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脸色发青,转头看向阿纳托利:“先生,我觉得这是狡辩!”
阿纳托利歪着头,和蔼地笑了。
“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那当然是要考虑价格的。”他笑眯眯地耸耸肩,“是我的疏忽,竟然忘记了询问价格。大家有重新选择的吗?现在还可以改变主意。”
二十个人看看彼此,先前那个投了日系彩电的少女首先雀跃着跑上前,把自己投的苹果飞快拿出来,转投在另外一边:“哦,600美金才折合新卢布一百八十万!”
一堆人熙熙攘攘跑过去,全都兴高采烈地拿了苹果改投,片刻之间,左边的筐里面,竟然空无一个,光秃秃的格外凄惨。
中岛手指痉挛,神经质地推了推就要掉落下来的眼镜,该死,他可是清楚听到了邱明泉刚刚的话,万一真的比拼失败,这接下来的大额采购订单可就要泡汤了,叫他回去可怎么向总部交代!
他气急败坏地狂冲过去,一把扯下遮挡外边框的纸条,“诸位先生女士,你们看看,看看这精美的外观,看看这细腻的色彩,看看这尊贵的品牌!难道你们会选择一个杂牌的电器在家里吗,那会降低你们的客厅档次!“
他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臂,不太熟练的俄国话机关枪一样飙出来,原先的傲慢和礼貌荡然无存。
他身边的俄罗斯厨娘耸了耸肩:“哦,不管怎样,我选择六百美金的这一台。”
她转向阿纳托利:“尊敬的主人,在哪里能买到这种彩电,我觉得,我家那台黑白电视似乎可以退役了呢!”
“是啊,我觉得我妻子一定也很有兴趣。”魁梧的园丁大叔也热切地点头。
一时间,客厅里热闹极了。
邱明泉并不说话,和中岛的气急完全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含笑望向阿纳托利,静静等待着。
满大厅的喧哗中,阿纳托利伸出手往下一按,瞬间,厅里的佣人们都安静屏息,很快鱼贯退了出去。
阿纳托利看向了中岛:“非常抱歉,我庄园的佣人们帮我做了选择,我是个纯粹而彻底的商人。所以——”
他露出一个标准的歉意微笑:“今年的订单,我恐怕要先和这位中国的先生谈谈了。当然,留出一部分份额给我的老朋友,也是可以的,我保证,您可以继续保持与我的友谊。”
看着中岛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的背影,邱明泉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纳托利爽朗地笑着,将那张长虹彩电的产品宣传页拿在了手中,狡黠一笑:“小邱先生,你这次带来了多少货呢?我的胃口可是很大的,毕竟,我不做零碎的生意。”
邱明泉压住心里的兴奋,迅速回答道:“我已经带来了整整价值一千万美金的彩电,此刻全停放在莫斯科火车站的临时仓库里。”
他迅速拿出早已备好的产品型号和报价清单:“这里是各种型号,我做了合理的搭配。从相对贫瘠的乡下可能青睐的16寸,到大城市居民可能偏爱的24寸,我们全都有。另外,为了适配贵国僻远地方存在的两种电压,我们甚至为彩电配好了变压器。”
安德列在一边大吃一惊:“哦,一千万美金!”
就连他们家族和中岛以前签的订单,都是分批的,不会这么一大笔。
阿纳托利反反复复看着那张报价单,半晌才道:“的确比我们以前进货的日版电视便宜了许多。那么,你能保证每一台都有刚才那样的质量和表现?”
邱明泉郑重地点点头:“阿纳托利,我可以保证,我们中国的民族品牌正在迅速崛起,产品质量绝不是问题。当然,您可以派专家去仓库随机抽检,随时欢迎。”
价值五千万元人民币进价的彩电,千里迢迢运到俄罗斯,怎么也要有像样的利润。
按照邱明泉的报价,大概是九千万人民币的总售价,按照此时汇率,约合正好一千万美金。
新卢布在国际上没有像样的国际信誉,美元才是永远的流通货币,这种大宗进出口贸易,用美元结算是常态,就算是俄罗斯,也不例外。
封睿没有再说话,而在静静在一边坐着,偶然抬头,迅速看一眼邱明泉,目光深沉。
阿纳托利抬起头,微笑起来:“这样吧,五百万美元我全要了。”
安德列眉头一跳,差点就想叫起来,这压价压得,也太狠心了点吧?连他都听不下去!
邱明泉猛然抬头,看着面目和蔼的阿纳托利,缓缓道:“这个价格,恕我就不能接受了,我是要血本无归的。”
“怎么会呢?”阿纳托利依旧笑得和气,可是眼睛里却没有温度,“彩电全部都拉来了,再千里迢迢拉回去,才是真的血本无归。”
“那我宁愿拉回去。”邱明泉紧紧盯着他,清俊脸庞上笑意依旧温和,却毫无退让之意。
阿纳托利身子往后一仰:“拉回去?小朋友,你对莫斯科真正的凶险,真的一无所知。”
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眼里豺狼般的凶狠一闪而过:“火车站那些中国老鼠算什么呢?来自真正的地头蛇的危险,才致命。例如,像仓库那种破旧又干燥的地方,没有来自我们的善意保护,随时来一场火灾,那可是常事。”
封睿在一边,牙齿忽然咬紧了。
这个狡猾又贪婪的老家伙,什么寡头商人,简直就是巧取豪夺的强盗!
看着邱明泉在这里孤身单薄,毫无背景,竟然就想直接用暴力胁迫,低价吃下这批货!
安德列坐立不安地在一边刚要开口,阿纳托利已经冷冷看了他一眼:“亲爱的儿子,你终究要长大,要接手我日后的生意,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睁大眼睛,学习学习。”
安德列一怔,充满同情地望了邱明泉一眼,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忽然,封睿在一边,平静地开了口。
“尊敬的阿纳托利先生,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作和气生财,还有一个词,叫作细水长流。它们的意思都是,做生意最终靠诚信和善意,讲究的是长远之计。”
他坦率地道:“实际上,我和令公子近来一直在商讨日后的合作,我们都有很强烈的共识,中俄民间贸易,将大有可为。”
阿纳托利眯缝着眼睛:“继续。”
“我的家庭,在中国也算小有薄产。我有信心能得到家族的支持,正式和安德列展开各种合作,而且绝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封睿缓缓道,“但是我刚刚看到的这一幕,叫我有点不能置信。我不相信,安德列的父亲教给他的,是这样的一套生意经。”
阿纳托利嘿嘿一笑,并不接他的激将法:“尔虞我诈,难道不是你们中国人发明的成语?”
封睿摇摇头,笑着看向安德列:“我们中国形容生意场,有个成语叫作‘锱铢必较’,你记住了。”
转过头,他紧盯住老阿纳托利:“但是它形容的是正当的讨价还价,绝不是抢劫!”
“哪里有抢劫呢?”阿纳托利眼神飘忽了些,“谈判而已。”
封睿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缓缓开口:“阿纳托利先生,我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您对中国的经济发展,看好吗?”
阿纳托利毫不犹疑,立刻点头:“当然。我一直在密切关注贵国这个一衣带水的邻居,这几年贵国的发展无疑叫人惊叹。”
“那么,在即将到来的,轰轰烈烈的中俄民间贸易中,您难道不想事先赢得一个好的口碑——在我们这些潜在的富豪阶层中?”封睿年轻的脸上锐气张扬,“您是聪明人,我想一定想得通这其中的道理。”
阿纳托利微微一笑,没有立刻接话。
封睿暗暗咬了咬牙,微笑着指了指邱明泉:“我这位朋友实在有点低调得过分,他真正的身份自己一直没有介绍,但是,我已经向安德列说过了。”
安德列立刻会意,马上凑近了父亲,小声道:“父亲,实际上他是一位中国高官的儿子,您懂得。”
阿纳托利终于微微动容,安德列将来一定有很多机会在中国境内行走,多个这样阶层的朋友,绝不是坏事。
他悠悠往豪华的真皮座椅上一靠,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咯吱”声。
好半晌,他没有说话,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峰,坐在那里,无形的威压渐渐堆积。
邱明泉和封睿也都同样冷静地等待着,极富耐心。
只有邱明泉自己知道,他的手心在微微冒汗,心跳逐渐加速:假如这个老家伙真是鼠目寸光又贪婪的作风,他这批货,还真没办法逃过这种超级地头蛇的觊觎。
血本无归倒不至于,但是被强行压到倒亏,可不是笑话!
客厅的阳光正好,落地大座钟忽然发出了一声沉闷悠远的鸣响。
就在安德列坐立不安的时候,阿纳托利终于缓缓看了自己那天真热情的儿子一眼,敛去了凶悍的算计,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意。
“来,午饭时间到了,我们在餐桌上,谈谈这笔生意的具体事宜。”他笑得如同一个慈祥而完美的父亲,仿佛片刻前的威胁纵火从没发生。
“一千万美金,我觉得也很公道,毕竟它们经历了六天六夜的行程,不是吗?”
……
到了晚间,这座硕大的庄园终于显出了点冷意。
邱明泉坐在豪华客房的窗户边,捧着一杯女仆刚刚送来的温热红茶,安静地望着外面的庄园夜景。
这里是莫斯科郊外的私人豪华庄园,附近单单是属于阿纳托利家族的占地面积就有几百亩,既可以跑马狩猎,又可以广泛种植。
在如今的俄罗斯,这种在国家分裂时反而占据了大量财富的超级富豪,比比皆是。
整个下午,时间都过得匆忙而紧张,和阿纳托利家族正式签订订单,走完正式的外贸出口手续,就算有他们专业的人士帮着跑腿,也足足耗费了整个下午。
非常完美,明天他们的人去提货,正好车站的租期到期。
总价最终谈得非常顺利,像老阿纳托利这种身经百战的商场猛兽,一旦想通了定了合作,索姓给出了十足的诚意。
邱明泉带来的进价五千万成本的中国彩电,卖价达到了惊人的九千多万人民币。
在扣除税费和各种运输成本后,毛估一下,这趟凶险的俄罗斯之旅,也的确带来了接近三千万元的净利润。
正在心里和封大总裁交谈着这一单生意的心得体会,忽然,客房的门却被敲响了。
安德列笑吟吟的脸出现在门口,一双蓝眼睛满是热情,用着生硬却完全合格的中文:“我亲爱的中国朋友,我给你带来了餐后甜点,还有,度数很低的鸡尾酒,请务必尝尝!”
他手里亲自捧着一个硕大的银托盘,上面摆着各种琳琅满目的食品,精美的奶油小点心,铺满草莓的慕斯蛋糕,做成北极熊形状的烤饼干,还有两杯颜色漂亮澄澈的不知名的调制鸡尾酒。
邱明泉含笑将他让进屋,心里,封大总裁正在感慨万分地唏嘘:“我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他,好像是十二年前,那时候我们俩已经做了不少生意,他的个人资产增值,可是有不少来自中俄贸易。”
“那后来呢,十几年没见,他不做中俄生意了?”
“是啊,后来吃这口饭的人太多了,利益瓜分得也太多,这家伙很快就把重心转到非洲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封大总裁微笑,“人少的地方,才有金子。这一点,我和他上学时就很对脾气。”
而现在,这个也才十八九岁的俄罗斯富家公子,正精力充沛地自己先端了一杯酒:“我先为上午我父亲那些举动道歉,你知道的,他们上一辈人做事,和我们理念就是不同。”
邱明泉也礼貌地端起酒,遥遥和他空中相碰,放在嘴边微微沾了点唇:“没关系,以后,这个世界还是我们的。”
这句张扬锐利的话,可不是他的风格,是心里封大总裁指点,专门投其所好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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