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堇桐这边,也是心乱如麻。十多岁的孩子,正是初晓人事的时候,他本来心思就重,突然意识到皇帝和谢靖,是那样有悖人伦的关系,自是又惊又怕。偏偏这二人地位显贵至极,旁人都讳莫如深,仿佛这桩惊世骇俗,概不存在。
于是他既不敢问谁,也怕别人真的提起,对着皇帝,一边是敬爱依赖,一边却是疑虑,对着谢靖,却是三分敬畏,三分忌惮,三分不屑,还有一分,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想亲近而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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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隐觉得,自己和弟弟,谢靖好像更喜欢朱堇榆。
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傻乎乎的朱堇榆呢?谢靖不是本朝第一聪明人吗?聪明人怎么不喜欢聪明人?
朱堇榆哭了一阵,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想起什么,又来问他,“哥哥,太傅往后要是成家,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他敢!”朱堇桐脱口而出,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他能伺候父皇,是他的福气,”朱堇榆闻言点点头,听说谢靖不走,他便安心了。忽而又皱起眉,“哥哥,你手劲儿太大了。”朱堇桐说,“再乱说话,还揍你。”
说着把弟弟拉起来,收拾妥当,又叫人拿来点心,便是打了板子,又要给颗甜枣了。好在朱堇榆的脾气,真真应了那句“记吃不记打”,哄哄就当无事发生。
此时有宫人来报,说请二位小殿下去文华殿,朱堇桐问“何事”,传话的小内侍也说不清,朱堇榆催着他出门,他哥哥不紧不慢,对着镜子正了衣冠,二人这才由人领着,往文华殿去。
皇帝一见两个孩子来了,眉眼间都是笑意,陈灯早已让人备好瓜果茶点给二位小殿下,朱堇榆谢过之后,拿起一片甜瓜就吃,朱堇桐却问,“父皇叫我们来,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朱凌锶把甜瓜送到他手里,“你先吃,先吃,”他这个大儿子,没有一处不省心,就是太正经了,朱凌锶自己,又没什么为人君、人父的架子,对着孩子,反而怕显出过于随性。
谢靖却说,“皇上的胸怀,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体会不到,不过太子聪明,想必不用太久。”
谢靖若认定了什么,那就不会改,皇帝心中,虽窃喜不住,还要装模作样,做个从谏如流的明君,
“那依谢卿之见,朕还有哪里做得不够?”
也是他如今,被谢靖寸步不离地护着,无从胡思乱想,才有心说些这般卖乖的话。
人呐,一旦飘了,就爱出些送命题。
谁知谢靖,想也不想,就说,
“只请皇上,无需再觉得欠了臣什么,足矣。”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眼神丝毫没有让皇帝躲闪的意思。
朱凌锶心头一震。
他原来、原来都知道。
“可是你……”皇帝心头,百感交集。
是我将你,囿于这小小四方天地,说是位极人臣,却到如今,连个正经家室都没有。
轻轻拥住皇帝双肩,
“谢靖心甘情愿。”
于是又好一阵,你侬我侬,今日二人在文华殿,一时兴起,叫了两个孩子过来。
朱堇桐吃着瓜,觉得文华殿放的冰分量不够。这肯定也是谢靖的主意,皇帝的事,他处处都要管。他还没有胡子,难道要抢陈灯大总管的位子。
皇帝等两个孩子汗稍停些,就指着屋里一口青花瓷大缸,说,“你们看。”
缸中升起几支莲茎,才开了一朵,在荷叶映衬下,袅袅婷婷,楚楚风韵。
其实刚进文华殿书房,迎面便是这一簇荷花,只当符合节气的摆物,没想到皇帝特特让他们来看,朱堇桐的小脑瓜里,又不停思索起来。
朱堇榆说,“今日才开?”
皇帝笑着应了,“对,这是太傅前年从外边带回来的莲子,如今总算开花了。”说着去瞧谢靖,不料谢靖一双明眸正望着他,两厢一对上,又忍不住咬唇偷笑。
朱堇桐心里伸伸舌头,还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原来是谢靖想用这种东西,来讨好皇帝。
朱堇榆却又叫起来,“啊,下边还有两个骨朵儿呢。”
谢靖就笑着点头。
“哥哥,不如你和父皇,合着作一幅画?”这提议叫朱堇桐,好生嫌他多事,皇帝却欣然应允,“榆儿说得对,桐儿来。”
皇帝既然发话,朱堇桐自然听从,一齐到案边。皇帝先起头,把那朵花,与身旁罩着它的一片荷叶,仔细描了。
朱堇桐便接着,在下边加了两个花骨朵儿。
朱堇榆说,“边上倒有些空。”他哥哥说,“你懂什么,”皇帝看了看,“谢卿,你来题字吧。”朱堇榆欢快地说,“我帮太傅磨墨。”
朱堇桐还想着“我们朱家人”呢,谢靖却一点儿也不推辞,提了笔,蘸着朱堇榆磨的墨,从从容容写就,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他写到“翠减红衰”时,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流转,似是想到什么,便轻轻一笑,把剩下的写完。
皇帝与谢靖,就把这幅画展开,与两个孩子,细细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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