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急忙忙说完这两句, 也没再给简亦临提问的机会,又随着人氵朝向宫门的方向赶。
简亦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中还是一团浆糊, 又觉得在那人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他这次却没再把谁拦下,也迈步向着皇宫走去。
这条路他还认识, 是王府西面的第二条街,在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他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不下几十遍。前面的那家糕点铺子, 他没少拉着陆恒去。
在心中掠过这个念头,简亦临下意识把目光往右前方移去,那里是一家布庄,门口挂着的那块黑底描金的匾额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少年头, 落下了明显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他心中一颤,一丝凉意逐渐漫向四肢百骸。那家布庄就如在一潭静水中投入的一枚石子,震颤的涟漪缓缓向外扩散,终于击中了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混沌的大脑。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昭国都城,街道的大致格局没变,脚底也是熟悉的灰色石板,只是很店铺的位置变了,有的似乎翻新过,还有些比他记忆中还要陈旧。
这是四百年前。他脑中有个声音告诉他。那是一道十分悦耳的声音,又带着种莫名的亲切。
简亦临这次在街中停留的时间更长,周围步履匆匆的人似是没看见他,自顾自从他身边绕开。中间挡了这么一个人,也没听到一声抱怨,大家目视前方,也没往这里看上一眼。仿佛只要他不主动和人搭话,他就是不存在的。
“娘,什么叫妖怪?”
简亦临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绿色小袄的姑娘,正抬起脸问牵着她手的妇人。
简亦临没再听妇人的回答,只是看着那孩子的方向,一瞬间那孩子仿佛变成了刚刚那个半只脚迈入知天命之年的男人。
他今年十四岁,身高将将到陆恒胸口。要多矮的男人才需要抬头看他?
简亦临终于把一直落在远处的视线收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七王爷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实打实的骚包。衣橱里的衣服不是大红就是大紫,都是些需要颜值才能撑起来的颜色。
而现在他一身白衣,衣角是滚边的金色祥纹。这实在不像是七王爷的风格,而且,他的身高也应该变了。
简亦临继续随着人流往前走,他在路上耽误不少时候,等来到地方,处决竟然还没开始。
他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百姓,但宫门口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简亦临站在人群之后,没学着身边的一个男人拼命往前挤。他如今虽是成年人的身高,但面前却隔着一道道人墙,理应不能看见前面的景象。可奇迹般地,他既能感受到周围拥挤的人氵朝,也能透过层层阻碍,看见那个被绑在柱子上垂首的身影。
宫门外的刑场似乎刚刚搭建不久,一应器具都是崭新的,简亦临甚至能闻到那根木柱散发出的清香。而在那人脚下,逐渐堆起越来越多的木柴。
在邢台的四十尺外,是闻风而来的百姓,他们站在士兵围成的圈外窃窃私语,手里还带着从家里拿来的抛掷物,只是听说被捆在那里的是一只大妖,东西握在手里迟迟不敢扔出去。
简亦临看着那人身上的白衣,觉得有些眼熟。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衣角,就连绣纹都一丝不差。
而这时,那一直垂着头的人突然抬首看着一个方向,简亦临似是有所感应,抬起头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国师?”简亦临低声呢喃着。
那人长着一张酷似仲言的脸,只是细微之处有些差别。
想到两人如出一辙的衣服,简亦临鬼使神差的抬手在面前画出一道水镜。他抬眸看去,果然,镜中人和几十尺外的妖怪生着一般无二的脸。
对于他这种变戏法似的举动,就如同他之前挡在路中间一样,周围人依旧视而不见。但四周的情绪的确开始激动起来。
简亦临透过水镜向前看去,木柴已经堆好。一个身着单衣的大汉,手中举着火把,垂下手,点燃了下面的木柴,柴上似乎浇了火油,瞬间便腾起数尺高的火焰。
简亦临低头看着脚下燃起的火焰,目光平静。他似乎没意识到视角的转变,烈火吞噬他的衣角,空气中散发着布料烧焦的气味,衣物之后便是皮肉。简亦临感觉得面颊上有些湿润,他反应了一会,才知道那是泪水。
心中涌起铺天盖地的痛苦和绝望,如汹涌的浪氵朝,瞬间将他淹没。简亦临身在海浪之中,冷静的想:这不是我的情绪。
可即便他能站在一旁用旁观者的心情去感受这莫名而来的思绪,但升起的火焰却没再给他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他已经能感觉到微微烧焦的皮肉。痛感沿着每一根神经汇聚到大脑,在脑中炸裂,而在那之后又紧紧慑住他的心脏,
而在他意识的最后一刻,脑中浮现的是一位身穿龙袍的年轻帝王。
从那个装满泥塑的院子回来之后,陆恒就带着简亦临回到了王府的床上。此时距天亮也就两个多时辰,他赶紧在简亦临身上施了个小法术,让人赶紧入睡。
他是被一阵呻.吟声惊醒的,陆恒睁开眼,就看见躺在他怀里,满头大汗的简亦临。陆恒轻晃着他的肩膀,“亦临,亦临……”
简亦临仍在梦中,嘴唇轻轻阖动,在断断续续的呻.吟中还夹杂着几声呢喃。
陆恒一边叫人一边凑过去听。
简亦临耳语般轻轻唤了一声:“……沈苍。”
陆恒:“……”
这他妈是谁?!
第106章 第七个世界(八)
简亦临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陆恒的一张黑脸。
他盯着陆恒看了看, 了然道:“欲求不满?”
陆恒:“……”
简亦临掰着手指给他数,“虽然我也很急, 但是再等四年就好了。”
只是这个事实并没有安慰到陆恒, 他脸上仍旧乌云密布。
简亦临异想天开道:“你有没有什么加快时间流逝的法术,那样咱们就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 陆恒便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果我的爱人晚上睡觉喊着别人的名字, 你说这会是什么问题?”
简亦临:……那不就是我吗?
他眨了眨自己无辜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我什么时候叫过别人的名字?”
陆恒仍旧冷着脸, 凶巴巴的问:“沈苍是谁?”
简亦临听到这个名字先反应了一会儿,这人不是他过去认识的人中的任何一个。可又觉得熟悉, 他一边思考, 一边把腿缠上陆恒的腰, “别生气啊,让我想想。”
怀里这人一点也不老实,陆恒按住他试图安慰自己的手, 觉得可能真要欲求不满了。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沈苍应该是昭国第十一位君主。继位时间差不多在四百年前。”简亦临道。
这是原身沈云记忆, 事情实在昭国史书上看来的。昭国至今已经有过二十位帝王,但最能触动他心弦的,只有沈苍, 就连现在的“亲哥哥”都要往后站。
陆恒这话要是直接问原来的沈云,可能他想起来的会更早一点,只是简亦临脑中记忆太多,沈苍不过是里面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便废了些时间。
“你说我叫的名字就是他?我叫他干什么?”简亦临问道。
陆恒:“……你问我?”
简亦临干笑一下,无意间往外瞥了一眼,天色还黑着,他们睡得本来就晚,他这一觉醒来,竟也没过去多少时候。他隐约想起之前有人叫他的名字。
“你刚刚叫过我?”
陆恒没说话。
简亦临看了看他的表情,觉得应该是默认的意思。又换位思考了一下,要是换成自己半夜里听见陆恒喊别人的名字,也得气的不行。于是轻轻吻了吻陆恒的唇角,“你总要给我一个申辩的机会。”
陆恒低低哼了一声,没反驳。
简亦临刚起来时脑中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但等他静下心来,也能从那层薄薄的迷雾中窥得一二,及至之前的梦境悉数涌进他的脑海。
就仿佛那不是梦,而是他的记忆。
随之而来的,还有在梦中清晰的灼烧感。只是他现在意识清醒,没再呻.吟出生,只是全身的肌肉紧绷了一瞬。
陆恒感觉到,出声询问,“怎么了?”
简亦临微阖下眼,等那种感觉如氵朝水般退却,安抚道:“没事了。”然后又用现在这八爪鱼的姿势把梦里的事给陆恒叙述一遍。
“……沈苍是我梦里出现的人。”他略一犹豫,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那可能是沈云的记忆。但这只是我的感觉,不能确定。”
陆恒皱眉道:“你是说四百年前的妖怪是沈云,可是这不可能。我和你说过,你这具身体不是妖。就算现在是转世重生,只要魂魄不变,伏魔剑还是会有反应。除非这不是你的记忆,或者……是四百年前的人弄错了。”
简亦临现在也不能对陆恒的猜测做出回答,他梦到的,或者说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从仅有的信息也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如果能想起更多事情就好了。这十四年他一直作为人类生活,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梦境。
他自己思索着,同样把这个问题抛给陆恒。
陆恒现在通晓的事比他多,也许能知道原因。
陆恒从两个多月前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捋,微蹙起眉,许久道:“可能是灵力。”
他昨天给简亦临解除禁术后又输入不少灵力。依照他的感受,简亦临不管是什么,所剩的力量也只够支持作为普通人过完一生。只是现在有了他灵力的加持,又开始和那已经遗忘的过去产生联系。
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两人头顶上突然出现一面水镜。陆恒抬眼看去,不是他的术法,那就是简亦临的。
但是他这个念头还没落下,水镜已经变成水,兜头泼了他们一脸。
陆恒:“……”
简亦临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咳,我就试试。”
只是效果和梦里相比实在差了太多。
陆恒把两人弄干,又盯着简亦临若有所思。
简亦临心虚的和他对视,迟疑道:“……对不起?”
陆恒开口道:“我继续把灵力输给你,你之后拿着伏魔剑去测试皇帝。”
皇帝轻易不让人近身,就算他想测试也可能,要是他强行闯入皇宫,又会被阵法发现。
而现在有了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人选。用伏魔剑试妖需要特殊的法诀和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持,原来简亦临做不到,现在却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简亦临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事,松了一口气。不生气就行。
现在距天亮只有半个个时辰,陆恒问怀里人,“再睡一会儿?”
简亦临摇了下头,“不了,”经过这些事,他也没了睡意。“明天小盈的娘还会去那里吗?”小盈不知道死了多久,在这之前,那位妇人已经不知道夜晚出去过多少次。
陆恒缓声道:“不会了,我在她身上做了些手脚。虽然那孩子会下意识呼唤自己的亲人,但母亲究竟有没有去找她其实是感受不到的。既然这样,也不用再这么折腾。对于小盈她娘来说,生活中出现的这些不合理,不会成为她去探索真相的钥匙。只会给她的遗忘增加更多的痛苦。”
“那些孩子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困在那里。
陆恒:“在杀掉凶手之前,他们先留在那里。在那之后再把他们救出来。”
而且,留在那里,对于他们现在的处境而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而在这个时候,宫里的沈崇也没睡。他手里握着半块盘龙佩。现在看上去,这块玉佩和普通的玉石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就在几个时辰之间,这玉突然发出柔和的白光。沈崇感受着光芒的指引,偏头望着一个方向。他对于京城的构造了然于心,那个方向唯一让他割舍不下的,是七王爷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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