得是月牙儿状。
李从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理他。
在月亮湖,李从一和陈岱川好几场对手戏,大多还是情绪冲突很激烈的,不过今晚相对简单。
先锋队自死亡边缘被救回,再意志坚强的军人也会感到莫大的欣喜和放松。
这一晚,他们吃饱了喝暖了,终于不用餐风露宿,可以躺在舒适的牧民帐篷里好好睡一觉。
但必须有人守夜、保持警醒的传统还是得执行,顾雁声和秋来作为先锋队的首领,自然义无反顾承担起这个任务。
他们在帐篷附近升起篝火,地上铺着、身上盖着沙漠狐皮的厚厚毛毡,甚至可以躺着看星空,第一次守夜,也守得这么轻松舒服。
篝火和毛毡都准备好了,李从一和陈岱川穿好戏服、化好妆,一躺一坐。
印西先是清空周围,取了很多意境壮阔悠远的航拍镜头,才叫剧务来铺设拍摄轨道,准备拍近景戏。
为免姿势穿帮,铺设轨道的时候,陈岱川和李从一就在那一直没动。
摄影师在轨道上推了推摄影机,看平稳效果。
“Action.”印西从监控镜头那确认了没问题。
顾雁声将一根干燥的枯树枝扔进篝火,噼啪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干脆响亮。
“秋来,你说是不是天注定让我们活下来的?”半晌后,顾雁声问。
陈岱川等了好久,没等到回音,扭头奇怪地看了眼李从一。
李从一躺在那里,眼睛微闭,呼吸平稳幽长,胸腔缓缓地起伏,居然真的睡着了。
陈岱川错愕了不到一秒,随后忍不住心疼。
这段时间,拍戏实在是太累了。
沙漠天亮得早、黑得晚,有时候剧组早上四五点出发,晚上七八点才回去。天气又炎热又干燥,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叫人难耐,更何况像他们背负着沉重的盔甲,反复地拍同一场戏。接连两三个月下来,每个人都很疲惫。
剧组其他人还好,印西筹备班底的时候,都优先找在沙漠拍过戏、有经验的人。
李从一这却是第一次,没有经验,一开始还挺狼狈,后来习惯了,学会了避风,不会再让沙子一股脑钻进耳朵里。只是劳累,是怎么也习惯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