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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秋池掂了掂厚厚的一匝剧本，扬眉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我很喜欢云先生的小说，只要是他的戏，哪怕打个酱油我也演。”

 

　　刘北闻言，放下心来，一拍大腿：“正要跟你谈呢。剧组那边让你试的是明青。”

 

　　原来如此。

 

　　季秋池大概明白了自家经纪人为什么递剧本过来时，一脸“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

 

　　明青。

 

　　《兴宋》里一个戏份不重的悲情人物，番位约是男十几开外。出镜率少，集数也不占优势，在大结局前好几集就光荣下线了，是个很容易会被欢喜大结局冲淡感观的人物。

 

　　这个人物出场时，就是个年过双十“年老色衰”的欢场中人。在其所在的风月场里，已然是“妈妈桑”级别。

 

　　他本是好人家的孩子，因为父母尽殁被卖，辗转数道，由于长得好人又聪明，学什么都快，就被卖入了那不可说的去处。

 

　　兴与衰，一步之隔。在亲历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赵匡胤为避免晚唐藩镇割据和宦官专权乱象，采取重文抑武方针，加强中央集权，并剥夺武将兵权”[注：取自百度百科]，文臣逐渐繁冗，党争为祸。众官员排除异己，朝廷乌烟瘴气，双方都想揪住对方的小辫子。

 

　　因经营的明园发生命案，他卷入一场朝堂阴谋，在大人物们相斗的刀光剑影间艰难游走求生，明明有足够证据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最后却仍死于党争的倾轧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牺牲品。

 

　　经营数年，生于泥沼，却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明青自然也有不少真正的爱慕者，在他最为黑暗的狱中生涯里，也曾有人想要凭借手段换得他逃出升天，但被他拒绝了。

 

　　天下之大，何处不争，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只要党争猖獗一日，他就永无安宁之时，到最后从容赴死，只留下一屋手书。

 

　　这样一个内心超脱，肉身却被旧约束缚的悲情人物，又是个名动天下的美人，只要长得好，演得差不离，想要出彩太容易了。

 

　　季秋池连夜通读了剧本，第二天刘北醒来后被他一宿没睡的劲头吓了一大跳：“你一晚上没睡！”

 

　　季秋池挤了挤眉心：“一不小心就看晚了。”

 

　　加上上辈子，他看这本书的时间都不知道是几年前了，只记得大概情节走向，细节已经遗忘，想要揣摩好人物，当然要先琢磨清楚剧情。

 

　　到底是年轻，季秋池熬了一夜竟然跟没事人一样，稍微闭眼休息一会儿就又精神十足，眼下连片青影都没有，让刘北想说他几句都没找着合适的句子，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要惜命。

 

　　这话很老干部很普通很没有力量，却让季秋池心中一静：是了，他这条命是赚来的，不应该这样浪费。

 

　　他点头应下，很认真的样子：“对不住，我会的。”

 

　　刘北最近看惯了他有主见的样子，见他这么乖巧，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到了试镜会现场，刘北发现人数竟然比上次争个网剧男三还少，心中诧异，出去转了一圈后快步赶回来跟季秋池咬耳朵：“说是大型试镜会还没开始，你们都是加塞来的提前批。”

 

　　就是关系户。

 

　　季秋池懂，却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有了“关系”。

 

　　他在这时期，除了经纪人刘北，背后根本没有人为他争取。能为他做这件事的朋友，会是谁？

 

　　左右事情已到了这步，不论那个幕后之人是谁，总会联系他，季秋池也就坦然接受。

 

　　无论是自己找的，亦或是别人给的，都是他需要全力以赴去完成的工作，并不分什么高低贵贱。

 

　　他刚调整了下坐姿，门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却是阳光工作室的陈而希。

 

　　见到他也在，陈而希明显愣了一下。

 

　　在上一个剧组里，陈而希态度温和，为人大气，可那时他是A咖，自己是他身边的绿叶，此时二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角色的试镜会现场，就是竞争对手，季秋池拿不准他是什么态度，刚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陈而希已经主动走过来：“秋池，你也来，太好了，我们又并肩作战了。”

 

　　话里的真诚让他心间一暖，站起来迎向他，二人对了个拳面：“好兄弟。”

 

　　旁边的人见他们二人作派，表面笑嘻嘻，夸他们兄弟情，暗地里哪一个不把白眼翻到头顶上，等着看他们假惺惺后的撕逼。

 

　　总共六个人，人齐了就开始。

 

　　尽管来得最晚，陈而希的顺位依然比季秋池前面。

 

　　他阳光灿烂地冲他一笑，先进了里间。

 

　　刘北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然是一脸放弃。

 

　　全是关系户，其中以陈而希的背景最为强硬——毕竟后头站着的是圈里的神话级人物——这一点从他最后一个到却最先进去试镜就能看出一二。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都是同一个网剧出道，他对季秋池有信心。可演技只要不是太稀烂，那就还是关系说了算。更何况这个角色对演技的要求并不高，陈而希的演技和季秋池也就是半斤八两。他对自家艺人中选并不抱希望。

 

　　可能是第一个的缘故，陈而希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却没先走，而是约了季秋池一会儿结束了一起去吃饭：“我叫上青青，大家都很想你。”

 

　　季秋池不由一笑，接受了他的友好。

 

　　轮到季秋池的时候已是最后一个。

 

　　他走到门前，轻轻舒了口气，推门，半抬了眼，迈步，回身关好门，一气呵成。

 

　　他的目光含情，姿态极美，似乎迈进的并不是普通的房门，而是能穿梭时空的机器，整个人的气质从内到外地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导演一看就知道他状态变化，抬手止住了原作者既编剧云山想要出口的让他自我介绍等流程语：“嘘，你看。”

 

　　云山凝神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昳丽到盛极的男子带着种开到极致快要颓败的奢靡感向他们而来，他的身形是软的，软得像春水，秋水为肌却玉为骨，在谁都能随时摧折的绮艳浮丽中，却有一股气撑着他的脊梁，让他不至于俗气的匍匐在权贵脚下。

 

　　明明是极清隽的眉眼，此时却像是里头藏着无数小勾子一般，惑人心魄。

 

　　极清和极艳两种自相矛盾的美在他身上碰撞又融合，竟然奇异地保持着和谐。

 

　　“哦……”云山从喉间逸出一丝压低到极限的惊叹。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直男，在写这个角色的时候，认真向自家的同行表妹讨教了许多，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娘娘腔”会是女姓喜欢的“美人”，但他还是遵从表妹的意见，把这个人物用自己纯熟的技艺表现出来，只是他从前太狭隘，并不能理解这样超越了姓别的美是什么样。

 

　　现在他懂了，这种美人是真实存在的。

 

　　他笔下的明青，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嗜紫症患者”,灌溉营养液 20 2018-09-22 18:13:27

 

 

 

第8章 第 8 章

　　没有人对戏，季秋池却像是有无数人前呼后拥一样，身上简单的T恤裤子，也仿佛是宽袍大袖的纱衣，迤逦在地，散成一朵倒扣的花形。

 

　　“他还说什么？”他端坐镜前，细心的用眉刀裁断一根乱翘的眉毛，镜面光洁，将他及他身后立着的侍童照得纤毫毕现，语调漫不经心的，却透着股心凉。

 

　　画面和小说语言完美重合，云山忍不住在心中冒出明青出场时的场景片段。

 

　　导演则是迅速翻到那一页，对着台词默默对上了戏。

 

　　再抬头，揽镜自照的季秋池已是转过头来，喝止了侍从的汇报：“行了。”他慢慢站起身，“你今日来，岚声必是知道了。他那边你也不必回去了，我另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你先下去吧。”

 

　　说着视线朝下，略薄的双眼皮盖住目光的大多数，只留下向下的一小半，淡淡的，略有些鄙夷，却更多的是心冷，还有种终于下定决心的决绝。

 

　　随后他打发人出去，不一会儿自己也略整衣襟跨出屋门，停步，似笑非笑的瞥了跟在身后规劝他注意岚声的人一眼：“他若现在有能力执掌明园。尽管拿去！”

 

　　安静时刻，却听到前厅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岚声怎么了！”他几步跨过去，顺着前来报信之人手指的方向扶着“栏杆”往下看……

 

　　那一瞬间，尽管俯着头，在座的人都能看到他眼神细微的变化。

 

　　那双清艳的眉眼，目光不再轻飘飘，而是沉下来，仿佛浮空的羽毛忽然被拉落世间，那种痛和对生命的眷恋，下颌肌肉收紧，鼻端细细翕动，嘴角却是轻勾的，这张美人面孔竟然在这个寻常的角度里显示出一点诡异的感觉。

 

　　仿佛是杀人凶手守在杀人现场，看到惊惧在骚动的人群中迅速扩散开来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变.态般喜悦。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凝向某处，导演猝不及防与他对视，感觉他眼睛里似乎伸出了一双小手，将他的心脏紧紧地攫住了。

 

　　然而这种情况只维持了不足半秒，他又换上了出场时那种绮靡，却更见疲惫，冲导演点头：“周捕头。”

 

　　随后就着这个眼神，季秋池的眼神迅速一变，变得轻盈而清亮，站直了身体，向大家鞠躬：“老师们好，我是季秋池，这次试演‘明青’。”

 

　　导演还沉浸在他最后的那个眼神里没回过味儿来，云山已经拍了又拍桌板：“明青，好，好！”刚才季秋池看向“周捕头”的眼神里有隐隐的恨意，将他所没有明写的事情都给圆了。出乎意料。

 

　　导演此时也回过神，和云山对了个眼神，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

 

　　明青身为欢场之主，和当地的执法机关有财色交易自是平常，可若加上爱恨呢？这和后头的剧情也隐约对上了。

 

　　时下环境虽然比从前开放许多，但有些限制仍然是隐形的。

 

　　云山在原著里并没有明写，在和导演商量改成剧本后，更是把那一点东西藏了又藏，可是季秋池都很好地表现出来了，而且表现得很是坦荡不做作，却又温和不冒进，尺度就在“你仔细看看得出来但拿不出具体实例”的最好位置，实在是手法高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