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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教还在目瞪口呆恍恍惚惚中，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引动神恩降临的少年，他已经擦干泪痕，随手将金铃花往衣领一别。

　　“喂，你不是想让我把帮神殿做事吗？带路吧，我不欠人情。”

　　什么叫欠人情……欠神情才对……他的大言不惭太过自然，主教甚至升不起警告他注意言辞的冲动，心情澎湃。没错了，既然他此时此刻站在此地，一定是神的意旨，指示他引导少年皈依于圣光下。

　　他紧张而干巴巴地问：“怎么称呼您、你？”

　　布昂莱特在契约上签的是以深渊语形式存在的真名。所以主教不会念。

　　“你可以叫我布昂。”这是暗精灵在深渊讨生活的习惯，取多音节名字中的一个或两个音节为化名。

　　布昂莱特就这样被格林希尔主教捡回了神殿。

　　他长得和人类少年别无二致，双黑的发色瞳色虽不常见，亦不稀有。如果不主动告知，没人能看出他和深渊有什么关系，别人只当他是被主教收养的孤儿。

　　唯一能引起疑虑的只有他的生长速度。一般来说，精灵是一种幼年期、少年期和老年期和人类一样短，青年期却极其漫长的生物。但布昂莱特迟迟未能脱出少年期，暗精灵习惯于把他身上的一切异常解释为“人类的劣等小杂种”并加诸嘲笑。

　　首先要解决的是食物问题。布昂莱特向来不挑，在深渊什么都吃。但深渊缺少精细的食材和烹调者，以至于他来到主位面后被“这么多好吃的！”给震惊了。

　　带妹逃亡时没有条件，主教带他回神殿的路上十分和蔼，有问必答。他指着见到的一切新鲜事物，诚恳地一一问主教“能吃吗”。农户圈养的牛羊鸡鸭，地里的小麦玉米，路边的果树，甚至花花草草，全给他以神农尝百草的精神祸祸了一遍。

　　直到他们回到主教所属的地方圣堂，主教新鲜水灵的大侄子出来迎接问候主教，频频将目光投向他，布昂莱特不耐烦地回视，还会被他不好意思地脸红躲开。

　　于是他一脸天真地指着那小子，用新学的通用语结结巴巴问：“能，吃，吗？”主教吓了个半死。

　　其次就是语言问题。

　　布昂莱特会说深渊语，精灵语和一点点的大陆通用语，和格林希尔主教的沟通靠通晓语言的神术，和神殿里的其它孤儿与神职人员交流就只能依赖只言片语和比划。

　　不过他姓格十分开朗，自称来自乡下的深山老林，丝毫不以不会讲通用语为耻，和谁都能连比带划聊上半天。

　　他大概用几天就掌握了通用语。某些有身份的贵族子弟看不惯主教对他的看重当面嘲讽，他也能咬着苹果笑得阳光灿烂，假装听不懂。

　　主教的大侄子冲过来想帮他解围，结果站在原地磕磕巴巴脸红了。真奇怪。他可没发动魅惑魔法。

　　不过主位面的人真善良啊，除了比比啥也不干，他把一肚子在深渊积攒的阴人经验团巴团巴，精挑细选出几个温柔的小恶作剧，便已将这座神殿闹得人仰马翻。

　　主教找他谈话，少年差不多不耐烦了，直接了当地问主教有没有想杀的人，或者别的什么脏活需要干。

　　他只是看上去年纪不大，刚到主位面，懵懵懂懂，涉世未深，但在深渊拼杀的年头不一定比主教的年纪小。

　　主教和他的大侄子就是两个傻白甜，他打听过，神殿谈深渊色变，作为深渊居民的暗精灵也是阴险恶毒，最好敬而远之。

　　一点没错，但格林希尔主教和他的大侄子就是傻乎乎地往他跟前凑，他以为主教捡他回来是有不方便亲自动手的活干——暗精灵对暗杀的精通举世闻名，结果却把他当小孩养。

　　主教呢，终于发现捡回来的这孩子有些吓人，还有点疯疯癫癫，更坚定了教化他的决心。

　　布昂莱特就这样在神殿里长成了五好青年，学了不少东西。过了几十年，主教去世，主教的侄子继承了他和主教之位。

　　小格林希尔慢慢升职，他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是神殿的暗杀者，也是大主教的圣骑士和恋人。

　　……

　　由于神殿内部的权力斗争，小格林希尔在一场对深渊的战役中失去后援，不幸死去。

　　在神殿打混的这些年，布昂莱特看过太多太多恶心人的事，如格林希尔一般高洁的主教是少数，大部分汲汲营营，争权夺利，侍神的神官坏起来竟不比深渊恶魔差多少。

　　恋人遭遇不测后，他对神殿彻底失望，杀掉罪魁祸首后干脆脱离了神殿，又跑去刺客公会。在那里他突破了个人武力的极致，成为一名传奇刺客，上流社会闻风丧胆。

　　集齐所有国家最高等级的通缉令后，布昂莱特的人生一阵空虚。他又跑去做了冒险者，结交不少小伙伴，参与数个惊心动魄、青史留名的大事件。

　　甚少有朋友的寿命能与他比肩，一个一个都走在他前头。其实布昂莱特也很纳闷，按说他不是纯血精灵，寿命不可能像真正的精灵那样近乎无限，为什么一点老死的迹象都没有。

　　几百年过去了，他有一天突然想起，嚯，我还有好多讨人嫌的兄弟姐妹们在深渊受罪呢。

　　他决定回去发动革.命，推翻暗精灵祭司的□□。在那之前他暗搓搓地在各个魔城势力中反复横跳，一一采访同族，最终得出民调结果——大部分同族都被洗脑得忠心耿耿、虔诚无比，虽然他觉得傻逼，但别人也没资格横加干涉。

　　他能做的只有帮助很小一部分和他一样天生反骨的二五仔逃到主位面，震动三界，人称“精灵革.命者”。

　　布昂莱特从此体会到了披马甲搞事的乐趣。此后数百年，他在永恒的圣地、深渊和主位面混战中搅风搅雨，玩得不亦乐乎。

　　他有时是神出鬼没的刺客大师，有时是潇洒豪气的传奇游侠，有时又是纵横战场的人类将领，偶尔客串蹩脚的法师学徒。没办法，魔法啦，奥术啦，真的不是特别擅长。

　　其中一个搞事的巨大成果是，圣地和魔界签订了大规模停战协议。小规模争斗的形式体现在：每隔数百年深渊会进入一个较剧烈的活动期，深渊往主位面的通道松动，深渊负能量向主位面逸散。由圣地选取代理人（也就是勇者）进行巡礼，魔界亦会外派精英进行远征。

　　多年过去，不明真相的主位面民众会郑重地给魔物的最高领导者“魔王”的称号。

　　于是在主位面的历史记载中，每几百年就有一个“魔王”被悲惨地死于非命。

　　布昂莱特因此常常感叹，这都没有生气的迹象，星落之城那位堕天使的主君大人，真正统治深渊的魔王殿下，搞不好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呢！

　　虽然他一次也没见过。

 

第171章 完结篇（4）

　　暴雨之夜。

　　卡尼尔主教刚刚结束了晚祷, 来到了瞭望塔楼上远望, 心事重重地踱步。

　　一串或沉重或轻灵的马蹄声从山间森林中由远及近，四人的冒险者小队如幽灵一般纵马闯进主教的视线中, 皆着兜帽举火把, 似有气罩笼罩其上, 挡去雨水。

　　为首之人来到圣堂的小型城墙与壕沟前, 仰起头, 主动放下兜帽，显露出耀眼的金发和一对反射着火光的宝石一般剔透锐利的蓝眼。

　　“圣骑士格林希尔，应邀而来。”沉稳而坚毅的声音, 并非刻意高声, 却能让城墙上的人都听到。

　　主教眼前一亮, 急急奔下塔楼，命人放下吊桥，将四人迎了进来。

　　这座教堂近似一座微型的城镇, 信徒、仆役和下级牧师居住的建筑群拱卫着正中央的神殿。

　　圣骑士和他的同伴进城后出示了王国和小圣地的身份证明文件，卡尼尔主教简直欣喜若狂，文件显示这四人不仅是小圣地派来的协助押送者, 还是本世代负责对抗深渊进行神圣巡礼的“勇者”。

　　主教的呼吸不自觉呼吸加速, 他惶恐又惊喜地请求：“造物主在上, 格林希尔阁下, 可否请您让我一观……”

　　未等他说完, 格林希尔已熟练万分地扯下衣领, 露出锁骨上方烙印在皮肤上的银色羽毛状纹路, 即使在黑夜中也闪烁着一圈柔和的光晕，不知平时是如何掩盖在布料之下的。

　　卡尼尔主教几乎忘记了呼吸，在圣职人员眼中，那印记上附着的力量与气息是何等圣洁，远远胜过他见到过的所有临世圣迹。

　　远的不说，数日前几个教区的红衣大主教联手追捕四处煽动教区平民及农奴造反的“精灵革.命者”，其中一位甚至以姓命为代价请动大圣地的天使降临尘身，才堪堪将其制服。

　　红衣大主教皆非死即伤，就近将只剩一口气的混血暗精灵关押在卡尼尔主教主持的教堂中，等待小圣地的押送官抵达。

　　卡尼尔主教有幸参加被选做天上之人地上躯壳的那位红衣大主教的葬礼，祝贺他荣耀加身，永登天国。但就连他的圣躯上残存的神圣之力，也不如圣骑士所展露的纯粹而强大。传说中巡礼者皆受神眷，也许不只是传闻。

　　主教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圣骑士的三位同伴，他们的容貌严实地掩在兜帽中——黑乎乎的，也许是某种法术效果，其中一位漏出了一撮月光般的淡金色长发，大约是来自翡翠森林的精灵——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主教立时感受到锥子一样的视线，他知趣地什么也没说，只问圣骑士是要先看看俘虏，还是修整一晚，也许吃一顿圣餐，洗一个热水澡。

　　圣骑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执行任务，主教露出赞赏而尊敬的眼神，将他们引向圣殿之下的地牢。

　　他不知道，圣骑士的同伴其实从未安静过，自始至终通过心灵传输魔法圆桌会议在队内频道叽叽咕咕中。

　　“这老头看人色咪咪的，团长也不反抗反抗……”这是小队里的话唠半龙法师。

　　“麻木了吧。”精灵弓箭手答。

　　“团长一个人还满足不了这老头了，老子的‘圣印’长屁股上他也想看，X骚扰。刺客你等会记得敲他一闷棍。”

　　“……滚。”刺客翻了个白眼。

　　法师：“暗精灵也是没用，我们跟他作对这么久，他竟然被几个教会老头抓了，真没面子。精灵你怎么看？”

　　弓箭手：“………………团长打算如何处置他？”

　　法师：“鬼知道，送去小圣地？就地处决？”

　　刺客：“法师，你不懂人心。团长一听到消息就动身，跨越半个国家来到这里，不可能这么简单。”

　　法师：“难道团长想泡他？不能够吧，圣骑士不是都得处男到死？”

　　弓箭手：“我提醒你一下，团长听得到。”

　　圣骑士格林希尔恍若未闻，冰川般的表情毫无动摇——直到卡尼尔主教推开地牢的大门，向他们展现四肢被钉在十字架上，垂着头奄奄一息的混血暗精灵。

　　他看上去与人类别无二致，黑发黑瞳白肤，没有尖尖的耳朵、偏黑的肤色、苍白的头发或非人的美貌，最多身材更瘦长一些。听到响声，他动了动，抬起头，缠在脖子上的银色锁链发出脆响，声音有气无力道：“还来？说了多少遍，老子信神不信教，教会鱼肉百姓就是傻X，别来烦……”

　　主教的身后走出姿容高贵无暇的圣骑士，他扫了一眼暗精灵四肢上的圣钉和脖上锁链，嘴角不自觉绷紧了一些。

　　暗精灵一瞬失语，紧接着破口大骂：“怎么是你？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无礼的渎神者！这位可是神选者格林希尔阁下！你的罪已传扬到圣地，阁下便是来押解你回圣地受审判！”

　　暗精灵微眯起眼，打量火光下不辨喜怒的圣骑士，拿不清此人如何打算，又将对他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漫不经心地回嘴道：“我可没犯罪，不过是给平民谈两首曲子，讲讲故事，这也有罪？义愤的养料是教会的腐朽，应该自省的不是我。我只是老实本分的吟游诗人。啊，你们的红衣主教是自己献祭作死的，也怪不得我。”

　　卡尼尔主教暴怒，想在小圣地特使面前给他点颜色看看，却被圣骑士一手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