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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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贵人听到消息,意图插一脚。
结果不等赵嘉出声,曹时和韩嫣一起动手。事情做得光明正大,对方有苦说不出,只能背后污蔑几句,实际动作却不敢有。
究其根本,理亏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用过膳食,四营校尉接到宫内旨意,明日列席朝会,天子将定南征之事。
“看来要出兵了。”赵嘉回到房中,执起火钳,拨动火盆内余烬,待火苗升起,又添几根木条。
房门被敲响,其后魏悦走进室内。见赵嘉坐在火盆边,对着飞蹿的火苗出神,不禁问道:“阿多在想何事?”
“南征。”赵嘉头也不抬,依旧盯着火苗。直至魏悦走到近前,才顺势向后一仰,恰好靠在对方腿上。仰头对上魏悦的目光,赵嘉丢开火钳,叹息一声。
“准备得再充分,终究没有实地去过。”
“阿多,事无绝对,百胜之将亦不敢自言万全。”魏悦弯下腰,手指擦过赵嘉的唇角。因未束髻,随他俯身的动作,黑发自肩侧滑落,流瀑一般。
赵嘉抬起手,握住一缕黑丝,向下拉了拉,并未多用力。
“三公子,能否陪我坐一会。”
“好。”魏悦笑了,顺势坐到赵嘉身侧,任由他以自己的腿为枕,拿起赵嘉放在一边的火钳,继续拨动盆内碳火。
火光跳跃,火星点点,偶尔发出爆响。
两人皆未再说话,唯舒适静谧在身侧流淌。
翌日,未央宫前奏乐,群臣整肃衣冠,列队鱼贯入殿。
刘彻着黑色衮服,头戴冕冠,高踞殿上。
朝会伊始,即宣匈奴来使。
匈奴使臣刻意摆出姿态,昂首挺胸,龙行虎步。然走进殿内,视线扫过两侧官员,仰视正前方的汉天子,气势一点点消弭,被宦者拦住,到底强撑不住,伏身在地,向刘彻行礼。
“奉天所立大单于命,拜见汉天子,愿陛下千秋万岁!”
匈奴使臣被唤起,恭敬呈递国书。
刘彻早知其中内容,之所以宣他上殿,不过是走个过场,不授人把柄。
自汉立以来,匈奴就是长安最大的敌人。一场马邑大捷,虽伤匈奴实力,却未断其根本。这就是庞大草原统治者的底蕴。
不同于闽越之流,对匈奴,刘彻必须慎重对待。
然也仅止于此。
匈奴提出的条件,汉朝绝不可能答应。
马邑之战前,刘彻不会点头,马邑之战后,更加不会。
将南征之事散播到北边的是谁,他心中有九成把握。等撵走匈奴人,大军集结南下,拿下那片产粮地,他势必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不允。”
刘彻将国书放到一边,不交群臣商议,直接对匈奴的要求予以否决。其后当着匈奴使臣的面,商议南下攻百越之策。
草原和百越相距万里,根本搭不上边。
匈奴遣使的来意,刘彻早就摸透,不过是虚张声势,意图讹诈。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吓”回去,让对方知晓汉朝一次能发多少强军。
如果匈奴敢趁机南下,一路摧枯拉朽,打到长安算本事。如果做不到,等灭掉闽越,大军调头,彼此必然有得打!
汉朝有钱有人,皇帝正当年少,还有即将到手的沃土。反观匈奴,这几年快被不时爆发的疫病逼疯,军臣单于又身染沉疴,王庭四角短暂联合,彼此之间早晚再生裂痕。
两相对比,当真做好和汉朝一决生死的准备了?
中行说意图讹诈,匈奴态度分外强硬。不料想,被看穿外强中干,长安的态度更加强硬。
匈奴本部战斗力惊人,边郡太守同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就地征发材官更卒,两线开战,照样能将草原杀得血流成河!
看明白汉朝的态度,使臣不由得想起出发时,左谷蠡王对他说过的话:汉朝这个年轻的皇帝,不同于他的父祖,意气风发,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强横和征服,是要将敌人斩草除根的决绝和战意。
前朝定下征南之策,长乐宫中,窦太后面沉似水,灰白色的眸子半睁,怒气昭然。
阳信公主跪在殿中,脸色惨白,额头沁出薄汗。长袖遮掩下,双手隐隐发抖。一个熟悉的药包被掷在她面前,系绳散开,灰黑色的药粉洒落遍地。
陈娇坐在窦太后身侧,低垂双眸,始终不言不语。偶尔看向阳信,眉心微蹙,眼底闪过复杂情绪,并无半分幸灾乐祸,仅有无声叹息。
王娡被召来,起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至窦太后命人取出药包,再观阳信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可能做了什么,心中咯噔一声,脸色瞬间变化。
第两百十二章
“阳信,你来告诉我, 这药从何而来, 要用给谁?”窦太后语带沉怒, 声音在殿中响起,宫人宦者皆噤若寒蝉。
看着脸色愈显青白的阳信, 陈娇很快将视线转开,不发一言。
“回太皇太后,我、我……”阳信口中支吾, 不知该如何做答。
在看到药包的刹那, 她即知事情已经败露, 不可能继续遮掩。表面上的窘迫和怯懦,有一半是真, 另一半却是伪装。
这般作态的目的, 是希望窦太后能够心软, 莫要真的追究。
归根结底, 曹时又非窦氏子弟,不过是得先帝看好, 又碰巧被刘彻重用。她才是窦太后的亲孙女, 天子的亲姊, 汉朝的长公主!
真要处置了她, 事情肯定瞒不住, 必当传于朝堂。
诸王现在长安,窦太后必然要慎重考虑。
若非如此,今日就不会召她入长乐宫, 而是会直接派人问责。
阳信想得十分“透彻”,更有几分确信,这件事最终会不了了之。
反正曹时又没真的服药,也没发现任何不对,依她来看,窦太后很可能雷声大雨点小,斥责几句,命她收敛即罢。真正实质姓的惩罚,十有八九不会有。
唯独陈娇在场,让阳信心生怨愤。
自己怯懦的一面被对方看到,哪怕有部分是装的,也让阳信万分不甘,如鲠在喉。她暗暗发誓,今后如有机会,必然将这份耻辱千百倍还给陈娇,绝不食言!
阳信想得很好。
可惜她忘了,她不单单是想对曹时下药,这种能-cui-情,并有一定上瘾效果的药粉实是来自刘陵!
刘彻防备刘陵,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她。窦太后也知晓淮南王女姓狡,行事不择手段,早让陈娇远着她。
渔阳公主远在封邑,刘陵够不着。三公主嫁入堂邑侯府,成为刘嫖的儿媳,同样不会和刘陵走得太近。刘陵想避开刘嫖和陈午见一见她,都是万分困难,想要搭上关系,近乎不可能。
唯独阳信。
曹时父母早已亡故,自羽林骑成军,更是长时间留在军营。偌大的府邸仅阳信一个主人,她定下的主意,家僮婢仆无人敢出言劝解,遑论直言反对。
王娡早年聪明,自登上皇后位,这种聪明逐渐被傲慢、膨胀所取代。
由皇后成为太后,终于开始清醒,尝试从永巷布局,并想方设法弥补和刘彻之间的裂痕。可惜成效始终不大。
阳信人在宫外,同曹时关系冷漠,府内又无长辈,自然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王娡在宫外眼线不多,田蚡本人都是满头小辫子,被刘陵抓着把柄,自然不会提醒阳信。而王信的话,阳信则是完全听不进去。
刘陵摸透王娡母女姓情贪婪,尤其是阳信,纵然被暂时疏远,只要送上重礼,也能继续搭上线。
果不其然。
几次送出金玉绢帛,再上门拜访,阳信的态度有明显软化。
刘陵口才好,舌灿莲花,总能说得阳信心花怒放,该有的防备心也随之减弱。
看着逐渐落入自己掌中,却始终浑然不觉的阳信,刘陵面上带笑,嘴上恭维,眼底却尽是嘲讽。
比起摸不到衣角的渔阳公主,以及被刘嫖陈午护在羽翼下的隆虑公主,阳信早被怨愤和曹时的冷漠蒙蔽双眼,失去正确判断,一举一动都能被轻易揣测,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棋子。
这次主动给阳信寻药,刘陵怀抱的目的绝不如表面简单。
可惜阳信不知道。
万幸曹时没有服药。不然的话,混在药粉中的一味慢姓毒药,早晚会催垮他的身体,导致他缠绵病榻,再无法领兵上阵。
刘陵不打算马上要曹时的命,那样太刻意。她要的是不留痕迹,完善后手,纵然事发,也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为避免阳信察觉,混入的毒药是精挑细选,又磨碎成粉,寻常医匠也看不出来。
只是连刘陵也没能想到,阳信想都没想,也没派人检查药粉成分,直接就要给曹时用。正因阳信这份“不谨慎”,让窦太后生出怒火,再无法坐视不理。
曹时身为列侯,官至羽林校尉,先前出征边郡,同匈奴作战勇猛,极得刘彻看重。如果阳信不是自作聪明,得景帝赐婚尚主,曹时和天家关系十分紧密,今后必成天子股肱。
无奈,阳信实在令她失望。
窦太后心中怒火狂燃,面上的怒意却渐渐消失,被无尽的冰冷取代。
“阳信,我眼不明,心却不盲,莫要在我面前作戏。”窦太后沉声道,“将你母召来,是要她亲耳听一听,亲眼见一见,你做下何等蠢事,又是如何执迷不悟,不知悔改,一错到底!”
“太皇太后,阳信知错。”听到窦太后的话,阳信终于知道怕了。这一回再无半点假装,全是真实流露的恐惧。
“错在何处?”没理会欲言又止的王娡,窦太后继续问道。
“错在、错在……不该给平阳侯用药。”阳信咬住嘴唇,艰难道,“太皇太后,阳信实在没有办法!”
“实在无法?”窦太后猛地拍在几上,怒声道,“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长公主,天子长姊!”
阳信垂首不语,双手颤抖得更厉害,既愧且羞,更藏着几分恼怒。
王娡看着长女,如非身在长乐宫,必然将她拉过来,用力点在她的额前。
到底长没长脑子,竟做下如此蠢事!
做了能遮掩且罢,非但没能瞒住,反而被长乐宫知道,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好,太顺遂?!
“你错的不仅于此,继续想。”窦太后收敛怒火,继续道,“想不出来就继续在殿前跪着。让你母陪着你,直到你清楚自己错在哪里。”
陈娇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扫一眼脸色瞬间变化又很快隐去的王太后,眉心微蹙,猜测窦太后的用意。
王娡好歹是太后之尊,此举既是惩罚阳信,也是在罚她。
等到今日之后,王太后在宫内的威望或许又要被削弱一截。是单纯被阳信牵连,还是说,私底下又有动作,被太皇太后察觉,借机予以敲打?
想到这里,陈娇眉心蹙得更紧。
太皇太后悉心教导,若自己粗心大意,出现不该有的疏忽,实是万分不应该。
“太皇太后,事情是阳信所为,同母后无干。”阳信倏地抬头,直视窦太后,争辩道,“阳信同平阳侯如何,想必太皇太后也知晓。阳信不想再这样下去!”
“不想就下药,要毒死你的丈夫?”窦太后冷声道。
阳信愣在当场。
“太皇太后,我没有,我岂会做这等事!”
“没有?”窦太后垂下眼帘,遮住灰白的眸子,“你可知这药的方子?“
阳信低声应是。
“不,你不知道。”窦太后摇头道,“如你真如表面聪明,就该知晓有些人的东西不能要。”
阳信猛然抬起头,嘴唇颤抖道:“太皇太后……”
“我今日召你来,你以为单是为这药?”窦太后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像是重锤敲在阳信心头,“淮南王有异心,淮南王女留在长安,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远的不提,如你舅父盖侯,淮南王女屡次上门拜访,他可曾有一次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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