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之前他没放在心上的管清闲一遍又一遍的劝说。
要是早知道有今天,他还攒什么钱,肯定老早就卷铺盖回家,跟孩儿他娘老老实实做买卖去。
然而此刻,想什么都为时已晚。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管大海是百感交集忘了说,管清闲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问管大海在牢中吃苦了没有,但看管大海担惊受怕的神色,又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谁在生死当头能定得住心神?他还想将林氏在家好好的消息告诉管大海,却又怕勾起他对家里的想念,不敢轻易说出口。
最后,反倒是管大海回过神来,挪了挪位置,扶着牢门倾身问他:
“你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娘不知道。”
“好。”
沉默一阵儿,管大海又问:
“她在家怎么样?”
“娘一切都好。”
又是沉默,两秒后,管大海才像是理解了管清闲答话的含义,点点头,再度开口:
“那你呢?宫里没说要抓你吧?”
“没有。”
“好。”
“嗯。”
随后,父子俩无言以对着。
管清闲看着管大海一夕之间仿佛变得更为苍老的脸,想起从前他在御膳房中忙活的时候多么精神抖擞,登时鼻头一酸,张了张嘴,一句连自己都没预料到的道歉冷不丁脱口而出:
“爹,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您……”
这话一出,扒着牢门神色凄苦的管大海先是一怔,随后默不作声地攀着牢门站了起来,原本高大健硕的身躯在黑暗的掩映下,如同一条佝偻的瘦影。
管清闲看着管大海的手从栏杆间隙中穿出,直直伸向自己,他闭上眼,等待着管大海一切可能会有的反应,这一刻,说不出的懊悔再度淹没了他的心脏——
如果之前,他再坚决一点,不管用什么方法逼着管大海辞去活计,又或者守在晚宴上,及时拦下了兰妃入口的那杯毒酒,是不是他们一家的命运就会改变,是不是管大海就不用无望地被投入大狱?如果他……
第三个“如果”刚刚蹦出脑海,“啪”的一声脆响传入耳中,与此同时,管清闲忽觉臂上一痛,他下意识睁眼,却见方才还凄凄惨惨的自家老爹生龙活虎地站在牢门后,矍铄的双眼中闪动着焰火般喷薄的光芒。
“我就说你这不肖子怎么突然跑过来看我,感情是坑了你老子!”管大海颠惯了铁锅铁勺的手指头如同鹰爪般扣在管清闲的肉里,犹觉得不很解气,于是另一手麻利地脱下布鞋举了起来,还逼问道,“快说!哪个王八蛋指使你下毒害人的?!”
“什么?”管清闲当即愣在原地,一见布鞋照头迎来,他忙左扭右扭着辩解道,“爹!不是!冤枉……下毒的人不是我!”
如雨点般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布鞋当即停住了,管大海狐疑地问:
“真不是?”
管清闲立刻疯狂摇头,见管大海只盯了他几秒就把布鞋收回去了,管清闲这才松了一口气。
管大海边穿鞋边嘀咕着:“你又没下毒,干啥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我差点以为咱们老管家这回就要死绝了,都快吓死了——真不是你下的毒?”
“爹……”管清闲尴尬地叫了一声。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反派?
管大海看着他眼圈通红的模样,嫌弃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你爹我还没出什么事儿呢,别在这提前给我哭丧……回去好好照顾你娘,知道吗?”
“知道了……”
“行,你没事就走吧。”
说罢,管大海又扶着牢门背对着管清闲坐了下去,嘴里还低低地哼着小曲儿,仿佛又对这次牢狱之灾不在意了起来。
管清闲叫了几声,管大海都没回身,他站了一会儿,只好转身慢慢地走了。
就在管清闲的背影即将离开光线暗沉的地牢前,管大海才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粗糙的老脸上,赫然有两道湿润的痕迹。
——
踏出牢门的那一刻,明媚的日光打在管清闲的脸上,照耀得他忍不住眯起双眼,把手挡在额前。
等在牢门处的一人凑了过来,站在管清闲的身旁用手帮他遮着艳阳。
管清闲睁眼一看,浅浅的笑意立时漫上嘴角:
“你怎么等在这儿?”
乔大统领眨了眨眼,凑近管清闲耳畔低声道:
“查案的事自有人去做,我在这儿陪你。”
听到这话,管清闲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太过亲昵了,然而望着乔榭的那张脸,他上扬的嘴角反而上扬出更大的弧度,见管大海之前心中揣着的那点沉重感因他这句话又消散了大半。
管清闲解开心结时,乔榭却在注意着周遭的情景,见无论是禁军还是狱卒都走到了远处,他又往前凑了凑,唇瓣几乎要贴到管清闲的耳廓上。
骤然察觉到耳边凑来一个温热的物体,管清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后躲,意识到是乔榭时,身体又突然停在了原地,整个人显露出大写的“矛盾”二字来。
管清闲极为窘迫地红了脸,正想问乔榭干嘛冷不丁凑上来,便听乔榭低声吐出几个字:
“投毒的人抓到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天雷轰然降在管清闲的头上,前几天还经历着人生大落的管清闲就在这一刻,又经受了意想不到的人生大起的惊喜,并且还被大起喜得有点儿结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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