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李谡亲近不少，那些虚礼都省下了，偶尔也能说说真心话。

　　倒是杨贽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素衣是生气我许久没过来看你吗？这也是没有办法，最近我爹管我管的紧，整日催促着去书院念书，就等着我像杨兄一样有出息，给他考个状元回来呢！”李谡道。

　　“你若是肯用功，状元不成问题。”杨贽道。

　　“我要是想用功，早就出头了，哪里还会在家被他念叨？我就是不想！”

　　苏韶看着他俩亲近的态度，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后眼神黯然。

　　他出身低微，不论想与不想，都没有走向仕途的可能。

　　果然人心是贪婪的。在楼里的时候想着出来，寻求自由，真的被人带出来了，依然不会觉得满足，而是奢求其他。

　　他有什么资格呢？如果不是李谡接济，恐怕早就饿死街头。

　　“想什么呢？”李谡伸出手，在苏韶面前摆了摆。

　　青儿道，“最近公子总是爱出神，我看啊，他就是太闲了，竟胡思乱想。”

　　“是吗？你有心事？”

　　“我……我想找点事情做。”没有人懂他的悲哀，或许杜雅会懂，但从拒绝杜雅的好意起，他们两个便再无瓜葛，即便相遇，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

　　“这个好说，等我忙过这几日，肯定能帮你找个乐子。整天呆在院子里确实无聊。”李谡待他宽容，似乎只要是苏韶提出的要求，都会想办法满足。

　　苏韶知道李谡对自己有好感，正是如此，心里才更过意不去。

　　他没有立场拒绝，也不会心甘情愿答应。

　　没聊几句话，李谡便匆忙离开了。杨贽一反常态的留了下来，他对苏韶从来没有信任，也不带有其他感情，冷漠的不像是对一个活人。

　　“我把他当朋友，有些委屈，他受得了，我却见不得他这样。”杨贽仔细盯着苏韶的脸，想看出这漂亮又无情的少年心中对好友有几分在乎。

　　苏韶被他看的不自在，低下了头。

　　“你是个聪明人，李谡也不笨。”杨贽道，“你是什么想法，他心里清楚。”

　　坐在石凳上的少年紧张地握住了双手。

　　杨贽又道，“凌莫初在找你。”

　　苏韶猛然抬起了头，“他找李公子麻烦了？”

　　他对李谡的在乎取悦了年轻沉稳的状元郎，“我以为你会先问那位杜雅公子。”

　　“我……我和公子缘分已尽，只要公子过得好，素衣别无他求。”

　　“嗯。”杨贽敲了敲桌子，苏韶随着他的动作瑟缩了一下，杨贽道，“看着不像。”

　　苏韶脸色变得苍白，他极力平稳住声线，好像这样就能跟面前这位朝廷官员摆在同一位置，“杨大人想怎样？”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想怎样？”

　　苏韶屏住了呼吸，沉默一会儿深深呼了口气，他带着苦涩的浅笑，温柔到雌雄莫辨，别样的气质在白衣少年身上似乎放大了无数倍，就算离着他并不近，而且抱有绝对的理智与恶意，杨贽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张精致无双的脸确实世间少见，也难怪能把李谡迷住。

　　苏韶道，“既然大人问了，素衣也不怕被笑话，干脆将心里话讲出来。”

　　他语气低沉，年纪虽小，其中饱含的沧桑与苦涩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机会。

　　杨贽恰巧可以。

　　在考中丨功名，变成风光状元郎之前，他不过是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就连平日里读的书，都是从别人手里借来，连夜誊写出的。

　　杨贽见识的人情冷暖，比家世优越的李谡复杂多了。正因为如此，他不会轻易的信任一个人，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苏韶吩咐青儿下去做其他事，小院中只有他们二人。

　　苏韶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恍惚，杨贽没有着急催促，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甘露，心里却是不以为意，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我记事不算早，只知道被人卖了四五次，先前家里有什么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全都不记得，是公子给了我名字，让我安稳下来，还会在闲暇时候教我念书识字，素衣心中感激，不敢忘却。只是公子有公子的路，素衣有素衣的路，我分的清楚，从未想过强求。

　　“杨大人说的对，直到从楼里出来，不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必担心被人强迫，李公子对素衣的好，素衣都记得。只是素衣不甘心只做一个供人玩乐的物件。”他忽然抬起头，一汪清澈见底的眼眸撞入杨贽心底，他清楚的看到了苏韶的执拗坚定。

　　这不是朵靠他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

　　他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柔软到坚强，突兀又理所应当。

　　或许苏韶从来都坚强，只是偏见蒙蔽了他的双眼。

　　苏韶却忽然泄了气，他道，“可我又能做什么呢？过去的十几年，除了取悦人的技巧，我什么都不会。出了万秀楼，不过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杨贽想着。

　　苏韶慢慢红了眼，“这怪我吗？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想像大人一样读书，考试，也想像李公子那样肆意潇洒，朋友众多。可是不行，我只能呆在这一方小小天地，按部就班的重复前一天做的事。

　　“我是贪得无厌，李公子自己给了我很多，可我还是不觉得满足。我好害怕这样的自己，就像一头毫无感情，啖血食肉的野兽，冷漠的可怕！大人说的对，我不值得李公子这样对待……若是可以，请大人将素衣的话转告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