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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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反应极快,迅速侧身让开,无意伸手去扶。
卫青和赵信各持刀鞘,十分巧妙地抵住刘陵,使她避免栽倒,同样够不着赵嘉半分衣角。
“请吧。”
实在看不惯这位王女行事,哪怕是脾气相对温和的卫青,也带出明显的厌恶之色。提防她再起幺蛾子,索姓和赵信示意,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彻底同赵嘉隔开。刀鞘距刘陵不远,稍有不对,立刻能让她吃个教训。
来到岩山下,门客的尸体已被移出,相距数步远,两名军伍正架起柴堆。
长途跋涉,天气又热,尸体无法长久携带。
如战死的同袍,门客的尸体也将被焚烧,骨灰盛装起来,和剪下的发及随身物品一同带回边郡。等到查明他的身份籍贯,再送回乡中安葬。
因荒漠气候干燥,尸体又埋在岩山下,腐烂算不上严重,轮廓仍能依稀辨认。
看到门客的尸体,刘陵瞳孔紧缩,下意识后退半步,脸色白得吓人。
“陵翁主是否认得他?”赵嘉转过头,双眸凝视刘陵。
“不、不认识!”刘陵白着脸,矢口否认。
“陵翁主最好再想一想。”赵嘉一字一句道,“此人身怀木牌,上书淮南王府字样。陵翁主果真不认得?”
刘陵咬紧牙关,仍是摇头否认。
“嘉无妨实言,纵然翁主不说,待回到国内,也能查明此人身份,不过是耗些时间。也不妨告知翁主,嘉不缺让翁主开口的手段。”
赵嘉语气淡然,刘陵却清楚感受到压力,比先前更甚。
“翁主果真不愿说?”
“他是王府门客。”扛不住压力,刘陵喑哑开口,“姓张,名岸,出身涿郡。先帝前三年入王府,侍奉家君。家君去后,以庶人身追随家兄,此前同赴五原郡。”
“我离开五原,本想前往西域,中途遇到匈奴,被掠。”
“知其在楼兰,向匈奴举荐。他假装投靠,随军西行,沿途留下标记。”
“匈奴发现此事,对他鞭笞拷打,在马后拖行两日。”
“抵达此处,他终支持不住。临终犹言,汉子不同胡寇为伍,遂首汉而亡。”
说完这番话,刘陵仿佛失去全身力气,直接瘫软在地。又像是搬开压在心头的大石,神情放松,终得以解脱。
赵嘉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刘陵一眼,任由她跌坐在地。迈步走上前,抽出匕首,割下门客一缕发,用布包裹好。
卫青和赵信抬起门客的尸体,架上柴堆,以火把点燃。
橘红的火舌蔓延飞卷,夹杂团团蓝焰。
黑烟腾起,一名文吏上前,除掉发冠,披散开头发,双足用力踏地,口中唱出悠长的调子:“魂归来兮,魂归乡兮,祭祝!”
荒漠中无法备足祭牲,公孙敖猎来落单的野狼,以狼首祭魂。
待柴堆燃尽,火光熄灭,门客的骨灰被仔细收敛,刘陵又被送回囚车。
车门合拢,刘陵环抱双膝,缩在囚车一角,脸埋在双臂间,想要哭一场,却无论如何淌不出半滴眼泪。
夜间起风,呼啸卷过岩山,仿佛野兽凄厉的嚎叫。
天明时分,远处传来阵阵驼铃声,赵嘉被吵醒,打着哈欠走出帐篷。问过值守的军伍,方知是西域商队经过。
这支队伍规模不小,商人、护卫和奴仆加起来,足有六百余人。其中有两人做安息打扮,除了绢帛、柘糖和精盐,还带有二十多名出身西域的胡姬。
隐约猜出两人做的是什么买卖,赵嘉唤来通译,让他试着同对方接触。
“将军放心,仆一定将事情办好!”
通译拍着胸脯,郑重作出保证。利用通晓语言的优势,很快同商队众人打成一片,为日后搜集匠人的计划,成功迈出第一步。
用过饭食,大军拔营东归。
商队则就此分开,一部分继续西行,另一部分转道向北,准备去做蛮族生意。
借由通译之口,知晓安息和大夏爆发战争,附庸的小国和部落陆续被卷入,商队众人反应不一,有人认为战争爆发,抓住机会,必然能狠狠捞上一把,其中就有被赵嘉关注的两名安息人。
另外一些则认为,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开战的又是两个大国,贸然闯进去,难保不会发生意外。赚钱固然重要,自己的命更重要。命都没了,赚再多又有何用。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只能分道扬镳。
不提商队的小插曲,汉军启程之后,参考赵嘉绘制的地图,制定出路线,连续行军超过半月,从将官到士兵,除非必要,近乎没怎么离开马背。
经过长途跋涉,大军终于走出荒漠,顺着两条并行的河道,来到大宛边界。
“前方就是大宛。”李当户折起马鞭,指向高耸的夯土城墙,口中道,“此去数月,大宛王答应的战马应该备妥。”
发现自西而来的汉军,城墙上的守卫登时一阵慌乱,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头皮发麻。
汉军过境时发生的一切,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想忘都忘不掉。
两名派去交涉的将军,去的时候信誓旦旦,很是威风,回来就只剩两颗头颅,实是众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大宛国王大方给出战马,并且额外附送半个国库,和这两颗人头有莫大关系。
最初,国王和国师起初还想硬抗,一边派人交涉,一边暗中调集军队。不想被人头砸过来,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像是扎破的皮球,眨眼就扁。
有血淋淋的例子在,见到归来的汉军,大宛没有任何抵抗,直接打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
满脑袋冷汗的大宛贵族发现,比起先前的队伍,这支大军更为恐怖,浑身上下弥漫煞气,靠近十步之内,脊背都开始发凉。
这种可怕的感觉,简直像面对一群凶兽,稍有哪里不对,下一刻就会被咬断喉咙。
“将军,请。”
想起挖坑的乌孙,大宛国王恨得牙痒。同贵族一起发誓,等到送走这些杀神,立刻集结重兵,给这群挖坑的好看!
汉军过境大宛,取三万匹战马的消息,风传西域各国。
据可靠消息,大宛上下极是仰慕汉朝,送出战马不算,还哭着喊着献上大批黄金玉石。如果汉军不要,国王和大臣就抱头大哭,哭到对方收下为止。
风闻此事,乌孙国王和大臣面面相觑,顿觉有些棘手。康居和各西域小国也是咬着后槽牙,心里一阵阵发苦。
之前不是送过一波,怎么又送?
最重要的是,大宛送了,他们送还是不送?
答案显而易见。
在匈奴统治西域时期,没少发生类似的事,各国简直品得不能再品。
汉朝的作风的确和匈奴有所区别,但是,想在巨人的鼻息下生存,总得有些眼色。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抖机灵,百分百是活腻了,想要体验一下脑袋搬家的爽感。
于是乎,在离开大宛之后,汉军一路走,一路被进献金银玉石,珍珠香料,谷物牛羊,各色特产。
赵嘉计划中的武装游行,可谓是大获成功。
待到大军离开,大宛不及对乌孙发兵,就被西域各国围攻,差点被揍趴在地。
西域各国难得如此团结,撸袖子的理由也很充分:大宛搞这一出,逼得他们必须跟进,国库现在能跑马,粮仓能饿死老鼠!这口气不出,觉都睡不好!
大宛也很憋屈,实在被揍急了,直接扯嗓子高吼:汉军西归时,携带的黄金宝石装满百多辆大车,这都是哪来的,不是进献就是灭国!
“别说你们不知道!”
大宛国王骑在马上,用刀指着对面联军,气急败坏一阵大吼,话里意思很明白,大宛根本没得选择,灭国还是送钱,只能选一个!
骂得对面哑火,大宛国王又调转炮口,对准乌孙一阵狂喷。乌孙国王被骂得气血上头,一样开启嘴炮,在两军阵前展开一场激辩。
辩不出高下,大宛乌孙索姓开打。
打到一半,发现其他人都在观望,没有动手的意思,以为他们要占渔翁之利,交战双方怒气飙升,竟合伙对着小国军队一阵乱砍。
一场混战下来,西域各国元气大伤,大宛乌孙更结成死仇。
谁也打不赢谁,大宛和乌孙的国力不断消耗,小国想要浑水摸鱼,又会被双方联手收拾。
日复一日,情况愈发糟糕。
在西亚和中亚打成一锅粥时,西域也是鸡飞狗跳,丝毫不得安宁。发展到后来,各国再不想打下去,都盼着天降神兵,拍死乌孙和大宛才好。
汉朝透出设置西域都护府的口风,各小国如遇光明,争相派出使节,诚恳请求汉天子,务必尽早派人来,为大家主持公道!
在万众期待中,元朔三年,西域都护府正式设立。西域都护走马上任,率军进驻西域,非但没像匈奴一般受到抵触,需以武力镇压,反而受到各国热烈欢迎。
据史官记载,汉骑过境时,西域各国百姓夹道,壸浆箪食,载歌载舞,蔚为壮观。
作为源头的五营亲军,尚不知西域各国将掀起一场混战。军中上下归心似箭,离开楼兰后,正不断加速,向边郡疾行而去。
第两百七十九章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 天子诏举孝廉。
大将军窦婴奏请, 圣旨下至各郡, 凡不举孝,不察廉, 视为不奉诏,当以不敬论,重责当免。
刘彻当廷准奏。
是日, 飞骑四出长安, 奔赴各郡传达旨意。
同月, 江都王刘非重病,上表天子, 请立长子刘建为王太子。
刘彻看到表书, 派宫中侍医往江都国, 并召前江都国官, 询问刘建品行。
闻其姓情放荡不羁,既不喜读书, 又无刘非勇武, 偏恣意傲慢, 视江都国为囊中之物, 对姊妹幼弟多有不善轻蔑, 遂心生不喜。
为免言辞偏颇,刘彻连召三人,并问绣衣使者, 所言皆一般无二,对刘建更加厌恶。
待处理完政务,刘彻摆驾椒房殿,同陈娇提起此事,语气不免唏嘘。
“王兄果敢有勇力,年少击吴,以军功得赐旌旗。诸兄弟中,父皇最赏其勇。不想壮年染疾,沉疴在身。观其后继者,长子骄奢放荡,无才无勇。次子尚年幼,一样难承大任。”
陈娇端起茶汤饮下两口,又夹起一块糖糕,觉得滋味不错,顺手给刘彻夹了一块。见他迟迟不动,索姓递到他的嘴边。
“陛下,这糕滋味甚好,尝尝。”
“娇娇,我在说正事。”刘彻皱眉。不想话音刚落,就被糖糕堵进嘴里。咬着糖糕瞪眼,引来陈娇一阵轻笑。
“我知。陛下说,我听着就是。”
实在发不出脾气,刘彻只能依着陈娇的意思,吃完整块糖糕,饮下半盏茶汤。放下漆盏,心情竟放松不少,莫名升起的郁气也消散许多。
见刘彻脸色转好,陈娇又夹起一块糖糕,放到他的面前,道:“大母曾说过,事无绝对。看一则,想一则,想清楚弄明白,才好做出决断。”
陈娇这番话,貌似和刘彻所言风马牛不相及,却意外让刘彻陷入深思。
“娇娇说得对。”片刻后,刘彻笑了,夹起糖糕送进嘴里,三两口吃完,饮下盏中茶汤,道,“王兄上表请封长子,亦言请恩及幼子。此前主父偃奏请推恩,无妨先恩于王兄两子。”
刘彻说话时,陈娇命宫人再送茶汤,多备几份糕点。
现如今,刘彻常会在陈娇面前提及政事,而陈娇多是听而不言,极少会发表意见。只有刘彻询问,才会偶尔说上两句。
两人成婚多年,未见多么情浓,却始终相敬如宾。
一年年过去,永巷中的美人层出不穷,后宫中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皇子公主也陆续出生,却始终无一人能同陈娇比肩。
每月之中,刘彻至少有五六日宿在椒房殿。遇到烦心事,和旁人不能说,多会同陈娇讲。年复一年,陈娇的地位愈发稳固,哪怕她没有孩子,恩宠依旧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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