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何烨跺脚叹道,“你怎么这时候犯糊涂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抓着谢靖的胳膊,抬脚就走。
当日卢省去他家宣旨,弄得沸沸扬扬,满朝文武都是知道的,何烨不可能没听说过,如今却丝毫不把皇帝不许谢靖入内廷的谕令当回事。
谢靖忽然想起什么,“何老,稍等片刻,我这胡子……”
何烨瞪了他一眼。
何烨本人,不爱说话,又生了个惊才绝艳的儿子,于是老子名声还不如儿子的响。
何弦去了之后,虽然不说,但在他心里,是把与何弦年纪相近,又与何弦交好的谢靖,几乎是当做儿子看,暗中襄助不少。
可有一件事,叫他很是不解,谢靖已过而立之年,为何还不留胡子?
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一把潇洒飘逸的大胡子,男人么,就是得有胡子,才当得“美髯公”。须知保养一把大胡子,也是很花费时间精力和金钱的,可不要小看几根胡子,这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偏偏只有谢靖,不知道审美哪里搭错线,明明已经入阁了,还成天把下巴弄得光溜溜的,活像个愣头青。
何烨平时不说,其实心里,很看不惯他这幅没有“官威”的模样,眼看谢靖还要刮胡子,手上一使劲,把他带出了门。
到了乾清宫,带路的太监不去正殿,只往东殿走,谢靖便问,“皇上怎么住在偏殿?”那太监就说,“谢大人有所不知,皇上五年前就搬来东殿了。”谢靖听了,好生奇怪。
一进殿中,便有一股烧纸化灰的气味,被热气蒸腾出来。张洮他们立在皇帝窗前,等太医诊治,一见谢靖,满屋众人,全都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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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升,皇上刚才还在找你呢。”罗维敏低声说。
“臣有事来迟,请皇上恕罪,”谢靖说了这一句,才抬眼看龙床上的人,这一看之下,心中惊惧,非同小可。
他上一次见到正值盛年,却如此毫无生气的人,便是先帝。
如今皇帝,居然比先帝那时候,也好不了多少。
一思及此,他气息便有些乱。
少顷,太医们起身,向阁臣们行礼,便要汇报皇帝的病情。
龙床上的皇帝忽然翻动两下,口唇微动,仔细一听,是在叫“谢卿”。
众人便都拿眼催他。
谢靖赶紧迎过去,“皇上,臣在。”
皇帝仿佛充耳不闻,仍是不停叫着。
太医就在一旁说,“谢大人,您动静大点儿,皇上现在耳朵和眼睛都不大好。”
仿佛是有人当胸一捶,谢靖胸口一痛,跪倒在地,也顾不得体面,赶紧膝行两步,靠近床边。
“皇上,皇上,”谢靖喊了两声,皇帝的头便往这边偏,“臣在,”又说,“谢靖来了。”
似乎是听见他说的,皇帝向床边伸了胳膊,谢靖便又往前,凑了一些。皇帝的手,堪堪碰到他的脸。
他在谢靖脸上,轻轻摸了两下。
手指忽然停了。
皇帝的指节蜷起来,迟迟疑疑,缩了回去。
他胸口忽然开始起伏,陈灯上前帮他顺气,过了一会儿,皇帝才说,
“谢卿没有胡子。”
虽已经气力不济,他这话却说得极用力,让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就扁着嘴,微微撅起来,仿佛是受了欺负的孩童,也不说人家哄他瞒他,只一个人生闷气,垂着的眼皮下边,流出两道泪痕。
陈灯拿丝帕帮他擦泪,皇帝默默流了一阵眼泪,渐渐又喘不上气,脸上憋得发紫,太医见状,赶紧上来施针。
谢靖站起来冲了出去。张洮心想,皇帝居然已经这般不清醒了,看来真的很严重,何烨却想到谢靖临进宫前,非要刮胡子这一道,心中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谢靖便回来,何烨见了他,叹息一声。其余诸人,虽心里和何烨一样吃惊,却也都没说什么。
这须臾之间,谢靖又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胡子,刮了个干净,下巴上边,还挂着三道血痕,看着怪吓人的。
这边皇帝施了针,昏睡过去,谢靖立在一旁,神思恍惚。张洮等人,也懒得叫他,自去别室,听太医说皇帝的病情。
院判说,倘若一年前,按太医院的法子,收敛心神,好生休养,也不会弄成这样。
那道士的符水,虽则无毒,到底消耗精神,用了一日,便要拿两日功夫去补,皇帝身体底子已经没多少本钱,自然很快就捉襟见肘。
张洮便问,那该怎么办?
院判说,太医院这边,能用的法子几乎都用完了,从前倒有一个喜欢兵行险着的,要是他在,或许能试试。
知道皇帝病重,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着人。
便都有些一筹莫展。
此时忽然有人说,“不如张榜求医?”
众人都想不到,这话居然是从一向少言寡语、又谨慎小心的何烨嘴里说出来的。
张榜求医这种事,虽然戏文话本中常见,但操作起来,比较困难,所以实际上并不多。
一般到了张榜求医的阶段,几乎是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了,治好的机会远远小于治死的几率,比较珍惜生命的大夫通常不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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