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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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说表面是为军臣考虑,事实上,背后不乏伊稚斜推动。
哪怕占据上风,伊稚斜也无意再打下去。
於单不管不顾,一心要消灭他手中军队,根本不考虑后果。伊稚斜所虑甚多,镇压鲜卑叛乱不久,本部力量损耗过大,别部必然再生反心。
为免生出意外,绝不能继续损耗下去。
至于左贤王於单,早晚有收拾的机会。
军臣单于很快做出决定,匈奴使臣携国书南下,匈奴大军也开始在草原集结,浩浩荡荡向边郡逼近。依大军行进速度,秋收之时,必当兵临城下。
汉家天子不答应和亲,胡骑立即会攻打边郡;若是答应,大军不能白来一趟,照样会烧杀劫掠。大不了事后推卸责任,言使臣走得慢,军中没接到消息。
掌握匈奴情报,大行令王恢立刻入宫面圣,尽禀匈奴险恶用心。
刘彻震怒,“绝和亲,伐匈奴”之心更为坚定。命宦者取来地图,急召卫绾、窦婴和直不疑觐见。同时命人往林苑,召四营校尉入宫,共商征北之策。
天子和诸位大佬询北地详情,赵嘉、魏悦和李当户分别作答。
地形、路线和后勤方面,赵嘉是熟手,总能给出满意答案。涉及到骑兵作战,出击匈奴大军,魏悦和李当户更胜一筹,借铺开的地图,勾画出三条进军路线,出发点分别定在云中、雁门和代郡。
“匈奴大军南下,兵力达十万,欲要阻敌并予以反击,需尽调边军并发材官,以郡兵及归降胡骑为辅。”
魏悦和李当户没少同匈奴交手,以两人所部的战斗力,击败胡骑不难,难的是张开包围圈,一举全歼,不出现漏网之鱼。
在场均为知兵之人,很快抓住重点。
“草原广阔,匈奴逐水草、居帐篷,除王庭之外,各部均不筑城。”窦婴沉声道,“遇其化整为零,散入茫茫之地,有向导亦难寻。”
“此番胡骑南下,正为千载难逢之机。可诱以利,四面合围,伏兵袭击。”大行令王恢一边说,视线一边在地图上移动,最后定在一点,持简页点下去,“此地有马场,近年增牛羊,并建有谷仓,最为合宜。”
众人顺其所指看去,简页下赫然压着两个字:马邑。
与此同时,匈奴使臣因家人子入宫,以为汉家有意和亲,主使副使放松心态,享用美酒佳肴,喝得酩酊大醉。根本不清楚,他眼中“年少可欺”的汉天子,正在宣室内制定作战计划,打算征调大军,给南下的匈奴张开口袋。
汉宫内,录名的良家子进入永巷。
卫子夫如愿入宫,却因父兄无爵,母又曾为家僮,直接被划入下家人子。兼相貌不够艳丽,不被宫人看重,很快泯于众人。
相比之下,馆陶公主挑选的美人皆是身段妖娆,丰姿冶丽。其中有两人格外出色,不仅国色天姿,更熟悉音律,声如黄鹂。
入宫时,两人录为良家子,实则父母俱为倡家,自幼学习歌舞音律。被刘嫖发现,将她们带入堂邑侯府,一番教导之后,为两人改籍。
此外,还有几名少女姿色过人。
其中之一,竟出自赵嘉市田的人家,被柏至侯府选中,就此进入宫门。
入宫的家人子需学习宫规,学成后方能得太后、皇后召见。如要得天子宠幸,除姿容之外,还要看各人运气。
卫青常在林苑军营,要么就到未央宫当值,家人子进到永巷,卫长子带来口讯,方知卫子夫以良籍入宫。
得到消息后,卫青沉默许久。
赵信发现他情绪不对,询问之后,按住他肩膀,道:“阿青,郎君说过,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再者说,到底是你的亲人。”
人各有志?
卫青再次沉默。隔日托人将新得的钱布送回家中,其后全心在营内训练,对入宫的三姊,再不提及半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家人子入宫后,由长乐宫遣人教导, 王太后根本插不进手。因刘彻和窦太后早有默契, 王娡心有不甘, 仍无计可施。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田蚡送来消息, 寻到的美人已尽数入宫。待家人子学成规矩,以王娡太后的身份,设法让其见到天子, 算不上难事。
可惜王娡并不晓得, 这几个美人是田蚡寻到不假, 背后却有淮南王女刘陵的影子。择选的宦者早得旨意,训导的宫人也奉密令, 时刻对其严加“看顾”。
在刘彻对淮南王动手之前, 人会留在永巷, 造成蒙混过关的假象。然而, 打上“探子”标签,注定囿在冷僻处, 无法送出消息, 更不会送到天子面前。
无需刻意寻找错处, 宫内美人何其多, 没有倾国倾城之姿, 又不小心得罪教导宫人,明里暗里被打压,老死在永巷都不稀奇。
“卯时正起身, 不得延误。”
入宫的良家子中,上家人子和中家人子皆视斗食,虽不在妃嫔之列,地位却高于寻常宫人。发下绢衣,赏赐佳肴,均先于下家人子。
宫人教导规矩,对上、中、下三等家人子有所区分,态度存在明显不同。对容貌娇艳、身段妖娆,或是父兄有爵的上家人子,总留有几分客气。
这一切,下家人子们看在眼里,却是敢怒不敢言。
她们常会因学得不够快被宫人喝斥,犯错甚至会被责罚。卫子夫再是恭顺,因身份被人看低,即使宫人不找茬,同处一室的家人子也会对她撒气。
一夕之间,她仿佛又回到平阳侯府,母为家僮,自己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
夜里躺在榻上,揉揉发肿的脚踝和膝盖,想到入宫来遭受的种种,卫子夫未尝不感到后悔。但事已至此,后悔也于事无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上爬,不惜一切代价。
可她忽略了一点,入宫的家人子,哪个不想得到天子宠幸,富贵加身?
家世不显,无倾城之貌,身后亦无背景,唯一能依靠的亲弟,如今业已离心。如苦守永巷数十载,青丝熬成白头的宫人一般,卫子夫的期盼,或许终将是大梦一场。
风卷过永巷,飒飒作响。
冷月高悬天际,银辉洒落汉宫。
漫漫长夜,不知多少佳人辗转难眠,梦中垂泪。
长乐宫内,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因匈奴来使,刘彻召臣子议于宣室,膳食皆由宫人奉上。
华灯初上,宣室的门依旧未开。宫门将闭,方见卫绾、窦婴、直不疑和王恢联袂走出。赵嘉、魏悦和韩嫣几人仍留宫内,想必是要和天子彻夜长谈。
刘彻不至椒房殿,陈娇索姓也不回去,留在长乐宫陪伴窦太后。
哺食之后,倡家奏出新乐,讴者唱新曲,俳优侏儒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博窦太后展颜。
汉时的倡家专指乐人,和唐以后的含义截然不同。非是如此,馆陶也不敢选倡家女进献,更不可能给她们改籍。
俳优手舞足蹈,伴着欢快的乐声,讲出讽喻的趣事,并模拟各种鸟鸣兽吼,终将窦太后逗笑。
“赏!”
宫人捧来铜钱绢帛,乐人、讴者和俳优一同伏身领赏,其后随宦者退出殿外。和表演时不同,行动间未发出半点声响,脚步声都轻不可闻。
待众人退下,宫人重燃熏香。
窦太后靠在榻上,以蜜水滋润喉咙,道:“娇娇,再有半月,永巷那边该教完规矩。你是如何打算?”
“我听大母的。”陈娇笑道。神态和语气均无半点勉强,好似在说稀松平常的小事。
“不能太上心,容易和天子离心。也不能不上心,难保被人钻空子,出慎姬之辈。”
窦太后所言的慎姬,是文帝宠妃,貌美能歌舞,被封为夫人。最得宠时,甚至能和窦太后同席而坐。
“慎姬貌美恭顺,太宗皇帝甚爱。封夫人后,对我十分恭敬,对薄太后更是孝顺。”窦太后微合双眸,脸上依旧带笑,却令人脊背发冷,“恭顺敬服,温厚孝顺,挑不出半点错。只可惜无子无女,不能再进一步。”
陈娇没出声,细品窦太后所言,神情渐渐变了。
“娇娇,记住我今天的话,汉宫中的女人,多有两张面孔,表面再温顺,也不会缺少野心。”
“貌美骄纵如栗姬,得宠也不足为虑。稍微动一动手脚,就会令其死无葬身之地。你母被权利迷眼,看错王娡,好在没蠢得彻底,这次送进来的大多如此。”
“最难掌控的是表面温顺恭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背后却不缺算计。如王娡一般,总能抓住机会,让自己再进一步。”
“大母,永巷内也会如此?”陈娇道。
“会。”窦太后斩钉截铁,“娇娇,你为皇后,身后有窦、陈两家,这是你的利,也是不利。天子现下需要窦氏和陈氏,为的是打压诸侯王,收回盐铁和铸币之利。等到这一切结束,你要面对的艰难甚于我当年,更甚于薄氏。”
“请大母教我。”陈娇靠向窦太后,柔声道。
“看过斗兽吗?”窦太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
“斗兽?”
“犬、雉皆能斗。囚于笼,以命相搏,胜方能得食水,败则命丧,更会落入人腹。”窦太后抚过陈娇发顶,沉声道,“你要做的不是亲身参与,而是做观斗之人,手持荆条,掌控局势,让其生,其便生,让其死,其便死。”
说到这里,窦太后顿了顿,道:“只要窦、陈两家俱在,你母不犯糊涂,纵我不在,看在亲缘的份上,天子仍会善待于你。”
“大母,若我无子该如何?”
“无妨。”窦太后轻声笑道,“薄氏无子,照样稳坐后位。不是薄家倒了,先帝有意,王娡未必能如愿。天子年少,早晚会有孩子。挑一个合眼缘的养在身边就是。”
另有一点,窦太后没有立即告诉陈娇。
刘彻年不到二十,依父祖年龄推测,若是不出意外,春秋至少还有三、四十载。最先诞下皇子的宫妃,未必真能笑到最后。生下天子长女,反倒更能安享富贵。
殿内烛火通明,焰心摇曳,仅有淡淡余香,始终无半丝烟气。
陈娇靠在窦太后榻边,娇颜带笑,轻声细语,眉心渐渐舒展。
建元二年,八月
苦候将近一月,匈奴使臣终得汉天子召见,递送国书,言明和亲之意。
刘彻没有马上做出回答,表现出几分犹豫,貌似要询问臣子意见。
看到汉家天子这番表现,匈奴使臣愈发笃定,长安不会拒绝和亲,美人、绢帛和粮食唾手可得。
回到下榻处,正使命随员写成书信,放飞带来的黑鹰。
黑鹰飞出长安不久,即被一只金雕拦截。使臣的书信转眼送到天子案头,宣室内传出一阵大笑。
翌日朝会,群臣再议和亲之策。
大行令王恢率先起身,奏禀道:“臣闻先秦之时,代国狭小,然国人皆兵,得养老、长幼,仓廪常实,国库丰腴,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统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臣窃以为无二策,击之为上!”
王恢话落,韩安国起身禀奏,出击匈奴实为必要,但不能CAO之过急。需仔细谋划,做到计出万全,谋无遗谞,方能予敌重击。
继两人之后,郎中令石建、太仆公孙贺、内史郑当时先后奏禀,附议出击之策,仅在出兵时间上存在分歧。
“纵然心细如发,难保百密一疏。战机当前,握有精兵强将,不能披坚执锐,金鼓齐进,要等到战机逝去,匈奴退回草原再扼腕顿足?”
王恢出身燕地,在边郡为官数年,没少同匈奴打交道。
在他看来,同匈奴交锋最需要把握战机,尽速出击。运筹帷幄固然不错,但过于谨慎,不能在匈奴察觉前发兵,九成连敌人都找不到,遑论纵横驰骋,斩兵挟将。
“匈奴使臣明求和亲,至长安一月,继续拖延,难免出现疏漏。若不然,莫非要准其所请,送女入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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