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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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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这些人又要做豆腐,又要运货到离石县城,路上来回,把做豆腐的功夫都给耽误了,听闻近来那离石县中又有其他营生可做,贩夫走卒也是少了,不若我等便留在此处,帮村人运货到城中,抑或是贩些物什到乡下售卖。”那人说道。
  “你是说,我等便在这个院子住下了?”王当伸手抹了一把自家那张粗糙黑红的大脸。他这兄弟什么都好,为人也是很仗义的,就是这算盘打得着实也太精细了些。
  本以为就此丢了的儿子找着了,好吃好住在罗家待着,那罗三郎又许他以工代钱,王当这都已经觉得自己欠了对方老大恩情了,自家这兄弟倒好,这是要赖上人家啊?
  “王大若是豁不开脸面,不若便由我去与他说吧。”那个中等个头留着一撮山羊胡的智囊团说道。
  “还是我去说吧。”王当摆手。
  他这弟兄说得有理,他们定胡县虽是挨着黄河,时常有那商贾往来,当地不少青壮都给人做脚夫挣钱,一日也不过三五升粟米,若有主家一天肯给个两三文钱,就算是顶大方的了。
  近来他在定胡县那边,也曾听闻离石这边的钱粮好挣,但因为先前吃过一回人生地不熟的亏,一时便也没有过来,这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处一看,果然是个好地方,单看这西坡村,家家户户炊烟不断,不时还有那牛车马车往来村中,一派昌盛富庶景象。
  只是这事要如何向那罗三郎开口,却着实是叫王当犯了难。
  这一日下午,罗用就总见那王当在自家院子周围晃荡,又是帮忙劈柴又是帮忙挑水的,有驴车不使,非要用肩膀一担一担给他挑回来,就连四娘她们拌个鸡食,他也要在旁边帮个忙。
  闹到后来,罗用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心想这丫该不会是人贩子吧?故意弄个小孩卖到别人家里头,再趁机接触这个人家……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问这个话的时候,罗用的语气是相当不好的。
  “那个……”王老大好一通吱吱唔唔,终是硬着头皮把话给说了。
  “那院子暂时可以给你们住,我那些弟子,约莫开春就会回来,届时你们要把地方腾出来。”听对方说明了意图,罗用也是放心不少,想想那院子这会儿空着也是空着,他们要住便住吧,只是:“没事不要总往这边院子来,我阿姊还未嫁人。”
  罗用终究还是防着这些人,心想过两天进城,还得让许二郎他们帮忙打听一二,王当此人既能聚集这一帮弟兄在身旁,想来在定胡县那边应也有些名气,不会太难打听。
  事情说定以后,王当和他那一众弟兄就在村子里拉起活来了,他们帮村人运货到城中,一车货只要四文钱,那推车还是在村里现买的二手货。
  几个青壮答应帮一户人家推三天石磨,然后那家人就把自家那辆已经有些年头的独轮车给了他们。
  现如今西坡村的人也都挣得了一些钱粮,健牛一时还买不起,买个驴子倒不算什么大问题,横竖是要淘汰下来的车子,能换得三天工倒也划算。
  说到驴子,一时也难寻着那合适的,尤其今年冬天,离石县中来了不少长安贵人,牲口价格又涨了不少。这会儿村人都盼着来年开春的时候,那赵琛能再赶一群驴子过来,罗三郎可是说了,赵琛明年开春应是还要送羊毛过来的。
  近三个时辰的路程,一来一回就是六个时辰,一车货只需四文钱,不少村人也是心动的,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存得了一些钱粮,村人们也不像从前那般硬熬了,那四文钱,多烤些冻豆腐干也就出来了,人也能轻省不少。只还不太信得过这些外来的,一时都比较犹豫。
  头一个吃螃蟹的便是那双儿家,双儿娘也是好笑,听闻那王当的儿子现如今就在罗家院子里,特特还跑过来叮嘱四娘她们,叫她们这一天定要看紧了那王绍,别叫他给跑了。
  于是就这样,双儿爹娘往那独轮车上装了一大车货,原本还当心对方嫌多,哪知那些个定胡人却半点不见怪,还叫他们尽管装,前边有人拉车呢,后边推车的人看不着路也是无妨。
  那两人推拉着车子出村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跑出来看热闹,村里的小孩子更是跟了一路,一直跟到村口,才被罗用给赶了回去,最近被这些个事情给闹得,他也是有点神经过敏,他们村的小孩都是半放养状态,要下手那可太容易了。
  又几日,许二郎等人也打听到了定胡县那边的消息,说现今在他们离石的这个王当,确实就是定胡的王老大没错,近日王当与他那一众弟兄行走于离石县城,也有往来于两地的商贾认出他几人。
  另外那王当的婆姨早前确实是小产了,他家长子自卖,这些事在定胡县当地都有传闻。至于对王当此人的评价,大抵都是好的,不外乎就是说他为人仗义,偶尔掺杂几个差评,就说他是莽夫云云。
  把这王当的来路打听清楚之后,罗用总算也能松一松神经,不用再跟个老母鸡似的,成日里盯着自家那些小孩。
  话说那些定胡汉子的买卖做得还真不错,没几日功夫,就在西坡村打开了市场,原本那一辆车也变两辆,又变三辆。
  只因他们实在很能吃苦,帮人运货从来没有嫌多嫌重的,小风小雪的日子都是照常出工,若有些客户实在要得急,天气恶劣的日子他们也肯送,只多给几文钱便可。
  送出去多少货,收回来多少钱,都是有数的,刚开始的时候村人还怕被他们昧了钱去,合作几次之后,慢慢就放下心来,这些汉子的人品确实也是没得说。
  贞观八年十二月初,这一日傍晚,又有数名定胡人顶风冒雪地来到离石县,县中差役见他们那衣着也不像商贾,便上前去问了一问,对方便说自己是定胡县人氏,要去西坡村找王当。
  “原是来找王老大,那西坡村离这里也有近三个时辰的路程,这时候过去怕是有些晚了,不若去那许二郎家中问问吧。”有一个年轻的差役对他们说道。
  这差役平日里也有在家做竹链,前些日子王当他们上山砍柴的时候,见着石竹子,便拣大的砍了几株拿到城里来卖,这差役要买,他便半卖半送了,毕竟自家那些弟兄每日里往来于离石县中,和这些差役把关系搞好一些总没什么坏处。
  “那许二郎是何人?”一个汉子问道。
  “嘶……那许二郎啊,他乃是罗三郎弟子,你们王老大如今便住在那西坡村罗三郎的屋子里。”那差役抠了抠自家下巴那几根绒毛,把这其中的关系给他们理了理。
  要说那王当与许家的关系,自然就绕不过罗用了。自从王当等人在西坡村落脚之后,罗用也就很少进城,他自己这边做出来多少货,都让王当直接带到城中许二郎那里,再由许二郎直接出货。
  需要染色的羊毛也让他们带进城,染色所费铜钱,直接从许二郎那边出,最近他手里头收了不少货款,等什么时候天气好了,罗用抽空再进城去,师徒二人慢慢计算便是。
  罗用那点东西,王当等人却是从未跟他收过钱的,不时还要过去问一声,有没有东西要带到城里去,或者是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他们现如今住的那个院子,虽说是罗用那些弟子所建,到底也是罗用发话,他们才能住得进来,一分钱粮都没花费,纯粹白住,帮忙捎带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这常来常往的,王当与他那一众弟兄,倒是和许家走得越来越近起来。
  再说那一行人去到许家院子,果然受到了家主人的热情招待,原本就显狭窄的小院,硬是腾出两间屋子给他们住,那火炕烧得暖烘烘的,又煮了饭食招待,粟米麦粉,皆是细粮。
  餐风露宿数日,好容易到了离石县,心情也是十分忐忑,来到这素不相识的人家,没想到竟能受到如此厚待,当场有些人便红了眼眶。他们定胡人最能吃苦,吃惯了那风雪与黄河水,如今竟叫这一份热食给烫得落下泪来。
  “我看你这身子也是不好,如何还能在风雪里蹚?”许家大嫂从灶膛里扒拉了几块未烧尽的木炭出来,装到一个竹编的小暖炉里,递给那面色蜡黄的妇人:“你用它捂一捂肚子吧。”
  “哪里用得了这个,这炕头上便暖得很。”那妇人左边一个女娃,右边一个男娃,两个娃娃倒是养得不赖,她与王当都是正经能吃苦能做活的人,若不是前两年王当被人抓去充了苦役,今年自己又跌这一跤,日子应也过得不错,奈何这倒霉事一件赶着一件。
  “你们怎的运了那么多红枣过来?”许家大嫂这时候也在炕沿坐了下来,刚刚这些人也给他们家抓了不少枣子,她看着,那几个破布口袋里头,好像都是装的枣子。
  “我当家托人捎了铜钱回去,叫他那几个弟兄收些枣子过来,言是恩公家做糕要用,离石这边的枣子贵。”那王大嫂说道。
  “你们定胡那边的枣子价钱几何?”许大嫂好奇道。
  “秋里山上的枣子刚下来的时候,一斗枣子只与一斗豆子同价,捡好的买回家来晒干,放到眼下这个时候,便与粟米同价。”那王大嫂笑着说道。
  “当真?”许家大嫂睁大了眼睛:“在离石这里,像这种晒好的枣子,再如何也是要与麦子同价。”
  “我当家便说你们这里的枣子贵。”王大嫂道。
  “只那定胡的枣子虽便宜,特特过去运一车枣子过来卖,却也不一定能挣多少,像你们这般顺路带些过来,那就划算了。”许家大嫂细想想,又道。
  “若是能从离石这边运了东西过去卖,回来的时候再带些枣子,那也是划算的。”王大嫂也说。
  两个素昧平生的妇人,坐在火炕上聊得十分投机,从枣子聊到粮食,又从粮食聊到这城里头的营生。
  对于许家这种忙碌殷实的生活,王大嫂是很羡慕的,言及自家那边,便道:“像我当家那样的,常与人做脚夫,只那脚夫的活计,也不是常常都有,若是天气不好,往来商贾少了,活计也就很少,我当家还算好的,身强体壮,又有一众弟兄帮衬……”
 
第61章 西坡村东坡肉
  王当媳妇带来的那些红枣,罗用却也不肯白拿了他们的,用方斗量过这些枣子的数量,又从家中取了相应的粟米交与他。
  这么远的路途,能帮他带枣子过来也是有心,如何还能让他们自己出钱,又不是什么殷实富裕的人家,那些定胡汉子们挣的也都是辛苦钱。
  那王当媳妇是个做活爽利的,刚来西坡村没两天,就把那院里院外都收拾过一番。
  来往于罗家院子那边,见罗家兄妹几个穿得虽也保暖,只那身上的衣物看着终还是马虎了些。里头穿的那个羊绒毛衣裤,不用说她也能看出来是好物,外边穿的那可就杂了。
  四娘她们在屋子里的时候,就在羊毛衣外头再套两三层新旧大小不一的交领短褐,要出屋子的时候再把羊皮袄子套上,那彭二要出屋做活,也叫她穿那个兔皮袄。
  最让王当媳妇看不过眼的,还是那几双松松垮垮灰扑扑的布鞋子,平日里见四娘五郎他们甩着脚丫在村子里跑,那鞋子又旧又破的,跑几步鞋子掉了只好又折回去捡,看着哪里像是殷实人家的娃子。
  那鞋子里头穿着的袜子也是好物,虽是没染色,到底也是羊绒的,那样的袜子王绍也有一双,道是郎君给的,用手摸一摸,着实是又软又暖,难怪那些个长安来的贵人都争着要买。
  “二娘,你若有那破旧不要的衣裳,便拿些与我,我帮你们做几双鞋子。”这一日,王当媳妇做完那边院子里的活计,便来罗家院子这边,帮他兄妹几人一起扫了院子里的积雪,复又如此说道。
  “怎好再劳烦阿贺。”二娘推辞。
  时人对于女子的称呼,除了某某娘,阿某也是比较常见的形式,这王当媳妇姓贺,人皆称其阿贺,只那些与王当拜过把子的,便要喊她一声嫂子。
  “有甚劳烦,横竖闲着也是闲着。”王当媳妇笑道。
  “那我便去拿些旧衣,阿贺若是得空便做几下,不得空便先放着。”罗二娘也知这王当媳妇是个善针线的,他家那几个娃娃穿得虽不多好,却也收拾得十分齐整,不像他们罗家这般马虎。
  王当媳妇拿了旧衣,便回那边院子去了,倒不是她不爱在罗家院子闲坐,只是罗家这几个兄妹,一天要吃三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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