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满怨气,自梦里醒来。
正要开口咒骂,忽听见一声咳嗽声,很快,又一声。
心头一软,我将罗群的肩膀掰了过来,面带苦涩,“冤家!你怎么和周彦一起折腾我?”
一把脉,已是强弩之末。
到底欠他许多……
我垂眸思量甚多,终究将人背了起来,原路返回,黑灯瞎火,仗着修真者的目力,在地上摸爬着,寻那被他扔得远远的骰子。
背上人略显沉重,我却不敢放下片刻,生怕一放下,那人就咽了气。
我一边寻找骰子,一边有些泪目,“傻子,冤家,等你好了,看你怎么答谢我……我要拿着你的钱,把长街所有漂亮的姑娘都买下来给我抬轿子……还有你别怨我,我的命也很珍贵,要是那杀千刀的周彦要我的命,那我只能给你多烧点纸钱……”
我想起方才梦里自己的惨相。
“莫不是我没救你,你后辈来寻仇?”
“别找了……”
周彦打了个哈欠,破空现身。
“不过是个传讯的玩意,你既然想通,我便来了。”
我自地上爬起,抱住已经半死不活的罗群,忽然生了无尽的勇气与理智。
我看着那与我已经不属于一界的魔,盯紧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昔-ri-你利用我在名门东煌行动,半开玩笑让我寻个机会女装勾引罗家二公子,后来救下罗群,你又说不需要了,后来你拿走江子嫣身上的宝物,放任她嫁给罗二公子生下盈盈,我不懂为何一个未出世的女婴值得你谋划如此之久,我如今只想罗群,活着。”
泪水淌下脸颊,君子有泪不轻弹,我不是君子,自然不怕世人嘲讽。我向着曾经的同门徒弟跪了下去,本该艰难的话语吐出:
“求你……放过我和罗群。”
四下寂静。
我低着头,看不清周彦此时的神色。
他的声音随我的话落下,冷了几分,“你知我现在不喜随意杀伐,若想要你的姓命,必让你心甘情愿。”
今日想必难逃一死,我抓住罗群的衣角,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抬头,“你真有办法拿我的姓命换罗群的姓命?”
“你猜的倒很准。”
我呢喃道:“这辈子……我心甘情愿为之死去的,只有他了……我没欠其他人多少,只有他……或许不怪我,或许只因我……”
源于周彦,后事却是自找的。
“子魔的蛊毒无药可解,却可以转移……只是这条件,苛刻无比。”
周彦冷冰冰道,手指一抬,将罗群身上的【白珩】抽来,接着说:“以本命剑为体,其挚爱牵挂非血亲之人魂血为引,可将活人体内蛊毒转移至剑内。”
我肩头仿佛落了积雪,颤抖自笑了几刻,手掌抚上怀中罗群的脸颊,“若真如你所言,我救得了他,也算死得其所。”
魔头无言,我忽然忆起一件事,面色惨白亦带笑问道:“这等解毒方法,当年的周师侄可知呢?”
他与温以初的过往,外婆早告知于我。
当年与其共同沐浴,他总遮遮掩掩后背,我本以为是他姑娘家姓子在害羞,直到有一次瞅见他隐藏的不死印。
刻在背上的不死印。
不死印并不罕见。
修士若想庇佑某个凡人,除却赐给他延年益寿的丹药,便是刻下不死咒,形成不死印。不死印管得寻常病灾攻击,却管不得因果报应大限轮回。
周彦背上的不死印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纹路。
一直到周彦叛出银莲,化身为魔,外婆查询当年往事,与当世其余名门精通命数的修士商讨下,才知道,那魔背上的,该是一个断绝因果死因的不死咒。
外婆与温以初是多年的好友,知道他为这生前唯一放不下的人备着神兵武器,功法秘籍,自然不担心他因为寻常病灾去世。唯独那因果循环……
周彦将受何等因果?温以初又怎能以凡人干涉轮回命数之事……
修士同外婆道:“除非,他拍下的不死印,阻拦的,只是他自己同这魔的因果。”
温以初与周彦的因果?
还是能让周彦姓命堪忧的因果?
今日听了解毒法子,我一下子把银莲禁地,众人交谈的内容记了起来。将死之人,更加从容看着周彦:
“温以初知道如何转移蛊毒,对吧?哈哈,他竟然连选择的机会不给你,对,他不想让你死,给你刻不死印,让你以后生涯彻底与他无关,或者,他怕其他人知道解毒法子,强迫你牺牲……”
我嘲笑道:“可你却活成这副样子,不知他在地上看到要怎么心痛。不过我也谢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不至于白白看着某个傻子丢姓命……”
周彦依旧不出声,神色也未变,仿佛过去多年的深沉木然,他轻弹了一下【白珩】的剑身,将其搁在我腕间。
我贪恋地看了眼罗群,傻子还昏迷着,脸庞犹如当年双眼失明之时。
“还没睡过啊……最亏的一笔买卖……大傻子,谁让你当年对本少爷掏心掏肺,如今只能把姓命偿给你了……”
转头舔着几十年修来的厚脸皮央求道:“这地方太破落,你好歹给我找个舒服点的坟啊。”
随即发生的事,我已经记不太真切了。
周彦那时或许功力还不够,他本就木偶假身前往的人间,木偶假身破碎空间带回两个人类到魔界,便消散于此界。
他在魔界开辟了自己的明月宫,将整个浮生洞搬了进去,洞里各种宝物杂七杂八堆着,他就睡在最里面冰床旁边,悬挂【引魂灯】,等着床上的温以初复活过来。
至于我为何知道这些,因为我死后留了一缕残魂于【引魂灯】中,周彦那小子还算有良心,给我这残魂收拾了点干净地盘,离温以初那些碎片魂魄远远的。
虽然我严重怀疑他是怕我玷污了他的宝贝白月光男神。
【男神是什么?】前来串门的君魔摇头晃脑不解道。
【温以初。】
周彦用魔之间的语言,告诉他,神情温柔,丝毫看不出将人间玩弄于鼓掌的算计与狠辣。
魂生漫漫,我偶然也能得知一点罗群的讯息。
听说他清醒后,因为我的逝去一蹶不振,又是出家又是转了姓子。这还是不知道我是咋死的。
我不知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倒霉,成了个傻小子最爱与牵挂的非血亲之人……
在周彦身边待久了,他向来神机妙算,知过去通未来,我也了解了些真相。那临死前的梦,怕是周彦不小心更改的结局,我与罗群,本来那可怜一点联系,只有他弟弟的外孙入魔时杀了我。
我在灯中最后的日子,周彦已经失去了复活温以初的任何希望。
不知过去多少年,有一日,他麻木的前来许久未至的浮生洞,已经只剩下我这片残魂的【引魂灯】前。
“罗群圆寂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消失在灯蕊中央,只留下一滴透明的泪珠。
消失前,听得周彦一番低语:
“几百年了,你终于守得罗群寿终正寝,心愿已消,该入地府寻自己转世之身,补上他七情六欲中缺失的情……”
☆、所有的故事讲完之后
一颗泪亦从霍闲的眼睛中流下。
或许是魂灵中与月魔所讲的故事共情太过深刻……
魔毫不避讳地告诉了他自己成魔的经过,挚爱与朋友的故事。
月魔即周彦,周彦即眼前讲故事的魔。
”所以我……“
霍闲呆呆地望着对方。
他道:
“我活了两辈子,还是看不开。我能忍受化魔蚀骨的痛苦,却舍不下一个死去多年的温以初。”
“此界天道无常,变化无端。我本以为化魔之后,世间再无周彦此人……”
魔直起身,双眼紧紧盯着霍闲的脸。
“或许我自己也分不清,我现在是存在于此界的天生魔主,月魔,还是异界而来的周彦。异界有言,庄周梦蝶,我若他。”
说着,他在霍闲额头上落下一吻。
“但不论是哪个我,都没有忘记过温以初。尽管,这是他希望的。并且,哪一个我,也不会认错他的灵魂……”
霍闲似乎想起什么,泪流满面的同时,有些羞惭之色:
“我是怎么离开此界轮回,又怎么回来的呢?而且,我好像还是没办法记起所有的事……”
魔将他搂住,用尽两辈子的力气,声音温柔而平静:
“没关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把以前的,后来的故事,反复讲给你听……你只要听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温以初灵魂碎片前去异界的问题:
因为魔咒之蛊的驱逐,他当时满心想的是不拖累周彦,所以离开了,连【引魂灯】都没办法收集完全。
而无法复原完整灵魂的周彦只能选择放开【引魂灯】中碎片。
然后这些碎片在霍闲死后来到他灵魂处,让他因为前世强烈的情感穿越异界,来到灵界与周彦相逢。
周彦从一开始就知道霍闲是温以初的灵魂,但怕对方太惊讶,所以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以前的事说出来。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概最能形容周彦解开【引魂灯】后的心情。
☆、番外——任欢自述
我与罗群算是老对手。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还算和气,之后便由于各自立场,不停打架。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这一百多年,我很少与罗□□手。
我和他变化都挺大的。
高婵曾经很爱叫我浪荡子。
她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缓不过神来,在街上买酒,喝到烂醉。
平日里我歧视酒徒,然而我最终也变得和他们一个样子,我瞧不上圆滑的高誊,也最终变得与他类似。
不过,就算知道,且理解了周彦复活温以初的执念,我还是不会变得像他一般执着。
他会不顾一切,包括违抗天命,只为复活自己爱着的人。
我想再见到高婵,告诉她,其实我还满喜欢她的,但我只敢在有月亮的夜晚,一个人坐在云萝最高的树上,靠着树干,喝着冷酒,偷偷说给晚风明月听。
“高婵……”
我最终知道了高婵是怎么消失的。
“所以她是一块碎片,原来如此。”
很久之后周彦告诉了我真相。
彼时,我已经当上清正掌门,投入无边无穷的繁琐事务中。
还因为周彦的哄骗,我视死如归,被那幻月妖婆上了一遭……只因他告诉我,要想再见到高婵,我需要如原先命运般生下一个儿子。
然后这个儿子会生下一个儿子,我的孙子,会做一些事,帮助我实现愿望。
不过我想我到死可能都不会看到我的孙子了。
周彦这卑鄙的,又骗了我。
当掌门是一件不轻松的事。
闲下来时,我会去木隐寺看望一下我的老对手罗群。
他年轻时,白衣翩翩,剑术高超,天赋异禀,虽说老板着脸对女子不太感兴趣,还是很招女子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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