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放在床单上缓缓移动,指尖到处,褶皱都被不动声色地抚平:“我梦见你躺在血泊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不停和我解释,看得出来他很着急,可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很奇怪的梦吧?”,陆湛抽抽鼻子,“但是梦的主角是你,我突然又觉得不奇怪了。”
蜷川转过身:“什么意思?”
陆湛十八岁才进星河,那一年,蜷川已经在公司度过了自己的一小半人生,当陆湛开着高德地图,轻手轻脚走进练功房的时候,蜷川正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独自数着拍子练习舞蹈。
蜷川跳完最后一个舞步后,保持了很久ending的姿势,他用老道的眼光检视镜中的自己,调整身上每一个微小的角度。
陆湛永远都记得,那种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一瞬。
他费解地仰视蜷川,说出了早在两年前就想说的话:“我总觉得你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没有的事。”,蜷川平静地扯谎。
淡淡地笑了笑:“别担心。”
卞云跑了,方嘉一直没从高考失利的阴影里走出来,薛行还不适合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星河决定先放陆湛和蜷川出去试水,把小分队命名为SAUDADE-T,给了他们一首还不错的《LOOP》,该有的资源都有,待遇也一如从前。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陆湛不得不给自己考虑好退路:“万一,我是说万一,成绩还是不好的话...”
蜷川打断他:“没有万一。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死在台上。”
第45章 桐花万里
尚轶轩最后还是同意了把人借出去(还回去),作为交换条件,他提出蜷川的长发要保留,等电影拍完才能剪。
毕竟剪了还要重新接一次,留着比较节省成本。
蜷川的造型问题可愁坏了公司上下,烤地瓜们调动想象力给他设计了十几款发型,结果非丑即娘,蜷川都被打击出心理阴影了,现在看到手持发胶的tony老师就想喊救命。
直到正式打歌前一天的晚上,蜷川的造型还是没个着落,他坐在椅子上,身后呼啦啦围着一大帮如丧考妣的烤地瓜。
由于长得太好看,无论什么妆发都合适,因此被遗忘已久的陆湛,在一旁提出了一个极富建设姓的意见:
“要不披着算了?”
烤地瓜绝处逢生,眼睛一亮。
陆湛谨慎地征求他们的意见:“我也不太懂造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没有的事。”,tony老师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办。”
次日,蜷川去录打歌舞台,照例要在录制前先和粉丝打招呼,他特地把头发盘起来,往脑袋上扣了一顶棒球帽。
“兄弟,你听我说,”,陆湛语重心长地开导他,“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蜷川生无可恋地叹气:“陆湛啊....”
陆湛:“啊?”
蜷川把一缕掉出来的头发藏回帽子:“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互相支持,应该的。”,陆湛豁达地拍拍他的背。
蜷川翻了个白眼,拉开车门下车。
今天出门前陆湛还紧张得要死,万一下车以后面前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办?万一有很多人又该怎么办?万一忘动作了需要重新录,工作人员会不会给脸色看?真的要全开麦吗?有没有垫音?唱错词了是不是还要保持礼貌尴尬的微笑?
要不是苏婉佳打电话安慰他,陆湛自己能脑补出爱豆版的一千种死法,他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着,清晨六点又被揪起来梳妆打扮,期间他可怜小心脏一直吊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非常难受。
然而看了一路小蜷川盘头发戴帽子忙的不亦乐乎,他现在反倒没那么紧张了,跟着蜷川跳下面包车的时候,陆湛逼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头发上,甚至能挤出一丝微笑来。
蜷川的脚尖刚一沾地就差点被一声尖叫吓回去。
今天的周婷也在激情追星:“啊!!!!!!!!!!!!!!”
比起上次来看舞台,骆漫漫这次的待遇有所提升,尚有一丝良知的周婷怕她饿死,自费给她买了一罐冰镇八宝粥。
骆漫漫聚精会神地咀嚼嘴里的薏仁,周婷聚精会神地在前排呐喊:
“你看这个板凳它又~长!又~宽!你看那!个!崽!他又~美!又~帅!”
周婷没别的优点,就是嗓门大气息长,一段数来宝说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直冲霄汉,陆湛忍不住笑场了,摇摇蜷川的胳膊:“现在都流行这样应援吗?”
蜷川时刻记得自己冷淡美少年的人设,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点点头表示赞同。
陆湛好奇这个奇女子到底长什么样,特意放慢了脚步寻找声音源头。
这一找不打紧,骆漫漫的薏仁卡在喉咙里。
她“咕咚”一声咽下薏仁,为数不多的笑意凝结在脸上。
擦肩而过的短短几秒钟内,陆湛和骆漫漫无声地进行了如下对话:
“我去,你谁啊?!”
“骆漫漫啊!”
“我陆一苇!”
“我知道!”
“你咋来了?!”
“我闺蜜喜欢你,没听见她唱rap呢吗?”
“世界好小哦...你会给我打榜吗?”
“滚,想都别想。”
对话结束以后,骆漫漫拿出手机,进入星河的B站官方账号,给最新mv《LOOP》点了个赞。
那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又掉了出来,陆湛用身体挡住蜷川,把头发束回去。
蜷川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干嘛?”
“长头发就是麻烦...”,陆湛一边给他整理,一边念念有词。
蜷川今早盘的丸子头实在别具一格,陆湛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发型打理妥帖。
“走吧。”,他只当是举手之劳,弄完以后也没放在心上,在保安指引下迈进了电视台大楼。
留下一大片粉丝倒抽凉气的声音。
电视台顶层没有水泥墙,而是采用了加固的玻璃,外观犹如一个方正剔透的水晶盒子,蜷川走过长廊时,脚下的风景都被尽收眼底。
兴国路上有大片大片梧桐树,蜷川示意陆湛往外看:“我以前就是在这里上的初中。”
他指指被梧桐树包围的CAO场:“能看得见吗?”
陆湛对这个地方也很熟悉:“我小升初的时候考过这所学校,考上了,外婆没让我去。”
蜷川眼睛一亮:“这么说的话我们差点就是校友了?”
“是啊,想想还挺奇妙的,如果我去了这所学校,咱们的见面时间能提早八年。”,陆湛比了个“八”,“这学校不错,就是离车站太远,路还特别绕,有好几个大坡,爬上爬下的,外婆说太不方便了。你在这里待了四年,天天爬坡,肌肉是不是都练出来了?”
“没有啊。”,蜷川笑了笑,“有人开车送我。”
陆湛三年级的时候就能在脖子挂个钥匙自己上下学了,这么看来李郁还确实有点保护欲过剩,直到上初二前,蜷川都是由他亲自接送的,如果要外出拍戏就让别人顶上,寒暑不辍。
正处叛逆期的小朋友也不是没反对过这种安排。
在初中时代,蜷川连任了四年的班级最佳妇女之友,全校的女生都知道,一班有个长得挺好看但是脾气不太好的小受,经常组队过来聊骚,必要的时候还调戏一下。
“莲莲又要回家啦?”
花枝招展的女同学挎着帆布包,往门框上一靠,七嘴八舌地嬉笑着。
脾气太不好的小受越过她们,假装充耳未闻。
女同学装出很害怕的样子:“呀,小受好像炸毛了。”
笑眯眯地补刀:“那么冷淡啊?以后找不到男朋友哦。”
类似事情发生得多了,蜷川不胜其烦,他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女同学,就专注做一个窝里横,把气都撒在李郁身上。
李郁照常在人少的咖啡厅等蜷川放学,小朋友来了以后,没像往常一样缠着他唠叨,默不作声把书包往桌上一摔,咖啡杯都吓得颤了三颤。
李郁合上看到一半的诗集,奇道:“吃火药了?”
蜷川用他当时能想象到最差的语气说:“以后别来接我。”
他转身就走,李郁在后面问:“去哪儿?”
“自己回家!”
没了沉重的书包,蜷川走得飞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李郁正看到“桐花万里关山路”一行,不明其意,虽然还想接着往下读,但小祖宗又不等人,他怕半路上出什么意外,只得合起书去追。
七月里的吴城湿热,像个幕天席地的桑拿房,蜷川刚冲出去没多远就后悔了,又拉不下脸再回去找李郁,他选择慢吞吞地在梧桐树荫里徘徊,期望李郁能良心发现,过来主动服软。
蜷川还是很了解李郁的,他果然来了,端着一副家长的架子:“站住。”
他站在盛夏骄阳里,穿着反季的针织毛衣和长裤,袖口的每一寸印花都在暗示路人“我是一个在冷死人空调房里办公的成功人士”,手上却突兀地提着一个学生书包。
李郁:“愣着干什么?过来拎包。”
蜷川自知理亏,乖乖照做。
李郁低头不语,把玩着车钥匙,蜷川就在一旁屏息等待,还时不时偷看一下他的脸色如何。
李郁无奈地笑笑,将钥匙放回口袋:“陪我走一段吧。”
甩掉书包以后,李郁轻松地走在前面,蜷川像个受气包一样紧随其后,汗湿的书包带扣在肩上,磨得皮肤火辣辣的疼,他第一次认识到学校外的陡坡有多高,兴国路又有多长,平时坐在私家车里,这些不过是一晃而过的景色,然而用脚步丈量起来,却宽阔得超乎他的想象。
走到路口,面前是个红灯,蜷川默默舒了口气,站在原地喘息。
李郁抽出一张纸巾,蹲下身给他擦汗。
纸巾上还有古龙水的味道,李郁好像很喜欢这个香型,一用就是很多年。蜷川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个木雕,双手紧紧捏着袖口,无端紧张起来。
擦完汗以后,李郁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以后你就住校吧,我也忙了。”
蜷川心里一紧,肩膀随即塌了下去,踢开脚边的落叶,刚才的神气劲全没了,无精打采地答应道:“好,住校就住校。”
“一个月见我一次。”
“行。”
“想吃什么自己买。”
“嗯。”
李郁想来想去,觉得也是时候该放手:“你的事情,以后我不会再过问了。”
青春期的孩子最难取悦,这一秒想要的,下一秒说不定就弃如敝履了,蜷川刚才还是渴望自由的小小鸟,此刻又变成恋家粘人的金丝雀了,他对这句话的反应格外大,脱口便道:“你个混蛋!”
李郁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叫我什么?”
在九年义务教育的助攻下,蜷川奇怪的南方口音被纠正了很多。
他清晰地吐字发音:“我说你是混!蛋!”
“没大没小,你…”,李郁不轻不重地往书包上拍了一下,“直呼其名也就算了,现在连名字都不叫,直接改成混蛋了?”
照理说李郁那一巴掌不重,也没打在他身上,这位小祖宗挨了一下,反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扯起书包含着泪埋头往前冲,任凭李郁在后面喊破了嗓子也不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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