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泽与他并肩,低声说着什么。司景嗯了两声,随即率先钻进了车里。
男人紧跟着也上了车。
罗泰发动车子,一句也没敢吭声,后座两人始终沉默不语,倒像是有什么心事。车开到半路等红灯时,罗助理才笑着试图活跃气氛:“司哥今天的造型真是太成功了,我看网上都炸了。”
司景一个人几乎抢夺了其他所有人的风光,但脸上却没什么高兴的模样,只冷冷淡淡嗯了声。
白寻小心翼翼问:“司哥……心情不好?”
“他有点不舒服。”阚泽截过了话头,“直接回去。”
罗泰赶忙闭了嘴,一脚油门快速把人带回去。阚泽扶着司景上楼,没让他们再跟,扭过头说了句谢谢。
俩生活助理忙摆手,等到人走了,罗泰才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司景那模样,倒好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看起来还挺严重。
白寻说:“可能真是不舒服,让他休息休息就好。”
他瞧了眼手机,又问:“这时候,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和同事搞好关系也很有必要,罗泰点头,“去去去。”
他们不会去什么高档地方,直接找了个开张的大排档,在长条板凳上坐下了。两人开了两瓶冰啤酒,串串从烧得滚烫的汤汁里捞出来,满是辣椒的香气,红通通一片。一面吃一面聊,罗泰发觉白寻这个人着实是有意思,好像什么方面的东西都了解一点,倒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连喝几杯下肚。
“干!”
啤酒不易醉,他倒还神志清醒,啧啧嘴给自己捞了串韭菜啃。啃到一半,忽然听白寻喊他声:“罗泰。”
罗泰懵然抬头:“嗯?”
他们俩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上了。罗泰好像看到了点不同的颜色从对面人的瞳孔里闪过,然而下一秒眨眨眼再看时,仍旧是寻常的深棕色眸子。白寻说:“别喝了,小心喝醉了。”
“这一点怎么会醉?”罗助理说,仍旧往杯子中倒酒,却忽然听到手机响起来,他接通,“哦,嗯……刘哥,我在这边儿大排档这儿呢,什么?你在我家门口?”
他显然没懂。
“你去我家门口干什么?”
电话那端的人不知说了什么,罗助理答应两句,茫然地站起身。他与同事道:“刘哥让我现在回去。”
“嗯,”白寻说,“那你就去吧。”
罗泰拍拍他肩,自己起身,伸手打了辆出租。走出两步,他忽然又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眼,只看到白寻坐在大排档昏黄的灯光下头,又重新拿起了筷子。
他好像笑了笑。
罗泰隐隐看见了,心里忽然间一激灵。
家门口有不少人在等着他。除了工作室的几个人,还有几位不认识的,都站在602门口。见他来了,其中一人沉声道:“开门,让我们先进去。”
进去做什么?
罗助理一头雾水,却还是将门打开了。门前的人涌进去,打量着这套简单的两室一厅。
房子装修简约,不过是些正常家电,没什么特殊的。
工作室的人转了一圈,到了卧室门口。
“卧室门也打开。”
“打开……”
罗泰越发不明白,可这些人都是给他布置工作的,他硬着头皮把门推开,心中还有些诧异。
“这……”
他想问,这屋里有什么吗,却忽然听见一声惊异的吸气声。
罗泰扭过头,自己也惊了惊,随即从头到脚都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淹没了。
——全是司景。
无数个司景在墙上贴着,在相框中镶嵌着,在桌面上摆放着……他们的脸无比清晰,一张张面朝过来,像是把他一把拖入了阴沉幽暗的深海。
头脑被重重地捶打着,旁边人满含惊愤的质问都没入他的耳朵。恍惚之间,他却好像又看见了那张微微笑起来的脸。
白寻笑得很秀气,眼睛里却好像一下子闪过了点不同的颜色。
“别喝了。”
他听到那声音这么对他说,从未如此令他头皮发麻过。无数电流从天灵盖疯狂地向下涌着,乱七八糟地串着,串成他看不明、捉摸不透的线。那线不知是何时将他捆住了,堵住了他的嘴,毫无声息地将他向下拖去。
“——小心喝醉啊。”
——
司景从浴室中出来时,仍旧没什么生气。他的卷发湿透了,打着卷儿垂下来,兴许是又遇见了敌人的缘故,连睡也睡得不安稳,手指始终拽着男人的衣角。阚泽侧躺在他身侧,一遍遍轻拍他的脊背,等到呼吸彻底平稳了,这才下床打电话。
与他通话的是蛟龙。阚泽关上卧室的门,靠在窗边。
“见到了?”
“见到了。”蛟龙声音沉沉,“身上的确有妖气,是我们之前察觉到的气味——但这妖气很淡,并不能确定。”
阚泽嗯了声,那头的蛟龙补充道:“十有八九了。”
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仍旧有些不适。
“他的屋子里,贴的全都是司景的照片——这样的人,怎么能到司景身旁当……当……”
他猛地卡了壳,身旁的狐狸精小声提醒道:“当助理。”
“当助理!”蛟龙老父亲总算接上了,满心愤怒,“你们是怎么把的关?”
不止照片,从罗泰的口袋里也搜出了一个小小的隐形摄像机。打开来,里头也全是司景,司景吃饭的模样,走路的模样,靠在车背上闭着眼短时间休息的模样,从车上迈开腿的模样……那些照片,看得工作室的人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嚷嚷着要马上报警。
狐狸八面玲珑,自然不会让他们报警。他开酒馆,有自己的人脉,两三下便拜托了人,将这事儿揽了过来——毕竟可能是杀了不少人的妖,怎么能放在凡人的警局里看管?
妖族得牢牢握在手里才安心。
他还有些隐忧,避开话筒,轻声与蛟龙道:“这些事和阚先生说,合适吗?”
蛟龙懵然未懂,“为什么不合适?”
狐狸说:“毕竟是咱们族内的事……”
他意思相当明显,阚泽虽然算是家属,可到底不是妖。这么掺和进来,显然不妥当。
蛟龙却全然没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头一回来这儿见司景的时候,就是阚泽给他开的窗,那时候他可看的清清楚楚的,阚泽袖子里分明探出来了细细的茎条,一把把窗户给拉开的。
这显然也是个妖,还分什么族内不族内?
难不成这事儿还只允许狐狸族管了?准备搞一家独大?
他挥挥手,说:“合适,合适。”
两人鸡同鸭讲,都觉得对方的话说的有很大毛病。
心里想的什么呢这都是?
罗泰晕了过去,暂时无法醒来。妖族派了好几个妖看管着,蛟龙问:“司景不过来看看?”
阚泽回头看了眼房间门,解释:“他睡了。”
老父亲并不想打扰他崽的睡眠,听见睡了,声音都压低了几分,悄悄摸摸的,“那别太担心了哦,等这个妖醒过来,我们再联系。”
电话挂断了。
阚泽打开门,方才还睡着的司景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手里头还抓着他脱下的一件衬衣使劲儿嗅闻着,神色似乎有些不安。他的手茫然地在纽扣上摸索着,闻到熟悉的气味靠近,立马松开了衣服,张开双臂,“阚泽……”
阚泽脱掉衣服,反复亲吻那一双毛耳朵。它们尖尖地从柔软的发丝里探出头来,上头的绒毛细而轻软,温热一片。
终于抱到了真人,司景靠在胸膛上,重新沉沉睡过去。他的手还拽着男人手臂,像溺水之人紧抱着最后一根浮木,阚泽低声哄着他,目光却聚焦在空中,似是若有所思。
又是一个清晨来到了。
这一回的清晨,司景醒来后,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得报仇。
外头的阳光照进来,司景的心里也亮堂堂一片。
不能用当年的手段,可换成别的……他也照样得报仇。
那些死在那片土地上的,被折磨过、痛苦过的亡魂们还没完全离去,侵略者怎么能就这样过上衣食无忧的人生?
司景无法允许。
他坐在桌前,脑中转着许多阴暗的念头,最终叹了声,先将它们压下去,勉强吃了两口饭。车已经停在楼下,等着载他去剧组,阚泽犹有些不放心,问:“要不要休息两天?”
司大佬说:“不用。”
他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该工作的时候,再艰难也得工作。他拿着这份薪水,接了这部戏,自然就得全力以赴,不然也对不起他家姑娘们。
阚泽下午才入组,上午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司景独自上了车,瞧了一圈,却只看见了袁方和那个姓白的助理,不由得诧异,“还一个呢?”
袁方已经从工作室那儿得了消息,知道另一个可能是个心理变态的私生饭。他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把这消息直接告诉司景,只说:“他家里有事,辞职了。”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再留在司景身旁。
司大佬嗯了声,关心:“什么事?要是钱什么的有困难,我们还可以帮一帮的。”
袁方简直要哭了。那人又是偷拍又是跟踪,指不定都干了些什么呢,司景居然还CAO心着要替对方出钱——这特么是什么人美心善的小天使哟。
这一瞬间,蛮不讲理的圈中一霸光辉似乎都淡了,从后头升起的是耀眼的圣光。
他眼含热泪望着,司景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往后躲了躲,“你那是什么眼神?——怪恶心的。怎么,你相亲又失败了?”
“……”
刚刚的感动顷刻间烟消云散,袁方面无表情重新坐直了身,心想,刚刚觉得他人美心善的自己简直是个傻逼。
人美的确是无可反驳,可说心善……
把这俩字和司景联系在一起,都想让袁方跳起来打爆那人的狗头。
剧组还沉浸在司景前一晚的美颜暴击里,几个化妆师小姐姐瞧见司景进来便红了脸,讷讷地把手机往后藏,不好意思让对方看见自己拿他照片设的桌面。司大佬自己浑然未觉,大大方方往椅子上一靠,任人涂抹。
他拍戏进步相当大。原本便有灵姓的人下了功夫,展现出来的效果比先前要优秀太多,再披上龙袍时,广袖一甩,当真有了君临天下的气魄。
两条戏,都是一遍过。汪源把他夸了又夸,只让他补了几个近景镜头,便放人去休息。
下一场是一个重要配角的戏。偷送宫中信息出门的丫鬟在马车中被侍卫拦下,被搜出了身上的信函。拍了几次,汪源都不甚满意,最终喊了卡,亲自上前给女配讲戏:“你是不敢看他的脸,可你脖子也不用抬得这么低吧?你这样子,在镜头里拍出来很难看……你还是得绷直了……”
女配诺诺,司景朝这边扫了一眼,忽然目光顿了顿。
汪源还在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看人家司景,都是很顺的,你——司景,司景?”
司景没搭理他,这会儿大步从角落过来,亲自把帘子一掀,坐进去了。
汪源一头雾水:“……你准备亲自给她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