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作者:汉堡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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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老师此时已经有些于心不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翻译道:“嫌疑人说,他家里有两个哥哥。”
而视频里的余勇随后转过头来,淡定异常地说道:“戴向明说她身边带着两个小孩。”
是了,这个手势,是哥哥的意思。
哥哥,不要欺负弟弟。
你是哥哥,要做一个小男子汉。
……
如此种种,都是曾经母亲翠萍和他比划过无数次的话。
怪不得这个动作是如此的眼熟。
路铮觉得鼻子一酸,低下头去用大拇指蹭了蹭眼角。
这个时候,视频里的戴向明情绪已经开始激动了起来,不断重复着那几个握拳的动作。
“他在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的确,戴向明能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残疾人奋斗到今天,成为乡里有名的种田大户,怎么可能是笨人,估计也是在余勇唠家常一样不着调的翻译,和面前警官们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中发现了端倪,感到了不对劲。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够懂得他的焦虑和不安。
没多久,视频上出现了路铮向戴向明比划谢谢的一幕,当时在不知道内幕的情况下还不晓得,如今在视频上看,满脸风霜的戴向明显得越加辛酸——只见他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亮,冲着路铮的方向不断挥舞着手臂。
严老师沉默了几秒钟。
“他说,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严老师摇着头,闭上了眼睛,几乎看不下去了。
“嫌疑人在说——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我。”
审讯视频至此终结,面前的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整个房间满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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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向明的无辜被证实了之后,很快被送回了家,下车前,他一双老眼里噙着泪水,握着路铮和严老师的手,冲他们一遍一遍地比划着“谢谢”的动作。
路铮摇摇头,扶着他,对他鞠了一躬。
然后直起身来,手指飞舞。
“对不起。”
戴向明憨厚老实的脸微微涨红了,他笑着裂开缺了一颗牙的嘴巴,摆了摆手,进屋去,又很快走了出来,把一个东西塞在了路铮的手心里。
路铮低头一看,是一个红彤彤的海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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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戴向明,路铮和唐邵源两人马不停蹄地带着搜查许可前往余勇的家。
余勇现在和赵瘸子的前妻结了婚,两人自然搬到了一起生活,他们的家安顿在郁家村相邻的赵家村,村里听说他们要找余勇家,都纷纷指路。
“赵瘸子他婆娘运气好的很,赵瘸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后,把钱都留给她了,她转头又嫁了人,嫁的人还是乡里一个什么学校的老师,听说以前和赵瘸子关系不错的,赵瘸子跑了之后经常来帮忙照顾一下他的老婆孩子,照顾着照顾着,嘿,就照顾上一个炕头了……”
说话的是一个嗑着瓜子的村民,神态看起来有几分猥琐,也有几分羡慕嫉妒恨:“那老师也是好福气,听说那个老师原来的老婆奇丑无比,后来还给他带了绿帽跑了,这也算是时来运转喽。赵瘸子他婆娘老是老了点儿,还是个二手货,模样倒还挺不错的,估计床上也挺带劲儿……”
路铮听他满嘴污言秽语,微微皱了下眉头,正准备道谢离开的时候,唐邵源忽然从后面上来捂住了他的耳朵。
“谢谢,请问他家往哪里走?”唐邵源说道。
叼着瓜子的村民呆愣愣地举起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唐邵源看了看,远处确实有一个挺体面的农家小院子,点点头,直接松手揽着路铮的肩膀往那条岔路上走过去了。
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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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勇的家是一个挺大的小院子,不过看起来很拥挤,遍地都是东西,什么手推车、铁管、柴火、旧纸箱,堆了一地,乍一进门,都没办法下脚。
“看来这个余勇或者是他老婆,很喜欢囤货啊。”唐邵源皱着眉头,有点嫌弃地踮着脚尖跳进了院子。
很喜欢囤货……
路铮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小胡警官的声音。
“……这个凶手,是不是有点太恋旧了?二十来年前的化肥袋子还留着?……”
完全符合人设了。
正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不过路铮在赵天瑞的床头柜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木头船只模型,样子还挺精致的,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天瑞生日快乐。
“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路铮摸了摸船只桅杆上面的麻绳,绳子用一个一圈圈环绕的特殊绳结绑在一起。
站在一边陪同,看起来有些战战兢兢的美妇人瞅了一眼那个小模型道:“这个……是余勇给天瑞做的小礼物。拿工地捡来的废木头刻的。”
路铮点点头,把小船放回了原位,带着唐邵源一起去了储藏室。
如果说余勇家的只是有点乱的话,那这个储藏室可就真的称得上是宇宙黑洞一般的存在了,堆积如山的各种杂物、家具,挂满了蜘蛛网,摞在一起,几乎有天花板那么高。如果真的要一个个翻找过去,凭借着路铮他们两人的力量,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
无奈之下,路铮只好打电话给了留在戴向明家里确认情况的小胡警官。
小胡警官接起电话后显得非常兴奋,也把自己的侦查结果告知给了路铮两人:“我带着人把戴向明家所有有绳子扎起来封口的东西都检查过了,没见到那个所谓的渔人结!全都是最普通的双套结!路组长你们等着,我们马上就来!”
随后,小胡带着整个大水乡公安局的全部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余勇家,一群侦查员在余勇家根本不见尽头的储藏室里翻找了一下午,才带着找到的几样证物回到了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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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乡公安局的审讯室。
“余勇。”小胡警官坐在审讯区,指着摆在房间正中央的一个东西说道:“看到这个,你觉得眼熟吗?”
那个堆满灰尘的东西块头很大,仔细一看,正是二十来年前最流行的永久牌自行车,前杠上还有一个铁扣子,是装过小孩座位的标志。
余勇抬眼瞅了瞅,神色有点紧张:“不认得。”
“不认得,那怎么从你们家的仓库里翻出来了呢?”小胡挺犀利的指出了关键。
“我认得了,现在认得了。刚才忘了。”余勇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毫无逻辑,赶紧淌着汗补上。
“认得就好。”小胡很贱地说道:“那你能说明一下,为什么二十五年前死亡的翠萍当时骑着的自行车,会出现在你的仓库里呢?”
余勇显然是有些慌了:“不是,这是我买的车……”
“我来给你说说吧。”站出来的是一直在背后默不作声的路铮。
余勇看到他酷似翠萍的脸,神情瑟缩了一番。
“这里,普通的打气胎被换成了胶胎,胶胎是用废弃的三角皮带加工而成的,去郁家村问一圈,都知道这是我父亲郁水生独有的手艺,能够延长车胎的使用寿命,你骑了这么多年,没发现这车胎从来不用补吗?”
说到这里,路铮挑起了嘴角,神色冷漠:“就算你也会这门手艺,可以,没问题,那你再看看这个车坐垫,有没有觉得骑起来特别舒服?因为这个皮坐垫是我爸亲手缝到座位上的,里面加了好几层海绵——如果你细心一点把车座拆下来,你会看到车座里面的皮子上还用针刺了一个’萍’字,这是我爸用修鞋的顶针一点点打上去的。”
说到这里,路铮手脚麻利地把那个车座拆了下来,翻开里面,果然,陈旧的皮革上,有一个小小的汉字,周围还打了几朵小花,很精致。
小小的一点装饰,隐藏着郁水生木讷表面下属于一个农村汉子质朴的温柔。
“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路铮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道:“你的手腕痛吗?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余勇整个人蜷缩在审讯椅上,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第77章
二十五年前。
大水乡郁家村,村西边的杨树小道。
一辆老式的永久自行车被擦得锃亮,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爱护,一路轻快地朝着路的尽头驶去。
骑车的人是一个长得很俊秀的年轻女子,白皙的肤色,圆圆的大眼睛,尖下巴,头发在脑后整齐地挽着,穿着一身很朴实的褐色印花衣裳,虽然衣服灰扑扑的,但是架不住脸好,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还是显得相当出挑。
她的车前面和后面各载着一个小男娃,两个小娃儿几乎是她本人的翻版,唇红齿白大眼睛,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坐在前杠上的小男孩显得兴奋一些,探头探脑的,嘴里嘟嘟哝哝的不停说着话:“哥,哥,哥,快看,右边树底下好像有蘑菇!”
后座上的小男孩脸色有点氵朝红,看起来精气神儿不太好,听到自己的弟弟在前面喋喋不休,怏怏地回道:“看到啦,不是一直都有吗?”
“真的吗?我都没见到过——嗯?”
自行车突兀地停了下来,前杠上的小男孩回过头,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发现面前的小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男人,只见他神色严肃,不停地比划着,似乎在和他们的妈妈说着什么。
…………
“……我当时看到邻村那个丑瘸子郁水生家的媳妇在杨树小道上骑车,前前后后只有她一个人,我一时心里不忿,想着郁水生那么个矬子,怎么运气这么好,讨到这么好看的老婆,就想占点便宜。”
“你当时是怎么让翠萍停下自行车的?”
“我爸妈都是聋哑人,我小时候就跟着他们学会了手语,我知道郁水生她老婆聋,就给她打手语说我的小孩跑田里摔坏了,需要她帮忙。”
…………
还没等前杠上的小男孩反应过来,那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叔叔忽然面色狰狞地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了他妈妈的头发,把她从自行车上拖了下来。
翠萍的头发都被揪掉了好几绺,直接被拽进了边上的麦田掐住了脖子,她痛苦地哀叫着,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自行车咣当一声摔倒了,两个车轮子失去了支撑,滴溜溜地在地上空转。
前杠没有手扶的地方,坐在那里的弟弟重重摔在地上,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不过他也顾不上哭,看到自己的哥哥已经勇敢地冲了过去,赶紧忍着痛从地上爬起跟上。
“放开我妈!”
刚刚还病恹恹的哥哥此时像个小炮仗,只见他脆生生地怒喝一声,直接冲着那个深蓝色衣服的男人扑了过去,一双小手使劲儿地又抠又挠,见自己人小力微,干脆直接吊在男人的胳膊上,张嘴冲着手腕子就是一口。
这一下下了狠劲儿,尖尖的乳牙扎进了男人的肉里,手腕瞬间变得血肉模糊,另一只手禁不住松开了挣扎的翠萍,在边上摸了摸,顺手捡起来一块红砖头,对着哥哥的脑袋就是一下。
一片血花飞溅。
小孩儿晃悠了一下,“噗”地倒在了田里,一脸是血,一动不动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哥!”
“啊——!”
小孩的尖叫和女人的嘶吼声同时响起,翠萍头上淌着血,鬓发蓬乱,看起来跟一个疯婆子似的,红着眼和小儿子一起扑了上来。
也许是母爱激发了她体内的潜能,瘦弱的她撕打起来竟是不落下风,还看准了男人的眼睛,使劲儿伸出手指甲挠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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